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让他进来拿，罗衡找到昨天签字的文件，小心观察到他的脸色，“林总您没事了吧？”
“没事了。”林烨敲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昨天的事不要和别人说。”
“好的，我明白。”他又问，“您吃早餐了吗？我正好准备去买早餐，需不需要给您带一份。”
林烨想了想确实有些饿了，让他随便买一份就行。
林总今天不在状态这件事全公司都发现了，和其他公司老总开会的时候居然喊错了人名，现在公司私底下都在问韩骁是谁。
叶庭一只手撑在林烨办公桌前，林烨在她说话前抢先道：“我的疏漏我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能先出去让我静一静吗？”
叶庭看了他几秒，似乎真看出他心情不好，嘱咐一句尽快调整好就走去了，出去时帮他关上门。
林烨闭着眼躺了会儿，拿起桌上的文件开始看，又突然把砸在桌上。
完全看不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韩骁，林继成和韩知行。
他掐着眉心静了会儿，忽然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路过秘书办公室时敲了敲门，嘱咐罗衡今天他不回来了，就独自驱车前往香山别墅。
下楼时还碰到Nadia在缠着前台放她进去，前台小姑娘很为难，“不好意思，我们林总规定了外人不能随意……”余光看见林烨大步流星走过来，她像是找到救星一样大声喊道：“林总，这位女士说找你。”
林烨扫了眼Nadia，“你来干什么？”
“找我男朋友还能干什么。”她意味深长地对他眨眨眼。
前台两个小姑娘露出吃瓜的表情，两眼放光盯着林烨，这样他感到烦躁，“上次只是演戏，你跟我都知道。”
“假戏可以真做啊。”
林烨黑下脸，准备直接走人。
Nadia立马拉住他，笑笑，“骗你的，我今天来是要我那两个包，你陪我去买呗。”
“我现在没时间，我把钱转给你。”
“不要，我要你陪我。”Nadia看见林烨沉闷的脸色，识相松开手，“好吧好吧，那我下次再来要。”
电子铁门缓缓打开，林烨把车停在前院，大长腿几步迈上台阶进入屋内。
女管家匆匆赶来，对他微笑，“小少爷。”
“不用招呼了，我就来看看我爸。”他问，“我爸在几楼。”
“先生在午休，小少爷可以……”
林烨不听她说话，转头上了楼梯，女管家在后面喊道：“先生的卧室在三楼。”
三楼整层改成了林继成的病房，林烨踏上最后一节楼梯就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林继成确实在睡觉，他脑子一热跑过来，现在却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站在病床前看着他，露出被子外面的手很丑，皱巴巴的，他整个人干瘦虚弱，其实林继成也才五十多岁，却老的像七八十岁的老头。
记忆中的林继成是一个很高大的alpha，他是一个自傲的人，只要出门就必须打扮的光鲜亮丽。
可现在他却只能依靠轮椅出行，连上厕所都要求人。
林烨移开眼，走到落地窗前开始抽烟。
从这可以看到花园里有园丁在修剪花枝，还有保姆在晒被单。
都是陌生的脸，他恍惚一瞬，这十年确实变了很多。
他小时候的管家姓赵，他喜欢喊他赵伯伯，赵管家对他很好，他妈生病那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他，每次他一哭就偷偷给他塞巧克力。
他突然想念起赵管家，不知道他是退休了，还是被韩骁赶出去了。
想到这，他又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突然他听见后面含糊不清的叫唤声，扭头看去是林继成在喊他。
但林烨还是听出他在喊小烨，他掐了烟走过去，见他用手臂撑着身子艰难爬起来，快步过去扶起他，在他腰后塞了枕头让他靠着舒服点，刚想抽回手，林继成干瘦的手却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嘴里呜呜嗯嗯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说话对他似乎一件困难的事，每句话都喘着粗气，“韩……骁……”
“韩……骁……他要……”
话还没说完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牵动着脊背都在抖。
林烨见他咳出一口血急忙要去喊医生，却被他死死抓住，林烨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起来，指甲插入他的肉里死死抓住他，眼神瞪大向他爬过来。
“他要……害……”
“林先生！”管家何时出现，惊呼一声，“医生！先生又咳血了！”
马上一个医生跑过来让林继成先躺下，但林继成还死抓着林烨的手臂不放，一双凸起的掺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林烨莫名打了寒颤，这时管家走过来轻拍着林继成的肩，“先生您该休息了，小少爷会在这陪着你的。”
随着医生一针药剂打进去，林继成慢慢闭上眼，手垂下来，管家给他放进被子里面。
这时林烨注意到她手掌处的白色绷带，问道：“你这怎么了？”
管家笑笑，拉起长袖遮住绷带，“先生前几天发病砸东西，我上去拦结果没划伤了。”她注意到林烨手臂上三道划痕，“等下让医生给您处理一下吧。”
林烨嗯了一声，退到一边看医生在林继成手背上扎上吊针， “你这是打的什么针？”
“刚刚打的镇定剂，现在再输一些稳定情绪的药剂。”
他点点头，看着林继成孤零零躺在床上居然生出一丝可怜，但马上他又为自己的心软感到可笑，他退出去又点了根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医生走出来对他说：“少爷请跟我来。”
林烨跟着他进入一间像小诊所的房间，医生侧身让他先进。
他一进去就听见身后清脆的落锁声，猛然转头盯着那个医生。
医生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小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林烨眉毛深深皱在一起，医生解释道：“我是林先生的人，他现在已经被韩骁控制了，这里的管家和保姆都是韩骁的人，还有那场车祸也是韩骁所为，先生靠装精神不正常才活下来……”
或许是信息太多太让人惊讶，林烨震惊到一时没缓过来。
他瞪着那个医生，“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万一是你想污蔑我哥呢？”
“我这里有韩骁迫害和囚禁先生的证据。”他从柜子深处翻找出一个u盘，“少爷只要拿着这些证据去报警，警察马上就可以来救出先生了。”
他郑重地看着林烨，“现在只有少爷可以救先生了。”
林烨喉结滚动两下，脑子像是宕机了一样。
突然间，他听见门外传来韩骁的声音，“小烨在哪？”
“在医生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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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踏着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韩骁握住门把手，下一秒门从里面拉开，林烨都目光撞上他，又马上躲开。
韩骁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抓痕，“怎么弄的，爸抓的吗，要不要去打破伤风？”
他的语气温柔，林烨却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喊他的杀父仇人叫爸的。
医生紧跟着出来，“抓伤的药膏在下面，我下楼拿一下。”
在韩骁想拉他手的一刻，林烨侧身让医生出来，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韩骁似乎察觉到了，放下手看着他。
“我手没事。”又是那种眼神，林烨别开眼，每次对上韩骁的眼睛他都会甘拜下风，“你怎么回来了？”
“管家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我就回来了。”
“我前脚刚来你后脚就赶过来了，你在着急什么？”
韩骁久久看着他，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只是轻叹一口气，“小烨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
又是这样，好像陷入了死循环，林烨也不知道，他现在脑子好乱好像要爆炸了。
他越过韩骁下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他靠在床上点上烟。
呼出一口烟，他看见窗户上爬的蔷薇藤蔓，花季已经过了，藤蔓的叶片边缘有些发黄。
他想起了很多事，比如林继成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那时外公刚过世，林继成把他和妈妈接到这栋别墅，一手揽着妈妈的腰，一手抱着他，站在这栋房子前发誓要给住他们更大的房子，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他深信不疑，认为爸爸会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妈妈的信息素是蔷薇花，林继成就在院子里种满了蔷薇花，第二年夏天蔷薇花的花香弥漫整个别墅，粉红的花瓣开满整个花园。
后来妈妈生了场大病，从那之后精神一直不好，时不时会大声尖叫砸东西，爸爸总是温声嘱咐他要照顾好妈妈，不要惹妈妈生气。
而天真的他真以为妈妈的病是他惹妈妈生气导致的，他开始学乖，在妈妈去世之前他都一直努力当个乖宝宝。
再后来林继成当上了市长，同学老师对他都很和蔼，因为他是市长的儿子，新闻天天播报着林继成，那时他觉得自己老爸牛逼死了。
自从当上市长开始林继成就很少回家了，妈妈去世后更几乎不再回来，他就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林继成回答说因为想给你最好的生活。
那时的林烨真心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直到后来一则新闻戳破了所有的谎言，那是一则关于林市长疑似组织人体基因实验，非法买卖omega的报道，他被带走接受调查，后来官方出面接受新闻都是假的，但迫于舆论压力林继成被辞退了。
一时间众星捧月的林继成重重地摔了一跤。
再后来，他收到一份来自陌生人的邮件，邮件里面是妈妈录的视频。
视频里，妈妈哭着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
林继成把他们带到大别墅其实是为了软禁她，为了骗走她手里的股份，而她当时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丝毫没察觉。
她得病也是因为林继成一手策划的，因为他想在市民面前扮演深情的好丈夫形象，这样可以获得更多的支持。
林继成还给她注射了精神控制的药物，摧毁她的信仰，一步步把她逼疯。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林继成为什么当上市长之后很少回家了，因为他不再需要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来获得支持，他们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
林烨颓废地坐在床边，脚边散落着一地烟头。
他知道，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林继成是个混蛋，他活该，他该死，他确实恨林继成，有时候恨不得他去死。
但这种恶毒的念头一冒出来，他又想起小时候林继成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教他读书写字，在他因为拯救了一只小猫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时，林继成摸着他脑袋笑着对他说，爸爸为你骄傲。
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这些都是林继成装的，但那时候快乐是真的，至少在外公去世之前，他们一家真的很幸福。
对，他想让林继成死，想让他痛不欲生，但今天真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吊着一口的模样，他又开始动摇。
可他又想到韩骁，他突然开始后悔，他根本就不应该因为韩世闵那几句话而好奇去调查这些东西，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还能单纯的恨他。
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他锁了门，外面的人进不来。
砰砰——
几声敲门声后，韩骁的声音响起，“小烨吃饭了。”
林烨没说话，他以为韩骁走了，但几分钟后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咔嚓一声——
门开了。
那一刻深深的疲惫感涌上来，他的门对韩骁永远只是摆设，电子锁知道密码，没有密码还有钥匙，他总是有办法进来。
整个房间被烟雾笼罩着，韩骁还没进来就闻到了刺鼻的烟味，他先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风，然后走到林烨旁边。
“我一个人静静不行吗？”
“你在这待太久了，该吃饭了。”林烨抬起头，他才发现他的眼尾是红的。
“韩骁我恨你。”
像有一股麻绳拧住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韩骁感觉那里发出窒息的闷疼，他从林烨指尖拿过那根烟，在他扑过来想抢回来时退后一步，同时牙齿咬住印着一圈牙印的烟蒂，吸了一口再慢慢呼出来。
“你要是怀疑我可以把他接走。”
说完他将剩下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下楼吃饭。”
餐桌前坐着林烨，韩骁和林继成，这次韩骁没有亲自喂林继成，由管家代劳。
林烨落座时留意着林继成，他又装成了精神失常的样子。
一顿饭吃的沉默无声，旁边站着的保镖和保姆都安静得像空气。
林烨没吃多少，放下筷子的时候韩骁也放下，“我走了。”
“我送你。”
林烨的眉毛烦闷地皱起一起，刚想拒绝，安静的餐厅里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小少爷你手上的伤还没处理。”是之前那个医生，他用眼神暗示着林烨，“我找到膏药了，涂了再走吧，不然伤口可能会发炎。”
林烨看向他却没有动，韩骁也看了那医生一眼，也劝道：“处理一下吧。”
林烨还是没动，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医生再次开口喊他。
“哥。”林烨突然喊他，又一顿，“既然爸的病一直治不好，那就该换个医生了。”
韩骁思索几秒，很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神沉下去。
那个医生扑通跪下求饶，“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收了他的钱……”
韩骁一个眼神，保镖便推着那个医生走出去，叫喊声越来越远。
突然林继成挥开保姆手边的碗，冒着热气的粥全泼在林烨身上，碗也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他两只眼睛像金鱼的眼睛凸出来，现在正死死盯着林烨，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恨意。
终于不装了。
粥泼在他的衣服上，有一部分泼在他手背上，林烨咬牙忍下来，反倒是韩骁立马拉起他的手，手背烫红了一片。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管家主动走过来说要带林烨去处理。
林烨却看着韩骁，韩骁轻拍他的肩膀，“去吧。”
他这才跟着管家一起离开，管家带着他往楼上走，林烨走到楼梯拐家停下来，目光看着餐厅里。
保姆拿过来毛巾准备给林继成擦手，韩骁接过毛巾蹲下去，握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去不小心沾上的粥。
林继成绷着脸用力抽开，却被韩骁死死抓住，“别对他发脾气，你现在还能活着要感谢小烨还舍不得你死。”
他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残酷的狠意，“懂了吗？”
林继成嘴里咕咕叽叽不知道骂什么，情绪格外激动。
韩骁却听懂了，笑出声，“他除了是你生的，你养过他吗？你一年回过家几次？”
他用力握着他的手，alpha的力量是可怕的，如果用尽全力可以直接掰断别人的手，林继成面上立马显现出痛苦的表情，韩骁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他是我弟，是我一手养大的。”
林烨听不见韩骁在说什么，却能看见林继成痛苦的表情。
真搞笑，在林家别墅里，林家的主人正在被一个外人欺负，保姆保镖却一动不动。
而之前的父慈子孝也都是演出来的，他真想给韩骁还有林继成颁个奖，感谢他们为他奉献了一场荒谬之际的表演。
管家再次出声提醒，声音有些大，韩骁转头看过来林烨的瞬间手上力气骤然松开，脸上露出微笑，“爸没事，你放心。”
第10章 葬礼
漆黑的夜晚一排车尾灯闪烁，红灯前，林烨左手随意搭在车窗上，指尖的烟缓慢燃烧，他望着远处一座山的方向。
红灯跳成黄灯，他敲掉一截烟灰咬着烟，驶过这个路口他一转方向盘偏离了回家的道路，一脚油门轰然朝偏远的郊区驶去。
林烨把车停在山脚下，从便利店买一袋啤酒往山上走。
这是A市最好的陵园，寸土寸金，他妈就埋在这。
太久没回来了，他只记得他妈妈墓的大概方向，只能一块块墓碑找过去，幸亏遇到了巡山的老头把他带到一块白色大理石做的墓碑前，“就是这了。”
林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嘴角带着浅笑，眉眼温柔，照片下刻着她的名字——阮清。
他掏出烟谢过老头，老头乐呵地接过，临走叮嘱他看完早点下山，山上晚上冷。
“妈，我来看你了。”林烨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打开啤酒坐地上灌了一大口。
他十年没回来，也十年没来看过他妈，他靠在墓碑上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这十年发生的事，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阮清生病只能坐在轮椅上，她总是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山下的世界，于是林烨就和她讲外面有什么，讲他在学校的趣事。
“妈，其实小时候我骗了你，不是每天都会有有趣的事，很多都是我编的。”
他又说：“还有，其实我在国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他陷入沉默，不说话光喝酒。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心里哽着块石头不上不下，太难受了。
哐当——
空酒瓶滚落地上，地上已经散落了四五个酒瓶。
林烨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那么那么的亮，他想起妈妈刚去世的时候，他接受不了一直哭，韩骁安慰他说她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他，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你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你，你往哪走，它就往哪走。
他就那么看着月亮，轻声呢喃着，“妈，我想你了。”
后来他靠着墓碑睡着了，半夜被冻醒的，他吸吸鼻子准备下山，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裤兜有什么东西摁着疼，摸出来一看。
是那块u盘。
他盯着那块u盘看了很久，手指慢慢蜷缩把它攥在手心，就算硌得手心疼也不松手，突然他挥起手臂用力一抛，把u盘丢了。
几瓶啤酒喝不倒他，但他脚步还是虚浮，踩最后一节台阶没踩稳眼看就要摔了，一只大手托着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随后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他闻着衣服上熟悉的味道，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囔囔着：“韩骁有时候你真的很烦人。”
韩骁沉默着扶他上车，林烨扑倒在后座，大长腿蜷缩着，韩骁膝盖跪在他腰间，抬起他的脑袋塞了个抱枕让他舒服点，然后返回驾驶座开车。
林烨闭着眼睛，像在说梦话声音很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去你家看了眼，发现你没在家就猜你应该来这了。”
他轻笑一声，“我回去就要把密码换了。”
韩骁握紧方向盘，眼睛不知觉往后看，林烨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他知道他没睡。
韩骁说：“给林继成配的医生是从国外请过来的，吃点药也是最好的，但医生说他内部亏损太厉害，可能……”
“够了！”林烨厉声打断他，“闭嘴，我不想听。”
车内再次安静无声。
那天后韩骁把林继成送到了公立医院，由专业的医生来接诊他，医生说林继成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在公司，看到韩骁发来的消息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他点开和林继成的聊天框，小时候他不回家也从不打电话，反倒他出国后，也就是林继成出事后开始经常给他消息，嘘寒问暖，时不时给他转一笔大额数目让他别委屈自己。
在他毕业那年，他还送了一辆百万级的跑车给他当毕业礼物，得知他准备长留国外又给他在中心区买了房，似乎在试图弥补过去缺失的爱。
后来他收到妈妈的视频就再也没回过他，紧接着是林继成车祸，他也不曾回来看过。
手机被倒扣在桌上，林烨脚搭在办公桌上，轻轻转动着椅子，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物是人非这个词。
病危通知下了几次，韩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都放下工作匆匆赶来，但却不肯进去。
韩骁让他进去看看吧，他却执拗地不进去。
这一层楼只有林继成一间病房，他在门口沉默抽烟，护士过来提醒，他把烟掐灭，盯着韩骁缠着纱布的左手想，明明过去这么久为什么还没好。
他在外面站了会儿，甚至连病情都没过问又回公司了。
每次都是如此。
他也问自己既然不想看他，那为什么每次都去？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看林继成，到底想不想林继成死？
他不知道。
作为每天待在林烨身边时间最长的人，罗衡敏锐地发现林烨最近抽烟的频率频繁到吓人，经常他进总裁办公室都是一股烟味。
林烨憔悴了很多，黑眼圈很重，嘴角冒出青茬，状态差到叶庭都不敢向之前那样训斥他，甚至问他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林烨拒绝了她的好意，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了，台上正在讲项目ppt的负责人停下来看向主位的林烨。
林烨盯着震动着的手机，心跳砰砰跳着，比以往都要快，像是预兆着什么。
电话铃声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大，会议室所有人都看向他，但林烨坐在那一动不动。
铃声停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林烨。
但马上又响起。
林烨骤然起身，拿起手机说了声抱歉，然后推开玻璃门大步走出去。
他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边静了很久，他心情焦躁却没有出声催促。
过来会儿，韩骁的声音传来，“他不行了。”
林烨匆匆赶到医院时，韩骁和医生站在门外交谈，韩骁侧身看向他，眼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医生对他说：“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林烨脚步顿住，他停在那。
韩骁低声对他说：“护士给他送早餐的时候才发现，但已经晚了……哥真的尽力了。”
林烨越过他推开那扇门进去，床上林继成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出气多进气少。
林烨坐在陪护椅上，鼻子一酸深深低下头，他咬着牙骂道：“林继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爸爸，根本不配当一个丈夫……”
他说了很多，这是这些年他对林继成说话最多的一次，他把这些年对他的恨全部说出来。
床上的林继成艰难地张开嘴，说话有气无声，突然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
林烨听见呜呜的声音猛然抬头，看见他眼球向上慢慢翻，“爸！爸！”
还没来得及喊医生，林继成眼球已经翻过去了，眼白瞪着天花板。
他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地看向床上的人，死了？
韩骁在外面等着，听着林烨带着哭声的说话声，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
过来会儿，说话声停了，林烨走出来，他看见林烨抹了下眼圈对他说：“他死了。”
韩骁朝里面看去，林继成双眼闭着没了生息。
后面的流程都是林烨一手操办的，韩骁想帮他，却被他瞪回去，“林继成都死了你还在演什么，你还真给他养老送终？”
葬礼那天，林烨一身黑西装，胸口别了一朵白花站在门口接客。
再怎么说林继成也是林氏董事长，在A市也风光过一时，各大家族都派人来吊祭。
林烨顶着熬的通红的眼睛，强撑着微笑感谢他们的到来。
一辆挂着市政牌子的黑车停在门口，有人拉开后座的车门，李市长走过来。
“李叔。”林烨上前迎接。
李市长仔细看着他，叹了口气，当初林烨母亲的葬礼就是他一手操办的，那时候林烨才六岁，个头只到他大腿，如果却已经这么大了，他拍林烨的肩膀都需要抬手了。
“爸妈不在身边，以后的路就要自己走了。”他拍着林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事和李叔说，李叔帮你收拾烂摊子。”
林烨扯着嘴角笑笑，送他进灵堂。
葬礼上还发生了一场闹剧，不知道从那冒出自称是林继成远方亲戚的几个人说来祭拜他，林烨让他们进来了，没想到他们冲林烨面前追问他什么时候念遗嘱，遗产有没有他们的一份。
他们声音闹得很大，其他宾客也都看过来。
林烨抿着唇，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挥挥手让保镖把他们请走了。
葬礼结束后，他鬼使神差让司机送他去香山别墅，他手里抓着一瓶酒推开门跌跌撞撞进去，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因为他把管家和保姆都辞退了。
又鬼使神差推开韩骁房间的门进去，没留神被地上的地毯绊了一跤摔地上，闷哼一声。
他甩了甩脑袋爬起来靠在床边，盘腿坐在地上喝闷酒，不经意扫过桌上摆的一个相册，他撑着床站起来，东倒西歪走过去拿起来，里面装的不是相片，是一个画。
他画的，还获了奖，名字叫《全家福》。
画里有三个人，分别是爸爸，哥哥和弟弟，原本旁边还有妈妈，不过阮清去世后他就把那部分撕掉了。
他翻转过相册想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手不听使唤总是打不开，他火上来直接把它往地上一摔，相框的玻璃碎了一地，他从碎玻璃中捡起那副画。
他醉的不轻，视线晃荡，所以动作格外小心，逼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象征着爸爸的小人撕掉了。
一副完整的画撕去两边，只剩下哥哥牵着弟弟。
他看了会儿，突然发疯把剩下半张画碎成碎片往天上一抛，仰头看着满天纸片花花掉落，他突然笑出声，泪滴从眼角滑落。
韩骁找到他时就看见了这一幕，林烨躺在一片碎纸片中，手边倒着一个空的酒瓶，他笑着哭，哭着笑，分不清是哭多一点还是笑多一点。
那一刻他的心脏被狠狠攥紧，他蹲在他头前面，把合同递在他眼前，“这是林继成的遗产转让书，还有林氏股份转让合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