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西枫  发于:2025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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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挂着床幔的四柱大床上,纪轻舟披着件松垮的浴袍,斜倚在靠枕上, 支着一条腿,以此为画本支撑,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画。
倘若要按计划在九月刊行杂志第一期,此次回去以后, 就必须组建起杂志社,准备起创刊号的内容编辑了。
时尚杂志圈中有一说法为“金九银十”。
处于夏末秋初换季时节的九月份往往是时尚界的黄金季节,九月刊通常也是时尚杂志一年中最受重视的一期, 比被称为“开季刊”的三月刊, 地位更为特殊。
因此,尽管眼下并没有这个概念,纪轻舟与解良嬉商量发刊日期时, 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九月刊作为创刊号。
而为了内容的丰富性与趣味性考虑, 他们的杂志将不仅仅只有时装穿搭相关, 也会包含化妆、美容、发型、娱乐、电影、艺术等多个方面内容。
但其余几个板块,全部交由解良嬉去招聘人才, 搜集素材、撰写内容等,他负责的只有时装这一块, 以及封面人物的造型拍摄。
当然, 每一期的选题还是需要两人共同商量策划的。
关于创刊号的封面,纪轻舟已同施玄曼谈妥, 请对方来做这首刊模特。
施小姐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女明星了, 随着《真假凤凰》在各个城市的热映,今后或许不仅是上海,在全国范围内, 都能拥有相当不错的知名度与号召性。
由她来上封面,想必能令《纪元》杂志更快地走进大众视野。
至于封面的服装造型,他之前专门绘制过一套以“蛛网”为设计元素的古希腊式帔络袍衣裙。
但一来,那套衣服并不适合施玄曼穿着,二来,也不切合他给时装店定的秋季上新主题,就没法用作首刊封面。
虽是以传递展示最新时尚趋势为主旨的刊物,但纪轻舟都办杂志了,肯定是想要给自己的品牌植入些软广的,否则光靠卖杂志,而没法给群众种草单品,那多半要赔本。
因此,给施小姐设计的服装,起码要切合他秋季系列简约优雅之主题。
但如何在简洁的同时,作为封面服装又足够吸引眼球,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前几日约莫是过于繁忙,他一直没什么头绪,而刚刚闲着无聊,静下心翻看着画本里的草稿图时,他倒是豁然生出了些想法。
寂静得仅有风扇转动声的房间里,铅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分外清晰。
在画纸上勾勒了女模明艳动人的侧脸轮廓后,纪轻舟首先绘制的却非模特的衣服,而是她的头发。
打着阴影的黑发低盘在脑后,额发一侧,阴影与面庞的交界处,纪轻舟为她装饰上了花环般圆润洁白的山茶花头饰,尔后又在模特头上画上了一顶大如月盘的椭圆形帽子,是为侧戴的阔沿帽。
米白的帽子与模特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光影对比,配合上洁白如玉的山茶花,衬得整幅画面高雅温柔又宁静动人。
至于衣服则只寥寥画了几笔,大致勾勒了一款简洁日常的翻驳领收腰衬衣。
虽然这一季主打简约实穿,拍照时却未必非要突出衣服不可。
他之前是将思维固定在时装上了,光想着要设计出令人惊艳的衣服,但拍摄杂志封面时,服装往往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整体的构图。
倘若衣服不够引人注目,那就拍人像、拍造型,配合出色的打光营造氛围,即便是黑白图像也能打造出别样的视觉效果。
理清思绪,他画得愈发专注入神。
在那毛呢帽檐上添加上适当的山茶花装饰,尔后又开始为模特的妆容与耳饰补充种种细节。
解予安推开房间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凌乱的床铺上,青年倚靠着枕头,支着右腿,左腿自然舒展地搭在被子上,全神贯注地拿着笔作画。
他仅披了件雪白的浴袍,真丝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为透气而毫不介意地敞露着大半的胸膛。
斜照的金色日辉铺洒在床侧垂挂的纱幔上,风扇吹动着纱幔不断起伏摇曳着,泛起朦胧炫目的光芒,既圣洁,却又旖旎无比。
他不觉在门边止步伫立,恍若欣赏电影般出神地望着这一幕,直至屋内光影渐次暗淡,才恍然回神,迈步入内。
缓步走到床边问:“准备了晚饭,现在吃吗?”
“嗯……”纪轻舟漫应了声,眼睛依旧盯着画纸,似乎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解予安对此也习以为常,丝毫不着急地坐到了床沿等候,一会儿抬手理一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抚摸上他热得发红的耳垂。
视线低垂着从青年浓密微卷的睫毛上扫过,自挺直的鼻梁滑落,自然地落在了留有斑驳红印的白皙胸膛上。
因这闷热的天气,即便吹着风,纪轻舟脖颈锁骨上也似有些汗涔涔的水光闪动。
解予安不禁想要抬手抹去那细腻皮肤上的薄汗,却又怕打扰了他思绪,免不了要被横眉瞪上一眼,于是只好按捺着心思,安静地等候注视。
约莫七八分钟后,纪轻舟检查了遍图稿,没什么想要补充的,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你刚说吃饭?”
“亏你还能听见。”解予安回答了句,站起身来道,“幸好天热,否则菜都凉了。”
纪轻舟随手将铅笔夹在本子里,扔到了一旁,继而朝他打开了手臂:“起不来,抱我。”
解予安等在这就是知道他会要抱抱,闻言便俯身搂住了青年的后背。
正欲伸手穿过他的膝窝将人打横抱起,纪轻舟却好似被习惯驱使般,见他俯下身来,两条手臂刚环绕上他的脖子,双腿便不自觉地分开挂到了他腰上。
他自己尚未察觉这点,解予安却是不禁动作一顿,胸口又怦怦加速跃动起来。
旋即绷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若无其事地收紧了胳膊,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托着腿根,步伐稳当地将人抱出了房间,放到了餐桌旁的软椅上。
随太阳西落,室内光线已有些昏暗。
纪轻舟伸手开了桌上的台灯,借着昏黄明亮的灯光扫了眼桌上的菜色。
两菜一汤,主食为米饭和虾仁粥,菜色一眼瞧去都清淡得很,令他缺乏胃口。
“这是什么菜?”他点了点桌上的荤菜问。
解予安将那碗虾仁粥放到了他面前,回道:“盐水鸭,豆腐羹,还有腌菜炒毛豆。”
“我认识腌菜和毛豆。”纪轻舟也就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一板一眼地答了,反而觉得好笑。
他拿起勺子舀了勺虾仁粥送进嘴里,淡得几乎只有米粥味,不由轻轻咋舌:“不好吃。”
解予安放下筷子:“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算了,不折腾你了,就这么吃吧。”他说着夹起一块鸭肉放到碗里,咬了一口,抿了抿味道,发觉看似十分清淡的鸭肉咸香之味还挺浓郁,配着粥也挺合适,便又稍稍提起了胃口。
见他吃得还算满意,解予安也就放下心来。
拿起筷子吃了口米饭,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明日,非走不可吗?”
“当然啊,我之前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在这陪你一天就不错了。”
纪轻舟语气慵散地应答道,似乎怎么坐都不满意般,一会儿支起右腿搁在椅子上,一会儿又放下腿,靠着椅背端着碗吃粥。
解予安大抵知道他哪不舒服,说:“你这样,吃得消坐火车?”
纪轻舟冷笑了声:“所以啊,你晚上安分点。”
解予安默然不作回应,刚要拿勺舀一勺毛豆,却察觉桌下自己的膝盖间被蹭了蹭。
他垂眸扫视一眼,接着一边面不改色地吃饭,一边用空闲的左手握住了某人意图作乱的左脚脚踝,抬了抬眉:“是谁不安分?”
“只是借个地放一放,又没招惹你,这么敏感做什么。”始作俑者反倒责怪起他来。
被倒打一耙的解予安略无奈地微叹了口气,道:“专心吃饭。”
“好好好,不逗你了。”纪轻舟抽回了脚,勉强安定下来。
待肚子填得半饱,就放慢了进食速度,边吃边问道:“说来,你还回去吗?还是就待在这里了?”
“要回,最迟到下周五。”解予安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剃着骨头上的鸭肉回答,“开学在八月初,至明年一月,为一期,不过需要提前半月到军校准备。”
“哦,那这学校的课程安排紧密吗?你那总教官的职位,应该有休假吧?”
“嗯,各纪念日、寒暑假、四时节令,以及每个星期日都会放假,婚丧大故可请事假,每年还有半月的轮休。”
“那假期挺多的嘛。”纪轻舟稍感意外,还以为对方进了军校没几个月出不来。
随即又遗憾叹息:“就是每周只星期日放一天,你也回不去家里,毕竟不像苏州离上海那么近。”
“倘若没有什么紧要工作,我可调休一天至星期六,周末回去。”
“那倒也不必,你这往返就要两天工夫了,这么死命折腾就为了晚上回来草我一顿,还是算了吧。”
“……”解予安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纪轻舟见他这副哑口无言的模样觉得好笑,撑着侧脸,眼含笑意地瞧着他道:“要异地喽,解元元,你管不着我喽,担不担心?”
解予安抬起视线,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我相信你。”
“少给我戴高帽,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纪轻舟扯了扯唇角。
“我是相信你的繁忙程度,没有时间搞婚外情。”解予安补充说道。
他这说的倒是个事实,但纪轻舟只是怕长时间见不到对方,感情会淡而已。
至于出轨,以他的高眼光,要找到一个比解予安更令他心动的,还是挺困难的。
此等问题操心也无用,纪轻舟就撇开这些烦心事,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不再多谈。
而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相信”的解予安,这会儿却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垂着眼睫吃饭的模样,显得有些怅然消沉。
“干嘛摆出这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过几天不是还回去吗?”
注意到他情绪不佳,纪轻舟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八月开学,就算提前半月来准备,也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呢,届时我尽量抽时间在家陪你,嗯?”
听他这么一算,解予安就愈发郁闷了。
黯然地眨动了下眼帘,勉强镇定心神,沉静的眸光看向他道:“这是你自己说的,要说到做到。”
一对上对方这副眼神,纪轻舟便不由替一周后的自己担心起来。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相处,他反倒有些庆幸起对方这几年要来南京工作。
到底是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得吓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跟狗嗅到了肉骨头香似的,半点经不起挑拨。
反正就解予安今天折腾他的力气来看,对方要真无所事事地待在上海,那他每天都不用上班了,干脆躺平任草得了。
“在腹诽我什么?”解予安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他多半在心里偷骂自己。
“没什么,”为了明天能安稳坐上火车,纪轻舟也不敢多提那方面的事,就岔开话题问,“以后分隔两地了,我们怎么联系?”
解予安闻言又微垂下眼睫,语声低柔道:“急事拍电报,平日,我也会每天给你写信。”
“啊,每天写啊,汇报公事吗?”
这一刻,纪轻舟脑中已浮现出了三年后,当他打开储藏室门,一大堆信封朝自己扑面而来的画面。
“有问题?”
“没问题啊,挺好的。”纪轻舟支着下巴侧头瞧着他,清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光泽,许诺道:“我也会给你写的,嗯……忙起来,可能没法每天都写,至少三天一封吧。”
“那便说定了。”解予安立刻接道。
凝视着青年顾盼生辉的眼睛,想到日后拆开对方来信那刻的愉悦,竟也有些期待起今后的生活来。
尽管万分不舍,翌日清晨,纪轻舟还是不得不和恋人告别,同祝韧青一块坐上那归沪的火车,回到了上海。
十个小时的车程依旧颠簸煎熬,回到位于霞飞路505号的新家后,纪轻舟随意煮了碗面条解决了晚餐,洗了个澡后便精疲力竭地躺到了床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一睡十几个小时,到了第二天清晨,当明媚的朝阳洒入卧室阳台,纪轻舟又恢复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背上斜挎包去上班。
出差几日,回来工作的第一天,他先去了趟南京路的时装屋,查看了这几日的营业情况,忙活到临近中午的时间,才来到工作室上班。
盛夏里东北角的二楼书房已是整栋屋子相对清凉的房间,但依旧燥热难耐。
纪轻舟开了风扇,又打开了半扇窗透气,刚坐到办公桌前,整理好凌乱的画稿,房门便被轻轻敲响。
随即,面色稍有些苍白的祝韧青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好似生怕打扰到他一般地小声问道:“先生,您叫我。”
“嗯,前日张导回到上海就联系了这边,约你去登利公司签合同,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纪轻舟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口吻寻常道:“签了合约以后,你就是他们公司的艺人了,不用再来这了。”
说着,他几乎未给祝韧青反应的时间,就拿起手边的一个信封递给对方道:“这是上月的工资,加了一部分的出差补贴给你,等会儿把工作室的东西收拾收拾,你就离开吧。”
尽管已有所预料,祝韧青听闻这一连串的话语,眼圈仍是不由自控地泛起了红晕。
他紧闭着双唇吞咽着酸楚之意,动作迟缓地接过了信封,眼底噙泪地看着他问:“先生,我以后,还能再见您吗?”
纪轻舟并未避开他的目光,到底也认识相处了一年多,心底存着几分怜惜,就用着平素亲和的语气同他说道:
“我以为你早就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了,怎么还没有成长?人心是很现实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我投资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不必因此而对我有好感。
“同样的,假如你今后发展得好,我们也很可能会找你拍广告,这是商业上的合作,但为了避嫌,不让……某个人吃醋,肯定不会由我出面找你。”
“所以,没有意外的话,”他注视着青年发红的眼眶,毫无波澜地说道,“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话音刚落,祝韧青再也难以抑制,睁着的眼眸里,晶莹的泪珠滑落,啪地摔碎在了桌面的草稿纸上。
动静不轻,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在窗外聒噪的蝉鸣里。

将祝韧青解雇以后, 纪轻舟身边就空出了一个助理的职位。
虽然也可以雇佣学生干活,但做他的助理时常需要帮他跑工厂、盘点货物、跑腿送信结尾款等,还是挺费体力的。
以宋瑜儿的精力, 对方在跟随他学习之余,能抽空帮忙干些杂志编辑上的活,就已经不错了,至于他的私人助理, 还是得另招人手。
这事也拖延不得,迟一日招到助理,他的活儿便要多增添几项。
正好工作室这边, 因为计划额外增添一个杂志社专用衣橱, 唯恐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纪轻舟也打算再招两个裁缝,便将两份招聘启示一并张贴了出去。
如今他这“世纪”品牌随着时装屋的开张经营与报纸营销, 在上海已具有一定名气, 在时装界则尤为出名。
因此招聘才挂出去, 第二日便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应聘裁缝。
这方面,纪轻舟已有相当经验, 询问应聘者的工作履历后,就挑选了两个擅长洋服制作的师傅, 先招入了工作室, 进行为期三天的试用期。
至于助理,他倒是稍微多费了点心思。
毕竟是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既要看得顺眼, 人品和工作能力也要过得去。
于是两日后,他便抽时间在工作室二楼的会客室,安排了一场小型的面试。
晴朗无风的午后, 暑热袭人。
纪轻舟坐在屋子中央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几份简历,在他的斜前侧,落地门窗前排列着一排的椅子和板凳,拥挤地坐着九个求职者。
照理说,他开给助理的薪水也不算多,只比祝韧青离职时的二十元月薪提高了五元而已。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求职者,是因为他此次多设了一个岗位。
随着手上的业务日渐增多,纪轻舟深觉身边的人手不太够用,此番既然都要招人了,那就索性招两个。
除了一个跑外勤的助理,再招一个负责他行程、会议和财务工作的秘书,想必可以给他省下不少处理琐碎事务的时间。
其实,就后者而言,纪轻舟觉得林遐意就挺合适的,但对方既然已经习惯了时装屋店长的工作,且看他本人意愿,似乎也更喜欢这类薪水上限不定的提成制工作,那就不必调换岗位了。
“范义,”纪轻舟抬起视线看向站立在他前方,剃着小平头、穿着套衬衫与灰色西裤的男子,挑起眉问,“你前日不是还来应聘过裁缝吗?怎么又来了?”
这名为范义的男子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应道:“我还是想在您这工作。”
“你家不是开洋服店的?你来应聘裁缝我理解,这招助理,你来凑什么热闹?”纪轻舟不假辞色说道。
对于这长着浓眉大眼的男青年,他印象较为深刻,因为对方的父亲正是他那同业公会的一员。
范义前日来面试裁缝时,倒也没有借他父亲人脉打感情牌的想法,还是纪轻舟觉得他有点眼熟,多问了两句,对方才一五一十地交代。
据他自己所言,他是随同父亲看了他在四月份的那场时装发布秀后,深受震撼,便想要来他的店里工作学习。
但一来,他父亲的洋服店人手不足,不同意他出来干活,二来也从未听说纪轻舟的工作室招收裁缝学徒,就一直没有机会。
此次好不容易等到了工作室招裁缝,他便使出百般手段央求了他父亲许久,对方才答应他过来一试。
然而纪轻舟此次需要的是成熟有经验的裁缝,他的水平不太到位,最后还是没雇佣他。
谁知这人今日又摇身一变,过来应聘他的助理了。
“我提醒你一句,做我助理,大部分时候做的都是与你本行不想干的工作,你要是奔着学裁缝的目的来的,我这不适合你。”
“那我就先跟着您工作,能学一点是一点!”范义挂着笑脸说道。
倘若说,前几月他只是想来这进修裁缝而已,前日到这工作室来一参观,看见一楼模特穿着的那些款式新颖坯布样衣,他顿然有种眼界大开之感,心底陡的生出一种明悟:此地必然会成为国内时装风尚的诞生地。
故而前天求职失败以后,他便将来这做裁缝学徒的目标,改为了“成为世纪时装工作室的一员”。
只要能跟在纪轻舟身边干活,即便是对方手头漏出的一点于对方而言毫不起眼的东西,说不定也能令他见识大涨,比起在父亲身旁一成不变地做着那老样子的西服,定然更有前途。
“您放心,我父亲还强健得很,不急着叫我接他的班。”约莫是担心纪轻舟会觉得他干不久而淘汰他,范义忙又补充了一句。
……还真是意外的坚持。
纪轻舟沉思着,仔细考虑了一番。
来应聘助理的五个人中,范义的条件的确是较为合适的,会识字算术,性格开朗,身体素质瞧着也不错。
并且他有服装相关的知识基础,去工厂那边沟通制作细节、查验货物等,想必比其他人更为在行。
“你去坐着等会儿吧。”纪轻舟将他的简历放到了一旁,虽然心里已有了判断,还是准备等面完所有人,再做决定。
电风扇的风呼呼地吹着沙发,掀起茶水柜上的一叠纸页翻动。
纪轻舟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了口冷泡绿茶,拿起了求职秘书的四人简历查看。
倏然他不动声色地定了定神,将其中的两页纸张拿了出来。
这一份简历,写得尤为清晰整齐,钢笔字也很漂亮,令他不觉多注意了几分。
至于此人的学历,倒称不上什么特殊,但也是在本地钱业公会创办的中学堂上过学的,毕业后就进了某钱庄做活,后来为贴补家用,也有给富贵人家做过账房。
“季景含。”纪轻舟吐字清晰地叫出简历上的名字。
旋即便见一个头中等、身材偏瘦,戴着副小圆眼镜的男子站起身走了出来。
这人生着一副普普通通的样貌,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蓝色长衫,看起来有些不善言辞,不过精神气质倒是还不错,未给人拘谨畏缩之感。
纪轻舟向他了解一番他过去的工作经历,问了几个问题,觉得他国语还算标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干净利落,很是对他胃口,于是感观又上涨了几分。
与对方交谈过几句后,他心里便生出了股直觉,秘书的人选不出意外就是他了。
果然,同剩下几个面试者聊完之后,都不如和这季景含沟通起来舒服。
纪轻舟就直接定了人选,留下了季景含和范义,其余人则每人给了点误工费,请他们离开了。
“行,等会儿我带你们转转工作室,再签个合同,明日起就正式来上班吧。”
仅剩下二人后,纪轻舟便起身同他们大致地说了说各自负责的职务范围,旋即带着两新人去见老员工。
他先带二人去了趟对面的制作间,介绍几个裁缝和制衣工给他们认识了一下,之后,又带他们去了旁边的储物仓库。
范义作为洋服店老板的儿子,他穿得算是面试者中较为干净体面的,但季景含那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实在令纪轻舟看不过眼。
于是目测了几眼对方的身材尺寸后,他就从工厂送来的瑕疵货中,拿了一套衬衣裤给对方道:“送你了,明天来上班记得穿上。”
季景含接过这折叠整齐的衬衣裤时,显然有些诧异,没想到还未入职,老板先送了他一套衣服。
还是这样干净整洁、料子舒适的新衣服。
纪轻舟倒未怎在意,带着二人边下楼梯边道:“做我秘书,起码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日常也要多看多观察,培养穿搭品味,否则接触客户时,人家一看你那邋遢样,谁还敢在我这定做衣服?”
季景含也是一点就通的性子,闻言便有所明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心里则暗忖,给这时装公司的老板工作,还真是同他以前干的活截然不同。
之前的老板,只在乎他干活快不快、准不准,纪先生首先在意的却是他的穿着是否得体,会不会影响客户心中的印象……这或许也是一种奇特的行业规则。
“刚入职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遇到不确定的事就来问我,别自作主张。平时也要多做笔记,多总结经验,等做了一周两周之后,慢慢就能熟练上手了。”
纪轻舟说着带他们来到了一楼的会客室,进门前侧过身扫过二人道:“我希望,你们都能尽快适应新工作。”
“是,先生!”范义很有干劲地应声。
季景含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接道:“我会尽力,不负您期待。”
纪轻舟闻言淡笑了声,领着二人进了会客室。
正欲带他们同楼下的员工认识认识,进门却发现会客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位意外来客。
对方正站在裁剪桌旁,同叶叔桐交流着样板的裁剪。
“泰勒先生?”纪轻舟惊讶出声,给了身后的助理和秘书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先去一旁等候。
旋即径直地走到了那身形有些圆润的英国裁缝身旁,问:“您今日怎突然来访?莫非是学校那边有好消息了?”
布莱恩·泰勒见到他,便抬手捂住嘴唇,露出了一副好似干坏事被抓包的逗趣表情,语气含笑道:“啊抱歉我实在好奇,过来瞧了瞧,不算打探你的行业机密吧?”
“若真是机密,就不会放在这楼下了。”纪轻舟笑了笑摇头。
布莱恩见他没生气,就放下了心,接着他方才的问题回道:“我今天过来,确实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们的女子裁缝学校,在职业教育社几位先生这大半年的忙碌奔走之下,终于成立了。”
“是吗,那太好了,”纪轻舟绽开笑容,带着泰勒先生坐到了长沙发上,“什么时候开始招生?”
“已经在报纸上发布了招生信息,还请人到学校附近的居民区做了宣传。”
布莱恩回答,旋即神色稍有些担忧道:“不过,虽然在好心人士的资助下,学费全免,眼下有意愿来上学的学生依然不多,也许到下个月开学的时候,都招不满二十个学生。”
对此,纪轻舟能够理解,这时代女子能上学的基本家庭条件都还不错,而裁缝学校是面向平民百姓招生,一开始定然不怎受信任。
他劝慰对方道:“刚创办嘛,大家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布莱恩缓慢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可要去学校看看?我专门为你在我的校长室旁,准备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您这么说,我可太好奇了,不过我这几日实在有点忙……”纪轻舟考虑了几秒,回道:“过一周吧,我应该会空一些,届时倘若您没有时间,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看看也行。”
泰勒先生摇摇头:“我自决定办学,就已经半隐退了,现在都很空闲,下周你有空就给我消息,我带你去看校舍。”
“好啊。”纪轻舟爽快地应答。
聊完学校之事后,老裁缝看出纪轻舟工作繁忙,便起身准备告辞。
纪轻舟正送他到门厅里,这时胡民福走进门来,递了个信封给他道:“先生,方才有人来给您送了封信。”
“好。”纪轻舟接过信封,下意识地先看了眼寄信人,旋即微蹙起眉。
“松山洋服店?这是……”
他觉得这店名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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