“你的店放到那,大家兴许也会觉得新奇,但多半是没人买的。”
“至于南京,我觉得可以一试,虽然街上少见有女子穿着洋服,但那些名媛闺秀、权贵太太们本就不常上街,人家有自己的社交场。诸如花园茶会、饭店宴会厅、西餐馆、赛马场之类的场合,去这等地方社交,不得需要一身时髦衣裳吗?
“还有那些思想进步的女学生、女教师们,平日都待在学校里,自也不常见,偶尔却会相约去郊个游,赴个诗会,也需要一套体面的裙子吧?
“正因此时还未有做这样生意的,你的店开过去才更容易打出名声来。我可专门找人打听过了,那边的太太小姐们,有些都已开始穿上你世纪牌的衣服了。这不正说明你的衣服在那是极有市场的吗?”
这一点,纪轻舟倒是从客人口中了解过一些,对此认同地点了点头:“那据你观察,倘若要在南京开店,选在哪比较好呢?”
骆明煊早有准备地嘿嘿一笑:“这你不必操心,我都已看好一家店面了,在南京最繁华之地,秦淮河一带的顾楼街,位于武定桥口位置,恰有家商铺出租,那铺子就挺好。
“我说的‘好’可不仅仅是地段位置,那一片虽商贸繁华,人流众多,但街边铺子依旧是那种老式的,低矮的房子,没有橱窗给你展示衣服,不怎合适。
“而我看好的那家商铺则是套中西合璧式的小洋房,当然并非你现在所住这般的洋房,却也有玻璃门和一扇橱窗,相比起其他铺子已算是干净清爽,白漆的墙面,铺着整洁的木地板,好好布置一番定也漂亮。
“总而言之,南京那边眼下虽是连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马路也没有,但我认为那地方将来定然会越来越繁华,我们提前下注,绝对不亏!”
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笃定万分,纪轻舟不由好奇地挑了下眉:“你这是哪来的直觉?”
“这个么……”骆明煊摸了摸下巴,故弄玄虚道:“很难解释,此乃我商业嗅觉,只可意会,不可言谈,就看你信不信吧。”
纪轻舟轻哼了声,心忖这小子肯定还藏了什么缘由没说出来。
不过他倒是知晓对方判断没错,南京真正的黄金发展期便在二三十年代,趁着如今这座城市还未正式开始转型,提前下注将来多半不会后悔。
“那你觉得应该选在哪开第一家分店?”他随即问道。
“都行,非要选的话,可以先去南京。”
骆明煊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就竖起了两根手指道:“原因两点。其一,我看好的那家商铺,已经同房东谈过,请他帮我留一留,但毕竟未付定金,人家未必会帮我留太久,我们得抓紧时间去看一看。
“其二嘛,我还是对杭州那陈列馆有些顾虑,我们自然知晓自己卖的是国货,就怕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看见洋服就举报,所以我觉得可以先在其他城市打出名声来的,待将来去了杭州,人家一听我们世纪牌,就知道是鼎有名的国货,便省得闹出什么误会来。”
纪轻舟不由鼓了鼓掌:“考虑周全啊,不愧是泰明祥的少东家!”
“诶,承赞承赞,跑得多了,略有长进。”
骆明煊嘴上这么谦虚地应承,脸上却笑开了花,忙问:“那么你看几时能抽个时间去看看铺子?”
纪轻舟思索着自己的工作安排,回道:“月底之前都没空,七月初,应当能抽出两三天。”
“那便一号,我们一同过去,如何?”骆明煊眼睛发亮地注视他问。
“一号啊……”
“怎么,不行吗?”
“行啊。”纪轻舟只是突然想到解予安月初也要去南京,但他买的是三十号的火车票。
即是说,自己要去的话,就只比他晚了一天。
“那便这么定了,我去买火车票。”骆明煊闻言就拍了下大腿,当场决定下来。
纪轻舟微扬起唇角点了点头,正欲翻开笔记本在工作日程上添上一项计划,忽而想起道:“对了,记得给小祝也买一张票。”
他带祝韧青,倒不是因为途中需要助理照顾,而是考虑到张景优也在南京。
前阵子收到张导的信后,他就戏服展览之事,特意给登利公司打去了电话,结果得知张景优压根不在上海,而是在南京为新电影提前取景。
后来对方约莫是得知他打过电话之事,过了一阵又辗转通过电报联系上自己,说是月底请小祝吃饭的事稍微拖一拖,等他从南京回来再细谈。
纪轻舟这会儿记起此事来,便想着既然都要去南京了,那就顺便找张景优聊聊。
即便到了那,张导有事错过,也就当带助理去旅游了,不差一张火车票的钱。
两日后的清晨,恬静的日光从窗口流泻进室内,给布置雅致的起居室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六点时分的马路尚未完全苏醒,霞飞路505号的主人却已早早地起了床。
今天是解予安出发去南京的日子。
尽管乘坐的是上午八点的火车,但因霞飞路距离火车站较远,才六点左右,他就已起床洗漱,收拾起了行李。
清晨的屋子里分外寂静,解予安尽量放轻着动作,纪轻舟却仍是被周围环绕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吵醒。
抱着枕头趴了会儿,发觉睡不着后,他便索性起床,睁着惺忪的睡眼,闷声不响地套上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的雨,今日总算放晴,但洒入盥洗室的日光依旧是淡白色的,有气无力,似被蒙了层薄雾,令人无端感到憋闷。
刷完牙、洗了脸出来,解予安已大致整理完行装,正半蹲在茶几旁,将行李箱合上。
将要出梅,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因此他所带的行李也不多。
衣服除了身上穿着的一套款式简洁的黑色条纹西装,箱子里只装了一套换洗衣裤和一套睡衣,此外便是一些毛巾、牙刷、剃须刀之类的洗漱用品。
“我送给你的包呢?”纪轻舟去了趟起居室,提着一个抽绳袋走了过来问。
“塞箱子里了。”解予安回答。
“塞箱子里做什么?背身上啊,不然那些小东西放哪?”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沙发上,从抽绳袋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的物件罗列在茶几上。
解予安实际不觉得自己需要随身携带什么物品,车票、钱包、怀表之类的常用物,衣服口袋便可放得下。
而纪轻舟所做的皮包像是专门为他上班准备的公文包,既可单肩背也可手提,又是使用头层牛皮所做,锃光发亮的,一看便容易在火车里遭扒手。
不过对方既然提了,他还是特意打开箱子,将包拿了出来,准备等会儿出门背上。
纪轻舟接过背包,将自己准备的一些旅途用品,有条不紊地塞进了他的背包:“清凉油,卫生纸,茶叶,还有点坚果小零嘴。你这一趟到站估计都晚上了,等会儿出门了,多少买点面包水果带上,免得饿着。”
此时的火车时速还是挺慢的,从上海北站出发,到南京火车站,少说要八个钟头。
再加上中途停站的时间,兴许要十个小时以上。
坐一整天的火车,即便对方买的是头等座,也挺折磨的。
解予安还真未考虑那么多,只是坐一日火车而已,途中看看书报,睡个一觉,很快就过去了。
但看见青年给他准备的一项项小物品,心里仍是颇感柔暖,唇角微抬地“嗯”了一声。
“到了住哪啊?”装完了行李,纪轻舟就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抬起两条腿搭在茶几上问。
解予安重新将箱子合上,回答道:“学校那边安排了饭店,暂时住在法公馆。”
“奥。”纪轻舟似不在意地随口应了声。
垂眸凝视着他的动作,故作冷淡地开口:“钱包记得放进包里收好了,尤其是我的相片,好好存放,回来后指不定就靠相片回忆我了。”
和邱文信谈过后,对于对方去南京工作一事,他的态度其实已有些松动。
但以他对解予安固执性子的了解,倘若直接提出,让对方干两年就回归家庭,解予安多半不会答应,便还是决定先摆摆态度。
有了更严酷的对比,这小子才懂得什么叫做适当的妥协。
解予安听闻此言,果然动作一滞。
接着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干什么?”纪轻舟仰头看着他的动作,见他面色不愉,下意识想要躲闪。
奈何早起时的肢体反应迟钝,还未等他躲避,整个人已被对方抱了起来,温柔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解予安坐在沙发上,双臂交叉环绕在青年身上,从背后搂着他。
面颊贴着后颈,亲吻了下衬衣领口内白皙的脖颈,在他耳旁低声道:“想把你装进去,一块带走。”
“哦。”纪轻舟应了声,很是扫兴地接话:“那你只能把我杀了,大卸八块塞进去。”
“……”解予安无言片刻,有些气闷地咬了咬他的耳朵。
纪轻舟又看了眼那不大的手提箱,刻意转移注意补充:“分尸了也装不进,就看你更喜欢我身体哪个部分了。”
说罢,他等着解予安给反应,却半晌没听到对方言语。
纪轻舟忍不住回头,便见男人正眼神静默地注视着自己,平垂的眼睫下,漆黑的眼珠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身体皮肤。
“什么眼神,你不会真在考虑吧?”他咕哝问道。
解予安对上他明澈漂亮的眼睛,又不禁心脏怦然地搂紧了手臂,口中却平静地应道:“嗯,想好了,我决定把你脑袋带走。”
“脑袋?理由呢?”
“可陪我说话。”
“哦,这样啊,”纪轻舟促狭地笑了声,“我还以为……”
“嗯?”
“不说了,你的癖好太瘆人了,反社会分子,不能跟你过了。”他说着,就推了推他的胳膊,挣扎着想要起身。
解予安仍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口吻淡淡地为自己叫屈:“不是你先提的?说不过又怪我。”
“我说不过你?”纪轻舟侧过头来,正想要同他理论,男子就抓着这一刻时机,抬手捏着他的下巴,仰头亲吻上他柔软的双唇。
直到将青年嘴唇亲得水润殷红,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对他脸颊的桎梏。
喉结滚动了下,问道:“真不跟我去?这么舍得我离开?”
“去不了,忙着呢,”纪轻舟稍显心虚地偏过了头,“有两个专程从京城来找我做衣服的,今天就要看稿了。”
“那就乖乖在家等我。”
明明时间已有些紧迫,解予安却还是不紧不慢抱着他咬耳朵,耳鬓厮磨间,低沉的嗓音警告道:“别想着跑,你跑不了。”
七月的第一天, 已彻底出梅。
一早起来,纪轻舟拉开窗帘时,险些被久违的灿烂朝阳闪瞎了眼睛, 就知晓盛暑已来临。
前一天才送走了解予安,今日便轮到了他自己收拾行装去南京。
毕竟只出门三日,他带的行李比解予安还要轻便。
身上穿了套平时的上班装,又往新买的手提箱里放了一套睡衣、一套换洗的衬衫西裤, 几样基础的洗漱用品,背上斜挎包,便直接出发了。
骆明煊所买的火车票同昨日解予安乘坐的是同一班, 上午八点发车, 到南京约莫是下午六七点钟。
订的是头等车厢的座位,三人一个包间。
不知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还是近段时间太繁忙导致的身体素质下降。
纪轻舟刚上车时还觉得挺新鲜, 想着十个小时的火车虽久, 但路上同朋友聊聊天、看看风景, 半天也就过去了,下午就读读书报、画画图稿, 消磨些时间,总不至于太难熬。
结果才坐上两个小时火车, 他就已经被耳边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震得头昏脑涨。
画本从包里拿出来, 还未翻开又塞了回去,一点工作心思也没有。
幸好骆明煊对此已有一定经验, 特意带了副扑克牌来, 三人便开始玩起了斗地主。
整个行程,除去吃饭喝水上厕所,一直在打牌。
这一路的火车坐得纪轻舟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震烂了。
当暮色苍茫, 火车终于驶入南京站时,他整个人已软成了一团棉花,走下车时腿脚虚浮,比上了一天的班还疲惫。
而偏偏骆明煊所找的旅店又在秦淮河一带夫子庙附近,距离火车站有好一段距离,故刚下火车,又得换乘市内小火车,直达终点站为止。
在站台等待今日最后一班的小火车时,望着被月光笼罩的萧然夜色,纪轻舟又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后悔起自己的决定。
此时的车马着实是颠簸又缓慢,倘若每次来回上海和南京,都要折腾这么一遭,他怀疑自己同解予安一旦分居两城,一年可能都见不到几次面。
这么一来,分手不是迟早的事吗?
“等到了终点站,距离旅馆便不远了,步行约莫就十分钟吧。”
耳畔忽然响起了骆明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焦虑情绪。
纪轻舟半垂着眼睫,侧头看去,便见穿着一身世纪牌棕色衬衣与西裤的男子一改清晨那朝气蓬勃的模样,蔫头耷脑地坐在皮箱上翻看地图。
约莫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骆明煊仰起头来,顶着满脸的倦意,撑着眼皮朝他说:“我已是腰酸背疼屁股痛,累得走不动道了,届时就叫辆黄包车过去旅店吧。”
“十分钟的路还要坐车?看不出来,你这么菜啊。”纪轻舟淡笑着说道。
固然他自己也觉得疲惫,但比起骆明煊此时的状态来,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不过他们三人中,体力最好的还要数祝韧青。
年轻人看着一副清瘦恬静的模样,却分外有耐性,一整日下来,一声抱怨也没说过,上下车都帮他先生提着行李,很是有劲道。
而据祝韧青自己所言,这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车,所以特别的新鲜。
想到这,纪轻舟又转头看了看伫立在他右手侧依旧精神奕奕的青年,咋舌轻叹:“还是小祝厉害,到底是年轻小伙啊,底子好。”
骆明煊闻言,不由得接话道:“我也年轻啊,我才二十岁。”
“哦?你真是二十岁啊?”
“你这话是何意?我还能谎报年龄不成,你去问问元哥,我是不是戊戌年生人?”
纪轻舟兀自笑了笑,没与他争论。
他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倏然有些感慨,怎么他来了民国,关系交好的男子一个比一个的年岁小。
就连信哥儿,他前阵子才知晓对方竟然是九五年生人,只比解予安大两岁而已,看起来却分明像是三十岁的人了。
也就他工作室的叶师傅,是唯一的未婚同龄人。
这个年代,这般年纪还未结婚的属实少见,约莫做裁缝确实耽误谈恋爱吧……
“先生,火车来了。”
正聊着天,不远处又传来了那轰隆隆的声响。
纪轻舟站直了身体,推了推骆明煊的脑袋,让他赶紧起身,提上行李准备上车。
排着队坐上了市内小火车,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路昏昏沉沉的,终是抵达了旅馆。
骆明煊带他们来住的算是这一片较为高档的旅馆,三楼三底的砖木结构建筑,所订的房间拥有单独的床铺,通了自来水,有电灯,且提供热水。
而不像此时的大多数旅馆,一间房四五张床铺,不管认不认识都挤在一处,按床位来收取住宿费。
拿着钥匙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后,纪轻舟便先躺到了床上休息。
这房间的被子大概率还未晒过,尚且带着股梅雨季留下的阴潮气味,他闻见那味道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实在疲惫也无暇顾及。
心里所想的是稍微躺会儿,休息一阵再叫上二人一块去吃饭,结果一躺到床上,眼皮一沉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还是被敲门声给叫醒的。
睁眼看见旅馆天花板漆黑的木头,纪轻舟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慢吞吞地起身去开了房门,便见祝韧青手里拿着托盘,端了一碗白粥与两碟粥菜站在门口。
门缝透出的房间灯光昏黄朦胧,祝韧青对上他迷蒙惺忪的睡眼,不禁心间一跳,开口:“先生,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嗯,进来吧。”
纪轻舟也确实有些饿了,说着就转身在床前的小桌旁坐了下来,端过粥碗放到面前,用勺子喝了两口粥。
随着温热的白粥流淌到胃里,身体各个部位也都仿佛被滋润了一般,舒坦了许多。
纪轻舟边喝着粥边问:“你吃过了吧,骆明煊呢?”
祝韧青在他对面的凳子上落座,回应道:“骆少自进了房间就没见他出来,应当是休息了。”
“呵,这菜狗,还给我跑生意呢,体力比我还不如。”纪轻舟嗤笑着摇了摇头。
祝韧青神态温静地扬了扬唇,一声不语。
难得有这样可以同先生在外面游玩相处的时光,他全然不想谈别的什么人,只想令这一刻的时间可以长久一点。
过了一阵,待看见纪轻舟碗里的粥快吃完了,才恍然回神道:“对了,先生,我已按您说的,去附近的邮政局打了电话到法公馆,预定了明日的房间。”
纪轻舟搁下勺子,拿手帕擦了擦嘴:“好,辛苦你了。”
这法公馆听起来像是什么权贵人士的住所,实际在火车上同乘务员一打听,才知不过是一座法国人开的高档宾馆而已。
他原本是想直接入住那宾馆给解元宝一个惊喜的,然而这高档宾馆毕竟挂着高档二字,必须提前一日有预约才能入住,今日便只好先同骆明煊来了城里居住。
不过既然明天要去看商铺,也的确是住在秦淮区更为方便。
祝韧青收拾了碗筷,临出门前又道:“先生,我一会儿去厨房,顺便给您打盆热水来吧,您洗个脸再泡个脚,睡得更安稳些。”
这旅馆虽提供热水,但也是需要旅客自己端着脸盆去厨房打水的。
纪轻舟原本犯懒,想着用冷水擦洗下就算了,出门在外的哪能那么讲究,而听他这么一提,也想要泡个脚,便欣然应道:“好啊,那多谢你了。”
祝韧青闻言就拿了他房间的脸盆,端着空碗出了门,约莫十分钟后,又端了大半盆的热水回来。
纪轻舟接过沉重的木盆,随手先放到了桌上。
待祝韧青转身出门,关上房门前,便朝对方口吻轻快道:“你也赶紧去打水泡个脚,早点休息吧,晚安。”
祝韧青神情微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两字。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语声轻柔地回复道:“好的,先生,您也晚安。”
翌晨,日照温煦,气朗风清。
经过一夜的休息,骆明煊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带着二人在附近的小馆子里吃了锅贴做早点后,便前往顾楼街去看商铺。
“从那文德桥过河,往前走上一阵,便是乌衣巷,再过去一个路口,进去则为堂子巷与琵琶巷……”
由骆明煊拿着地图带路,一路边走边介绍,约莫十几分钟后,便来到了武定桥口。
分明他所言的商铺都近在咫尺了,骆明煊还一脸笑嘻嘻地望着河对面方向,朝纪轻舟提议道:“说到这琵琶巷啊,嘿嘿……你要是感兴趣,我们便一道去见见世面如何?毕竟难得来一趟,不吃花酒,去听听琵琶曲,坐一坐秦淮画舫也不错嘛。”
纪轻舟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这就是你看好这家店铺的额外原因?”
骆明煊似乎就是嘴欠那么一下,见他眼神凌厉不含笑意,顿时就收敛了心思,含糊道:“这美人多的地方,好做生意嘛,走吧走吧,去看铺子。”
桥口的那座“洋风”小商铺,纪轻舟方才就已看到了。
正如骆明煊所言,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房屋,青灰色砖的清水墙面,有着一扇咖啡色木框的玻璃门,及一扇三尺来宽的橱窗。
因着这通透明净的玻璃门与橱窗,在周围一众古朴陈旧的老铺子中,这家铺面确实算得上新鲜漂亮。
而今,这商铺门口虽挂着出租的牌子,却仍在经营着杂货生意,透过橱窗,可看见店内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卷烟与零碎的生活用品。
“房东同我说了,这房子目前是租给他亲戚开的小杂货店,房租这个月中才到期,所以现在这店还未搬走呢。”
进门之前,骆明煊特地向纪轻舟解释了一番。
“你等我会儿啊,我去问问这店老板,房东在不在此……”
说罢,他便整理了下身上的着装,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纪轻舟好奇这商铺内的情况,也跟着进了门。
祝韧青原本想要跟进去,而在进门前,他听见有叫卖绿豆汤的声音传来,便不禁回过头望向吆喝声传来的方向。
正欲开口询问他先生,要不要喝碗绿豆汤解渴,忽而视线一顿,注意到街对面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金银首饰店门口,一男一女两道靓丽的身影提着礼盒并肩走了出来。
那女子穿着身白衣蓝裙,除了个头高挑,气质姣好,其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那男子却是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英俊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分外惹眼,令不少过路人都纷纷转头注视。
那不是……解先生吗?
祝韧青睁大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一时思绪滞涩,正犹豫是否要叫纪轻舟出来,便见那两人已坐上了黄包车,朝着另一侧街口而去。
“你愣在这看什么?”
询问了店老板,得知房东位置后,纪轻舟同骆明煊一块走了出来。
见祝韧青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望着斜对面发呆,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询问。
“先生,”祝韧青立即回过神来,说道,“我刚才看见解先生了,他同一年轻女子一起,坐上黄包车走了,就是那辆黄包车。”
纪轻舟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阳光炫目,令他不禁眯起了眸子。
尽管祝韧青所指的黄包车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但或许是因为太熟悉了,光远远地望见那肩膀与脑袋轮廓,凭直觉他便能确认那就是解予安没错。
骆明煊不知解予安这阵子也在南京,尚有些疑惑:“谁?你说哪个解先生?元哥吗?他也在这?”
祝韧青没理会他,见纪轻舟只是望着街道而不言语,又详细解释道:“我方才听见有卖绿豆汤的声音,想着您之前说口渴,便想去买一碗,正找那小贩的位置,就看见解先生同那女子,一块从斜对面的金店走了出来。”
骆明煊大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问:“真是元哥吗?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祝韧青似不经意地观察了几眼他先生的面色,描述道:“是一位年轻姑娘,穿着一套白衣蓝裙,像是学校的校服。”
“白衣蓝裙?我若没记错,金陵女大的校服似是这个式样的。”骆明煊琢磨着说道:“可元哥来此也是参观军校吧,怎么会……”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然止住了口,噤若寒蝉。
“金陵女大的学生……”纪轻舟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句,神色淡淡的,未透出什么情绪。
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扫了眼祝韧青道:“走吧,去买碗绿豆汤,再去找房东。”
第146章 租店
“那二位进来后啊, 姑娘直接挑中了我店那对镶嵌红玛瑙的富贵花开、吉祥如意金手镯,那穿西服的先生也是出手阔绰,相当之干脆地替她付了账, 之后二人便携手而去,也未有多交谈什么。”
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但转过头来,趁着骆明煊和祝韧青坐在桥头小摊吃绿豆汤的工夫, 纪轻舟还是撇下他们二人,独自进了这金银首饰店,找掌柜打听了下解予安和那女学生的情况。
此时瞧着柜台内掌柜克制不住笑意的神情, 纪轻舟便知那什么富贵花开的金镯必然价值昂贵。
“携手而去?你确定看见他们携手了?”他很是友善地翘着唇角问, 笑意却不达眼底。
掌柜听他这么一问,隐隐觉得这客人不像是好奇来买同款的,这似笑非笑的模样, 倒像是来替正房来抓奸的。
于是急忙撇清关系道:“携不携手的我也未看清, 总之是一块走的。”
纪轻舟平心静气地点了下头:“行, 多谢您告知。”
说罢,便转身出了金店, 回到了支在桥口的小摊旁。
接着什么也没说,泰然自若地在骆明煊二人半是好奇半是忧心的注目礼中, 问摊主要了碗绿豆汤, 捧着碗勺坐到两人中间的板凳上一块喝绿豆汤。
“怎么说,那男子真是元哥啊?”骆明煊终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还能是谁?他那圆润的后脑勺化成灰我都认得。”
纪轻舟嚼了嚼为数不多的几颗绿豆, 语气散漫中透着几分不快地说道。
尽管对于解予安的品行, 他万分放心,也不觉得前两天还抱着他亲得难舍难分的人,转头出个差就会移情别恋, 但听见掌柜所说之言,即便称不上吃醋,心里到底不怎高兴。
还当某人真是一门心思来搞事业的,昨晚下了火车明明都那么累了,明明法公馆就在火车站周边地带,他考虑到解予安住的是校方安排的住处,兴许同军校接待之人的应酬不少,也不便去打扰他。
结果,这小子却背着他同女子逛街买手镯……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有个认识的邻居姑娘叫什么月的?”
喝了几口绿豆汤解暑降火,纪轻舟状若寻常地转头看着骆明煊问。
“你知道啊!”骆明煊挑起眉眼,微微松了口气,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约莫他也听说过这位老乡在金陵女大念书的事,只是不知该如何跟纪轻舟开口,此刻听他这般坦率地询问了,便口直心快地解释:“苏时月,苏小姐,是元哥小时候的邻居,两家时常会互相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