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这工作换得就相当合他心意。
“啊对了,纪先生,刚有个小姑娘到来,自称是来帮忙干活的,我让她去会客室等您了。”
“好的。”纪轻舟一听便知来人是宋瑜儿。
他前天跟那姑娘说的是上午十点前抵达便可,没想到这小姑娘到得还挺早。
走进门厅一瞧,果不其然,穿着一套蓝色衣衫与黑色长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宋瑜儿已经站在会客室门口等他了。
宋瑜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他身旁的祝韧青,声音略腼腆地说道:“纪先生,我来了。”
“嗯。”纪轻舟应了声,指了指祝韧青给她介绍:“阿青,是我另一家店的伙计。”
接着又同祝韧青说道:“这是宋瑜儿,来店里帮忙的。”
宋瑜儿点了点头:“嗯,我是帮工。”
目前只是帮工,日后不知能不能从纪先生嘴里听到一句“这是我学生”……她心底暗暗期待。
稍后,纪轻舟带着祝韧青简单参观了一下新工作室,又交代了对方几句开店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给了他两个铜板的电车钱,让他回去继续看店。
待祝韧青离去,纪轻舟转身朝站立等候在楼梯角的宋瑜儿招了招手,口吻明快道:“来吧,开始工作。”
上午的工作室内光线依旧明亮, 朝南的玻璃窗上映着外面梧桐枝桠的绿影。
宋瑜儿才跟着纪轻舟走进房间,视线顿时被窗边人台上那两套美丽的礼服所吸引了。
一套印有玫瑰花纹的裙子似乎已经完工,而旁边那套华丽的灰色长礼服, 看似也挺完整,但宋瑜儿瞥到长桌上摊着的与那套礼服裙身料子相似的渐变色布片,直觉地认为那些布片应该是那套裙子的一部分。
“来,跟你说一下。”纪轻舟将她带到了窗边, 讲解工作进程道,“目前这两套礼服是我手上正在制作的单子,这套玫瑰裙还差一点小工序, 今天就能结束, 右边这套剩下的工序较多,是接下来一周的主要任务。”
“嗯。”宋瑜儿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仔细地打量了那两套礼服裙几眼, 对即将参与制作这般正式的礼服而感到兴奋。
接着便仰头看向纪轻舟, 迫不及待问:“那我今日需要做什么?”
纪轻舟闻言, 回头看向了桌上那一堆的布片,嘴角微微上扬地给出答案:“锁边。”
前段时间, 他已经调制染料,用柔软的毛笔将黑莲花裙拖尾部分的布片进行了分段染色。
昨日则从晾干的布片中挑选了颜色晕染最为均匀完整的二十八片, 将它们熨烫平整, 并给其中五片进行了手工锁边。
但还有二十三片放在桌面上未完成。
原本这二十三片若由他自己一个人做锁边处理,估计得花上两三日的时间, 非得做得眼睛发晕不可。
如今有了宋瑜儿这个帮手, 于他而言的确能轻松许多。
话虽如此,在交给宋瑜儿这份任务前,纪轻舟还是先拿有染色瑕疵的次品衣片给她试了试。
“就使用最基础的针法。”他穿上真丝线后, 给女孩进行示范。
将薄纱的边缘往内卷起两圈,宽度约莫一点五毫米,起头时不好拿捏,便先用大头针固定,然后进行反复的锁边处理。
锁边针法,宋瑜儿常使用的是自己琢磨出的用线绕针一至二圈后锁扣的方法,而纪轻舟所教的这种稍微复杂些,但也算简单的,并且完成后明显比她琢磨的那种更适合真丝面料,更为精致平整不容易起皱。
“我应该会了,您让我试试吧。”看了一阵后,宋瑜儿便兴致勃勃地从纪轻舟手里接过那示范用的布片进行尝试。
她基础的确不错,刚开始时针间距还有些把握不准,稍微练习了一会儿后,针法就熟练规整了起来,松紧度也掌控得恰到好处。
待包完整条边,对比起来,能明显看到后半部分已经做得相当匀称漂亮了。
“可以,那接下来这活就交给你了。”纪轻舟指了指桌上的二十三片布片道。
这么多啊……宋瑜儿此刻才意识到先前纪先生口中的“一睁眼就是杂活累活”的话语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么多的布片都要像这样精细地锁边,她起码得干上三天吧?
尽管如此,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为了好好表现将来能拜师成功,宋瑜儿还是很有干劲地应道:“好,没问题。”
在宋瑜儿搬了张椅子坐到裁剪桌旁,开始进行锁边工作后,纪轻舟拿出昨日帽庄才送到的,依照之前给潘女士测量的头围尺寸及其头部特征所定制的帽子,用所准备的辅料进行装饰。
较为夸张的阔沿帽,因为用的是黑纱的材质,半透明的帽檐薄如蝉翼,就如同与其搭配的礼服面料那般轻盈精巧。
但只光秃秃的一顶帽子还差了点精致优雅感,纪轻舟便准备给予它一些装饰。
使用黑丝带折角缠绕,制作出两朵黑丝玫瑰,先用缝线固定,再裁剪两片嵌有银丝的黑色菱格形粗面纱,将其与丝带玫瑰和一支经过修剪的黑色鸵鸟翎羽一起,装饰固定在帽冠与帽檐的拼接处。
这工作并不麻烦,手工活只要过得去就能做,考较的更多是设计师的审美。
期间宋瑜儿看见那些繁复漂亮的装饰材料,好几次都想走过去近距离旁观她未来老师的手艺,但又生怕给纪轻舟留下自己三心二意、不够耐心的坏印象,便只好按捺着内心的求知欲,偶尔地抬头瞄一眼长桌的另一侧,满足一下好奇心。
纪轻舟专心装饰着帽子,完全未发现她的小动作。
一边参照着帽子的设计图,用针线固定装饰物,一边时不时地调整网纱的褶皱和羽毛的角度,在手指的灵活操作下,不到一小时,这顶帽子装饰完成。
稍后,他将帽子放在穿着玫瑰裙的人台上方看了看成品效果,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将其暂时安放到了成品架上的木帽托上。
这五层的成品货架是之前定做桌子时从木行淘的,实则是一个半成品的书柜,只用木条钉了个框架出来,其余什么都没有。
纪轻舟见其宽度高度都正好用来摆放这些帽子配饰,便以一个便宜的价格将其购买了过来,还请木匠帮忙多加了一层,原本是只有四层的。
完成了帽子的装饰,紧接着,他开始制作与这套礼服搭配的长筒手套。
今日的工作目标就是将黑玫瑰裙套装完成,之后回去就能电话联系潘夫人,请她这两日有空过来试穿礼服了。
花费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裁剪了手套的布片,缝制完一只手套后,纪轻舟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已到正午,就暂时歇息下来,去检查了一下宋瑜儿的进度。
“可以啊,挺快的,这都第三片了。”
纪轻舟说着,拿起她锁边完成的两块布片仔细瞧了瞧,宋瑜儿就抿着嘴角,仰着脑袋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嗯,不错,做得挺细致的,针距匀称,瑕疵也几乎没有,很用心。”纪轻舟随即放下布片,朝小姑娘淡笑说道:“走吧,下楼休息会儿,吃个午餐。”
听见他的夸奖,宋瑜儿这才放松下来,展露笑颜道:“好,待我做完手上这片便下楼去,就快完成了。”
“也行,那我去叫阿福买个午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吃什么都可以,没有忌口。”
“好吧。”纪轻舟走向门边,出门前嘱咐道:“二十分钟后,没做完也下来吃饭。”
“嗯!”宋瑜儿乖巧应声。
毕竟搬到这工作也没几日,这附近的餐馆,纪轻舟还不怎熟悉,唯一吃过的两家,一家是西餐馆,一家是广东馆子。
此刻要他想吃什么广东菜,他也想不起来,便索性给了阿福五角钱,让他在附近找家实惠的菜馆,点个一荤一素,打包三份饭食来。
结果胡民福刚出去不到五分钟,纪轻舟才躺到楼下的长沙发上休息,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还以为是有顾客临门,他连忙坐起身来,谁知扭头一看,却见是两个熟悉的高个男子站在会客室门口。
“解元元?你们怎么过来了?”他疑惑地站起身,走过去问。
旋即注意到了阿佑手里提着的食盒,有些诧异地挑眉:“不会是来给我送午饭的吧,这么贴心?”
“无聊,出来逛逛。”解予安平淡说道。
“哇,那真是太感动了,你无聊的时候竟然第一时间想起我。”纪轻舟轻笑了声,拉着他的手臂穿过门厅,进入对面的餐厅。
解予安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反驳。
拥有着三扇落地窗的餐厅光线尤为敞亮,自玻璃窗恰好可以望见西侧围墙上垂落的蓝色花瀑。
黄佑树将那三层的彩漆食盒放在窗旁的餐边柜上,阳光照耀下的传统漆盒彩绘图案古朴精美,有些浮光跃金之感。
“您现在用餐吗?”阿佑问。
“嗯,现在吃吧。”纪轻舟考虑到宋瑜儿未必愿意和他们几个不熟悉的男子同桌吃饭,便觉得还是先错开用餐比较好。
阿佑闻言,就打开食盒,从上两层端出了一盘红烧肉和一盘清炒时蔬放在餐桌上,紧接着又从下层端出了一大海碗的白米饭。
“这么多饭,是准备了三人份的量吗?”
纪轻舟给解予安拉开了椅子,垂眼看到阿佑端上桌的那一大碗米饭顿感吃惊。
他刚有些苦恼,这么多的饭他们几人可能吃不完,随即就听解予安语气从容中带着些许调谑地说道:
“是你一人份的,一顿三碗。”
“趁我现在心情正感动,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
纪轻舟冷哼了一声回道,从橱柜里拿了筷子和小碗,盛了碗米饭在椅子上落座开吃。
尽管被骂了,解予安唇边却浮着一丝笑意,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不过你以后要来送饭的话,最好早上跟我说一声,那我就少买份饭,省得浪费了……”
纪轻舟说着夹了块沾满酱汁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尝到那丰腴酥软的口感,只觉连干了三小时活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吃了几口汤汁拌饭缓解了饥饿,他才想起来问:“你应该吃过了吧?”
解予安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等会儿,我吃完你就回去?”
“不然呢?”
“专程来给我送饭,大暖男啊……”纪轻舟话语里虽带着点调侃,其实还真有点感动和惊喜,尽管他觉得解予安此行大概率就是无聊一时兴起,心底却不由地希望他能多待会儿。
想了想便提议道:“反正我这店里空得很,要不等会儿你去二楼那会客室睡个午觉再回去?那沙发我躺过,挺舒服的,环境也安静。”
“嗯。”解予安似无所谓地应声,旋即问:“你几时回去?”
“怎么,你要等我下班吗?”
“想多了,只是提醒你记得合同内容。”
纪轻舟顿然觉得扫兴,语气散漫道:“七点前下班嘛,我知道,绝对不会给你多增加一分钱的电费,放心吧。”
解予安:“知道就好。”
知道就好~真是没眼色……
纪轻舟撇了撇嘴,继续低头吃饭。
翌日下午三点,是潘夫人约好试礼服的时间。
午后温热的微风自开启的半扇窗子中吹来,轻拂着垂落地面的蕾丝窗帘。
纪轻舟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暂停工作,到对面的小会客室收拾了一番。
开启吊扇,调整了一下茶水柜上插花的摆放角度,并在沙发、梳妆台和窗帘上喷洒了些从现代带来的香水。
有时试衣间良好的氛围营造也能给顾客带来别样舒心的体验。
在宋瑜儿的帮助下,将帽子配饰和穿着玫瑰裙的人台挪到了试衣间,之后不久,楼下便传来了阿福和客人打招呼的声音。
因房门敞开着,楼梯上传来的动静很是清晰。
稍后,伴随着客人上楼的脚步声,同步还响起了潘夫人与她同伴的聊天声。
“还以为走错了呢,这种风格的时装店真是头一回见。”
“蛮漂亮的,布置得很舒服,感觉老板应该是个懂时髦的人,你怎么找到这家时装店的?”
“老板是之前一个宴会上认识的,估计最近才搬到这里来,你是没见过之前那个铺子,太小太简陋啦,若非有解太太的介绍,我是路过一百遍也不会走进去的……”
纪轻舟听见这直白的话语不禁失笑,最后扫视了一遍会客室的布置后,便带着宋瑜儿出去迎接客人。
宋瑜儿想到要见陌生人,社恐又犯了,不过她实在好奇客人试穿那套黑玫瑰礼服的效果,不想躲在工作室里错过这个机会,所以即便紧张还是跟了过来。
况且她也知晓,纪先生愿意带她在身边,本身就是在给她学习的机会,于是尽可能地绷着表情,使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些。
“潘夫人,您可真够准时的,现在刚好三点。”
纪轻舟走出会客室,就见身材丰满、面色红润的潘玉铃同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瘦高女士一块走上楼梯来。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方才听两人的聊天声,潘女士的朋友一口的本地腔汉语,几乎没什么外地口音,眼下一瞧却发现是一个褐发碧眼的洋人女子。
“我对这礼服可是期待许久了,自然要准时过来。”
潘玉铃面带笑意直爽说道,继而介绍道,“这位是凯蒂糖果商行的老板娘,英文名就叫凯蒂,现在起了个中文名叫唐苏达,你叫她唐夫人便好,今朝我们一起约着逛街,听说我要来试衣服,就一道来看看。”
“好的,那两位请进。”
纪轻舟原本想给唐女士递张名片,而后突然想到自己还未制作写有新店地址的名片,便暂时作罢。
一走进会客室,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玫瑰与檀香味道的馥郁香气。
头顶吊扇呼呼送着清风,吹得玻璃花瓶里的垂头月季轻轻摇晃。
潘玉铃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芬芳气味,看见屋内优雅的装潢布置,心情十分舒畅。
正向夸一句这的装饰漂亮,转眼便被窗角人台上展示的礼服吸引了目光。
“这就是我的礼服了吧,和你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感叹着,就走到了那裙子前,伸手提起裙摆瞧了瞧,眼里满是欣赏。
“真漂亮,这个玫瑰花纹,我喜欢它领口的设计。”那位唐女士同样发自内心地赞叹。
没想到自己能在一家毫不知名的华人时装店看到这样新颖浪漫的连衣裙,既可以做礼服,日常聚会穿着也不会太夸张,很是符合她的审美。
“您可以去旁边的小房间试穿,有不合适的地方,现在都可以调整。”纪轻舟抬手示意了下房间里侧的白色房门。
那小房间原本是这间“主卧”的衣帽间,如今就理所当然被改成了客人的试衣间。
“需要的话,我让助理帮您试穿。”这个助理所指的自然就是宋瑜儿了。
宋瑜儿刚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茶水柜里拿出玻璃水杯,给两位客人倒上茶水,正犹豫着是否要将茶杯送到客人手里,听见纪轻舟提到自己,连忙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
“好,那我现在去试穿。”潘玉铃接着便将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了茶几上,朝宋瑜儿招了招手道:“那小姑娘,你来帮我一下。”
“好的。”宋瑜儿当即应声,将那礼服裙从人台上脱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后,抱着裙子,拿上黑色的丝绸手套,陪同潘夫人进入了试衣间。
待她们二人进入里间,关上房门,纪轻舟正想招呼唐女士在椅子上坐下等候休息,就见那面颊瘦削的洋人女子捧起了摆在柜子帽托上的阔沿帽,仔细观赏起来。
过了会儿,对方倏然扭头看向他,微笑询问:“老板,你这里定做日常的女士服装,大概是什么价格?”
第66章 大礼
“日常装是吗?”纪轻舟听见这问题, 便预感到要有新生意,和颜悦色道:“我这里日常装的定制价通常是在十五到三十块之间,具体价格看面料和工艺而定。”
十五到三十元的价格对普通的工薪阶层而言, 着实是有些昂贵的,但对于唐苏达这般有钱富裕的商行老板娘来说,也就和普通时装店的洋装价格差不多,是她可以轻松接受的消费。
唐苏达放下帽子, 转而在那单人沙发上落座,温和说道:“看见玉铃姐的裙子,我就心动了, 想做一套适合平时出行社交穿的衣服, 您这里定做衣服的流程是怎样的?”
纪轻舟将宋瑜儿沏好的茶水端了一杯递给对方,随后在椅子上落座回道:“如果您确定要做的话,就告诉我您的需求, 我会在三到七天时间内给您专门地设计一套衣服, 届时您满意的话, 就支付定金,不满意的话, 我们再商量修改。”
唐苏达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那如果您设计了衣服, 我不喜欢, 几次修改之后还是不满意,我可以选择不做吗?”
“这是您的权利, ”纪轻舟扬了扬嘴角, “不过在我看来,时装定制其实是顾客和设计师之间相互选择的过程,如果有这样的顾客, 几次修改都不满意,最终选择撤单,就说明他不吃我的审美,那我之后也没必要再接待他。”
这就是变相地把客人拉入黑名单了。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唐女士听了微笑,觉得这年轻人的说话方式颇合她胃口。
但她也并未现在就下决定购买,而是准备等朋友换好衣服出来,看看那礼服的上身效果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试衣间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先出来的是穿着棕色围裙的宋瑜儿,尔后,换上了礼服的潘女士提着裙摆款款而出。
唐苏达扭头望去,看见从试衣间里出来的靓丽女人,顿感眼前一亮,轻轻掩嘴道:“哦玉铃姐,你真迷人!”
“你的反应太夸张了。”潘玉铃嗔怪一句,不好意思地用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右手摸了摸发红的脸颊,随后便走到了实木框的试衣镜前看试穿效果。
一瞧之下自己也有些诧异。
她虽嫁给了一个洋行老板,一个西班牙人,但在穿衣风格上实际还是偏向于沉稳保守的,例如今日出门所穿的黑色长款连衣裙,裙摆和领口上点缀的蕾丝边已是她所能接受的时髦上限。
而之所以在给纪轻舟陈述礼服定制的要求时,添上了“时髦”一词,是因为她觉得丈夫最近不大重视自己,便想试着换一换风格,看能否增进夫妻关系。
这套礼服的设计图的确是符合她要求的,用色低调典雅,款式花纹精巧,衣袖虽是露出手臂的设计,但戴上长筒的手套以后,也就只露出一点上臂的肌肤而已。
唯一叫她在试穿过程中有些担忧的是这套礼服的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了整个脖子和锁骨肌肤不说,胸口也有些微露,令她不大适应。
不过此时照着镜子一瞧,她又着实为镜中的自己感到着迷。
褶皱自然的真丝印花雪纺从双肩绕过,正好遮住了她圆润宽厚的肩头,胸前交叉的V字领也将她的脖颈修饰得比往常修长明显了许多。
明明平日里不管穿什么总显得像根锥子,头大而四肢纤细,这会儿却在领口设计的视觉转移,以及蓬松自然的裙身衬托下,头身的比例一下就显得正常了起来。
“好像是不错啊。”潘玉铃说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已经想好到时候参加舞会要佩戴哪条项链了。
还有妆容,穿上这样漂亮的礼服,理应画一个精致的妆容。
可惜她先天面孔就比较圆润,现在又上了年纪,眼角有了点皱纹……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她穿上这样一条裙子一定更好看。
正这么略感遗憾地想着,这时从镜中看见那年轻老板拿着顶款式精美的阔沿帽走到了她身旁,问:“我帮您戴上?”
潘玉铃难以拒绝这位清俊青年的服务,笑着微微点头道:“麻烦你了。”
随着纪轻舟给她戴上帽子,调整了一下帽檐的角度,并帮助她理了理裙摆的褶子后,在这帽檐制造的半阴效果下,潘玉铃突然发觉自己方才的烦恼有些没有必要。
戴上这么一顶形状优美的宽檐帽后,她在镜中看到的只有自己摩登而高雅的气质,什么圆润的脸型、什么上年纪后显现的眼角皱纹,根本毫不起眼。
“多么完美的晚宴装!”唐苏达站在镜子斜后方,语调上扬地说道:“你现在只需搽个口红,戴上闪闪发亮的珠宝,穿上一双高跟鞋,就能出入任何的宴会场合。”
潘玉铃不自觉地柔和了笑容:“我的确需要专门为它搭配一双高跟鞋,就如同纪老板画稿上所绘制的那种后跟窄窄的黑色高跟鞋。”
虽然试衣间为顾客准备了拖鞋,但她穿的仍然是自己的棕红色皮鞋,那沉闷的鞋子套在脚上,是眼下她这一身唯一的不协调处。
“那正好,等会儿就去鞋店逛逛,我也想买一双新皮鞋。”唐苏达当即就做了安排。
“我正有此意。”潘玉铃立刻答应了下来,随后转身看向纪轻舟道:“对了,纪老板,尾款是多少来着,四十八还是四十九?”
“整套衣服包括配饰是五十九元,尾款四十九。”
纪轻舟先是回答,旋即问:“您确定不需要再修改了?”
“原本想让您把领口改一改,不过现在一照镜子,感觉还不错,恐怕改小了领口就没有现在的修身效果了吧?”
潘玉铃说着,又对着镜子用手遮挡胸口试了试,发现果然一旦合上领口,这件礼服就失去了灵魂。
于是爽快道:“所以就不改了,不过我身上所带的银钱不多,待我回去后,命仆人给您送到店里,您不介意吧?”
一般人出门也确实不会带太多的银圆,左右潘玉铃都是要在上海名流圈混的,纪轻舟自然不担心她漂账,就笑着应道:“当然没问题,您可以明日再派人送来。”
潘玉铃点了点头,接着又在镜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新装扮,而后朝一直站在房间角落的宋瑜儿招招手道:“来帮我换个衣服吧。”
“好的,潘夫人。”宋瑜儿俨然已经进入了老板助理的角色,分明在家也是个大小姐,在这干活却很能放下身段。
随着二人再度走进试衣间,唐苏达立刻转头朝向纪轻舟,坐在椅子上微笑说道:“我决定了,在您这定做一套日装裙。”
“可以啊。”纪轻舟应声的同时,走到了斗柜前,从抽屉里拿了本笔记本,继而态度和善地说明道:“不过我现在的工作排得比较满,工期可能得等到下个月底,您急着穿吗,还是说可以等一等?”
唐苏达考虑了几秒,说道:“没关系,上海九十月份的天气也不凉快,您就给我搭一件外套,既可以天热穿,天凉了穿上外套也合适。”
“好。”纪轻舟转身,以一个松弛的姿势背靠在柜子旁,打开笔帽问:“款式风格有要求吗?有没有特别喜好的颜色?”
“我喜欢绿色,黑色也不错……”唐苏达边思考边回答:
“风格我想要精简优雅且高贵的,我不太喜欢特别飘逸的料子,您给玉铃姐设计的礼服很漂亮,但穿在我身上一定很灾难,我更喜欢质感坚实厚重的料子,喜欢简单的款式,不要太多的装饰物,然后一定要时髦,式样新颖。”
“可以。”他提取了一些关键词,在本子上快速地记录下顾客的要求,稍后道:“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见我挂在外面的横幅,目前工作室刚开张,头一个月下单,会随单送您一件小礼品,这个礼品我届时是按给您设计的衣服风格定制,还是说,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配饰?”
“还有礼品?”唐苏达固然不缺钱,但有礼物赠送也令她感到很惊喜,不禁露齿笑道:“那当然是按您的搭配来了。”
“好,那没问题了唐女士。”
纪轻舟干脆地点头,将自来水笔夹在笔记本里递给对方,道:“请留个联系方式或地址吧。以及,您可以在五日后,也就是这个礼拜六的下午,六点之前,来这里看设计图,届时顺利的话,也能给您量个尺寸。”
现在有了女助理,纪轻舟就可以直接在店里给女客人量身体尺寸了。
想到这点,他觉得宋瑜儿真是个好帮手。
唐苏达接过本子,在纸页上留了个糖果店的地址,随后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己周六有无安排,接着便愉快应道:“没问题。”
第二天又是解予安针灸的日子,纪轻舟同往常一样,留在家里陪他治疗。
也许是治疗已经进入了后阶段的缘故,此次针灸结束,解予安明显没有前两个疗程那么疲倦,出汗不多,脸色也很正常,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按摩。
纪轻舟见他状态不错,在午饭结束,准备去上班前,就问了对方一句,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店里坐坐。
可能也是在家待着无聊,想换个心情,解予安闻言便直接答应了,于是二人就从家里拿了些报纸读物,坐上阿佑开的汽车前往霞飞路。
到了宝建路6号的路口,下车时,纪轻舟忽然注意到前边还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汽车。
一看牌照,赫然是骆明煊的那辆小福特。
不用说,这小子的车停在这,人肯定是在他工作室了。
不出所料,纪轻舟带着解予安走上台阶,透过雕花的铁栏杆缝隙望去,便见院子里,穿着件藤黄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的骆明煊十分显眼地搬了张椅子,坐在房屋走廊的拱形门洞下,时而回头同里面的人说句话,时而探出头朝门口方向张望几眼,似乎正在等他回来。
“你的好兄弟又来了,不愧是发小,真有默契。“纪轻舟同解予安说了句,拉着他的胳膊从敞开的院门进去。
解予安闻言眉头微动:“骆明煊?”
“难不成还是信哥儿?”
“他总来吗?”
“也没有吧,上次见还是在上次,可能有什么事。”
纪轻舟无意识地说了句废话,解予安竟也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