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写文,最怕知道问题,又不知往哪里改。
这些谢岩研究过的文章,依照常规的教学而言,也并非一无是处,应当存优补缺。他一次全挑明了骂,让人改无可改,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会写出好文章了。
教官们劝架,谢岩说:“先生,不是学生不想停,是他们不服气。他们既然不服气,那我说两篇文章,大家都听听。”
说的文章,就是他们写的作文。
谢岩说看过,那就是看过。
他逐字逐句的背,逐字逐句的骂,好让人知道,他所言非虚,不是张口胡乱骂的。
这些文章,当事人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放到课上,先生们阅卷过后,都不会如此言辞犀利,把他们损得一无是处。
教官们根本劝不了架,急得想出去叫人,都被这伙学生挤得没法出去。
陆杨在外好好欣赏了一番状元郎的英姿,跟门童嘀咕:“这场面,是不是有个学名,叫舌战群儒?”
门童也看得津津有味呢。
“对,是这个。谢秀才真是厉害。”
陆杨不让他看了:“这里有护院吗?叫来拉拉架,再吵几句,得打起来了。”
他们人多势众,状元郎要吃亏。
万一被磕碰到脑子,陆杨要心疼坏了!
门童依依不舍地跑去喊护院,陆杨在门外观察,稍作犹豫,决定不走了,待会儿再当面夸夸他家状元郎。
从前说他有本事,那些话有水分,陆杨张口就来,纯属胡诌。今天一看,果然有本事。
读书人,就该在书生堆里待着。
他家状元郎,是个厉害人物。
护院来了,舌战停歇。
袁集他们一伙人指着谢岩和乌平之道:“把他们赶出去!”
护院们不听,而是看向教官们。
教官们让护院把袁集这帮学生带去戒堂反思:“上课的时辰,不好好待在教室,跑来值房撒泼。以文会友,成了市井口水架,你们也是秀才,你们还争廪生,你们去面壁思过!”
谢岩难得说这么多话,还都是超大声说的,嗓子都喊哑了,胸膛起伏,喘气声大。
教官们不留他,这么多人,也没法说客套话,只让先回。
“好好读书,科举场上见真章。”
谢岩又行个学生礼。
乌平之干杵着不像样,虽没在县学上过课,也行了学生礼。
他俩出来就看见了陆杨。
乌平之还好,只是挑挑眉毛。
谢岩要吓坏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陆杨展笑夸他:“真是威武啊,我都看迷了。”
这个词让谢岩昂首挺胸。
他以前用这个词夸陆杨,陆杨现在用这个词来夸他。
威武的陆杨,威武的谢岩,他们般配。
陆杨刚也听见了教官们的声音,看见了教官们的态度,这是真的偏心眼。
偏爱他家状元郎,他孝敬孝敬没关系。
带来的包子不往回拿,陆杨进屋送了,感谢他们照顾谢岩,然后在教官们头疼的目光下,离开值房,跟谢岩和乌平之一起出县学。
早上闹一场,上午的课都耽搁了。
乌平之看看时辰,这也没到饭点,就说:“找个茶馆坐坐?”
陆杨应下了。
谢岩都听夫郎的。
他们一伙人,就近找了茶馆。
乌平之点了一壶好茶,让人上了四盘茶点。有枣糕、栗子糕、酥饼、小麻花。
这些吃不完的,还能带走,饿了垫肚子,很实惠。
他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伙计上茶以后,他来烫杯子倒茶,还说:“就今年的四月、五月份,谢岩就要下场考科试,拿乡试的入场资格。考完以后,按照他的成绩,又会被选为廪生。这也没几个月,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
谢岩知道:“他们以为我会退让。”
他不会让了。他一时吵不过,隔天还去。
要是今天也输了,他明天也去。他可以输,但不能让。
谢岩跟陆杨说:“我一定会考出功名的。”
陆杨笑呵呵,给他拿酥饼吃。
枣糕和栗子糕,他会做,在家就能吃。
先吃个酥饼尝尝味儿,再吃点麻花。
麻花过油炸的,一般人家舍不得做,也让谢岩多吃几个。
陆杨说:“功名太远,等你科试成绩出来,就够爽快一场了。”
乌平之喝口茶,跟他们俩说:“这也太远了,印书才是最近的事。”
早上的茶馆还没热闹起来,说书先生没来,上下两层楼,零星几桌人。
乌平之左右看看,把炫宝的机会让给谢岩。这小子难得有机会在夫郎面前显摆,尾巴翘天上去了。
可惜,谢岩在做生意这方面,还是太木了,骂了文章,又不会折腾人,还得乌平之来说。
乌平之就拿话捧了下谢岩:“他今天言辞毒辣,把他们骂得文心破碎。我们要趁机打上去。”
陆杨很聪明,他虽然不懂读书作文章的事,但膈应人的事他很会干。
他眼睛亮亮的,说:“这些人又不能天天骂,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天天听见谢岩的名字,要阴魂不散,让他们做梦都挨骂!”
乌平之就是这样想的:“你们印书的事怎么样了?第一批印多少本?”
陆杨说:“定了两百本,再多忙不过来了。我们找的小作坊,人手和银钱都不够。”
太少了。乌平之算算账,跟他们说:“县里读书人不多,考童生试的,不过千人。书册要印八百本。除却考童生试的,还有其他书生买,比如教书先生们买。
“事关科举,这些人赌不起。以前大家都没《答题手册》,那都好说。现在有人买到了,有人没买,这就会拉开差距。考试前的书生会很焦心,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以前还有和尚道士出来卖文曲星的附身符,戴上以后,文曲星能附身答题。这都卖了千百个。
“《答题手册》看得见,摸得着,不能少印了。银钱不够,就加钱。人手不够就请人。抓紧赶工,最少八百本。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氛围,让他们几个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谢岩的名字,再看看例题分析,谢岩骂他们的话,他们忘不了了。”
这样一来,那几个跑来告状的童生们,也会悔之莫及。
原来一百六十文钱,可以有廪生担保,也能拿到一本《答题手册》。现在他们要另外找人担保。
哪怕他们得到的报酬是免费担保,书籍的价钱也不会是一百六十文。
一百六十文钱,买什么书啊?
只要制造出满城书生哄抢书籍的景象,这个钱,他们舍不得也要花。
这个法子,既能收拾他们,让他们崩心态,又能大挣一笔。
陆杨听着很合心意,但他膈应人的法子不是这个。
他看向谢岩,让谢岩猜他心思。
谢岩垂眸沉思,嘴巴没停,陆杨一直给他塞小麻花吃。
他根据过往种种,认为陆杨是喜欢正面跟人对上的性子,不会怕事。
卖书终究迂回了一些,不是陆杨的风格。
他说:“我用他们的文章写批注,送到县学,供人评看。他们在县学里,跑不了。”
陆杨挑挑眉毛,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谢岩不大自信:“嗯,这主意不好吗?”
陆杨又给他拿小酥饼吃:“很好,我很喜欢,我对你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谢岩笑了,腰背都挺直了。
乌平之再次给他们倒茶:“这件事过去,就是科试成绩了。他们费尽心思要争的东西,对谢岩来说轻而易举。他们眼里只看得见那六两银子的时候,你们能挣到六百两。”
六百两,真是个适合做梦的数字。
吃完茶,谢岩跟乌平之得去私塾报道了。
陆杨回铺子里,赶了马车,跑了一趟东城区,跟鲁老爷子说加印的事。
银子是乌平之出的。这兄弟厚道,不要陆杨分股给他,只说做什么生意都有风险,陆杨肯信他,砸这么些银子进去,他也有诚意。
这次没挣钱,就当他们一起赔的。要是挣了钱,下回再谈搭伙。眼下,他们先挣一笔,手上阔绰了,做什么都好说。
不然一笔笔的分账,家里还是缺钱,有事还要人搭把手,这样不长久。
陆杨说谢他。
乌平之不用太贵的礼,来一碗菌子酱下饭就行。
这兄弟跟个财神爷似的,陆杨只好让谢岩好好为人琢磨文章。
“财神爷不能骂,他写得烂,你也得好好说。”
谢岩皱皱鼻子,莫名觉得财神爷的外号比状元郎好听。
忙过这事,晚上收摊歇息。
今晚就两个人吃饭,陆杨不大习惯。
照常收拾好,因今天不用喝水药,他也不用熬时辰消食,早早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他跟谢岩成亲以来,就分开过两次。
一次是谢岩抄书,在书斋过夜。
一次就是今天了,谢岩上学去了。
陆杨记得,他以前还想在炕上打滚的,他确实滚了,没睡着。
他收拾被褥,去敲了婆婆的门,跟她一个炕上两个被窝的睡觉。
他在谢岩面前,大大咧咧,勇于说情说爱说感受,到婆婆面前不好意思,想念都说得轻,赵佩兰没听清,陆杨就说:“我睡不着。”
赵佩兰想了想,问他:“你听歌吗?我以前哄阿岩睡觉,都给他哼歌的。”
陆杨想听。
他还没听过哄睡的歌。
他满心期待,只听赵佩兰哼唱着“孩儿睡,快快长,长大成为状元郎”。
陆杨憋被子里笑了,笑眼含泪。
赵佩兰不符合他对娘亲的幻想。
他也不喜欢陆三凤那种人。
他以前希望他娘是个能人,对外镇得住场子,对内能照料好一家子。
那时年幼,不知这种幻想根本不切实际。又要挡风雨,又要细心照料家人,铁人也不过如此。
没人能承担这种角色,他自己朝着这种形象靠近,自己成了什么样,他看不清。但他发现,不强势的娘,他会喜欢。会掉眼泪的男人,他也喜欢。
他们相处时日很短,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戒心与防备。
或许是看病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以前。
他是个人,被当作宝,吃药不怕费银子,睡觉有人哄。
原来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
过了元宵节, 年节就算结束了。
陆柳忙着炒酱,顺哥儿搭手帮他,又是烧火, 又是洗切菌子和肉丁。
这季节还有点冷, 陆柳想跟他换换,顺哥儿不用换,他冷了就烧火,暖了就再去切切丁,挺好的。
上回陆杨说了, 这个酱可以大量制作,陆柳隔天就收拾出来了许多空坛子。
黎峰还满村的回收, 收回来洗干净,放太阳底下晒干水分, 只等着用。
寨子里的空坛子,多是小酒坛子,两斤装的。
大酒坛子也有几个,是二十五斤装的。
这些都清出来, 凑一凑,想一次给县里送上一百五十斤的酱。
他们这里吃酱挺厉害的,平常家里没菜, 挖一勺酱,拌野菜都能下饭。
菌子酱里有肉丁,价格没有抬很高, 销量不是问题。
陆杨当时是说, 等他们做出大量的酱料送过去,他就能弄个试吃小摊,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尝尝味儿。
陆柳学着了。村里过日子, 本来就有人情,互相送送这个、送送那个都是正常。他在饭桌上提出这个想法,陈桂枝也没往外送,就拿一碗摆在小铺子的桌上。
附近有人在饭点端着碗过来玩,顺手夹一筷子,都叫香。互相之间说说,更多的人带来饼子、馍馍来吃酱。
吃几回,心里惦记,也来照顾生意了。
不照顾不行呀,碗里就那么点,也不好蹲他们家里吃。
陆柳跟顺哥儿脸皮薄,他们话赶话的,说不定就真的吃上了,陈桂枝在外守着,没法吃白食。也都搭着一斤一斤的买着吃。
陆柳看菌子酱在寨子里都能卖得动,晚上泡菌子都要把盆泡满,第二天把锅铲抡得起火星子。非常有干劲。
顺哥儿跟他说:“我听安哥哥说,有别的人家在试着炒酱了。”
安哥哥是姚安姚夫郎。
陆柳也听他说了,这都没事。
一家两家的,不成气候。
就像现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山货,也都能收山货,可谁家也没他们家热闹。
黎峰抽空过来看一眼,跟他说:“下回我去县里,找铁匠定个大锅、大锅铲,家里做饭的锅还是小了,一锅锅的炒,把你俩都耗这里累坏了。”
陆柳擦擦汗。小锅炒酱真的太慢了,一次出个三斤多。量少,抡锅铲的次数不少。
他这还想赶工,两口锅都用上了,在灶台上左右手的炒酱。
黎峰力气大,得了空就来换他,加调料的事让陆柳来办,他只管炒。
别说一天天的炒下来太累,灶屋里闷着,人喘气都没新鲜的。
他说:“我在前院里,搭个露天的大灶台。晴天就在外头炒,雨天休息。实在赶工,就再搭个棚子。”
刚好大铁锅是需要配大灶台的,正好堆土做一个。
陆柳知道铁贵,这生意才刚开始,还没挣出银子,他不想现在就花钱,跟黎峰商量道:“我们这儿就辛苦几天,等哥哥那边试吃过后,我们看看这个酱好不好卖。卖得好,哥哥也给我们结货款了,拿了银子,再去买锅,你看行吗?”
卖酱是等着卖出去再算银子,他们家里银钱不多。
这阵子拿货花销大,各处还没回本。家里看着热火朝天,实际都在往里贴补。
等了结货款,他们手里宽裕点,再考虑别的。
黎峰对银子的事有数,最近来卖山货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家小铺子开着,菌子酱炒着,山货收着,打年糕的家伙都搬来了,一家子可有奔头了,每个人都忙着。
来家里玩的人都是自己扎堆聊天,看他们一家子忙得团团转,纷纷坐不住。
别的东西没到季节,山货谁家里没有啊?都掏出来整理整理,晒一晒。
品相差的,有破损的,留着自家吃。卖相好的,都拿来卖了。
陆柳跟顺哥儿在灶屋脱不开身,陈桂枝就在外头收山货,也看着小铺子,时不时要去打酒卖盐。
黎峰也有事忙,换陆柳出去透个气,再换回来,他就急忙忙去后院搭兔子窝。
兔子窝很大,他沿着畜棚,跟院墙之间做夹层,占地面积比畜棚都大。
为着兔子好生养,黎峰是用土砖搭窝,挡风防热,把它们都料理得好好的。
一长条的兔子窝,他为着方便做格挡,是用的细竹竿绑草绳做隔栏。多个隔栏多个窝,撤掉也方便。
现在是幼兔住一窝,母兔住一窝,要卖掉的公兔住一窝,留个小隔栏配种用。
他们家兔子不多,母兔有两只,公兔三只,小兔子五只。
陆柳都养得很好,暂时没有出现蔫头蔫脑的病秧子,瞧着就喜人。
前屋后院,家里四个人,都忙成了陀螺。
二田跟王冬梅听见消息,带着十个鸡蛋过来看看。
说是看娘,实际是满院子打听。
又看小铺子,又去灶屋看炒酱,还到后院看兔子,前院晒着的山货,他俩不看。
王冬梅嫁来有两年多了,陈桂枝每年都晒山货,她早看熟了。
这两口子,过了分家哪个劲儿,还没开始翻地,两口子住大房子,舒坦了几天,回到王家,又被人安慰哄话,有了主心骨。
再是分家,那也是亲母子、亲兄弟。明面上不撕破脸,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他们想来讨口饭吃怎么了?
陈桂枝不客气,使唤他们干活。
前院的山货要过称、挑拣。
自家还在炒酱,泡好的菌子要洗。
得洗干净点,不能藏沙,咯着牙,客人下次不买了!
肉不让他们过手,小铺子只能看,货架后面都锁起来了。
货架就是黎峰定制的大长桌子,跟墙壁之间挂着钉子上了锁。
非要过去,就得爬桌子,这样不好看。
他俩是想来讨口饭吃,任劳任怨干着活。
陆柳看他俩好像老实了,他连着炒两天酱,胳膊都酸了,就跑去叫二田过来炒酱。
二田是男人,平常下地干活的劳力,有力气。
他瞪眼看着陆柳,陆柳莫名:“怎么了?你们不是来干活的吗?”
二田憋着气去了。
炒酱真的累人,不比种地好多少。
陆柳还要在旁看着,每样食材的顺序都不一样,肉丁跟菌子丁都是预处理好的,一样样的下,大酱用着像不要钱的一样,大勺大勺的往里加。
他们家的大酱,比陆杨用的大酱便宜,酱香是不够的,味道也不够咸。陆柳想了法子,把这个大酱预处理过,比较糙的手法,他在大酱里加水加盐,炖开锅了,味道就咸了,加到大锅里炒炒,被其他的食材吸收盐分后,口感还不错。
他尝过味儿,跟哥哥炒制的浓郁咸香有点差别,总体是更加鲜一些。咸味嘛,还不错,下饭足够。再来一口的馋人劲儿也有。
硬要品出差别,那就是个人口味差异。看喜欢咸香一点的,还是喜欢鲜香一点的。
二田来炒酱的第一天,很是憋气。
第二天,他就笑眯眯的,炒酱的时候,还总跟陆柳说话,想要套话。
陆柳预处理食材的时候,也有往里加调料。
白天人多眼杂的,他都是晚上处理食材,白天取用炒酱。包括炖酱增鲜都是夜里炖好,放在炉子上备用。
知道顺序没有任何作用,二田干得有劲,他就可劲儿使唤二田炒酱。
顺哥儿见状,也有样学样的,去使唤王冬梅来切菌子丁。
有人帮工,陆柳能空出手,他抽空到去喂兔子,观察兔子的生长情况和身体情况。
当然,他是一个很公平的爹爹。他看兔子的时候,都会先看看二黄,跟二黄简单玩会儿。
再得一些空闲,就去小铺子里坐坐,端盆水,一点点的搞卫生,擦一点算一点。
这根本不算歇息,陈桂枝叫他到外面说话,他才搬着小板凳过去帮忙挑拣山货,娘俩坐一块儿聊聊天。
陈桂枝问他:“你看二田两口子干活利索吗?”
陆柳点头:“挺好的,我都省力了。”
陈桂枝又问:“你愿意请他们来做帮工吗?”
陆柳眼睛睁大。
他当然不愿意!
这两口子干活是有目的的,肯定是为了学炒酱的手艺,都是假勤快。使唤使唤算了,长久干下去,迟早被偷师,他可不干。
可是娘这样问了,是不是娘心软了呢?
陆柳小小声表达抗拒:“不大愿意。”
陈桂枝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陆柳顿时高兴了。
娘也不愿意让二田他们来干活!
他们收拾山货,是把大圆簸箕放到木墩上,一袋袋的山货倒出来,人围着簸箕坐,手边都有竹篮。
品相好的,挑出来,再倒到别的簸箕上,放到架子上继续晾晒。
品相差的,他们剁丁炒酱没关系。都收拾出来,等着有空盆,就泡着。泡好了洗洗切丁备用。
陆柳会挑拣,人也是真勤快,问他累不累,他都说累,坐下来,手却没停。
陈桂枝看他这样,语调也软了。
“你跟你哥真是不一样。”
陆柳嘿嘿笑:“我哥哥比我能干,我脑子不灵活,就多多干活。”
俗话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他要好好努力!
陈桂枝说要教他东西,过日子的东西很琐碎,没说像入学一样,还有启蒙书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她教东西,就跟陆柳识字一样,先认马上就要用到的字,按需学习。
她跟陆柳说:“家里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家这几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几天你也听见了,很多人都开玩笑的试探,问我们要不要请人手。我那几个老朋友就算了,大峰也有几个兄弟上门,还是打年糕那批人,问大峰要不要再搭伙。”
陆柳都知道,他在灶屋都听说了。
他在寨子里结交的人少,姚夫郎离得近,常常过来,也会帮忙干点杂活。苗小禾在新村,也经常过来,说是找陆柳问问怎么养兔子。
陆柳养兔子的时间短,兔子养得再好,也没有学习意义。要再等一段时间,再久一点,他多养几窝,见过兔子的各种情况,才好有经验传授。说起来还是挣钱的事。
再是前阵子,他主动对陈夫郎示好,虽没得到好话,陈夫郎也来得比较勤快。
或许他的脑子、他的心思依然讨厌陆柳,可他的肚子做出了选择。山寨和新村,两头走走看看,这么多户人家,就陆柳这儿红红火火有奔头。他还能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这些人,要怎么选择呢?
陆柳乖乖等着后话,陈桂枝却没教他怎么选。而是说:“领头拉伙的人,要让大家伙信得过。怎么叫信得过?这不是你炒酱,他们就跟着你炒酱,你养兔子,他们就跟着你养兔子。是相信你的能力,知道跟着你干就会有好日子过。也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公平公正不徇私。也相信你有主心骨,遇事不慌不乱能稳住人心。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信你公平公正。
“你不能偏帮,不能徇私,银钱的事,最怕牵扯不清。这笔账算不明白,再大的买卖都搂不住。你能做到这点,有带着大家吃饱饭的决心,再小的买卖也能聚起人心。”
陆柳认真听完,努力记下,反思他有没有这种品质。
家里的营生还是太杂太多了,别说外人了,他们自家都不知道哪个长久,哪个最挣。
现在的红火日子,都是大把的银子往外流,目前还没回本。好日子虚着,别人自然信不过。
主心骨,陆柳没有主心骨。他遇事就会慌,非得要人给他拿个主意,他才好继续做事。
公平公正……分钱的事,他肯定会坚守原则的。不是他的银子,他不要。
这样说起来,他想要成为领头人,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过一会儿,黎峰挑完水回来,看他俩聊得挺好,也过来坐。
“在聊什么?”
陆柳见着他就笑,告诉他:“娘在教我怎么做领头人。”
黎峰也想学着。
陈桂枝就问他:“你说说你是怎么领头的。”
黎峰:“……”
他娘也真是的,这凳子都没坐热乎。
黎峰那点经验,一半是娘教的,一半是自己实践摸索出来的,到了陆柳这里,他也不说虚话,跟他讲得很糙。
“领头就是让人吃饱饭,挣到钱,有命花。”
至于怎么挑人,选人,黎峰也有一套。
“不怕死,听话肯干吃得了苦。”
“嗯……”陆柳迟疑道:“我这儿应该不用生生死死的?”
黎峰问他:“那你这儿需要什么?”
陆柳也有想法,第一条,肯定得信得过。第二条是听话,不然他说一句,别人顶十句,他也吵不过,这活没法干。
再就是勤快肯吃苦。这些活真的累人。
余下的,他还没想到。
陈桂枝跟他说:“这些东西,说来说去,都是虚话,你要往你会的东西上琢磨,才能品出几分道理。你会做饭,佐料很会放,手里有准头。你现在就把我们家这些营生,当成主菜。你挑选一些调料放进来,把心上的准头练出来。”
陆柳听到这里,才感觉明晰了一些。
说起来,他这段时间一直稀里糊涂的,来找他的人很多,但他始终不知道该试探什么,怎么选出合适的人选,跟人聊天都磕巴。
如果是做菜,那他们家的小铺子就是个荤素搭配的菜。
这道菜稳当、实惠,人脉在,就能细水长流的积攒财富。
像家里常见的菜,荤素搭配的吃,菜多肉少,算不上吃好,但铁定管饱。
山货是靠山吃山,可以比成家里的腊肉。
花钱买肉就是舍本进货,拿盐腌制,就是垫付寄卖。
一时花销很大,很让人心疼。偶尔才能满足的吃上一盘整肉,平常都是割肉尝尝鲜。往素菜里搭,互相添补。
兔子是打来的野味,不会常有,也不会没有,锦上添花。
有了,他们大吃一顿,大挣一笔。没有了,也能过日子。
菌子酱,就是一盘咸菜。
这是苦日子。居家过日子,这盘咸菜少不了,它能下饭,有它在,可以少搭一个菜,日积月累,都是银子。利薄辛苦。
陆柳慢慢想,慢慢说,说到后面,他看黎峰和陈桂枝的脸上都是赞许和鼓励,逐渐也有了勇气,得出了答案。
“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别的菜都能做,咸菜实在苦累。这里利薄,是挣的辛苦钱,可以拉人入伙。量太大,我们自家做太累,放出去一点甜头,给人挣点油水。以后我们家的小铺子就能更肥,山货能收得更多。这两盘才是主菜!”
而养兔子,暂时要再排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总结经验,一窝窝的繁育,延长兔子的生命周期,让它们能持续长大,怀崽下崽。
公兔养大卖了,母兔养大配种。这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他们主要是把小铺子和山货的生意做好。
陆柳说到这里,眼里都是喜悦。
上回见面,哥哥还说,入伙的人要少少的,干活的人要多多的。
炒酱的难度不高,本来也没什么利钱,别人学了不要紧,难的是有地方售卖。
他面前的山货就是,寨子里的人都会弄,实际上谁卖出好价发财了?
陆柳说:“娘,我想好了,菌子酱不算大生意,我们搭伙的人不用多,打年糕的那几个兄弟想来,就让他们来。我这儿也有几个朋友,想来也来。这一处,是聚人的生意。这处钱不多,马上翻地播种,肯定有人退出去,先干个半年一年的,各处顺了,看看留下来的有几家。以后搭伙做作坊。”
陈桂枝连连点头:“不错,是个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