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在书上划线句子,在后边夹了试卷。卷子不知何人所写,被他一起装订成册了。
陆杨:“……”
没见过这样子读书的。
因为谢岩胡乱拆书装订的行为,陆杨分不清四书五经散落到了哪些书册里面,他就按照封皮来拿。合计九本书,他都拿上了。
全都收拾好以后,装了三只箱子。
等赵佩兰去灶屋,陆杨还爬到炕上,从炕柜里拿出一套里衣放到被子里卷卷叠起来藏好。
这套里衣是他平常穿的。他觉着以他家状元郎的黏人程度,新入学肯定会想他,这也没别的东西解相思,就让他抱着衣裳睡吧!
往下再收拾,就是水杯、碗筷之类的东西。
水杯平时用,碗筷就放屋里加餐用。
陆杨给他炒面粉吃,炒好以后拿竹筒装起来,一竹筒有个一斤多,他装了两竹筒。再拿一包糖。
夜里熬灯油,要是饿了,就拿开水冲泡搅拌,加点糖,又营养又好吃。
再抓了些核桃、红枣,平时解馋。
瓜子就不用了,这东西嗑着上瘾,影响学习。
等明天,再给他装两笼肉包子带上。
万一小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他们中午就热包子吃。
别的就没有了。
陆杨收拾妥当,到前门转悠。
陆林跟他一块儿张望:“奇了,不是说中午之后就回来了吗?”
说是今天第一天报道,不用上课,最多午饭后回来。
陆杨说:“可能是去县学了。”
元宵节没领到廪膳银,谢岩心里惦记。
过了节气,也出门了,肯定会顺带领了。
等天色再晚一点,生意淡了,他们哥俩儿就搬凳子坐门口,揣着手看着过路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嗓子,吸引客人。
主要还是聊天。
陆林说:“我爹找我聊了个事,问我记不记得三姑,以前老给我拿豆腐吃的那个姑姑。我有点印象。他说好多年没见,三姑嫁到县里,我现在也在县里,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去哪里打听啊?”
陆杨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陆林也这样想的,等着缘分吧,他反正不找。
什么好亲戚,这么多年不联络,人家还住县里,做豆腐。
他以前不懂生意,如今在铺子里忙来忙去,银钱过手,对比地里刨食那点收入,心里算得出差距。突然找过去,人家指不定把他当穷亲戚赶。
陆林要脸,不愿意打听。
“就在县城,说起来也不远,要是记挂着我们,平时没空,过年休市总有空吧?这就是不想要穷亲戚,凑过去做什么?”
陆杨想跟他挑明了说,这两天也是忙着,没空。
他今天含糊带过去,想着谢岩入学以后,他得了空,就找机会跟陆林说说认亲的事。换亲是可不能说的。
再聊一会儿,天色暗了,他们两口子要下工回村了。
陆杨让他再打听打听房价:“手头紧,真心想买,分月给钱也行。”
村里那个房子,早点出手早点拿钱。
陆林记下了。说起来,他跟张铁想要那个房子。
他们现在一家人住着,实在太挤了,两口子夜里办个事,都不好意思动弹。闹出点声音,满屋子都听得见,他都臊得慌。
他回家跟张铁对对账,看看手里攒下了多少,再跟家里长辈商量商量,哪怕他们跟大哥或者二哥一家子住一起也行啊。
这样可以凑钱,压力小,两家都宽敞。离得也近,互相还是有照应。
陆林跟张铁下工之后,他们铺子再开一会儿,就要关门。
谢岩还没回来,陆杨不放心,晚饭交给婆婆弄,他趁早下幌子、上门板,关了铺子,打算趁着天色没黑透,出去找找谢岩。
再晚一点,宵禁了,就没法找人了。
他刚跑出街,拐了弯,就见谢岩蹲坐在别家铺子外头的台阶上,眼圈是红的,嘴巴抿着,拳头握着,不知受了什么气,像个被抢了到嘴的红烧肉的孩子,委屈得只能怒在心头。
陆杨顿了顿,过去蹲他面前,牵他手,问他:“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他往后看,附近几家铺面空荡荡,街上也没乌平之的影子,又问:“乌少爷呢?”
谢岩见了他,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想憋着,最后只能把脑袋埋在陆杨的掌心,躲着哭。
他中午跟乌平之分开后,就兴冲冲去县学领廪膳银。
有旧同窗找他搭话,问他复学的事。他说他在私塾入学了,不来县学上课了。
就这一句话,招来好多人。
他都没能出县学,被闹到了教官那里,说他没资格拿廪膳银。
廪膳银是给名列前茅的秀才的,这些秀才都会到府学、县学读书。不在官学读书,银米就不发给他们。
谢岩之前退学,严格来说,是丁忧休学,几位教官给他留了余地。
也有其他廪生在外读书,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别人要闹,他没道理,不拿这个银子就是。
哪知道退了银米,还有旁的事情。那些人又说他孝期未过,拿他爹去世的日子做文章,说他孝期上学科举,再谈之前被亲族闹出来的坏名声,想要他没法科举。他当即怒了!
他爹什么时候走的,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可查可证。教官们信他,让他开口说话,事情说清楚了,他还不能走,他担保的五个童生也来控诉他,说他不是廪生,还跑出去作保害人,要县学惩处他。
事赶事的来,谢岩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找麻烦。
教官也压着不让人闹事,只说谢岩去担保的时候确实是廪生,如今还没造册,上报给学政,实在不放心,就让谢岩退钱,把担保费还了。
担保费有八钱,谢岩没带够银子,还是教官垫付的。
他今天去一趟县学,没拿到廪膳银米,退了担保费用,还差点被人弄到不能继续科举。
他心中又憋屈又愤怒,坐街头想了很久,调整心情,想把事情瞒一瞒,不想让陆杨担心。
没想到刚见着陆杨,听到他的声音,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他以为搬来县里,好好读书就行了,原来读书也好难。
再抬头,他眼睛更红了些,哭得不像个小汉子,和陆杨面对面的,他才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夫郎。
他努力压住了倾诉欲,跟陆杨说:“我今天没领到廪膳银米。”
陆杨问缘由,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岩支支吾吾解释原因,“不在县学读书了,就不能领了。”
陆杨没听过这规矩,真是这样,乌平之怎么没提醒?
还在街上,陆杨不深究多问,就哄他说:“我说什么事呢,把我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小银小米的,拿不了就算了,我们回家吃饭!”
谢岩被他拉起来,夫夫俩手拉手回家。
到了家里,他揉揉脸,自以为藏好了心情,展颜吃饭。实际上,在陆杨和赵佩兰眼里,他的嘴巴翘得能挂茶壶。明摆着生气。
赵佩兰悄悄看陆杨,陆杨轻轻摇头,脸上只是笑:“这不是要去私塾住宿了吗?他不高兴。”
赵佩兰就看向谢岩,劝了一句:“你该以学业为重,成天围着杨哥儿做什么?你是能给他吃,还是能给他穿?”
这话劝到了谢岩的心窝里,他果然振作了一些。
等吃过饭,夫夫俩回屋,谢岩还当这件事揭过了,从书包里拿出他今天画的几幅画像,给陆杨看。
“我给你画的。”这是他给陆杨准备的礼物。
他还说:“我本来想画杨树或者杨树叶子的,一时没想起来它们长什么样,就画了你的样子。”
陆杨挨着他坐,把他挤到了炕柜边,还要再挤挤,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姿态很是亲密。
画像都是巴掌大,谢岩没上色,白底黑线,数笔勾勒出一张人物画。
陆杨照镜子的次数少,平时都用水镜。这阵子常见弟弟,又看过门神画像,他对自己的样子了然于心。
这画像简单,却足够传神。他家状元郎有把他放到心上,才能随笔画出来。
陆杨心里喜欢,嘴上偏说:“这画像你不该送给我,我看我自己做什么?你应该自己留着,想我就看一眼。”
谢岩今天嘴甜,他说:“你在我心里。”
想的时候都在,不用看画像。
陆杨笑了一阵,看谢岩神态放松了些,问他:“说说看,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又抿唇不愿意讲,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没领到银米。”
陆杨把画像都放好,凑过去搭他肩膀,戳他脸蛋,又摸摸他的嘴唇:“这件事能把你委屈成这样?你这嘴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还头一次见你这副表情,你可别藏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了,骂两句算了。你藏着不说,我就一直琢磨。老郎中让我少琢磨事情,你想我劳心吗?”
谢岩不想让他劳心,也不想惹他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陆杨要问,谢岩就说了赔钱的事。
至于同窗想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他瞒下了。
他说:“今天赶巧,我刚退了廪膳银米,人还没出县学,之前我担保的五个童生就找过来,找教官告状,说我不是廪生还出去骗钱害人。我身上银子不够,教官帮我垫补了。”
他说到这件事,也真实情感的气愤羞愧。
陆杨抱抱他,又问:“怎么突然闹到教官那里了?谁欺负你?”
谢岩不讲欺负,只说规矩。
“取中秀才之后,会分到府学、县学读书,我当时名次第一,该要分到府学的,是主考官找我说话,我太木了,他让我回家,留父母身边多待两年,就把我留到了县学。县学也是官学,在县学上课,才能拿朝廷给的银米。”
不在县学上课,就拿不了。
陆杨眼珠一转,听明白了。
他家状元郎可以去府学读书,偏留在县学里。他占了一个名额,就有人被挤下去。
廪膳银按月拿,一个月五钱银子,听起来不多。按年算,则有六两。普通人家,可以温饱过日子了。对书生来说,也是几本书、一些笔墨的开支。不是小钱。
单纯为银子,他家状元郎不至于委屈成这样。
陆杨再试探着问一句,谢岩就跟他车轱辘委屈。
“我没用,出去一趟,没拿到银米,还把担保的钱也赔出去了。”
上学第一天,哭着回来了。
陆杨见状,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也不逼他,只贴着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亏是福嘛,现在被人捅出来,总好过你考试的时候被人拽去拉扯的好。照你说的,这终归是个隐患,不拿这个钱就算了。”
又鼓励他,跟他占同一条线上:“那些人多管闲事,分明是嫉妒你。有才之人才遭人嫉妒,我家状元郎是个厉害的、有本事的人!”
再说赔钱的事:“也没关系,他们这种品性,你去担保,我还担心你被拖累,退钱就退钱了。担保还要起早贪黑的,不如多点空闲陪陪我。”
谢岩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他跟陆杨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陆杨看破不说破。
银米事小,赔钱也不紧要,能把他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定有别的大事。
改天他要去县学看看,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厉害得很。都不在一处读书了,还要欺负人。
当他们家没人了啊。
第69章 舌战群儒
陆杨夜里有一碗水药喝, 喝完以后,就等着医馆的丸药制好,再不用煎煮药汤了。
他为着喝药, 又空出肚子又熬时辰消食。
说来没吃什么东西, 天天胀得慌,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带谢岩看行李,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从今晚开始, 谢岩就要跟他共用一个牙刷了,洗脸巾也是。
“我们院子小, 这这那那的东西又杂,被子我还没晒, 你到了私塾,找地方晒晒。”
都有学舍了,晒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谢岩应下了,出去提来热水, 两人先收拾洗漱。
陆杨泡脚的时候,就坐小凳子上拿着画像看。
图画不会动,是静止的, 陆杨看着,却感觉画上人像是活的,在做什么动作, 他都看得出来。
谢岩落笔时, 也把他美化了。每一张画像,都是笑眯眯的,眉眼间都是朝气。
陆杨问他:“我在你眼里, 是这样子的吗?”
谢岩给了肯定回答:“是的。”
很活泼,很可爱,安静坐着时眉眼都有股蓬勃的生机。动起来像小旋风,他很难捕捉到陆杨的动态。
仔细观察,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观察到他的动作规律。
陆杨看过两遍,小心把纸放好,只可惜纸张太小、太薄,他不好保存,不然也能放到小荷包里贴身带着。
他想贴身保存,谢岩就说帮他装裱好。
装订、装裱的功夫,谢岩打小就会。他自小喜欢拆书,书很贵,拆了以后,爹娘都心疼,他爹还常打他手板。
以前他不懂,反正都是看书,拆了看还不是一样的?他又没乱扔,他都重新装好了。
后来知道了,这样拆过的书籍,拿到书斋卖,哪怕是卖给同窗,都没人买。
所以家里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典卖田地,没法卖书。
不然这些他早就背下来的书籍,留着做什么?
这些年练出了好手艺,他装订熟练,做工漂亮,自己做的账本都齐整。
陆杨跟他说:“我想要小卷轴,你都给我弄到一起,这就巴掌大,把它们竖着贴,一起卷起来,我可以带身上,时不时看看。”
谢岩答应了。
擦过脚,陆杨可以上炕窝着了。
谢岩去倒了洗脚水,回来时拿了小盆备着,过会儿,陆杨感觉肚子空了,就跟谢岩说要喝药。
谢岩又去灶屋,从灶眼上取来温着的汤药,另泡好了半碗糖水,取了两碗温水漱口用。
陆杨一口气灌完一碗汤药,喝两口糖水压苦味,再反复漱口数次,今天算完。
早上出去时,谢岩还缠磨着想要走读。
晚上伺候一番,这些话说不出来了。
陆杨这个身子,操心那么多事,他读书的事,就自己抗起来。
明天就搬走,谢岩睡不着觉,夜里给陆杨揉腹好久,陆杨睡意沉沉,手心压着谢岩的手背,不让他揉肚子了。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谢岩“嗯”了声,终归还是没睡着。
炕上多垫两张席子以后,烧炕的温度刚刚好,不用再翻来覆去的挪窝,像摊煎饼一样翻身折腾。
他安静躺着,呼吸逐渐平稳,心中思绪难平。
以前在县学读书的时候,他很孤僻,一心读书,除了课业,还爱看县学的藏书。
那时他不爱动,骑射课都是先生们催着他去。得了空闲,也没参加诗会,不去交友,爱往书斋里跑。
县城几家书斋,他都熟悉。哪家有好书,他就去哪家看。
他们家那时条件还不错,一个月能给他买一本书。
他不爱买,因为喜欢的文章实在少,很多东西,他过眼看看,都当普通积累。喜欢的才会多看两遍,多看两遍,他就记下来了。
他写字也快,记下来就不去花钱买书,自己找纸写下来,随是批注还是修改都方便。攒攒纸张,他又装订成一本书。
所以他桌子上书少纸多,许多废稿,他也不会轻易扔掉,偶尔看看以前的杂思,翻阅过去的心思想法,他都感觉有趣。
那时日子过得糊涂,身边的人和事,他都没有注意。感觉世界很安静,他只需要读书就好了。
现在不一样了,世界很吵闹,也有很多坏人。
他愿意去看,就能发现很多细节。今天在县学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
他也真的动怒了,银米的事,守着规矩来,他不会说什么。但他们有什么仇怨,非得让他不能继续科举?
谢岩想了很多,对那些人的日常行为没什么印象了,反而是他们的文章在脑子里还崭新的一样,想得他脑袋发疼,一篇篇的从记忆深处拽出来。
是读书的事,那就用读书人的方式解决。
这一晚上,谢岩都没睡着。
次日清晨,他起得早。
和以往一样,他没叫陆杨,轻手轻脚下炕,摸黑穿衣出门,先到灶屋,跟娘一起生火,把包子馒头都蒸上。
今天不用煎煮水药了,最后一副喝完了。他们空出一口锅,做早饭吃。
他们这里,早上很少蒸米饭。
陆杨最近都没吃好,也不知丸药吃着胀不胀肚子,趁着今天不用喝药,谢岩洗米,给他蒸饭吃。再炒盘竹笋肉片,另做个豆腐菜。
谢岩炒菜生疏,切菜的手艺慢慢规整,切片切条都厚厚粗粗的,却不再奇形怪状,成为大厨,指日可待。
这头忙完,前面可以开门了。
他卸下门板,借了隔壁酒铺的梯子挂幌子。
清晨的天阴暗,今天像是有雨。
又跟丁老板打照面,谢岩再没问他吃了没,而是跟他搭话笑道:“丁老板,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我夫郎这边有事的话,劳您搭把手。我抽空就给你画门神像,到了过年,你直接贴上就好了!”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丁老板乐呵呵的,问他在哪里读书。
谢岩如实说了,“有点远,要住宿。”
丁老板恍然,看他要读书了,还愿意搭手忙铺子的事,不由笑了:“你真的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你知道疼人。”
谢岩摇头。
他没觉得他会疼人,一身的麻烦。
开门不久,乌平之就来接他上学去。
乌家有马车,两人可以同行,行李都装上,一次带走,省得来回跑。
陆杨差不多时辰,也起床了。
洗漱都来不及,擦把脸,能见人了,就帮着他搬行李。
昨晚嘱咐过一回,今早又把行李分类再说一次,又拿了二两银子给谢岩。
这二两银子,是陆杨从攒下的束脩里抠出来的。
他说好了,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束脩银子。
即使谢岩入学了,也要留着备用。
现在真挺不住了,先拿二两银子用着,回头铺子里生出活钱,他再往里填补,把账平了。
这银子有去处,陆杨说:“还了教官,再看看差些什么,就近买吧。家里东西少,没法都给你。平时想吃什么、喝什么,也别省着嘴巴,该吃吃,该喝喝。我饿不着你。”
谢岩收下了。
因有还教官的钱,二两银子的钱,只有一块小银子,余下都是铜板,一起十串。他还钱方便。
这些很重,陆杨给他放书包里。
早上还想给他们拿两笼包子带上,谢岩只拿了半笼,有十个。
他跟乌平之吃个早饭,还能余几个。
临走之前,谢岩又跟赵佩兰回屋说话,找她拿了田契。
几张有血手印的田契,他都拿走了。
这东西他要带身上,每天看一看,好提醒自己,软弱会有什么下场。
乌平之吃着包子等着,跟陆杨聊天:“谢岩真是没长大,辛苦你了。”
陆杨觉着谢岩挺好的:“他年纪本来也不大,以前心思太单纯了,我在家教教他,你在外头也教教他,他人聪明,愿意学,以后就好了。”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受得了他这个性子,没想到人外有人。”
陆杨听笑了:“肯定啊,你又不能给他当夫郎。”
乌平之呛到了。
今早都不想跟陆杨说话了。
还认真思考起娶亲的事了。
谢岩从屋里出来,跟陆杨依依惜别,上了马车,拐过街,跟乌平之往私塾去。
再过一条街,他就跟乌平之说:“我们今天能不能告假,先去一趟县学?”
他主动说了缘由。乌平之没病,身子好着,谢岩不怕气着他,三件事都说明白了。
“我想了一晚上,咽不下这口气。又欠着教官的银子,我们还钱去吧。”
乌平之没冲动,反问他:“你咽不下这口气又怎样?你去了县学,舌战群儒啊?你说话都不利索。”
谢岩说:“我想了一晚上,我知道怎么说。”
他重复了“想了一晚上”,乌平之看他神色平静,点了头,“行,陪你走一趟。你要是吵输了,我帮你骂两句。”
他吩咐车夫转弯去县学,转而跟谢岩说:“上私塾就这点好,银子给得够多,就是小老爷,先生训两句算了,不会随便拿退学相逼。”
等他们到了县学,再让车夫跑一趟私塾,帮他们请个假就行了。
谢岩记下了,他说:“银子真是好东西。”
乌平之顺道往他精神上施压:“你记得你上次要拿担保银子的心情吗?银子就是好东西,能救命的。”
谢岩记得。
他因此更生气了。
他拿了银子没乱花,是去给陆杨抓药的。
如果他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是不是还要来家里抢?
这都是他经历过的事,一想就心绪难平。
“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他们。”
乌平之真是期待。
书呆子会怎么教训人呢?
另一边,陆杨又从账上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带了些肉包子装篮子里,等陆林两口子来上工了,跟他们说:“我出去有事,大概中午回来,灶屋还有饭,你们轮换着吃,今天菜可好了,我家状元郎做的!”
陆林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陆杨笑道:“也没什么,给状元郎的恩师们送点包子吃。读书人也要吃饭的嘛。”
礼多人不怪。
陆林当他送礼的,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趁着热乎,赶紧去,让人吃口热包子!”
陆杨笑眯眯走了,也往县学去了。
他从铺子里去县学,离得近一些。
谢岩那边在路上耽搁了,车子绕路,要远一点。
两边隔着时间差,谢岩坐车,依然早到一步。
陆杨是夫郎,不是县学的学生,不让进去。
他说:“我是来还钱的,我夫君昨天在这儿借了教官银子,这不,我一早就过来还钱。”
他给门童塞了一只肉包子。
门童问他:“你夫君是谢秀才?”
县学难得闹出动静,昨天下午的事,转瞬就满书院皆知。
陆杨点头,道:“是他,我心里记挂着,一早就来了,劳您通传一声,或者让教官出来也行,我还了钱就走。”
他见了人就要问问。
门童啃着肉包子,香迷糊了,还不放人,疑惑道:“可是谢秀才刚来了,也是还钱的啊?”
陆杨一听,心急如焚。
他家这呆子,不好好读书,跑来逞能,万一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张口道:“对呀,我就是看他没有拿钱袋,急忙忙追出来给他送银子,你看他,没拿钱怎么还?”
谢岩都进去了,他不能空等在外头。陆杨又说:“我还给教官拿了好些包子,我常听谢岩提起他们,这都是恩师。眼下他不在县学读书了,我想拜见也没法子,今天来一趟,我夫君也在,你就放我进去,我送了包子,还了钱,跟我夫君一起出来,你看行不行?”
他是家属,有来历的。
县学教官们对谢岩也挺好的,门童都知道。
陆杨再给他塞两个包子,他揣怀里,同意陆杨进门了,带他去找教官们还钱。
教官的值房里,正热闹着。
谢岩今天还敢来县学,引了一帮人过去看情况。
领头人是袁集,也是昨天拿孝期和人品说事的人。
谢岩本来就咽不下这口气,还琢磨着怎么找人算账,袁集带人来了,正合他意。
他先给教官们行了学生礼,把银子还了。
昨天帮忙垫付的教官有三个,大家一起凑银子,帮谢岩退了担保费。
这头结束,身后的嘲讽声就来了。
“厚颜撞骗,还要教官们帮你垫补,你怎么有脸再来?”站袁集身后的一个书生提声喝道。
谢岩看向他:“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你要是长了眼睛,就该看见了。人说见文如见人,你往昔作文我都看过,前后不搭,主宾不分,无开无合,不知所云。人都这样,写出糊涂文章也是正常。”
这书生后边的人抢步出来,说:“你的文章又写得多好?”
谢岩转移目光,看向这人,平静道:“我不才,文章写得比你好。达者为师,好教你知道,你只知拆字解题,不知分层次叙述,前文后语两气相冲,乱七八糟,狗屁不通。”
“你胡说什么!都是廪生,瞧不起谁!”
哦,上一个人是廪生。
谢岩再次换人骂:“我是魁首,与他之间隔着名次,我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你。你不服气,那也说说你。你题意不解,势如破竹,让你写文你提刀,这样莽撞粗蛮,弃笔当屠夫吧。”
谢岩顺着他们的排位往后看:“你也别急,你正相反,你解题犹如鬼打墙,来来回回扣字眼。拉磨的驴子能磨出细粮,你拿笔只会写烂字。”
袁集看谢岩一改本性,一串骂过来,把人都带偏了,又强行把话题扔到谢岩身上。
“你算什么东西?欠债不还的无信无义之徒!你……”
谢岩拍桌而起:“本县县官张大人已经为我翻案,你再不依不饶污蔑我,我们就对簿公堂!”
他坚守本心,也骂袁集的文章:“再说你,你心浮气躁,文字张牙舞爪,只顾毒辣不顾解法。先生说,不修文心不作文,不修德行不成才。你退学吧!”
值房里吵起来了。
这就是谢岩想出来的教训之法。
和村里人,他讲不清道理。和读书人辩论,他孤掌难鸣。
昨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晚上的反思过后,他想明白了,攻人要攻心。这帮人想科举,就得写好文章,骂文章比骂人的伤害性高。
恰好,谢岩不会骂人,就会骂文章。
他又是魁首,占着名次,说人文章写得不好,有理有据,别人骂他,还得先比他考得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