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西枫  发于:2025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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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莫斯对他的态度不是太满意,虽然道歉了,但一点儿也没有诚意,若是濑三清听他这么提点,起码要弯腰鞠上几躬。
到底还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
拉莫斯拿起稿子,展开前,又抬起眼皮瞧了眼对面青年,对方如玉般的面颊,在百叶窗投射进的自然光晕下俊雅得不似真人。
好吧,年轻且貌美……姑且不计较他这一回的怠慢。
倘若这画稿不尽如人意,或许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出演电影里黎小姐的未婚夫……拉莫斯这般想着,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画稿。
重叠的画稿一打开,他浅蓝色的双眸顿时睁大了,连下午加班产生的困乏,也霎时间洗濯一清。
画稿上描着细眉的女模一手抚摸着侧边长发,一手提着珍珠手包。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贴身吊带长裙,料子表面似嵌绣着银丝珠片,自左胸至右侧裙摆,闪闪发亮地在裙身上勾画出了大片的芍药花样。
她的外套光泽柔亮,似以槿紫色锦缎制成,颜色比吊带底色稍深,短款的宽袖外披上印着浅淡的芍药花纹,与裙身呼应,但不会喧宾夺主。
这一套款式结构说是洋服,却能明显感受到其融合了更多的中式元素,面料和花纹也更偏于中式的华美风格,古韵典雅,绮丽精美。
但吊带胸口与外套袖子所点缀的蕾丝花边却又为其增添了几分时髦精致。
纵使拉莫斯更推崇款式新颖的洋装,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中式风格的洋服尤为的端庄秀丽,令他瞬间就感受到了何为大家千金的典雅气质。
这就是刚出场的黎韵琳啊!
熟读剧本的拉莫斯心里顿时产生这一念头,紧接着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
第二幅画稿,就完全是一套洋装了。
身姿婀娜的模特戴着一副墨镜,头上是一顶装饰着金色缎带的草编车轮帽。
其服装廓形是纯粹的基础款式,上身为蝴蝶结飘带领的羊腿袖衬衣,以浅黄半透的薄纱制作,下半身则为轻盈宽摆的淡蓝色伞裙,绸缎质地的裙身丰盈动感且富有光泽。
通透的浅金色与明媚的淡蓝色搭配,营造出了一种与前一幅画稿截然不同的轻松浪漫。
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夏日惬意的午后,美丽佳人在晴朗蓝天下,和朋友家人在海边沙滩度假游玩的场景。
看见这一幅画,拉莫斯又迷惑了。
这似乎也是刚出场的黎韵琳啊,不过是他最初设想中的那种优雅迷人的大小姐。
他随即翻了翻前页,将两幅画对比了一下,二者风格虽悬殊,难得的是竟都与角色气质相匹配。
区别是前者更为繁丽复杂,更具有戏剧观赏性,而后者的时装则要简洁许多,更为轻松日常。
拉莫斯稍加思考就明白了纪轻舟的用意。
对方估计是把握不准他喜好哪一种风格,是更为古典的,还是纯粹时髦洋化的,于是就绘制了两种戏服款式。
在这一点上,年轻人的态度倒是比老伙计更为认真。
他心里暗暗琢磨着,翻到了下一页的画稿,紧接着又是神清一爽。
第三幅画稿是一套礼服。
头发盘于脑后的模特微侧着脸,单手叉腰而立。
她穿着线条流畅的黑色抹胸长裙,腰线以上,紧身的胸衣勾勒出挺拔的胸部轮廓,纱织的面料上交错地绣着大量的金线与珍珠亮片,下半身则为斜裁成长条的薄纱、蕾丝及金丝流苏拼接而成的曳地长裙,以不同种类线条型面料突显出了裙身柔美飘逸的曲线感。
而更为华丽的是模特半披在手臂上的轻盈蓬松的黑色羽毛披肩。
形状不规则的羽毛披肩自手肘处垂落至地面,轮廓线条与长裙一致的垂坠流畅,以衬托模特身形之修长曼妙。
那墨黑的羽毛间还编织嵌入了金丝,与裙子所绣的金线、模特耳垂与脖颈上所佩戴的金光闪闪的华丽坠饰完美呼应着。
整套礼服,分明只用了黑金两色,却予人以眼花缭乱之感,撩人中带着高贵气质,带给人的第一直观感受便是纸醉金迷。
拉莫斯久久凝视着这幅手稿,仿佛已从那绚丽的金色光芒中嗅到了夜幕降临时,宴会上弥漫的酒香,及各种香水、鲜花与甜点相融合产生的芬芳气息。
“低调稳重的黑色居然能呈现出这样奢靡的效果……”
拉莫斯不禁摇头感慨,随即抬眼看向纪轻舟问:“你是怎么想到绘制这样一套礼服的?”
“起初是想用白色的,白色的羽毛披肩更为光鲜靓丽,在镜头画面里呈现的效果也更加迷幻耀眼。”
纪轻舟陈述道,“但这是秀蝶的服装,不出所料的话,两位女主应该是同一个人演绎的吧?那么从戏剧层面考虑,我就想给她们做个区分。
“秀蝶的礼服风格幽暗浮靡,似怀抱着诸多秘密的黑天鹅,而相反,黎韵琳出场戏服的两个版本,用色都偏于纯洁高雅,可以将她想象成优雅高贵的白天鹅。电影嘛,就需要一些夸张的戏剧效果,戏服造型也同样需要。”
何况是如此狗血的剧本,那么与之相配的服装自然也要越浮夸越好。
纪轻舟心里补充了一句。
拉莫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领悟到还可以从这样的角度给两位女主做区分。
他怀着“黑白天鹅”之概念又仔细地欣赏了一遍画作,接着以赞赏的目光注视着纪轻舟点了点头,倏而问道:“你想看看濑三清的作品吗?”
“我倒是好奇,但都是同行,会不会不太方便?”纪轻舟挑了下眉道。
“没关系,都是署了名的,况且我也在场,不用担心你会剽窃。”
拉莫斯和气地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画稿,而后从中挑选了一张递给他道:“给你看一看他所画的礼服吧。”
拉莫斯说话时的神情耐人寻味,见他这般主动地推销竞争者的作品,纪轻舟一时间也有些忐忑。
心想莫非濑三的画稿比他更为出色,拉莫斯想让他看看自己输在哪吗?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稿,垂眸扫量了两眼,心神立马就安定了下来。
濑三的画作是显然偏向于严谨风格的,笔触精细,比例也很规正,就是一幅简洁清晰的服装结构图。
“你觉得他所画的礼服怎么样?”拉莫斯慢悠悠问道。
纪轻舟观察着画稿,图上并未画上模特,就只有一件连衣裙。
裙子采用的是黑色大波点印花的米黄色薄纱面料,方形领、花苞袖的款式,领口、袖口和裙摆都点缀了双层的黑色蕾丝褶边,腰部以黑色缎带蝴蝶结收腰,外面还披了件错层蕾丝拼接而成的披肩外套,乍一看还挺时髦,但着实称不上雅观。
“色彩与布料质地搭配得还算和谐,不过堆砌的元素太多太杂了,不怎美观。”纪轻舟如实评价。
“我也这么认为,他太着重于创新了,从他另两幅的画稿中也能看出来,他努力想要颠覆他以往沉稳的风格,但反而失去了他原本拥有的特色。”
拉莫斯深有同感地微微点头,感叹道:“我早说过,他是一个优秀的裁缝,但不是个优秀的设计师。”
纪轻舟将画稿还给了他,不再多评。
拉莫斯将两份稿子分开放进抽屉,而后露出笑容道:“虽然还需要拿你们的作品给登利公司的两位老板审核一下,但我单方面已经可以恭喜你,你获得了此次竞争的胜利。
“等选角完毕,大约是下个月初,我们就会与你签订合同,雇佣你为本影片女主的专属服装师。你放心,我对待有才华的朋友一向慷慨,届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
“好。”纪轻舟爽快应声,唇边也不由得漾开笑意,旋即试探问:“那可以告诉我,其他角色的戏服设计是交由谁做吗?”
“还是由濑三先生来负责,他的团队在这方面已有经验。”
纪轻舟点了点头,对此不觉意外。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即便他能接下整个剧组的戏服设计工作,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赚这笔钱。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拉莫斯抬手朝杜岁景招了招手,对方立即意会,拿来了一只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
拉莫斯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转给了纪轻舟说道:“里面是五十银圆,既包含了那三张稿子的尾款,也可称为是这笔生意定金,请纪先生务必收下。”
这笔钱数目不多,其实就算是提前预约一个档期了。
纪轻舟收下定金,稍后给拉莫斯留了一个解公馆的电话联系方式和新工作室的地址后,就向对方辞别。
离开影院后,纪轻舟看时间还早,便准备顺路去爱巷的小铺子看看,处理一些零碎活计。
途中路过了当初定做成衣铺幌子的杂货店,他考虑了一阵,迈步走了进去。
跨进店里时,店主老头正靠在柜台后方的椅子上,悠闲地用蒲扇给自己扇着风。
听见脚步声传来,老头昂起脑袋瞧了眼来客,一见是他,便坐起身来,呵呵笑了笑:“小后生,今朝过来做什么?”
纪轻舟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不由得感到亲切,扬唇一笑道:“老样子,定做市招。”
老头不知是否误会了什么,朝他点点手指道:“你看,还是要加上‘苏广成’吧?”
“这您想岔了,我可不是来重做市招的。”纪轻舟笑道,“我开新店了,要定做一幅新市招,还要写一张横幅。”
市招是给爱巷的成衣铺做的,既然要开工作室了,这边成衣店的定制价自然也得和工作室同步,不能再用“全部三元”的广告词吸引顾客。
日后小铺子里若再接到那些零碎的修补活计,倘若祝韧青能做那就让他做,做不了便不接了。
至于横幅……他其实已经在木行那定做了一块写明定制项目的指示木牌,准备到时候插在路口处,给顾客指个路。
不过明日到底是工作室的首次开张,还是需要搞点小活动,吸引些新客户,便准备到时候在通往洋房的路口处挂个几天横幅。
纪轻舟扫了眼店内悬挂的空白旗帘,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大号红色横幅道:“就用那个写吧,写‘世纪时装工作室七月十六日开业,首月下单定制服装,即赠送小礼品”。
“嚯,那看来是我老头子看走眼了。”店主老头虽然猜错了他的目的,倒也乐呵呵的,看起来挺为他高兴。
随后便取下他想要的横幅和旗帘,开始磨墨书写。
一幅幌子、一张大号横幅,再加上一字三分的价钱,统共花去了纪轻舟两块大洋。
半小时后,纪轻舟抱着已经晾干的两幅幌子走出了店门。
收了银圆的老头咧着嘴角,特意在背后送了个祝福:“望你生意兴隆,早日再开新店啊!”

翌晨, 风和日丽,蓝天湛湛。
今日是工作室正式开张的日子,纪轻舟虽说约了朋友准备搞个小茶话会, 但时间约的是下午,所以并不着急。
难得不用上班,他就多赖了会儿床,分明七八点钟就醒了, 愣是躺到了九点出头才起床。
而此时解予安已经跟个大爷似的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晒太阳了。
“太热了,你不觉得热吗?”纪轻舟撑着胳膊坐起身,曲着腿将薄被踹到了另一半床上。
感受到一旁电扇吹来的凉风从脖颈与膝下轻轻拂过, 方觉几分神清气爽。
“将你的厚床垫撤了便不热了。”解予安没什么语气地回了句。
“那怎么行, 我这硬骨头可睡不了你的硬床板……
“干脆今晚叫阿佑给我们换个席子吧,你也别跟我划分界限了,咱们就铺一层厚点的床垫, 再铺一张凉席, 这样硬的有了, 软的也有了,怎么样?”
自然不怎么样, 这和硬床完全是两个概念……
解予安心里这样想着,动了动唇, 却没有开口。
纪轻舟于是就将他的沉默当成了赞同。
随即, 他翻身下床,正要去盥洗室洗漱, 房间门倏然被“砰砰”拍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纪轻舟眉心一跳。
这动静绝不可能是黄佑树发出来的,打扫的佣人也不会敲得这样用力。
“谁啊?”纪轻舟冲门口喊了一句,理了理睡衣的衣襟, 走到门边开了房门,接着就对上了一张歪嘴笑脸。
骆明煊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笑容洋溢地站在门外。
他一身中式的打扮,头上却戴了顶米白色的巴拿马帽,中西结合的打扮居然还挺有绅士风范。
“大清早的敲什么房门,懂不懂礼貌?”一见是他,纪轻舟神经就放松了下来,倚在门旁懒洋洋道。
“这还早?不是你说的,要在工作室搞个文艺沙龙吗?我这都吃完早饭,去了趟沪报馆把信哥儿和袁兄给接来了,结果到了解公馆一瞧,你居然还没起床?”
“什么文艺沙龙,朋友聚会而已,况且我说的是中午,谁让你十点不到就过来了?”
“那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们赶紧的吧……”骆明煊嗓音渐弱,透过门缝望见穿着睡衣裤的解予安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怪怪的,好似首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两个男人竟然是同床共枕的关系。
他随即看了眼纪轻舟略凌乱的发丝,莫名脸色一红,匆忙催了一句“快点啊”,就转身步伐慌张地走向了侧边的小楼梯。
“这小子,毛里毛躁的……”纪轻舟咋了下舌,关上房门回去洗漱。
照常梳洗整理完毕,帮助解予安换完衣服后,纪轻舟便带着他下楼去了餐厅吃饭。
骆明煊和邱文信、袁少怀三人原本在小会客厅等着他们,听佣人传话说两人已经在吃早餐了,就一块踱步去了大餐厅。
袁少怀虽是沪报馆的编辑,职业薪水都相当体面,家庭条件也还算可以,但也不过是带着家人在上海租了套小公寓居住,解公馆这样大规模的花园建筑于他而言真可谓是富丽堂皇。
方才坐在骆明煊的车里,沿着宽阔的林荫道开进来时,他就已不知感叹了多少回,这会儿跟着二人穿过尖拱形的走廊进入大厅,一路上又是叹息不绝。
“信哥儿你既然和解家少爷是朋友,怎么不早些带我们认识认识,还是小骆厚道,有好事是真记得咱们这帮牌友,今日这趟真是叫我眼界大开!”
“诶这我可得帮信哥儿辩解两句,他不是刻意瞒着你们,而是元哥他也才刚回国三个月呢,你既见过他,应当知道他受了伤不便行动,之前都是足不出户的,近段时日好些了,才慢慢地出门走动了……”
三人聊着天走到了西馆的大餐厅,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宽大的落地长窗。
窗外是大片阳光笼罩的绿茵,由外侧走廊的拱形门洞切割成一幅幅的明媚画卷。
窗景前方,宽敞的长桌旁,坐着用餐的两人一个穿着蓝色衬衣,一个穿着浅灰色的长衫,虽衣着风格截然不同,容貌气质却都与这闲适雅致的环境氛围分外相宜。
袁少怀进门便被那极为开阔且葱翠欲滴的窗景所惊艳,正想赞叹几句,转眼望见窗前二人用餐的画面,倏然间脑袋里冒出了“珠联璧合”一词。
他摇了摇脑袋,甩开那些奇怪信息,跟着骆明煊二人一道走到了桌旁,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纪兄,解少爷。”
纪轻舟笑吟吟点头,问道:“怎么就袁兄你一人过来?你的同事呢?”
“鞠兄忙着翻译文稿,来不了了。宋兄是要来的,但他自己有车,不跟我们一道。听小骆说你此番还请了几位女客,他便说要带他妹妹一块过去凑个热闹。”
袁少怀也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刚进来那会儿还有些拘谨,待纪轻舟朝他亲切一笑,语气立刻就热络了起来,滔滔不绝道:“宋兄的妹妹听闻是对裁缝一行格外有兴趣,您开的不是间裁缝工作室吗?想必他是想带他妹妹前去参观一番吧。”
“这么说,宋先生倒是位好哥哥。”
“何止啊,他可太疼惜他妹妹了,连所经营的照相馆名称都与他妹妹名字读音相同。”
听他这么一提,纪轻舟倒是想起来了。
宋记者开的照相馆名叫“鱼儿照相馆”,当时他还觉得这名字颇为奇怪,原来是他妹妹名字的谐音。
“诶你们这吃饭的地方怎么不装个电扇啊,怪热的。”
对面,骆明煊一派闲适地靠在椅子上,一边从盘子里捞着盐水花生吃着,一边打开折扇扇风。
头上那顶帽子已经被他扔到了一旁,露出了一头未经发油定型打理的冲天乱发。
更像猴儿了……
纪轻舟暗忖。
随即,他扫视一周,突然发现在场的除了阿佑和自己,大家穿的都是长衫。
解予安和骆明煊穿的是丝绸料子的,袁少怀和邱文信穿的是苎麻料子的,总之都十分的轻薄透气。
就他还穿着一件棉质的衬衣,即便敞着领口、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依然觉得闷热。
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之前没给自己做一件呢?
沈南绮倒是帮他去裕祥定做了,但还未送来,也不知要什么时候完工。
或者,他干脆穿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短袖T恤,那就凉快得多了,只不过走上街去怕是回头率百分百。
那些衣服,洗完澡后在卧室里穿穿也就罢了,反正解予安看不见,穿出门去参加聚会,他暂时还未练就那么厚的脸皮。
这么思索着,纪轻舟快速地吃完了碗里的甜粥,将碗筷推到一旁,端起玻璃杯喝了几口凉白开漱口。
正当这时,梁管事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手里提着两件牛皮纸包裹,先是朝纪轻舟的方向点了下头表示问候,随即看向站在餐厅角落的黄佑树道:“裕祥的伙计送来了新做的衣服,这两份是元少爷和纪先生的,你拿去楼上整理安放好。”
黄佑树闻言连忙点头应声,正要抬步跑向门口,纪轻舟便叫停了他。
“等等,阿佑,我去放吧!”说着就站起了身走向门口。
他愁没有凉快衣服穿呢,没想到这就送来了,真是瞌睡了送上门的枕头。
“正好去换个衣服,这衬衫太热了。”对上梁管事疑惑的目光,纪轻舟解释了一句,接过两提牛皮纸包裹后,扭头朝餐厅内喊了句:“解元你慢慢吃,骆小猴,照顾着点你元宝哥。”
“啊?骆小猴?我吗?”骆明煊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
“嘶——也行吧!”尽管被起了绰号,骆明煊却照旧咧着嘴角,看起来还挺高兴。
接着就拿起公筷,往解予安吃饭的盘子里添了个小笼包。
解予安虽看不见,却仿佛能从声音中判断出他做了什么,放下筷子道:“别添了,吃得差不多了。”
“不是,你就吃这么碗粥啊,你这食量可真是……还没有半个我吃得多。”
骆明煊说着,就把那小笼包又夹了出来,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说来,纪兄此次办的茶话会,当真请了女客?都是哪些姑娘啊?”袁少怀有些好奇地询问。
虽说上海租界内风气开放,但长久以来深入人心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除非是纯西式的酒会,否则这一类的文人聚会,向来会避开邀请女客。
就比如沪报馆,楼上的小俱乐部往来宾客如云,却从未有女客踏进过那三楼的娱乐室。
尽管报社内每个人都有妻室,有的家中还有姊妹。
“袁兄你可别动歪脑筋啊!”
骆明煊高高地挑着眉毛,摆着一副严肃的神色叮嘱,“人家轻舟请的都是他店里的熟客,听闻还是学生呢,估摸着比你小一轮,大概跟宋兄妹妹差不多年龄吧。
“你这一大把年纪的,可需注意分寸,莫将酒桌上那一套不良风气带到咱们的茶话会上,吓着人家姑娘。”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有何不良风气?我、信哥儿,还有宋兄都是早已娶了妻的,倒是你这单身汉需注意点。”
袁少怀指了指他,旋即注意到了对面的解予安,又补上了一句,“还有解少,应当也是个单身汉吧?”
解予安喝着热茶的动作一顿,口吻淡淡道:“不是。”
“哦?解少已娶妻了?”袁少怀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见对面男子点头默认,就问:“那您夫人怎不见下来用餐,还是已出门了?”
“……”
解予安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骆明煊也是难得的没有开口,原本他最爱看这种热闹,此刻却陡然地替他元哥感到有些尴尬。
为何要承认已娶妻呢?直接说还是单身不就好了吗?他不禁于心底暗忖。
邱文信见状就轻咳了一声,解围道:“他夫人是在楼上还未起身呢。”
“额对对,”骆明煊稍作犹豫后就找回了兴致,调侃道,“元哥夫人那叫一个如花似玉,他是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解予安闻言警告性地用指关节叩了两下桌面。
“哈哈我开个玩笑,他夫人就是不爱见人!”骆明煊马上就改了口。
“哦……”袁少怀状似理解地点了点头,实则隐隐地觉得这几人的态度都有些怪异。
尤其是骆明煊,既然和解少关系如此亲近,怎么一口一个“他夫人”的称呼着那位女士,不该直接叫嫂子吗?
作为一个报人,他敏锐地嗅到其中必有八卦,正想拐着弯地再问一句,解少奶奶姓什么,这时从餐厅的门口位置传来了一道清朗嗓音,打断了对话。
“抱歉抱歉叫你们久等了!”
纪轻舟边步伐轻快地走进餐厅,边道,“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早吃完了。”骆明煊扫了眼解予安的餐碗,刚这么语气爽快地替他回答,一扭头看见进门之人,倏然呼吸一滞,张着嘴愣住了。
袁少怀和邱文信听见声音同样下意识地回头朝门口望去,而后紧跟着也没了声响。
并非他们没见过世面,只不过留在他们印象中的纪轻舟就是一身衬衣西裤的洋气打扮,眼下突然换了身斯文长衫,面貌全然一变,与方才那人完全是两副气质,令人不由得就看愣了眼。
骆明煊之前是见过穿长袍的纪云倾的,但也许是当时关系不熟,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所穿的长袍不是蓝的就是灰的,棉麻的质地本就易皱,看起来皱巴、紧绷又老气,没什么质感,便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殊印象。
而今纪轻舟换上这一身,水青色的长衫,轻柔平滑的真丝料子,比寻常长衫更为宽松的款式,行走时开衩的衣摆轻扬,衣身线条飘逸又流畅。
再加上青年柔顺黑发下不带丝毫阴翳的明眸,一眼望去当真温润似水。
“怎么了?”
正当几人不约而同陷入静默之际,解予安突然打破沉默气氛问,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突兀。
餐桌旁陡然的寂静其实只维持了不到十秒,而于解予安而言,这股寂静却有些诡异的震耳欲聋。
骆明煊依然张着嘴没有出声,只是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走到纪轻舟身旁去仔细欣赏那身衣衫,但在这之前,对方已经来到了餐桌旁,扶着椅子准备等解予安起身。
邱文信看了看面色略显不愉的解予安,率先回过神来,口吻轻松道:“没事,第一次见轻舟穿长衫,少见多怪,哈哈,少见多怪。”
他虽这么说,但解予安清楚,仅仅是换了个风格的着装,当不至于令他们那般的鸦雀无声。
他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嘴唇,心底若有火焰焚烧般,腾起难言的慌急与焦虑。
“信哥儿这什么意思,我穿长衫很怪?”纪轻舟未察觉到方才的气氛古怪,低头看向邱文信问。
“不怪,怎么会怪,简直太适合你了!”
骆明煊此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竖着拇指夸赞道,“怎么我穿长衫就跟裹着麻布的干尸一样,你穿这身就如此的翩翩优雅?”
“确实,”袁少怀附和说道,“分明你我穿得也差不多,你却如此神清骨秀,这么一对比,我们真像是两个物种。”
“仙人与猴儿。”骆明煊帮他补充了一句。
“天生资质问题。”
纪轻舟开玩笑地回应,实际是因为他给裕祥的尺寸数据在净体尺寸上做了些修改,加大了肩宽、胸围、臂围等数据的松量,使得做出的长衫在松快透气的同时,更为舒展飘逸。
“那你可别浪费了这资质,今后要多穿穿长衫,我说真的,很适合你。”骆明煊又强调了一遍。
不知是否是此时的纪轻舟带给他的感观太过于温柔清雅的缘故,他连说话的嗓音都不禁轻柔了几分。
“行。”纪轻舟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就拍了拍解予安的手臂道:“吃完了吧,走吧?”
解予安没有吭声,站起身的同时,毫不避讳地伸手,连带着袖子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紧接着手指顺着那柔滑的丝质面料寸寸下移,直至将他整只右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

正午时分的霞飞路被烈阳晒得白晃晃的, 不见一丝阴影。
一辆汽车从宽阔马路上疾驰而过,惊醒了路旁打盹的狗。
“我还是有些担忧。”汽车后座内,穿着翠蓝色旗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宋瑜儿有些纠结地说道, “既然是哥哥你的朋友,我一个也不相识的,怕是尴尬得很。”
“那你不想参观人家的高档裁缝店吗?”宋又陵边开车边回,“我可是告知过你的哦, 那位纪先生所画的时装画相当具有新意,我这人看人眼光可准,凭借那位先生的才华, 他迟早是要在上海出名的。趁这会儿他还未扬名, 你便去与之结交一番,我再替你说说好话,说不准他会愿意收你做个学生。”
宋瑜儿自然是十分好奇的, 她最大的爱好便是做衣服, 平日里除了念书, 就是研究一些服饰搭配。
父母对此态度随意,觉得女子善于缝衣是件好事, 而她哥则看出她并非只是普通喜好,就鼓励她在闲暇时去裁缝店做个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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