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扫了眼,就明白地点了点头:“请问是在什么场合穿?”
因为有参照的礼服设计图,纪轻舟便省去了风格款式等问题。
江珞瑶思索了一下,答道:“也许是某个派对,或者舞会,都有可能……对了,我十月初的时候,可能会去参加一个外交舞会,据闻会有非常有名的文学家、科学家来访,如果您能在那之前完成我的礼服,那就太好了。”
“十月初是吧,差不多两个月,应该能完成。”
纪轻舟打开笔记本简单地记录了一下场合时间等,继而抬头:“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了。”
“那能接受的尺度如何?”纪轻舟扫了眼她手里的画报问,“露肩膀能接受吗,就像图上的款式?”
江珞瑶犹豫着摇摇头:“嗯……最好不要。”
“好的。”纪轻舟不觉意外,之后便将笔记本翻到新一页,连同自来水笔递给对方道:
“礼服的量身定制价一般在五十至一百元,您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请留个联系地址或电话,等图稿绘制完成,我会联系您过来看设计图,顺便量尺寸。”
价格的问题,江珞瑶早已从陆雪盈那听说过,对此没有疑问,直接在本子上落笔留下了家里的电话。
此时,雨势也稍微转小了些,江珞瑶见状便起身告辞。
纪轻舟借给了她们雨伞,那女佣先将她家小姐送到了车上,随后又撑着她们自备的漂亮洋伞,来归还了雨伞。
接待完了客人,订单多了一笔,与此同时肩上的工作压力也加重了几分。
当然,换个角度想,起码接下来三个月不愁没活干了……
纪轻舟将新客户的名字电话记录在排单本上,随后迈步上楼,先去了西侧的制作间,查看方小姐的衣服进度。
昨日下班前,那套英伦风的套装已大致完成,只差最后的熨烫整理工序以及配套的报童帽和小腰包的制作了。
在经过今天上午冯二姐和宋瑜儿的赶工制作后,纪轻舟推开工作室门,便发现那套衣服的衬衫、裙子和小马甲都已整整齐齐地穿在了人台的身上。
就连那造型简单的小腰包也缝制完成,装上了黄铜按扣,别在了腰间的小牛皮带上。
眼下就剩帽子还未完成,不过冯二姐也已经在用坯布打版制作中了。
“顺利的话,今日下班前便能完工。”见老板视线望向自己,冯二姐立刻汇报工作进度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整理了一下人台上的衣服,随后转身安排道:“那这样,鱼儿今天下午的任务,是将唐女士那套衣服的两件主面料做预缩处理,羊毛呢的预缩稍微麻烦些,我等会儿会告诉你怎么做。
“冯二姐的话,您只要将这顶帽子完成就行,早点完成早点下班,做不完也不必着急,按时下班,明早过来继续做。”
因为知晓工作已经堆成了小山包,纪轻舟反而不急不慌。
毕竟就这种情况下,他们工作室只有三个人,既要在三个月时间内完成二十三套戏服的制作,还要接客人的定制单,那根本就忙不过来。
况且宋瑜儿在经过这一个月的劳动力压榨后,也未必还愿意再干这行。
所以他已做好准备,要再招人手。
至少还要再招一个裁缝和两个制衣工,缝纫机也要再买两台,只一台是完全不够用的。
好在他现在存款还算充裕,今天签完合同后又收了一百元的定金,两台缝纫机还是买得起的。
宋瑜儿和冯敏君尚不知前方有着无尽的工作正等着她们,听闻可以早干完早下班,便都提起了劲头。
接着,纪轻舟指导了宋瑜儿羊毛呢预缩的正确方式,等两人合作着给整块毛料喷完水后,因为需要时间充分浸润,他便暂时离开工作间,去了自己位于东北角的书房。
月中要提供给报社的时装画,加上戏服设计稿和江珞瑶刚下的礼服设计稿,他感觉自己整个八月都要泡在画笔和图稿里了。
“减去已完成的五张时装画和之前面试的戏服设计稿,还有二十五张,至少得一天一张……”
“这么想也还好嘛,才一天一张而已……”纪轻舟心里默念,轻吐了口气,推开了办公室门。
屋子里,头顶吊扇正呼呼地打转吹着风。
电扇下方,解予安很是悠闲地躺靠在安乐椅上,脚跟贴地,时而腿部稍稍使劲,推动摇椅吱吱嘎嘎地前后摇晃。
一旁,阿佑站正抑扬顿挫地朗读着新闻报纸。
见他开门进来,黄佑树便暂停了读报,低头问候了一声“纪先生”。
纪轻舟点头应声,走到蝴蝶桌前,理了理桌面上的纸笔草稿,旋即在靠背椅上落座,转头看向解予安道:“要不你先别听报了,今天不是还没午睡吗,先睡一觉怎么样?”
“嫌我吵?”解予安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的脑子总是这种刁钻的地方显得特别灵光。”纪轻舟嗤笑一声道。
他的确是这么个意思,当然以免某人又暗自生闷气,嘴上还是诚恳解释道:
“我现在堆的工作有点多,二十五张设计稿,这个月得画完,阿佑念报纸会让我分心,集中不了注意力。”
“何必给自己如此大压力。”解予安口吻淡淡说着,用手杖点了点地板,示意黄佑树可以去休息了。
随着黄佑树出去关上房门,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
环抱着蝴蝶桌的拱形落地窗前,细雨飘飘洒洒滴落,时有疾风略过梧桐树梢,带动绿意摇晃,沙沙作响。
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虽模糊了视野,却使得夏季的绿更浓郁了。
薄雾氤氲,树影婆娑,可惜无人欣赏。
纪轻舟转身面对桌台,在角落堆叠的书本纸张中翻出了上回招聘启示的草稿,又从本子上撕下了几张白纸,准备将草稿修改后,多誊抄几张,届时就张贴在附近住宅较多的路口,以求尽快招足人手。
“没办法,画报和电影戏服的工作都是早就谈好的,我要嫌累不想做当然也可以,可一个有上进心的青年怎么能遇到点小困难就止步不前呢?”
纪轻舟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复着他方才的话语,一边修改着招聘启事的内容。
“至于工作室顾客的单子,那更是得认真对待了,只有令每一位顾客满意,才能收获更多的生意,就像刚刚接待的那位小姐,便是我一个老顾客推荐来的。”
解予安静心听他讲述着他的工作安排,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就问:“那我的呢?”
“你的什么?”纪轻舟下意识反问了句,半晌没等到回答,方停下笔,认真思索起来,然后猛地从记忆里翻出了一件往事。
当初给报社投稿,他让解予安给他做模特,报酬便是给对方做一套设计图同款的西服来着。
“奥,哈哈,你的啊,在安排了……”
解予安一听便知他在糊弄自己,实际早不知把答应自己的事忘到哪去了。
不由得冷声谴责道:“用完就忘,你是个人吗?”
“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多……”纪轻舟心虚恼怒地咕哝了声。
故意拉长了尾音道:“对,我不是人,我夜里就化身大蟑螂,在你脸上啃个大疤。”
“别说得那么恶心。”
纪轻舟被他的语气逗笑,问:“是蟑螂恶心,还是我啃你脸恶心?”
旋即不等解予安回答,他先一步警告道:“你敢说都恶心,晚上等着睡地板吧。”
解予安无语几秒,勉强回道:“……蟑螂。”
“这还差不多。”
纪轻舟将誊抄完成的招聘启事放到一旁,接着就抽出用于绘制时装画的水彩纸,挑了支笔头干净的铅笔道:“好了,我要开始构思画图了,你赶紧睡午觉,别吵我。”
解予安不悦地抿了下嘴角,用力地蹬了下地板,推得身下的安乐椅又吱嘎摇晃了起来。
摇了几下,没等到预想中的指责抱怨,他闷声道:“睡不着。”
“睡不着我也没办法啊……”把摇椅发出的动静当做了背景音忽视的纪轻舟语气散漫地回道。
“我又没有你那天籁的嗓音和无敌精确的音准,否则就给你唱一首摇篮曲哄你睡了。”
“……”
解予安感觉自己牙有些痒。
倘若纪轻舟此时在他身旁,他估计会忍不住抓起他胳膊放到嘴边咬一口泄愤。
尽管心里不太爽快,但之后解予安也没再故意发出动静吵他。
寂静下来后,周围一切的声响变得清晰可闻。
他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分辨着铅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响,后来那两种声音不知不觉融合在了一起,他的意识也沉入了安逸的睡眠中。
而此时,纪轻舟才打完一个草稿,距离他提笔过去不到五分钟而已。
即将进入八月中旬之际, 解予安迎来了他最后一次的针灸治疗。
同往常一样,治疗还是在东馆的小会客厅里进行,沈南绮和老太太因闲着无事, 都来了会客厅等候。
纪轻舟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此事是得到了老太太的授意,他却莫名不怎好意思在沈南绮眼皮底下去握解予安的手,就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 主打一个陪伴。
而老太太也许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孙子病情上的缘故,并未注意到这点。
随着张医师开始施针,室内气氛沉静了下来, 朝着窗子的电风扇吹得纱帘轻轻起伏摇晃, 空气中偶尔响起沈南绮和老太太细微的交流声。
纪轻舟无所事事地靠着椅背,时而看看柜上的时钟,时而盯着解予安的脸发会儿呆, 脑中思绪一半处在当下, 一半则沉浸在下午要画的设计稿中。
不知何时起, 解予安头上又开始冒出了密密的细汗,注意到对方鬓角有汗滴滑落, 他便拿出棉手帕轻轻擦去了他挂在下颌角的汗珠。
尔后正欲收手,解予安却蓦的抬起手, 攥住了他的手腕。
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未等纪轻舟反应过来,他手指就已摩挲着手腕往下, 将他右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安心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沈南绮注意到这一幕,倏感眼皮一跳,心底陡的生出几分怪异情绪。
但还未等她深思, 老太太就口吻肯定道:“对,这种时候啊,你们就得握着手,小倾怎么忘了?”
纪轻舟扭头看了眼沙发上的两位长辈,泰然笑道:“最后一次了,有点紧张。”
“是您让他们握手的啊……”沈南绮才反应过来。
她之前在家的时间不多,通常都是周六中午边回来,周一一大早赶去苏州学校,碰到解予安治疗的日期少之又少。
仅有两次她在的时候,也不记得纪轻舟有握着他儿子的手过,这才感到奇怪。
老太太点点头:“把人找过来不就是为了给元元治病嘛。”
话虽如此,她瞧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掌,哪怕清楚只是生病时的陪伴与支撑,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尤其他们之间又存着层夫妻关系……
之前沈南绮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她了解解予安的性子,实在太冷淡无趣了,哪怕放个天仙似的姑娘在他身边服侍,没个三年五载也处不出感情来,何况是个男人。
哪怕纪轻舟生得再漂亮,可她儿子不是瞎着嘛,又看不见……
不过,她也只是突然想到了此种可能,不禁有些敏感,心底还是对她儿子那不通一窍的寡淡性子颇为放心的,认为这二人顶多就是好友关系,并未太过在意。
寂静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个多小时后,治疗终于结束。
张医师收了针,从徒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汗,沉稳和气地朝周围家属道:“二少的针疗到此便结束了,接下来还需喝一个月的药,主要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补药,加快他身体的恢复。
“他眼上的纱带如非需要长时间出门,寻常在家里可以不必再遮了,适当感受光照于他现阶段恢复有利,病情有改善也能及时地发现。”
“不过二少最近还是有些焦躁心盛,您听我的,切记要放平心态,无需太过担心,您的眼睛必然是能恢复的。”
张医师最后又朝解予安嘱咐了一句,接着便站起身,收拾东西道:“要说的便是这些,之后我会定期地过来给二少诊脉,如有什么进展,你们及时联系我。”
张医师说得很是详细,沈南绮和老太太在之前医生把脉时就已问了许多病情细节,这会儿也没什么要再提问的,两人便一块起身,送张医师到门口去。
随着长辈出门,小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还有个黄佑树。
纪轻舟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看着解予安,浅笑道:
“解元元,你的治疗结束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恢复视力了,开心吗?”
解予安正用手帕擦着额头脖颈的潮湿汗意,闻言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我也很开心。”纪轻舟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语气散漫道,“等你恢复了,我就自由了,还可以拿到一大笔酬金去买一栋自己的小洋房。”
解予安动作一顿,道:“住这不舒服?”
“舒服啊,但毕竟不是自己家,没那么自在嘛。”
解予安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自在的。
来这第一天就霸占了他的半张床,之后没过几天又霸占了他的书桌,后来更是直接把楼下的裁缝间变成了他的分店。
他考虑了少时,找到原因问:“你不喜欢和长辈住?”
“嗯……偶尔我不介意,一直和长辈住一块不行。”纪轻舟考虑着说道,向后靠在椅背上反问:“难不成你喜欢啊?”
解予安轻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的确更习惯独处,从少年时搬来上海起,整个东馆二层除了客房便都是他的私人空间,即便后来出国念书,也是自己住一间宿舍。
所以纪轻舟刚来时,得知私人空间需要与一个生人共享,他是极不习惯,甚至带着点怨气的。
一方面他能理解家里人为他所做的决定,也知晓自己身边需要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之人,一方面他又不自觉地抗拒陌生人的靠近,对这可笑的婚姻和结婚对象不屑一顾。
而此时距离他归国那天也才过去了四个月,他却已建立了一套新的生活模式,并沉溺其中。
一想到纪轻舟离开后,清晨将无人叫醒,睡前无人说上一句“晚安”,平时更无人在旁拌嘴斗舌,便感茫然无措又心烦意乱。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让纪轻舟留在这呢,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夜夜睡一张床的道理。
“那届时我们搭个伙,一块搬出去。”解予安思索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干脆依着自己的本能提议道。
纪轻舟微微挑眉,笑着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搭伙?你又不是没钱买房。”
“住习惯了。”他顺嘴就给出了这么个答案。
“哦,你和我住习惯了,就非要我一直陪着你啊?你是什么宇宙中心、世界主角不成,我就非得围着你转。”纪轻舟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
即便解予安平日流露的气质总是深沉而静穆的,似乎内心清醒洞彻,刚毅且成熟,而这会儿对方的思维想法在他看来却有些过于理想化。
于是平心静气劝道:“不习惯也是要习惯的,等你眼睛好了,就该回归到你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了。”
解予安默然无言。
什么正常的轨道,他现在回想起出国前的生活,还是在圣约翰中学念书的时候。
至于国外那几年则永远忙碌个不停,上课也好训练也好,抑或登上战场,指挥作战,直到在医院醒来,变为瞎子,如今回想起来,始终都像蒙着层灰色的雾气,匆匆忙忙恍如梦境。
解予安不介意回归那种忙碌的生活,只是不想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可这究竟是为何又难以言表。
倒是纪轻舟,突然参与进他的生活里,搅得他心绪凌乱不堪,怎么能做到如此轻易地就抽身离去?
他就没有养成一丁点关于自己的习惯吗?
脑中闪过这一念头,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说点什么。
这时会客室门忽然打开,沈南绮探进头来道:“你们怎么还坐在这,快带元元上去换套衣服,等会儿下来吃饭。等吃完了午饭,轻舟你帮我参谋参谋今晚的舞会礼服我该怎么搭配。”
纪轻舟被岔开了思绪,抬眉询问:“您说的是皇后饭店的开业舞会?”
“是啊,你想去吗?”
“不了,我下午还得去工作。”纪轻舟笑着回道。
待沈南绮转身离去,就握住解予安搭在椅子上的左手说:“走吧,带你上楼换衣服。”
解予安从容起身,拿上了手杖。
从小会客室沿东侧楼梯到卧室的路径,他其实早已熟记在脑海中,完全不需要人引路,但也未拒绝身边人的牵引。
跟着纪轻舟走了几步后,在即将踏出会客厅门时,他倏然停住了脚步。
纪轻舟疑惑扭过头,捏了捏他的手掌问:“怎么了?”
“我……”
“嗯?”
解予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纪轻舟不快地咋舌:“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
“嗯,逗你的。”解予安略带促狭意味地说道,接着就迈开步伐,反牵着纪轻舟进入了走廊。
他需要好好想想,解予安暗暗自忖,找到一个必须要在一起的答案。
午饭过后,纪轻舟就依照之前的安排,陪同沈南绮去了西馆二楼她的专属会客室。
沈南绮知晓他等会儿还要去工作室上班,为了不耽误他时间,已经让梁管事将她新做的礼服拿出来挂在了衣架上。
“这是我在裕祥定做的,选了个极简单的式样。”
沈南绮提起那件裙子给纪轻舟展示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一件黑色丝绸的连衣裙,的确是十分简洁的款式,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或设计,连方便穿脱的暗扣都设计在了背后。
略宽松的上身,腰部自然收紧,裙子则为斜裁垂落的A 形裙,裙长盖过脚踝。
基础的廓形,精简的剪裁,唯一的设计亮点在于它的领子,是微微敞开露出脖颈和少部分锁骨肌肤的连身荡领。
“挺不错的,沉稳优雅很适合你。”纪轻舟如实说道,“不过,穿去舞会的话,稍微有些无聊。”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我又搭了条披肩。”
沈南绮说着放下礼服,拿起了搭在沙发上的洁白披肩,“不是你说的吗,晚宴适合穿白色,我就准备了这么一条白色的披肩,不过之前试穿后,又觉得不大适配。”
纪轻舟仔细瞧了瞧那件礼服,其实他觉得这件衣服若是无袖款式,配上一双长筒的手套会更有韵味,有了袖子就显得太过沉闷死板了。
“您可以先试穿上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沈南绮轻松应声。
随后她就提着礼服,叫上梁管事去了隔壁衣帽间。
屋子里,纪轻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思索了片刻,接着拿起那条飘逸悬垂的白色披肩试了试长度,又在化妆台上翻了翻,看到盒子里装着一条绕圈叠戴的长珍珠项链,就拿了起来绕过披肩比了比,心里产生了个大概的改造之法。
那礼服约莫不大容易穿,过了十几分钟,沈南绮才换好衣服过来。
进屋见他手里提着条珍珠项链,还将那条白色的丝绸披肩对折着挂在了珍珠项链上,一头雾水问:“这是做什么?”
“有个想法,看看能不能行,”纪轻舟调整着披肩垂挂的长度说道,“您请抬抬手臂。”
沈南绮尽管疑惑,还是依言照做地抬起了双臂。
纪轻舟便走到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冒犯”。
随即将套着披肩的珍珠项链绕过她腰间,微微松弛地扣上,然后开始整理起那原本是披肩、现在可看作为简易围裙的丝绸布料。
沈南绮看着他的动作,此时才恍然大悟:“奥,这是把我的项链变成腰带,披肩变成了裙子!”
“对。”将那包裹在左后腰胯部分的丝绸布料调整到恰到好处的弧度和位置后,纪轻舟给右前侧一高一低自然垂落在裙身上的长披肩交叉用别针做了个固定,使得其造型更为稳固,跳舞时也不会滑落松散。
“行了。”最后整理了一下这简易围裙垂落的褶子,纪轻舟便直起身退后欣赏道,“您可以去照镜子了。”
“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沈南绮话虽这么问,心底却觉得以他的审美,对礼服的改造肯定没有问题。
随即走到试衣镜前一瞧,果然,搭配效果令她分外惊喜。
有了这丝绸披肩的调整装饰后,身上的礼服顿时不再那么沉闷单调了。
飘逸灵动的白色丝绸给这黑色的长礼服做了个完美的切割,强调了腰线的同时,破开了长裙过于庄重严肃的气氛,显得身材比例更为修长苗条。
而有了这珍珠项链的腰带装饰,又多增添了几分精致贵气的层次感,使得这套搭配更为自在、时髦和浑然一体。
“这想法不错,全然看不出是临时改造的,恐怕严老板在这都要疑惑一下,这是否是他做的那件裙子。”沈南绮诧异感慨。
“您还可以再戴上一双白色的丝绸短手套,视觉效果会更平衡完整,上次您参加陆小姐生日宴那双手套就很适合。”纪轻舟站在她身后说道。
沈南绮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点了点头。
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倏然转身,抬着眸子看向他,沉吟片刻后道:“这个月的零用钱是不是还没给你?”
“啊?”纪轻舟没料到她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不禁愣了愣。
沈南绮莞尔一笑,似乎对他此刻的表情很是满意,旋即便朝梁管事招招手道:“这个月给他零用钱再多加五元,你先去准备上。”
“额……”纪轻舟又有了种被老佛爷打赏之感,低声犹豫着劝道:“其实,也不必……”
“来,给我选对耳环。”沈南绮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走到化妆台前掀开了首饰盒盖子,露出了里面琳琅满目的耳饰。
“哦。”纪轻舟见状就应了一声。
心想既然沈南绮愿意给他便接着,就当是多兼职了一份造型师的工作了。
随着夜幕降临, 大街小巷都逐渐归于静谧,而黄浦江旁的外滩却依旧灯火辉煌。
在成排雄伟的西洋建筑群中,其中一幢立面采用爱奥尼柱式的文艺复兴风格大楼今夜格外喧哗热闹。
一辆辆私家车停在建筑旁的马路上, 出入之人皆穿着西装礼服、打扮得光鲜亮丽。
今日是皇后饭店的开业典礼,各界名流接受邀请,汇集此处,参加这盛大的社交舞会。
“连工部局总办间的总裁都请来了, 程敬仁此次也是下了血本。”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内,沈南绮静静环视了四周一圈,认出不远处正被几人包围着的洋人总裁, 不由得侧头朝身旁的丈夫轻声低语了几句。
要说这皇后饭店的程老板何处惹怒了沈南绮, 倒也没有,只不过那男子个头矮小、样貌平平,生着一双贼光熠熠的小圆眼, 行事作风又是出了名的张扬好色爱炫耀, 令她每次看见就会联想起贪婪的老鼠, 不怎看得惯。
解见山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臂,说道:“我去和他们交谈几句, 你可要一起?”
沈南绮抬起眸子,正好望见程老板举着酒杯朝那洋人总裁走去, 就干脆地松开了丈夫的手臂说:“你自己去。”
解见山不觉意外地点点头:“那你先去同朋友聊聊天, 等会儿舞会开场,我来找你。”
“知道了。”沈南绮早已瞄准了一个认识的朋友, 就是曾经的老同学陈颜珠。
对方今日穿着一身华丽的深灰色礼服, 戴着一顶宝石闪烁的丝绸小帽,可谓是人群焦点,很难不令人注意到。
说来, 她还见过这套裙子的设计图呢,实物果然更漂亮……
沈南绮暗忖着,提着裙摆径直地朝老同学走了过去。
“好巧,解太太,我刚和慧怡夸你外甥手艺好,就看见你了!刚到的吧,你先生呢?”
陈颜珠正同一位认识的年轻夫人聊着自己今日穿戴的裙子首饰,见她过来便打了声招呼。
同时目光已将沈南绮今日的打扮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判定对方这一身也不错,但没有自己惊艳美丽。
“在那边呢。”沈南绮朝着解见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们聊的事,我不感兴趣。”
“我也是。”陈颜珠一边露出笑容附和,一边抬起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右手,朝侍者招了招手,要了两杯红葡萄酒,递给了沈南绮一杯。
沈南绮接过酒杯,注视着她被面纱半掩的神秘面容,不由得再次于心底感慨这套衣裙真是优美,有着一种低调而炫目的靡丽。
“你今日的打扮可真是全场瞩目了,不过怕是不好行动吧?”她瞧了瞧对方拖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裙摆问。
“是啊,所以特意提前在楼上定了间套房,礼服是在房间里换好了才下来的,否则这裙子大得我都坐不进车里。”
陈颜珠抿了口红酒,口吻淡淡说道:“不过,走路倒不是问题,等会儿跳舞嘛,把这拖尾摘了就成。”
她说着忽然半转身体,朝长窗旁的餐桌缓步走了过去,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好似就为了向众人展示一下她美丽的衣裙般,随后又姿势极为端庄悠然地走了回来。
伴随着她的动作,那层叠的镶满着亮片水晶的花瓣形裙片不住地闪烁着银光,仿佛洒满了月辉的湖面被风吹起了层层涟漪,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一旁的周慧怡早已看呆了。
她今日所穿的礼服是特意花了重金找洋人裁缝打造的,玫瑰红的鱼骨胸衣搭配着奶黄色的蓬松裙身,裙面上用莓红色的丝绸玫瑰做了随意分布的点状系扎,稍稍提起的裙摆适当地露出些许衬裙的蕾丝花边,瞧着瑰丽又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