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祖上算过命,说他们家是靠水发家,最后果然是靠码头起家的,所以宅院选址在河边。
临河一条路,附近有几所民居,早已无人居住,都是洪家的家仆在住。说是把人放出来当良民,实际还是家里养着的人。
门前零星几棵树,河边景色没料理好,光秃秃的,无处藏人。
但他家跟别家商户一样,门楣不高,院墙也不高。
黎峰四处看看,他要选的话,会在河里埋伏。
河岸光秃秃的,没办法藏人,就能灯下黑。
第二个点则是河边树上。
这几棵树跟河里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要逃到河岸那头,就下水。
要藏在家里,就上树。
洪楚看看河岸,又看看附近的树,勾唇笑了。
黎峰说过,家门口是一个合适的刺杀地点,风险大,成功率高。他直到目送洪楚进家门,看洪家大门关上,才跟洪老五告辞,准备回家。
洪老五把他拉着了,还想带他去河边看看,要问问河岸哪个地方合适,又是哪棵树合适。
黎峰没去。
他低声道:“洪老哥,我觉着你家少爷另有计划,你不放心,就再问问他,我就不去河边看河看树了。”
洪老五阅历丰富,转转脑筋,回过味来,便不问了。
他朝黎峰拱手:“黎兄弟,后边还有几天,有劳你了。”
黎峰抱拳回礼,上马回家。
他今天回来晚了,巷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陆柳坐竹床上,摇着蒲扇等着。脚边是两条狗,二黄和威风都挨着他的脚。
夏天挨着狗子很热,陆柳没躲,时不时蹭蹭他们。
陈桂枝提着灯笼过来,叫他回屋里等,“晚上蚊子多,你看看,都围着你转,把你脸都咬肿了。”
陆柳就是不放心。
大户人家有钱,什么样的护卫请不到?
一般都是专门请护卫,请个老板过去当护卫,多冒犯啊?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非要请黎峰去,肯定不是好差事。
说是赶集的时候要小心点,那谁知道这两天会不会有事啊?
他现在的心情,比黎峰上山去还要忐忑。
黎峰熟悉山林,可在城里,谁也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他让陈桂枝回屋,“娘,你回屋吧,你跟顺哥儿先洗澡,两人换着来,帮我看着点孩子,我在外头再等会儿。”
夏季洗澡快,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洗过了。她说她来等,让陆柳去洗澡。
陆柳不愿意,因不知黎峰会从哪边回来,眼睛望着巷子的两个入口,盼啊盼的。
隔壁院门打开,陆杨拿了一盒药膏出来,过来给陆柳大坨大坨的抹。
把他的脸和胳膊都涂抹完了,还要撸起他裤腿,把他的腿脚也抹抹。
这药膏味道大,止痒又驱虫。
陆柳看着心疼:“哥哥,你快别抹了,好贵的。”
陆杨给他涂完,看还有剩的,说给陈桂枝也抹抹,陈桂枝不用。
“我都洗完澡了,再抹这个,白洗了。”
陆杨就让陆柳背过去,“我给你背上也涂点儿。”
陆柳背上也被蚊子咬了,他抿抿唇,耸耸肩,感受着药膏的凉爽,只觉着后背火热热的痒,便听话照做。
他站到地上,背过身。陆杨挖药膏,手从他衣摆下伸进去,在他背上涂抹,抹到蚊子包,还顺手给他掐个十字。
陆柳身上好大的味道,说:“待会儿大峰回家,把他熏着了。”
陆杨看药盒里还有一点剩的,把它塞给陆柳,说:“放心吧,他只会说你香。要是不说,你就给他也抹点药膏。你俩一个味儿,谁也别嫌弃谁。”
陆柳捧着药膏,甜甜笑了。
路口先传来马蹄声,三人都朝巷子口看去。
果真是黎峰回来了,陆柳往前去迎,两条狗跟着他跑,也往前迎去。
“大峰!你可回来了!我都被蚊子咬肿啦!”
黎峰下马,牵着马过来,三两步到陆柳跟前,不嫌他身上味大,一手把他揽到怀里,大手在陆柳背上抚几下,再把他推出怀里,揽着肩膀,跟他一起回家。
黎峰看陆杨也在,跟他简要说了大集摊位的事。陆杨说会考虑,四人各回各家。
家人都吃过饭了,陆柳给黎峰留了饭菜,看他回来这么晚,心疼他劳累,在黎峰吃饭的时候,他紧赶着又炒了一盘菜。
他炒了茄子,茄子好熟,收拾起来快。做的酱烧茄子,十分下饭。
黎峰刚才跟娘也说过话,陆柳端来茄子,娘就回屋休息了。夫夫俩在堂屋里坐。
堂屋里熏过,余下三两只蚊子,黎峰顺手打死了。
他看陆柳脸上的蚊子包还没下去,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总爱在门口等我?”
陆柳在山寨时,就爱在院门外等他。再晚都有盏灯火为他亮着。
没想到来了府城,这习惯还没改。
陆柳让他专心吃饭,拿了一双筷子给黎峰夹菜。
“我想早点见到你,心里也挂念着,就在门口等等。转身就回屋了,很近的。”
黎峰说:“蚊子多,就在家里等,不要出去,你看你被蚊子咬的,我都没这么咬你。”
陆柳听着直乐,说他不正经。
“你还能跟蚊子一样咬我啊?”
陆柳又说:“我等着你的时候,脑子里很乱,蚊子追着我咬,我的心都急躁了,我当时想着,我要是在蚊帐里等着你就好了。你看这个想法有没有道理?哪天你回来晚了,我就在竹床上挂蚊帐,我坐帐子里等着你。”
黎峰听着笑:“帐子都挂上了,还进屋做什么?我俩就在门口睡,又凉快又能看星星。”
陆柳不要,“好多蚊子,吵死了。”
黎峰又是一阵笑。
吃过饭,碗筷不急着收拾。
黎峰回屋,脱了外衣,不让尘土落到宝宝身上。
他看看两个孩子,也跟顺哥儿说说话。
顺哥儿早听见他的声音了,两个小的离不得人,便没出去看。
见他大哥平安回家,闻见他大嫂身上的味道,对养家辛苦,守家心苦一事的理解更加深刻。
他说他去洗碗收拾,“再给你们烧水洗澡,你们肯定有事说,就不用跟我抢活干了!”
陆柳夸他懂事,黎峰也说他体贴,顺哥儿笑眯眯走了。
夫夫俩坐在炕边,陆柳还以为黎峰要跟他对坐两头,一人抱个崽,没想到他坐下后,黎峰是坐他身侧抱着他,看他逗孩子。
陆柳扭扭身子,说他:“你怎么这么黏糊?”
黎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道:“我也没疏远过你。”
陆柳想想也是,便由着他抱,还往后靠到他怀里。
“大峰,你今天是不是累着了?我看你回家的时候,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黎峰说不累,“都没跑几步路,就是开了眼,长了见识。小柳,你有机会,一定要跟你哥哥一起去大集上看看。你知道吗?他们用素罗布和土布遮阳,我不知布料成本,只算市价,这样布置下来,要一千三百多两银子。我们还太穷了。”
陆柳张大嘴巴,满脸震惊:“啊?!”
黎峰舒口气,说:“洪管事说比往年成本价多出六百多两银子,这些都是要送给客商的。洪家那位少爷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我以后也要让你过上这种日子。”
陆柳想都不敢想。
黎峰就跟和尚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念叨:“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
陆柳都听不下去了。
这可真是一个噩梦啊!
黎峰想让这个梦成真。
陆杨起早, 做了些包子。
除酱肉包子外,还有菌子肉包、粉丝包、豆腐包,再是两个甜口的包子, 糖包和豆沙包。
都做的小包子, 另外做了些超级小馒头,装了两竹筒。
他还煮了绿豆沙、杂菌汤。
早上这一阵,陆柳和顺哥儿都来帮忙了,弄完以后,陆杨带一筒小馒头, 每样包子装十个,再盛了绿豆沙和杂菌汤带上。拿上了一些干桂花, 吃完饭可以泡茶喝。
他收拾好食盒,跟谢岩一起去府学。
路上时, 陆杨让他下午别拖延,早早出来,两人结伴去乌家拜访。
去大集摆摊一事,陆杨想找乌平之问问。
谢岩也很久没见乌平之了, 正好一起过去。谈完正事,他俩聊聊学问。
谢岩不太想让他去大集上摆摊,“有危险, 不挣这个钱。”
陆杨挽着他的胳膊,说:“等下我回家,带上柳哥儿和顺哥儿去街上转转, 我先看看, 晚上再问问财神爷。”
谢岩说:“应该问问黎峰,他有没有把握?到底有多险?”
陆杨觉着黎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险,当个临时的护卫, 不到遇险,哪能提前知道?
黎峰跟洪家人也没多熟悉,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重要消息。他们先看看。
到府学门口,陆杨催他进去,过会儿,谢岩来送食盒,陆杨提醒他:“你在家吃过了,就不要跟崔伯伯抢了,让他各样包子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口味的,我以后还给他做。”
谢岩答应了,等回到静室里,他毫不客气拿包子吃。
陆杨平常做酱肉包子多,别的馅很少弄,他都没吃过这么多包子。他要吃。
崔老先生:“……”
不论见到再多次,还是会惊讶。
“你做什么?”他问道。
谢岩说:“吃包子。”
崔老先生问他:“这是你吃的包子吗?”
谢岩自有道理:“我夫郎请你吃包子,你请我吃包子。我们都不用客气。”
崔老先生:“……”
只有你一个人不客气。
他说:“你真没眼色。”
谢岩嘿嘿笑了,“我还是有眼色的,我看你不反感,我才拿的。我就没拿季明烛和盛大先的包子吃。”
这倒是让崔老先生惊讶,他拿一只小包子吃着,再喝两口杂菌汤,过会儿会过意,瞪他,道:“看菜下碟,欺软怕硬。”
谢岩没顶嘴,又拿个糖包子吃。
他以前没吃过糖包子,不知是这种好滋味。
一口咬下去,有烫烫的糖汁流出来,里面还有没完全化开的糖粒,口感沙沙的。
他今天来得早,本也吃过来的,吃两个糖包子,就吃不下去了,擦擦手、擦擦嘴,他喝两口茶漱口,从书包里拿本书看。
崔老先生来当看门人,对他有个好处,他能借书回家看。一般是不能带出府学的。
他昨晚跟陆杨在商量大集的事,没看两页,趁早再读读。
崔老先生眼尖,瞥见他书包里还装着一本字帖,上面写着“崔仲卿”。
他让谢岩拿出来看看。字帖摆到桌上,他看见“临写崔仲卿大人千字文”。
崔老先生:“……”
他看向谢岩,谢岩根本没把这本字帖当回事。
他忍不住提醒谢岩:“临帖子没用,乡试的卷子是誊抄阅卷,没法子靠字体胜出。”
谢岩知道。他说:“我夫郎好不容易给我弄来的,我放书包里背着,有事没事翻一翻,他看了高兴。”
谢岩看见这册字帖,还叹气道:“写字帖也能挣钱,但要皇上夸才行。我平常看看,学习也有动力了。”
崔老先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问谢岩:“你知道这个崔仲卿是谁吗?”
谢岩不知道,他就见过县官和学政大人。
他稍稍动动脑子,说:“是你本家。崔伯伯,你的字能挣钱就好了,写个帖子给我夫郎,你养老钱都有了。”
崔老先生愣了下,然后放下包子,哈哈大笑。
谢岩就当他讲了个笑话。值钱的字太少了,除了已故的大书法家们,就是让圣上金口玉言夸一夸了。崔伯伯都这般年纪了,指望他写字帖,不如让他评几篇文章,合订到一起,拿出去卖书挣钱。
谢岩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怎么就不能请人来评文章,再合订出书呢?这肯定有市场。他还没看过这类型的书。等下午见到陆杨,就问问他行不行!
想到这里,谢岩也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边,陆杨回到家,灶屋都收拾完了。
赵佩兰找出草料,在剁草料,给马准备口粮。
贺夫郎手脚麻利,这一阵都洗完衣裳了,都在院子里晾着。
到陆杨回家,刘有理早已去了府学。贺夫郎就来找陆杨玩。
陆杨说:“我打算带我弟弟去街上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贺夫郎只熟悉附近的街道,还没认真逛过,听得又想去又忐忑。他手里没留铜板,每天吃得少,跑远了就会饿,晚上就没力气伺候男人了。
陆杨不强求,等着陆柳和顺哥儿收摊的空闲,把威猛喂了。他避着贺夫郎,把狗子带到狗窝那边喂,再跟他坐竹床这边说话。
贺夫郎知道狗吃得好。想也知道,人没吃饱都是皮包骨,更何况是狗?
他看陆家兄弟养的三条狗,都胖乎乎的。尤其是陆杨养的威猛,毛都炸开了。
贺夫郎跟陆杨说:“柳哥儿找我买了十个咸鸭蛋,我三文钱一个卖的,得了三十文钱。昨天给我夫君了,他瞪我好久,然后问我还有多少咸鸭蛋,让我都拿出去卖了。他还头一次让我出去卖咸鸭蛋。开了这个头,以后我们家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有理不要面子要银子,只能是急需用钱。
短期内,能用到很多银子的地方,就是乡试了。
陆杨稍作提醒:“你不要全卖了,你又不出去买菜吃,就靠着咸鸭蛋下饭。人不吃菜就算了,哪能不吃盐?你靠着它活命的。”
贺夫郎没想到这个,愣了会儿,点点头,满眼感激的应下了。
“我晚上再跟他说说。”
他的话密,接下来就是他要跟刘有理商量商量,在府城买些鲜鸭蛋和盐,他会腌蛋。转手就是银子,很划算的。
陆杨算算咸鸭蛋的制作周期,再算算乡试的日子,觉着贺夫郎能做一次,便没拦。
过不多久,陆柳跟顺哥儿赶车回来。
他俩力气小,是赶马车出门的。
黎峰最近都骑马出去,赶到洪家接人,就借了陆杨的马用。正好让马出去遛遛弯。
家里两匹小马就不拉车了,平常牵着在巷子里走走。
天热,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后,陆柳跟顺哥儿都满头是汗。
他俩神色喜悦,到家都笑眯眯的。喊了陆杨“哥哥”,跟贺夫郎打声招呼,先回屋收拾锅碗。尤其是碗,他们特地去杂货铺买了五十个小碗。一碗用一人,用完回家洗。
做书生生意,就要这样讲究。
这头收拾妥当,陆柳还拉着顺哥儿回屋换了身衣裳。
这阵的日头还好,太阳初升,要出去就得趁早。
陆柳跟顺哥儿互相理理衣裳,到了外头,还拿小铜镜照照脸蛋。
陆杨打趣他们:“怎么不抹抹胭脂和口脂?”
陆柳抿抿唇,略略心动,想想待会儿要出的汗,止住了想法,拿了一把小蒲扇在手上。这便能出门了。
陆杨再问贺夫郎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就逛逛,不买什么。明天开大集,我们还没见过,先去看看。”
贺夫郎也没见过。他想想婉拒了,他要省点体力。
陆杨不再劝,三人戴上大草帽,往衙门附近走去。
陆柳路上很激动,他跟陆杨和顺哥儿比划,说着黎峰昨晚上告诉他的事情。
“说天上都用布料遮阳,用的素罗布,就是哥夫做书生袍服的料子,四两银子一匹的那个布。大峰说有好多颜色,太阳落上头,照到地上的光都是彩色的,可漂亮了!”
别提顺哥儿了,陆杨都睁大了眼睛。
“这么阔气?”
陆柳“嗯嗯”点头,说:“这些布都要送给客商的,白送!大峰昨晚跟你说了摊位的事,我还说我们能不能得到这些布,他说没可能。这些布料,是谁花钱最多,就都赠给谁。”
刺激消费?陆杨把这个法子记下了。
陆柳再说商号有多少,摊位有多少,摊位都是按照时辰出租的,陆杨更是点头。
如此一来,不到最后一天,客商们的消费额不会固定,随便采买一单,就是上千两白银。排名的变化非常快。
陆杨问:“他们会知道自己花销的银子数额排第几吗?”
陆柳回忆了下,摇头道:“没听大峰说,可能不知道吧。”
顺哥儿急忙忙插话,努力加入这个话题。
“杨哥哥,要是你,你怎么送布?”
陆杨反手捏他脸蛋:“谁让你考考我的!”
他早没想,突然被提问,一时没有想法。
陆柳低低笑起来,挽着陆杨胳膊,把他拉向自己。
“哥哥,还是我机灵吧!”
顺哥儿瞪大眼睛,也不与他抢,陆杨在哪里,他就黏到哪里。他说:“大嫂,你怎么这样?”
陆柳没咋样,他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民富路附近。
在大集筹办以及开市期间,这里清场,不能有小摊贩在,商铺则是正常营业的。
因查验期间,也会捉贼,等内场布置完,普通百姓都会绕道走,往来的只有参加大集的商号。
他们就近住店,把样品货物带过来,只等着开摊。
陆杨带着两个弟弟,在外张望。
在大集主场地附近,众多的小集市已经提前开起来,小摊贩们密密麻麻,多数是卖绿豆汤、酸梅汤、银耳汤的,还有凉茶、解暑茶。
这些人在府城多年,对于每个季度的大集了如指掌。老板和伙计们忙起来没空吃饭,把馒头饼子塞嘴里都没空咬一口,还赶着吆喝呢!
这时候就要多卖茶水。小摊贩就带两个炉子,烧水都烧不及。一个摊贩不够,于是又有街连街的小茶摊支起来。尤其是夏季。
别的季节,以各类汤、粥为主。
夏季时,会有多种口味的茶水。最贵的是银耳汤,给老板们吃的。
因离得远,这个距离平视过去,都能看见铺在头顶的布料。
陆杨又一次惊到了。这场面,不亚于他第一次到码头集市的震撼。
摊位已经划分出来,占了明早开市时辰的商号都在摆货、看样子。来来回回走着,看显不显眼。
有人把货摆得高高的,还要看看搭的高台结不结实。
一眼看去,天上是彩色的,地上是热闹。
他们站在原地,还常常给伙计们让路。
这些人或是抬着货,或是抬着酒,还有人是抬着桌子,把查验不合格的桌子换了。
三人里,最惊讶的是陆柳。
他来到府城以后,连码头都没去过。上街逛逛,只知热闹。原来没有最繁华,只有更繁华。
他前阵子还去扯布了,布庄里展示出来的布料,都没眼前这条街上挂出来的多。像这样的街道,还有好几条。
身后传来祝贺声:“隆昌商号李老板请大家喝茶!祝李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三人回头看去,有个茶摊子被包场了。路过的行人伙计听见这话,都围了过去,说一句吉祥话,换一碗凉茶。
有一个起头,别的商号老板听见,也拿银子包场,一时之间,祝贺声此起彼伏。
陆柳看见了,这样小小一个茶摊子,不过三五壶茶水,竟然能收八钱银子。
“哥哥,我也想来卖茶……”
陆杨让他别想,“想挣钱,跟我一起来卖菌子。搞完以后,你就能开饭馆了!”
陆柳听到这个,心都提起来了。
他不知大集会不会受到影响,怕波及无辜,恰好倒霉的是他们。
顺哥儿问:“我们要是来卖菌子,摊位在哪里啊?”
陆杨猜着,应该就在民富街,八条主街之首。
毕竟摊位都定出去了,洪家能给他的,肯定是自家的摊位。
以洪家的财力和主办的地位,在民富街占几个摊位,再正常不过。
陆柳听着摇摇晃晃,路都不稳当了,要挂在陆杨身上。
“天呐……这么多摊位,能挣多少钱……”
陆杨算不出来,他跟乌老爷聊过很多,没详细说到这个。
“晚上我跟你哥夫要去找财神爷,我再找他打听打听。现在还要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就算要来卖货又怎样?码头也没多少存货。再好的机会,也就清个库存。”
陆柳的心都痛了。
这种有钱不能挣的感觉太痛了。
顺哥儿也走不动道了,跟着挂到了陆杨的胳膊上。
陆杨左右看看,挑了一间酒楼,带他们进去坐。
遮阳布都挂上了,不必问二楼包间,他们就在一楼大堂坐。
顺哥儿去过码头集市,知道那里的存货数量。他们家定居府城以后,山寨送货勤。过了端午之后,是三队人送货,错开日子,匀算下来,约七天来一次。
现在铺面和仓房里,能有六千斤山菌。
陆杨摇头,“这不够。”
在码头上,遇见一个大客户,都能五百斤、一千斤的走量,到大集上,应该是一千斤打底。
货物需要宣传,以前府城没流行菌子菜,大集之上也就没谁卖山菌。现在菌子菜扬名了,他们再来叫卖,听见吆喝的人,总会来问问价。
山菌好运输,他们都切片了,不是易碎品,少量沾水也没事。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这都是很好带的。
要来大集上,得要翻倍的数量才行。
陆柳掰手指算数,震惊道:“一万两千斤?”
陆杨点头,“菌子菜流行一年多了,至今还卖得火热,我们的铺子开在码头上,开门就有生意。凡是出门吆喝拉客,说是卖菌子的,客商们都要来看看,开口都是吃过菌子菜,好吃、难忘。这样少量多次的带货出去,大多数客商的回购量都有增加,甚至翻倍。有部分走陆路的客商是不到码头去的,他们多地奔波,只赶大集。这些人都会提前来,肯定也吃过菌子菜,我们要是来卖货,他们八成感兴趣。半天的摊位……可惜了。”
如果都是小气鬼,一人拿个百来斤,他半天刚好卖完。现在怕是不行。
他摇摇头,点上茶,点一盘瓜子,再上一盘牛肉塔。
酒楼不欢迎闲客,他们才吃过早饭,没法子再吃。点个牛肉塔凑数。
陆杨第一次吃牛肉塔是在登高楼,有个文雅的名字“状元塔”。三钱银子一盘。
那次吃,是余老板给他添的菜,为谢岩庆生。可惜谢岩没吃着。
快到他的生辰了,今年一定带他去吃。
陆杨说:“这个菜是卤菜,白口都能吃,当零嘴吃,味道挺好的。”
陆柳小声嘀咕:“我今天卖出去的早饭才三百多文钱,不算本钱,就够买这个菜吃。”
陆杨让他看看外头,“我的好柳哥儿,你看看外头的景象,三钱银子算什么?你的心要大一些,以后的路还长呢!”
陆柳果真听话,看向门外。他看见了黎峰。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黎峰,习惯性招手喊人,喊出“大峰”二字,才受惊似的捂住嘴巴。
陆杨跟顺哥儿都朝那边看去。顺哥儿提前捂住了嘴巴,没发出声音。陆杨则挑挑眉毛,看了眼洪家大少爷。
身材如此纤细,还欲盖弥彰的戴着抹额。是个小哥儿。
洪家这样大的家业,竟让小哥儿来打理。
陆杨心潮澎湃,内心极受鼓舞。都说商人位卑低贱,男人行商尚且阻碍重重,小哥儿小姐儿出来做生意,更是难如登天。做个大生意,被千万人盯着,承受的恶意极大。
洪楚可以,那他也可以。
陆杨在乌老爷子那里听来的种种险阻,突地松快。前途一片光明!
黎峰知道他们会来逛逛,没想到是在酒楼碰上,略一挑眉,笑了笑。
看他笑了,陆柳才放松下来。
四方的桌子,坐了三个人,一人占一边,陆柳不踏实,抓住了哥哥的手。
掌柜的亲自迎过去,把洪楚等人迎到二楼包间。
洪楚问黎峰:“那是你夫郎?有两个长得一样。”
黎峰说:“喊我的是我夫郎,跟他长得像的是他哥哥。剩下那个是我弟弟。”
洪楚回头看向那一桌,正好对上陆杨火热的视线,他扬扬眉,跟洪老五说:“五叔,把他们请来,我想跟他们聊聊。”
洪老五落后一步,等洪楚他们上楼,才朝着陆杨等人走来,说了洪楚的意思。
“我家少爷想跟你们说说话,请吧?”
顺哥儿有些害怕,还舍不得牛肉塔,想留在这里。
陆杨说:“走,别给你大哥丢脸。”
他也瞥见了陆柳的心疼模样,喊来伙计,让人打包,放在柜台上。等会儿带回家吃。
陆杨跟顺哥儿都见过洪老五,他单独给陆柳做了介绍。
洪老五对陆柳挺客气的,说:“我常听黎兄弟提起你,他们那一帮兄弟都是疼夫郎媳妇的,在码头都成佳话了。”
陆柳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他客套回去。
洪老五给两个宝宝送过长命锁,是银子做的,他也惦记着。
“早听说过你,我在家带孩子,难得出来一趟,没法子去码头,还说让大峰请你到家里吃顿饭。他说太远了,你也忙,就在码头请,我一直没机会见着你,今天真是有缘!”
洪老五听着笑呵呵的,领他们上二楼。
陆柳就说个场面话,人还是虚虚的挽着陆杨的胳膊。
陆杨冲他挤眉弄眼,无言把陆柳揶揄了一通,到了楼上,陆柳两脸红彤彤的。
他再看站在包间里的黎峰,不知怎的,脸色更红了。
洪楚请他们坐,跟黎峰说:“黎老板受我委托,今天委屈了,改天请你吃酒。”
黎峰站后头,别无二话。
陆杨等三人入座,小二来上茶、上瓜子,再端上一盘牛肉塔。跟他们在一楼大堂点的东西一样。
洪楚问陆杨:“陆夫郎,你逛完集市了吗?感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