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印书的堂嫂回家歇几天,屋里都走不转。
陆杨看弟弟顺利产子,便想告辞走人。
过了腊八,要有年节走动了。他还要见见马商,谈谈买小马的事。再是给公爹迁坟,趁着过年之前的空闲,抓紧办了。
而且家里人多,重心都在弟弟和小孩身上,谢岩还好,平常读书静心,能不注意外面的事,娘实在不习惯。
他再等两天,看陆柳能自己下地走两步了,便找机会,跟他说要走了。
“有父亲和爹爹陪着你,我也放心。”
陆柳抓着他的手腕,眼神着急:“哥哥……”
陆杨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我忙过这阵,过年再来住几天,吃满月酒。”
陆柳还是急,都要从炕上爬起来了,陆杨只好坐过去,让他继续躺着。
陆杨跟他细细说他要做哪些事,再跟陆柳说:“黎峰回家,你们还没好好聚聚,你不想他啊?”
陆柳看他真有正事要办,就松了手。
“哥哥,你会不会不愿意见父亲和爹爹?”
陆杨没有不愿意,“茅房都不够用,我们错开来比较好。”
陆柳望着他,抿抿唇,跟他说:“哥哥,我小时候挺闹腾的,总跟父亲和爹爹闹。因为村里人都骂我赔钱货、臭小哥儿,还说我们家是绝户,我那时听不太懂,但我受了欺负,父亲跟爹爹不帮我出头的时候,我就会跟他们闹,说他们不爱我,想要儿子。因为我不是儿子,所以他们才由着别人欺负我。”
陆柳又抓他的手,“我那几年总是不懂,很难受。爹爹会给我冲蛋花喝,我又会原谅他。有一次,他跟我说,他生我的时候,发现是个小哥儿,天都塌了。我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天塌了。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前面还有一个小哥儿。你看黎阿叔,他就不把小哥儿当人。我想着,爹爹生我的时候,只会更难。他盼着生儿子是对的,我能理解他。我不是儿子,我让他失望了。但他爱我。”
陆柳跟他说:“哥哥,他们没本事,没见识,会有私心,想要儿子,可他们爱我,没有因为我是小哥儿,就苛待我。我被欺负,是因为别人不把我当人,不怪他们。”
陆柳只能说他不怪双亲,他说完这句,再次松手,想要看着哥哥,又怕眼神给他压力,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看回来,怕哥哥领会其中意思,怪他多管闲事。
陆杨说:“我知道。”
他反握住陆柳的手,久久无言,沉默半晌,又说一句“我知道”。
陆杨说:“我都知道,我也不怪他们。”
他真的有事,真的要走。
赶巧,王丰年跟陆二保看陆柳被照顾得好,家里实在拥挤,也提出告辞。
他们的理由是:“我们一直霸着你,霸着孩子,你婆婆和大峰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没好好看看你和孩子,我们还是先走。村里陆续开始杀年猪了,我们家里的母猪还等着配种,顿顿要喂要料理,不好一直让你大伯帮忙,他家儿媳也要生了,怕是没空管我们家的猪和鸡了。”
陆柳才答应哥哥走,又等来父亲跟爹爹告辞,突地委屈起来。
“你们怎么都要走?哥哥刚说完,你们就来了。”
这让陆二保跟王丰年懵了下,思来想去,还是要走。
他们来时,是大强接来的,跟陆杨同一天走,就能坐个顺风车,不用再让黎峰送。
陆柳看他们愿意亲近哥哥,不怕麻烦人,心里有底,便跟他们说:“我跟哥哥聊过了,他说不怪你们。”
这句话让两爹惴惴不安,在屋里待会儿,他俩依然决定告辞。
一次走五个人,家里顿时松快了。
黎峰进屋,故意大敞着手臂,一个人能占好大的地方,他单独走在房里,都有些走不开。
陆柳看不懂,问他:“这是做什么?”
黎峰说:“怕你不习惯,我给你挤挤。”
陆柳就笑了,“大峰,我心里挤。”
黎峰问怎么挤,陆柳就说:“我心里装着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很爱我,在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好热闹。”
黎峰坐过去,摸摸他心口,陆柳感到痒,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你放心吧,你是这些人里最高大魁梧的,我一眼就能看见你。再热闹都能看见你。”
黎峰不介意这个,就是想摸摸他。
“还疼吗?”
陆柳感觉不大疼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逗孩子,他俩好能睡。”
这头夫夫俩聊着天,另一边,谢岩赶车,走上了官道。
一行五人,路上聊着年节要做什么。
陆二保跟王丰年想着给猪配种,他们跟陆大河商量过,要是今年没配上,他们就抓阄,看谁家留母猪,余下的,就让刘屠户拉走。
苗青想杀年猪,今年家里红火,又要添丁,想要杀年猪热闹热闹。还说请陆杨过去吃杀猪酒。杀猪的日子,就看陆杨的空闲。
陆杨要等小年之后才有空,就这样带个话就行。
再说来年计划,陆杨数次张口,想说说农庄,都没能说出口。
他有了别的想法,也还没跟谢岩商量,暂且不提。
二老今年忙得过来,来年看看能不能再捉猪崽回来养,开春再捉几只鸡。
地就不多种了,两口人,手上这点地够了。多养两只猪、几只鸡就够。
今年日子红火,可惜他俩钱都花了,年底没攒下钱,就等着肥猪出栏。
腊肉没多做,有四斤,他俩够吃了。还有一只公鸡留着,等年节里,陆杨回家拜年,他们宰了吃。
“天冷,就不让柳哥儿过来拜年了。大峰可能会来,到时一起吃。”他们说。
官道上平坦,聊着聊着,到了陆家屯。
王丰年犹豫再三,把陆杨叫下车,父子俩站路边,说了会儿话。
王丰年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急急的,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十二月的天很冷,路上的风跟冷刀子似的,吹得人又冷又疼。
他看看陆杨,喊他名字:“杨哥儿。”
陆杨应声。
王丰年说:“杨哥儿,我嘴笨,说错了什么你别多想,我上回说的那话,不是不要你,我跟你爹欠你的,我们想对你好,不想你拿什么东西回家,我们是这个意思。你不怪我们,我心里不好受。”
陆杨嘴皮子厉害,今天却张口无言。
他想了想,笑问道:“那我哄哄你?”
王丰年听得愣住,然后好惶恐,连连摆手说不要,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杨抓住他的手,不要他摆来摆去的了。
这根手腕很细,一把年纪,皮包骨。
陆杨说:“我叫你一声爹爹,哄你开心是应该的,你别跟我客气。”
王丰年的眼泪顷刻掉落。
太冷了,不适合在寒风里哭。
陆杨给他擦擦眼泪,把帕子留给他,让他先回家。
“大松哥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我在陆家屯附近买了些田地,请了两户佃户种。年底要给我公爹迁坟,算算日子就把事情办了。到时我会回家看看,吃大伯家的杀猪酒,给他家小孙孙送个礼,然后我们留在村里过年。”
留在村里过年……
王丰年再次愣住,眼底情绪变化都被陆杨看见,像是灰蒙蒙的珠子,突地亮起光华。诧异、惊喜、喜悦,还有几分激动。
王丰年往后看看,谢岩跟赵佩兰还在车上,他压着心情,劝陆杨一句:“还是不要,你婆婆还在,来我这儿过年不好。”
陆杨又提醒他:“你忘啦?我们在陆家屯附近有田地,住了佃户,到时能有屋子睡觉。”
王丰年这才喜笑颜开,他平常沉默寡言,笑起来脸上有几分容光。
兄弟俩都像他,只是他被岁月蹉跎得不成样子了。
陆杨催着他回家,王丰年答应了。
目送两个爹走远,陆杨感受着心中情绪,有些微弱的涟漪漾开。不惊天动地,没有惊涛骇浪,像天空落雨,有丝丝雨点落在心上,点出一圈圈的水波纹。轻轻的,密密的。
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血脉相连的情感。
他能理解两个爹的处境,所以不怪他们。
因为这份融入血的亲情,他愿意续一续缘分。
陆杨返身上路,回到车上,搓搓手,然后抓着娘的手,又伸手到前面,让谢岩牵着他。
一手抓一个人,他心情大好,话也没说,就先笑起来。
赵佩兰问他:“看把你乐的,你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陆杨说:“也没什么,我们忙忙碌碌一整年,一家人还齐齐整整的在一块儿,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回到县里,我就去铺子里拿菜,我们今天摆一桌酒,也祭拜祭拜爹,跟他说说迁坟的事。年底我们在庄子上过,这里就是我们家的祖产了,我们陪爹过新年。”
赵佩兰越听越笑,笑着笑着记起来陆杨之前跟她提到的事,让亲家过来当管事,顺带看坟什么的,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迟疑着问:“杨哥儿,你刚跟他们说了?”
陆杨捏捏她的手:“还没有说,娘,你放心,我不会说了。还好有你拉着我,没让我做错事。那件事我是没想好,我知道错了。”
谢岩好奇,问他:“什么事?你还能做错事?”
陆杨不瞒着他,也不在路上说,他有点想撒娇,想回家再说。
他讲话直白,谢岩被风呛着了,呛着了还要笑,咳着咳着把话说完了。
“好,我等你。娘,你听见了,你要作证,这是他亲口说的!”
赵佩兰人到中年,还要被他俩秀恩爱,实在遭不住。
她念念叨叨的,催着谢岩快点赶车。
快点回家,快点做饭,快点祭拜,她想跟谢岩爹说说话。
谢岩明白意思,归心似箭,拿皮鞭抽了马屁股,让马儿快点跑。
陆杨跟谢岩先去灶屋忙着,让娘先把炕烧上,这样屋里暖和。
这间房子的炕是连着堂屋的两口灶, 他们平常没用过, 后来搬了石板把上面封了。
这会儿就跟两个壁炉似的,一头烧着炕,一头暖着堂屋。
三人在堂屋摆桌,五菜一汤,相当丰盛。酒是米酒, 吃个意思。他们先取酒菜拜拜谢岩爹,再来吃饭。
陆杨给娘敬酒, 难为她跟着自己奔波。
黎寨远,她不熟悉人, 又怕生,那里还冷。
赵佩兰没觉着辛苦、委屈,陆杨走哪儿都把她带着,她心里高兴。
陆杨又给谢岩敬酒, 说他大老远回家一趟,几天没顾得上他。
谢岩笑呵呵把米酒喝了,问他:“净之, 你怎么了?好客气。”
陆杨没觉得客气,他觉得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的,要会表达。
一家人相处, 不计较那么多, 能记得对方的付出,就是有心了。
陆杨问起谢岩学业,问他在府城好不好。
谢岩都说好:“我跟同窗们熟悉了, 之前说是每隔两个月去上一个月的课,现在反过来了,每隔一个月去上两个月的课,赶上月考,我都是一甲。有同窗私下找我交流文章,我都跟他们好好说,他们都说我性子好。教官们看我常来上课,比以前热络些。我与崔老先生相处也好,他棋路都改了,会帮我看文章,教我一些东西。”
陆杨特地等到年底才问,这时候别的事情都好处理,去不去府城,都不会让谢岩分心,他随时都能动身。
听他说都好,再问问他愿不愿意长留在府城读书,谢岩稍作犹豫,也点头说愿意。
“府学好多书,我都没看完。我想看书。”
陆杨又看向赵佩兰,跟她说:“娘,那这样好不好,等过完年,阿岩先去府学上课,我们晚一个月过去,把家里的事情都料理料理?”
赵佩兰知道陆杨改了主意,就没意见了。
她猜着年后的事是要盖磨坊,买驴子,一问果然是,就更没意见了。
谢岩听说他们也要去府城,脸上笑意灿灿,很是高兴。
他突然想起来乌平之,说要去问问乌平之去不去。
陆杨疑惑:“你跟乌老爷一路回来的,他没跟你说?”
谢岩这一路都在骑马撒欢,半途歇脚,与人聊起的都是家常,没谈到要去府城的事。
陆杨就告诉他乌平之的打算,“他要明年四月后再去府城,我们定下日子,要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谢岩记住了,他这次对科举文章有些新的看法,正好可以教教乌平之。
他也看看情况,若是教不完,他也晚一个月走,多在县城留一阵。
聊着天,吃饱喝足,收拾收拾,烧水洗漱,各自回房。
进了屋,谢岩眼神明示陆杨,让他快点过来撒娇。
小小的房间里,他站在中间,两条手臂都伸开,只等着陆杨扑到他怀里去。
陆杨不扑,使唤他坐到炕上,还让他换了几个姿势,有坐有躺,都不喜欢。又叫他下来,一个凳子坐开了花,调整数次,等谢岩把椅背靠着书桌,人面对着炕坐的时候,陆杨才满意了。
谢岩说:“好正经,好认真。”
等陆杨坐到他腿上,他就没话说了,觉着忙转转一圈都值了。
谢岩把他抱着,再往上坐坐,坐稳当点,双臂环着他的腰,不让他走。
“好了,你可以撒娇了。”
撒娇讲究一个自然,准备一番,前奏太长,坐人腿上都没感觉了。
衣裳又厚,相依相偎的贴着,都没几分暧昧。配着谢岩的傻笑,更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陆杨抬手搭在他肩上,盯着谢岩看一会儿,摸摸他下巴的青胡茬,还有他略有杂乱的眉毛,问他:“想不想刮胡子修眉毛?我给你弄。”
谢岩想留胡子了,他的脸太嫩了,留个胡子,能显年纪。
陆杨让他晚几年再留,“我喜欢嫩的。”
谢岩没有原则,当即不留胡子了,只修修眉毛,明天再修,“今天多跟你贴会儿。”
他跟陆杨诉说想念:“黎峰家里太小了,我还以为我们晚上能住一屋,没想到是睡大通铺,我第一次睡大通铺,爹在打呼噜,黎峰倒是不打呼噜。我听仔细了,他吵不着你弟弟。我半夜被爹的呼噜声吵醒,说要去上茅房,在堂屋里转悠过几次,看见你们屋里亮着灯,还以为你们醒着。我想着你要照顾弟弟,说不准会去灶屋取水、拿粥,我还去灶屋里,坐在灶膛后面暖着等着,也没见你出来。后来才发现,你们一晚上都是亮着灯的,让我好等。”
陆杨听着心软软,“我们又不是见不着,我问你眼底怎么青了,你还说你是看书熬的,你骗我,不是好人。”
谢岩手掌向上,压着陆杨的后脑,做出陆杨主动亲他的样子,还要咬咬陆杨的嘴唇,他说:“我没骗你,我不能干等啊,你不是说我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吗?我特地拿着书出门的。夜里黑乎乎的,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陆杨听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说那么多话,你就记得这个迷人!”
谢岩挺骄傲的,他抬抬下巴,说:“把你迷迷糊了。”
陆杨往他身上趴,腰都软了,特别好抱。
他听着谢岩的心跳。谢岩面不改色的说什么迷人、迷糊,心都要跳出来了!
陆杨低低笑起来,问他:“那你白天怎么不告诉我?”
谢岩一本正经道:“我不能给你丢脸。”
陆杨摸摸他脸,做出要揭开脸皮的样子,然后告诉他:“我检查过了,拿不下来的,没法丢。”
谢岩被他哄得越笑越傻气,一时忘了今天还有正事,等陆杨说起去府城的安置问题,他才慢慢收敛住笑意,认真听。
他们要去府城,两个爹怎么办?
陆杨把他之前的安排,跟谢岩说了。
如此这般简述完,谢岩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走,一起去府城?”
陆杨说:“他们不要我孝顺。”
谢岩用力抱紧他,隔着厚棉衣,一下一下用力抚摸他的脊背。
他看陆杨,总像看一只刺猬。他不安的时候,总会这这那那说好多,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不是想撒娇,他就是想多说说话。
谢岩把他的话换个意思讲出来:“但他们没有不要你。”
陆杨已经知道了,他的脑袋抵在谢岩肩上,声音闷闷的,像是通过骨头传到耳朵里。
他说:“我之前就觉着他们可怜,四十岁就老得不成样子,人干瘦干瘦的,像麦秸一样,一阵风就吹倒了。家里又破,人又老实,真的是养不起,我怪都不知道怎么怪。我就想着,他们也不容易,那就算了。我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还过以前那种日子。但他们突然跟我说,不要我孝顺。我又没做错什么。”
陆杨抬起头,直直看着谢岩,他脸上眼睛都干干的,没有偷偷掉眼泪。
面对谢岩担忧的神色,陆杨露出个笑脸,说:“我这几天心里沉甸甸的,对很多事都重新做了思考。我不是极贪财的人,我就是穷怕了,我不是守财奴,你看我做人做事都挺大方的。可我在很多事情的考虑上,会去想价值、想利益,想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算来算去,算不准我想要什么。”
谢岩捏捏他的后颈,像捏小刺猬似的,“你想明白了?”
陆杨点头,“我想要有很多人爱我。”
他对别人大方,也希望别人能这样回报他。
他信好人有好报,也想真心换真心。
谢岩跟他细细数。他在县里有哥哥、有干爹,铺子里还有个林哥哥。银杏和石榴对他相当崇拜,见了他跟见了天上的月亮似的,又敬畏又喜欢。
山里有个亲兄弟,离得远了些,见面没有生分,两人心连着心。陆家屯里有大伯一家,往前十八年没见过,一年的亲戚缘分,就让那一家人常常牵挂。
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是值得被爱的人。
他开门做生意,隔壁酒铺的丁老板都跟他做朋友,把他当小辈照顾。他要拉拔乡亲,丁老板就下乡收麦子。他要去府城卖山菌,丁老板就写信介绍生意。
在他们没很熟的时候,他要拉拔弟弟,丁老板都介绍了几个老板,帮他拿下了好价,让山寨的小铺子开起来了。
陆家屯还有亲爹在。他们太穷、太难,他们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可他们是盼着陆杨回家的。他们爱着陆杨。
至于陈家……
谢岩说:“你这辈子遇见这一家坏人就够了,以后都遇见好人。”
谢岩朋友不多,现在就只有乌平之一个,他看乌家父子也挺喜欢陆杨的。他又做了补充。
陆杨听着直乐:“叫你说的,我还人见人爱了?”
谢岩说不准别人:“反正我见了你就爱。”
陆杨跟他翻旧账:“你在我摊子上买鸡的时候,一副呆样,根本没有看上我。”
谢岩:!!
他说:“你过门的时候,我是很爱你的!”
陆杨哼哼:“你是看上了门神。”
谢岩没有,“先有你,再有门神!”
简直倒反天罡了。
“先有门神,再有我。”
谢岩说:“我画的威武门神就是你。先有你,再有门神。”
陆杨再次哼哼:“原来你只喜欢我的威武。”
谢岩说:“我还喜欢你软绵绵,你那次说让我享受享受,我挺喜欢的。”
陆杨推他:“呸,你就会享受。”
谢岩又说:“我还喜欢你骂我。”
陆杨根本没有骂他!
谢岩说:“你老说我是呆子。”
陆杨说:“这是爱称!”
谢岩呵呵呵笑起来,笑得要打鸣一样,“那你岂不是见了我就爱上了?”
陆杨回头想想,好像是他先叫呆子,然后谢岩再露出星星眼。
他也笑了,“算了,我现在爱你,不愿意骂你,让你占个便宜。”
他坐久了腿麻,从谢岩身上起来,见谢岩也慢吞吞扶着桌子站起来,两腿都失去支点了一样,十分僵硬,问他:“你是不是也腿麻了?”
谢岩说是。
陆杨再次笑起来。
他们歇歇缓缓,去打水泡脚。
谢岩问他:“你想明白了,那把岳父接过来住?”
陆杨现在不接,他说:“等去府城,我们先安顿好,我在附近看看。直接住我们家不行,娘是妇人,平常见外男都少,跟我两个爹住一起,时间长了,她更不爱出门了,在家要憋出毛病。我想着,要么挨着住,离得近,想见就见,关上门就过自己的,省得以后有摩擦不好处理。”
谢岩都听他的,看陆杨还愁,再多问一句,才知道陆杨在考虑给两个爹找什么事干。
城里没土地,一点菜园子不够折腾,长期住城里,非得有个事干,才好打发时间。他爹爹还好,可以跟娘一样,平常干干针线活,料理料理家务,过悠闲点。他父亲肯定闲不住。
谢岩觉着很好安排,“我们不是要开书斋吗?我看干爹那边印书,都是请人干。既然这样,就让岳父去帮忙印书。黎峰他们还印画册在码头卖,让他们也出点力,把雕版都给岳父他们拿来,以后能在家里印画册。这又不急,慢慢干就行了。我们俩常出门,还能让他们跟我娘说说话。”
陆杨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叫他大男人:“越来越像一家之主了。”
谢岩不想当大男人,他说:“我是大夫郎的小男人。”
陆杨被他哄得,一晚上笑声没停。
次日起早,夫夫俩跟娘一起出门,请个阴阳先生算算日子。
陆杨算迁坟的地方时,让人一起算过,年前有两个宜动土的日子,分别是十二月初三和十二月二十。初三已经过了,二十没多久了。
谢岩回家,他再请人算一算,还是这两个日子。
没得挑,这事就定下。
陆杨跟赵佩兰抄写了三本经书,一家三口再转道去寺庙,捐些香火钱,请些和尚过来念经。
族谱是买的,里头跟账本一样,有专门的竖条格子,对着写就行。
谢岩要迁族出来,就新写一本族谱。照着科举三代的要求来,往上多写三代,再到他们。
陆杨的名字跟谢岩的名字挨着。
谢岩有表字,用小字写出“浊之”后,也把陆杨的表字“净之”写出来。把他看得十分满意。
迁坟的日子靠后,这之前,陆杨还忙了几件事。
他拿了俗话书斋送来的分红,金老板送了六百三十一两三钱银子过来。有零有整的。
他把账本给陆杨看。陆杨直接合上,跟他们做生意,就是个糊涂账,算明白了不好。
金老板说商税都交完了,留着花就行,又给谢岩带来一本字帖。据说京城学子们都在临摹。
“是崔大人的字,圣上金口玉言的夸赞过,有一份墨宝流出,我手里这份是临摹本。”
考试也会看字体,以前就有很多考生模仿大臣字体。
陆杨不知道谢岩用不用得上,先留下了。
陆杨提到他们会去府城备考的事,金老板听出来意思,知道他们以后难回县城了,心道可惜,说出来都是恭喜。
两家有往来,陆杨年节走动时,给金老板送了一份年礼。
再是马商到来,这马贩子果真坐地起价,一匹小马要二十两银子,陆杨刚坐下,就起身走了。
怎么不去抢?
马贩子没见过他这样的,别人嫌贵都要说几句,表达下不满,说了才好讲价嘛。
他大老远过来,陆杨走了,他比陆杨急,连着喊人,见陆杨头也不回,还跑着追到酒楼外边,把陆杨请回来坐。
陆杨就不想跟他们聊:“你们做生意没诚意,我要买马,不止你一家可以买。只是年底愿意来县城的马贩子就你一个。我买的是小马,谁骑小马啊?我也不是送给哪位贵人的,赶着日子就要给人送去。我也不瞒你,我是给我弟弟的孩子买的,孩子刚出生,还没满月,你看这东西我急吗?你把我叫回来,就给个准价,没诚意就不用说了。”
马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那也要个十八两银子一匹啊。”
陆杨放下茶杯,再次走了。
这次马贩子追到街上,拉也拉不回来。
当天下午,乌老爷做中间人,把他俩请到一桌,坐着好好谈价。
马贩子真是没见过陆杨这样的人,“你不急着买马,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做什么?这不是逗乐子吗!以后谁敢卖马给你?”
陆杨还没跟洪家人接触,先把虎皮扯了。
“府城码头的洪家你知道吗?我们关系好,我想买马轻而易举。这是给乌伯伯面子,不然你叫价第一回,我就抽你了,你当我是肥羊啊!二话不说,张口就宰!”
马贩子听见洪家,神色诧异,过了会儿说:“那十六两银子一匹。”
砍一次价,降二两银子。
陆杨还没开口,有小厮过来说,外头有人买马。
陆杨没见过这么明显直白的托儿。
他盯着马贩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卖马的生意这么好做吗?乌老爷子不是说这托儿真假难辨吗?
他都懒得抬价,转头跟乌老爷子聊天,说过几天要来家中拜访,等乌平之放假,他们再来。这样不耽搁学业。
马贩子跟托儿聊半天,陆杨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今天生意没谈成,小马被托儿买走了。
又次日,还是乌老爷作为中间人,把陆杨请过去了,马贩子还要卖他马。
“十五两银子一匹,没得降了。不买我也走了。”
这个价格还算正常,陆杨尽力再压一压。
他卖包子才挣几文钱?能省就省。
再讲价,马贩子要走,说走就走。
他跟着几个马夫一起来的,马都在门外等着,这头谈不拢,他赶着去府城,年底能到马市转转。
这回换陆杨急了,追过去把人叫回来,跟他好好谈。
“我又不是只买小马,我还要买大马的,你看着给个价?”
马贩子又开出了二十两的价。
陆杨真的生气了。常价的大马是十五两银子,他先给小马叫价二十两,好不容易压到十五两银子,转而又给大马要了二十两的价,实在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