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西枫  发于:2025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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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上厕所吗?”
他习惯性地这么问了句,还在研究怎么给门上锁,便被解予安拉着胳膊揽进了怀里。
男人怀抱里带着少许馥郁的玫瑰檀香,逐渐拥紧的动作里透着他心底的不安与焦虑。
纪轻舟抬手环上他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
心忖解予安固然平时表现得冷静稳重,但到底还是年纪小又缺乏安全感,一点小摩擦就要寻求安慰。
当然了,他也确实不大厚道,明知对方就是这么个观念保守又爱吃醋的性子,还非当着他的面说那种容易引发误会的言辞。
这么思索着,他凑到对方耳朵旁,语气柔和问:“要不要亲亲?”
解予安考虑了一阵,稍稍松开怀抱,一动不动站立着,沉默不语。
纪轻舟仰头亲吻了下他的脸颊,见他没有拒绝,就阖起眼贴上他唇角,轻柔缓慢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解予安此时才仿佛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抱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会儿,宴会厅舞会的开场音乐倏然响起,透过门缝隐隐传来,令纪轻舟神思陡的清醒,意识到这场合并非亲昵之所。
正想推推解予安的肩膀,先结束这个吻,这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开门声响。
纪轻舟心下一惊,下意识地睁开眼松开了手臂,随即就与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了视线。
而解予安仍不知发生了什么,哪怕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也依旧搂着他的腰没松手。
面面相觑间,纪轻舟看见解见山不可置信地关上了盥洗室门,然后又打开了房门,与他四目相对。
一时间,惊愕与尴尬在空气中无限蔓延。

初春夜晚, 繁星闪烁,月色清寒。
从饭店的大门出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像是糊在脸上的一个巴掌, 冻得那些穿着轻纱罗衫的夫人小姐们直打哆嗦。
沈南绮的礼服还算厚重,但被冷风一吹,亦有些瑟瑟发抖,来不及多等两个小辈, 就和解见山一块坐上了黑色的福特汽车。
随着车门关上,司机启动车子,她接过宋助理递来的披肩绕在肩膀上, 才觉得温暖舒适许多, 靠在座椅上慢吞吞地将身上的耳环首饰等摘下。
“这耳环可真够沉的,若不是担心破坏了轻舟给我精心打造的造型,早忍不住摘掉了。”
将首饰一股脑地放进了晚宴包里, 沈南绮才转头看见她丈夫, 问道:“方才在宴会厅里就见你心事重重的, 可是和刘先生聊得不愉快?”
解见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欲言又止。
沈南绮都和他做了近三十年夫妻了,哪能看不出他的纠结犹疑, 严肃道:“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不必担心我接受不了。”
解见山又琢磨了片晌,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 沉吟开口:“你知道我们解家的家训之一, 便是不许纳妾。”
“这我自然知晓,若非你当初这般发誓,以你年轻时的那点资产和学历, 我父亲怎么会同意把我嫁给你。”
沈南绮先是这般回应了一句,旋即陡生狐疑,瞧着他道:“为何说起这个,你在外头养人了?”
“我岂敢啊,有夫人你在身边,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解见山急忙否认。
随后缓缓说道:“但是元元与小纪也是拜过堂的关系,倘若日后他们不愿解除婚姻,就只得由他们在一起,这岂不就断了后?我在考虑,是否要视情况变通下这家规……”
“为何不愿解除婚姻?”沈南绮从他话语中听出端倪,敏锐问:“你可是看见什么了?”
“嗯……方才在晚宴上,我不是去了趟盥洗室吗,结果撞见了他们在……”
解见山话到一半,似难以启齿般地叹气摇了摇头,“这两孩子,委实肆无忌惮,怎敢在饭店这种地方……”
沈南绮闻言顿然蹙起了眉头:“难不成,你撞见他们……”
她扫了眼驾驶座的宋助理,凑过去压低嗓音问,“你撞见他们……云雨交融了?”
“那倒不至于如此放肆。”
解见山似乎无语了一下,尔后解释:“只是抱在一起,嘴对嘴的,很是亲昵。”
“这有何差别,”沈南绮坐正了身体,“在人家婚宴上都敢这样放肆,关起房门来还不知是什么样。”
“小纪倒是机灵,一看见我便装没事人一样,奈何我们那儿子吃了眼瞎的亏,我都走到他跟前了,他还抱着人不肯撒手。”
解见山头疼地闭了闭眼:“当时太过惊心错愕,也怕闹大了被他人看见,就未多问,直接让他们离开了。”
沈南绮皱着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先前好几次便觉得元元对轻舟过分地贴近和关注,但我总想着元元那性格,除非月老亲自上阵,给他将红线与人缠得死死的,否则哪怕是摆个天仙在身边,没个三五年的也难开窍,哪想……”
“如此说来也是……”解见山想了想他儿子那油盐不进的性格,再回想之前洗手间的一幕,又觉得不是那么确定了。
“会否是我误会了,毕竟当时光线也昏暗,兴许是在做别的事?”
“还能怎么误会,既然都看见他们亲嘴了,莫非还能是他们之中谁在厕所溺水了,非要另一个人给他渡气不成?”
“……那这该如何处理?”纵使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解见山,面对儿子如此叛逆的感情生活也不由束手无辞。
忍不住感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能将小纪放到元元身旁,毕竟是八大胡同出身,再如何干净,自小耳濡目染的,总有些手段。”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沈南绮听着他的马后炮,只觉更为心烦意乱:“先回去,且看看他们如何狡辩。”
夜晚十点,暮色苍茫,深邃幽远。
两个长辈先一步抵达家里后,就在大厅里稍微等候了一阵。
这个点,其余家庭成员基本都已休息,唯有小豪因为未等到主人回来,还不肯回房间睡觉,一听见外面的汽车动静就欢快地跑了出来迎接。
结果看见是沈南绮二人,小狗奔跑的速度顿时就迟缓了下来,慢腾腾地走到两个长辈旁边,摇了摇尾巴蹲坐在地上。
“你这白眼狼,我们给你吃陪你玩的,对你多好,结果你只认他们两个。”沈南绮不无迁怒地指了指小狗。
小豪斜着眼睛瞟了她两眼,稍有些尴尬的样子,旋即忽又站起身来,欢脱地摇着尾巴冲向门厅口。
沈南绮见状便知是两人回来了,脸上已摆出了严肃的神色,以此传达自己已得知所有情况,令他们不必再欺蒙伪装。
结果抬眼一瞧,那两人还真是装也不装了,这会儿直接是牵着手进来的。
纪轻舟对上沈南绮审视的目光,颇有些难为情和过意不去。
虽然被解见山撞见了,但对方当时或许是过于震惊,竟然也没盘问什么就让他们离开了,令他产生种错觉,觉得说不定还有狡辩的余地。
然而他将这想法同解予安说了,对方却无意撒谎,说既然看见了,就索性坦荡公开。
那镇定如常又夷然自若的态度,简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在谋划这一切了。
既然解予安都不怕被父母斥责,他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大不了被赶出去,于是下车后,便听某人蛊惑,拉着手走进了门厅,权当在父母亲面前摆个态度。
沈南绮一方面有些气愤,一方面瞧着那身高腿长、神采英拔的二人,又觉得还挺登对养眼的。
终是无奈地叹息道:“走吧,去会客室好好聊聊。”
深夜里,东馆一楼的小会客室分外静寂。
将闲杂人等全部支了出去,连狗也没留下后,沈南绮和解见山坐在黑色的长沙发上,一人端了杯热茶,喝着暖身体。
解见山一瞧见他们牵着的手,就想起之前在卫生间看见的那令人害臊的一幕,叹着气不知该从何教育起。
沈南绮便扫过他们二人,语气不算愠怒,但也并不温和地开口:“说说吧。”
她的眼睛是带着些锐利的凤眼,平日里笑意淡淡的还觉得温柔,一旦正经起来,便自有一股咄咄不敢直视的威严。
纪轻舟被她凌厉的目光注视着,顿感压力颇大,一时竟有些羡慕起某人的眼盲,至少看不见长辈的神情,心底可能还轻松些。
虽然回来的路上也打了好些腹稿,但正对上沈女士的视线,他仍有些失语。
倘若说“真对不起啊,照顾你们儿子照顾到床上去了”,未免太冒昧,还有些挑衅之意。
但就此分开的想法,他也从未有过。
思来想去,只能认真坦率地说实话道:“抱歉,沈女士,解先生,你们待我一直不错,所以此事我确实很过意不去。倘若你们无法接受,我愿意离开解家,当初说好的报酬我也不会索取,但和解元宝的关系,我不愿解除,因此,也做好了被打压针对的准备……”
说到这,纪轻舟甚至已经开始思索以后维持不住事业,要怎么出洋,去海外发展。
“所以,除非是真的没有感情了,自愿分开,否则……”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解予安就打断他道:“不会有这么一天。”
话落,才朝着父母方向,语气沉静道:“你们若要赶他出去,便将我一起赶走。”
“先别着急,没说赶你们走。”不论是沈南绮还是解见山,对从他们两人口中听到这些话都毫不意外。
尤其是那个不孝子,完全预料得到,但凡他们逼迫纪轻舟离开,他能毫不恋家地跟着人远走高飞,这正是他们头疼的原因。
沈南绮放下茶杯,从容道:“我是要你们好好交代,瞒我们多久了?”
“也没多久吧……”纪轻舟不确定地看向解予安,“大概,四五个月?”
解予安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低声回道:“去年十月三十日,旧历是九月廿八……”
你第一次亲我。
“哦哦,对不起,那段时间太忙了,记得不是很清楚。”
沈南绮一看这二人的相处模式,哪还瞧不出来这段感情里谁更为热忱。
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这二人也许只是一时年轻放纵,整日相处在一起,难免举止过了界,但未必会有多么深的感情,现在则连这一丝希望也破碎了。
至少看她儿子那一头热的模样,不像是被短暂的新鲜感所蒙蔽。
沈南绮深知她小儿子的性情,说他墨守成规、固执己见都还差点意思,总之就是犟,犟得十头牛也拉不回。
他自有他的看人标准,一旦认准了某个人,不管那人将来是谎话连篇还是自甘堕落,他都不会放弃,这执拗的性格从他小时候给一只鸭子养老送终的行为便能看出来。
她若真铁了心将他们拆散,当然也有的是办法,但恐怕只要纪轻舟还活在这世上,她儿子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人找回来。
而倘若纪轻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这母子关系,怕是就岌岌可危了。
其实维持如今的生活状态也不错,纪轻舟虽是男子,出身也不怎么样,起码为人真诚上进,对他们儿子也挺上心,实在不必要为了将孩子扳回正轨,就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如此安慰着自己,沈南绮和解见山对视了一眼,微微叹气说道:“元元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们也管不了什么抱不抱孙子的,只想他安然幸福地过一生,你们两个既然非要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刻意拆散你们……”
听到这句话,纪轻舟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绪就不禁宽松了几分。
暗暗舒了口气,扭头看了身边人一眼,却见解予安神色平稳,仿佛早有预料。
“但是,你们未免太无顾忌了。”沈南绮捕捉着他二人的小动作,话锋一转,变得严厉:“今晚那种人员混杂的宴会上,竟敢不锁门在卫生间里卿卿我我,幸好撞见此事的是你父亲,倘若是其他人,估计明日一早,解家表兄弟搞在一起的新闻就要登上小报头条,传遍全上海了。”
“这确实是我疏忽,以后不敢了……”纪轻舟态度积极地认错,暗地里则用力掐了下罪魁祸首的手指。
都怪某人太心急,否则此事都不会发现。
解见山作为那事件的目睹者,这会儿终于开口教训道:“你们在卧室里,关起房门来,随便你们做什么,但出了房门,必须把控好分寸,随时随地地谈情说爱,像什么样子。”
纪轻舟闻言,就立刻表明态度,撒开了解予安的手。
解予安疑惑地微微偏头,探手摸到他的胳膊,顺着袖口熟练地下滑,又给握住了。
沈南绮见状不禁再度闭起眼摇了摇头。
继而语重心长道:“今后此事只有我们知晓,在佣人面前,也得注意分寸,不可过度亲近。”
“那兄长和祖母他们呢?”解予安问。
“你祖母毕竟年岁大了,为她身体考虑,就先瞒着吧。”沈南绮考虑着安排道:“良嬉那,我之后找机会和她说。
“至于你哥,在这种事情上,他的嘴巴一向不够牢靠,宴知倒是个拎得清的,就怕玲珑不小心给说漏嘴了,还是先别同他说了,倘若之后他有所怀疑,你再跟他好好说说清楚。”
“好。”解予安心情不错地应声。
“行了,今晚也累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沈南绮起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颇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直至回到卧室,心疲力竭地瘫到沙发上,纪轻舟仍有些迷茫诧异。
解家父母,这对民国时期的大富豪家长,居然就这么轻易接受了他这个男儿媳,甚至都没用上家法!
抬眼看向对面始终波澜不惊的解某人,纪轻舟不由得伸腿踢了踢他鞋子,好奇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这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啊?”
“嗯,”解予安平静应声,“我母亲本就喜欢你。”
“但我毕竟是男人啊?”
“他们若在意这点,当初就不会让你与我结姻缘,即便踌躇不决,也早在一年前踌躇过了。”
“嗯……这倒也是。”纪轻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假如说,令解见山和沈南绮接受他这个男儿媳的难度是百分之百,当初解予安需要有人冲喜,而符合条件的对象只有一个男子时,他们做下这决定,就已经破除了心里百分之五十的障碍。
之后这一年的相处,两位长辈对他多少也生出了些感情,再加上解予安眼睛还未恢复,他们还需要他这个吉祥物,仔细想想,最后有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奇怪。
“说白了,是因为他们很重视你的感受。”纪轻舟这般总结道。
旋即又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真羡慕你啊,解元宝,有一对爱你的好家长,还有一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好丈夫。”
“丈夫?”
“嗯?有问题?”
“过来。”解予安坐直身体,点了点自己的膝盖,“坐。”
纪轻舟这会儿心情正好,也没跟他来回拉扯,闻言便起身过去,坐到了他腿上,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道:“做什么?”
“还没同你算账。”解予安揽住了他的后腰,语气稍冷问:“混血模特,好看吗?”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事,没你好看行了吧。”纪轻舟无语撇了撇嘴,“再说人家也不是我模特,你别在背后给人瞎起外号,懂点礼貌行不行?”
“你为了他,训斥我?”
“那你想怎样?”
解予安沉默地稍作思索,一言不发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你就这点招数。”纪轻舟哧地一笑,垂眸凝视着男人阖着双目的清凛面孔,又不禁心头颤动。
抬手用指尖顺着领口滑过喉结,挑起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角若有似无地轻啄了一下,旋即贴到他微微泛红的耳边,轻声道:“庆祝一下,今天教你点新玩法。”
翌日礼拜一,不到八点,沈南绮就早早地起了床,准备赶火车前往苏州。
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去餐厅吃饭的,结果到了楼下,发现纪轻舟比她还早。
她才刚进餐厅门,对方就已经吃完了早餐,披上外套准备出门了。
“去上班了,沈女士,下周六见啊!”青年笑容洋溢地冲她打了声招呼,尔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餐厅。
沈南绮随意点了下头,走到餐桌旁落座,看见她儿子独自慢吞吞地吃着粥,挑眉说道:“非得找这种整日不着家的,你现在舒坦了?”
解予安已经吃得差不多,闻言就放下勺子,语气淡淡回:“您不也是整周不着家,父亲可有说什么?”
“……”沈南绮顿时哑然。
正思索寻求着对方话语里的破绽,忽而视线一转,注意到了男子脖颈上遮盖不住的红印,禁不住微微摇头。
伸手帮他提了提领子,隐晦提醒道:“你这皮肤真是随了我了,稍微有个擦碰的就留印子,等会儿去换件领子高点的。”
“嗯。”解予安坦然地应声,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漱了漱口。
正当沈南绮心下宽慰,觉得他好歹明面上还知晓点廉耻时,便听对方轻飘飘地吐出两字道:“不换。”
说罢,便悠然起身,拿着手杖扬长而去了。

四月初的清晨, 微风轻拂,碧空如洗。
派克路口站台处的行道树荫下,穿着身褐色宽松西服、拎着个皮质公文包的纪轻舟避着朝阳, 侧身倚靠在树干旁,单手握着份刚问报童购买的四月刊《摩登时装》画报,边等着车,边无所事事地翻阅着画报。
眼下的画报经过一段时间的慢慢改革, 相比之前,时装画已少了一半,而添加其他无关时尚的内容则愈来愈多。
除了他之前提过的名人访谈, 亦增添了不少国内外时事新闻的图片与介绍等。
这样的改变自然会引来原受众的不满, 但也为之招揽了一些新的读者。
不过前段时日听信哥儿所言,《摩登》画报现在所做的改革其实是沪报馆在为发行新的画报试探市场反应。
邱文信已然做下决定,待他和沪报的合约到期, 就将《摩登时装》停刊, 转而出一新画报, 不仅囊括时尚资讯,也包含文学、艺术、文化、经济、时事、体育、摄影等等各方面的内容, 相当于是一册百科式的图文杂志。
所以,他手上的这册《摩登》画报, 实际已经是倒数第二期了。
要说不舍, 纪轻舟自然是有一些的,毕竟这大半年为报社画稿, 他也付出了不少的时间精力, 但邱文信所做的选择他也能理解。
既然找不好适合接手的画师,那与其让挂着“摩登时装”名头的画报逐渐变得四不像,销量下滑不说, 又引来读者不满失望的写信投诉,倒不如直接将其停刊在相对完整的时候。
这年代出个几期就销声匿迹的报纸刊物太多了,相较之下,《摩登》画报能持续刊行九个月,也算成绩不错了。
想到这,纪轻舟合起画报,半眯着眼眸望向被明媚朝阳笼罩的街道。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快九个月了……
也是,他穿越来时正是四月初的时候,在百年前的上海忙忙碌碌经历了一年四季,眨眼又到了春光烂漫的四月天。
正暗自唏嘘感慨着,前方马路上一辆刷着绿漆的满员电车缓缓驶来。
纪轻舟随手将画报塞进了包里、扣上了包扣,接着便跟在等车的人后边,大步地踏上了电车。
早晨八点的上班时间,电车上本就不多的位置已经被坐满,纪轻舟只好一手夹着包,一手拉着头顶的杆子找了个空位站立。
为了不扯着袖子,还特意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
正于此时,他注意到坐在自己斜对面座位上的一个穿着棕色西装、五官端正的青年偷偷地瞄了自己几眼。
自以为动作隐蔽,实际眼神很是明显。
纪轻舟起先疑惑,后来见对方故作不经意地低头将自己那身棕色西装外套的扣子解了开,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暗笑了一下,轻咳一声,趁着电车平稳行驶的时候,动作从容地将自己的外套纽扣给扣上了。
斜对座的男子见状,眼里明显闪过困惑之色,紧接着也跟着扣上了西服扣子。
纪轻舟一派淡定地换了只手抓杆子,似乎觉得扯袖子,又把外套扣子解开了。
斜对座的男子再度疑惑,正犹豫是否要跟着模仿,就见那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倏然朝自己望了过来,漂亮的脸上泛开狡黠笑容。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刷的羞红,顿时明白这年轻人方才的行为都是在逗自己玩了。
纪轻舟望了眼外面的街景,见距离抵达商铺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便往旁边挪了挪,站到了那青年身旁位置,用仅限于二人听见的声音问:“第一次穿西服?”
青年没料到他会来找自己搭话,腼腆又老实地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这外套怎么穿都没关系,觉得热了或者碍手就把扣子解开,去正式场合想要得体些就扣上,没人会关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自己穿得舒服就行了。”
大概也算职业病发作,纪轻舟不由得同他讲解了几句。
待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这男子的衣服有些不合身,虽是纯毛的织物,却明显没怎么好好保养,袖口、肘部等容易磨损的地方已经起了球,衣摆也有些皱皱巴巴的,约莫是这男人问谁借的,或是去估衣铺随意购买的。
“多谢提醒。”男子抓着自己老旧的黑布包,赤着脸木讷地点了点头。
心想这年轻人虽爱逗弄人,心地倒是善良,还特意过来教自己怎么穿西服。
纪轻舟听他说话不像这一带的口音,又随意搭话问:“哪里人啊?”
“祖籍是保定的,来上海找工作。”大抵是纪轻舟的说话方式较为亲切,男子不由自主就放低了戒备回答。
“找到了吗?”
“今日去面试,还未知结果。”
“那凑得挺巧,我也去面试。”
不过我是面试官……纪轻舟心底补充了一句。
随意聊了两句,电车就驶入了南京路,纪轻舟看差不多了,便按着背包,挤到了车门旁候着。
待到那刷着红漆店门的商铺出现在视野里,就分外娴熟地纵身一跃,跳下了电车。
迎面吹来的街风掀起了他的头发,大马路上,车流人声混杂的喧骚充盈耳畔。
正背着包穿过马路,朝自己店铺赶去,身后却传来了口音熟悉的男子嗓音,大声询问:“这位先生,莫非我们是去同个地方面试?”
纪轻舟回过头,看见那电车上的青年紧跟在自己的身后,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站起来个头还挺高的,身材比例也不错,可以做个试衣模特。
“你去哪啊?”他问了一句。
“一家洋服店,面试店长。”男子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前方那窗框与门框都刷成了醒目枫叶红的商店。
“哦,那确实是同一家,一块走吧。”
纪轻舟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凑巧,在电车上随便聊了几句的陌生人竟然恰好就要去自己的店里面试,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种奇异的缘分。
男子闻言就走到了他身旁,直白问:“先生,你也面试店长?”
“我不仅要面试店长,还要面试店员和模特。”纪轻舟语气轻快地回应,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
还能同时面这么多份工啊?
男子心里闪过这念头,愣了愣才回:“林遐意。”
“名字听着还挺惬意的。”纪轻舟随口点评,朝他莞尔道:“别紧张,好好发挥。”
“啊?”这林姓男子似有些疑惑他的口吻。
但随着两人踏入门扉敞开的商铺,他就看见这笑起来神采飞动的漂亮青年被一男一女两个同样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给迅速包围了起来。
他们一个叫他“先生”,一个唤他“老师”,显得这青年很有来头的样子。
正当他满腹疑问地想要跟过去问个明白,便被那高高瘦瘦的男跟班以一种警觉的视线瞪了一眼。
对方用眼神示意了下屋子里侧的方位,淡淡道:“面试的去那等候。”
林遐意顿时停住了步伐,不敢多跟。
顺着对方眼神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屋子里侧放着两排长凳子,凳上已经坐了十几个着装打扮毫不相关之人。
既有穿着袄裙、旗袍的寻常妇女,也有穿白衣黑裙的女学生,有穿西装、梳油头看起来经验老到又八面玲珑的老职员,也有穿长袍马褂打扮得好似账房先生的文弱书生。
这么多人,都是前来应聘的啊……
林遐意目光扫过间,就迈步走了过去,抓着包稍有些拘谨地在后排空闲的位置落座。
另一边,纪轻舟将公文包递给了祝韧青保管,伸手接过了宋瑜儿做的各职位应聘人数统计单查看。
那一堆人中,来面试店员的有八人,面试店长的原是两人,现在则又多加了一人。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来面试服装模特的女子竟然也有八人之多。
心下暗忖,看来只要钱给够,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尝试这新职业的。
虽说身为女性在外抛头露面,于此时社会风气而言着实可谓离经叛道。
但只要做个一日模特给客人展示下衣服,就有八元报酬可拿,相当于那些纺织厂女工一个月的工钱,真正缺钱的估计也顾不上那么多。
扫了眼单子后,纪轻舟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抬步走到面试者前方,拍了下手吸引众人目光后,面带微笑话语清晰地说道:“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纪,是这家即将开业的时装店的老板,这位是我的助理,小祝,这是我的学生,小宋。
“那话不多说,开始面试吧,应聘店长职位的,先跟我来。”
说罢,就转身走向了楼梯方向。
林遐意正惊讶于那年轻男子竟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听见“应聘店长”几字,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坐于他身前的西装男和账房男都整理着衣着站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抓着布包起身,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跟在那老板和其助理的后面走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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