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 陆皇后就是从没吃过生活的毒打。
她还待字闺中时,陆老太爷在士林之中很有威望,她自小也读一些书, 但她一直就觉得女子读书无什么大用,嫁得一个有情郎才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大事。
她全名陆雨仙,名字是陆老太爷翻了好久的书特意取的,陆家只她一个女儿, 自然是千娇万宠,等她慢慢长大, 出落得愈发姝丽,京中上门提亲的媒婆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但陆老太爷生怕女儿婚后被人欺负,便准备在自己的一众弟子中找一位宅心仁厚、品行优良的女婿,只是还未等他找到,赐婚的旨意就来了。
皇家自古多薄情,陆老太爷原本很担心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在宫中很受尊崇, 陛下给了她最好的脸面, 女儿也慢慢适应了皇后的身份。
可以说,从陆家到皇宫,陆皇后在家靠父亲, 出嫁后靠皇帝和儿子, 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她甚至也知道帝皇薄情,并不将情爱当做人生之中什么重要的存在,她在后宫掌权三十年,自从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就再也戒不掉了。
所以,她逼迫太子上进,陆皇后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手段有什么问题,太子身为中宫之子,如果他不争不抢,那将来势必也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在陆皇后看来,她付出那么多培育的皇儿,必须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而她势必也将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或许有些人觉得陆皇后的想法很奇怪,毕竟太后早就过世多年,她已经是后宫之主,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只有陆皇后清楚,帝心难测,哪怕是他们感情最为情浓之时,她对陛下一直有种极端的恐惧心理。
陛下,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好性,哪怕她已经母仪天下,她在他面前,也不敢多喘息一声。但太子就不同了,太子仁善,他日登临皇位,自不敢拒绝她这个当母后的要求。
说穿了,陆皇后是个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简单来说,她非常擅长恃强凌弱,当年的闻叙是弱,一直长于她手的太子是弱,而皇帝是强,所以她从不敢对陛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野心。
而如今,闻叙是强,在吃过苦头之后,她立刻就没了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她甚至在这个孽种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陛下的身影,她心中惶恐忌惮,昨夜辗转反侧,睡前便下定了决心,今日早朝之后她必须得联系国师了。
当然,也有她根本无法忍受太子东宫生活的因素。
老国师过世之前,曾经允过她一个要求,只要她开口,现在的国师必须完成她的要求。她如今这幅模样,便是那孽障会妖法的铁证,昨夜那般情况,她若是不配合,怕是真的没命活到现在,所以,只要熬过今日的早朝,她就能翻盘。
只是等陆皇后站在大殿之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当太子”这件事,实在不轻松。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变得这么慢,哪怕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这些个脑满肠肥的大臣依旧会不停地找太子麻烦。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尊卑有序啊?!
她按捺着脾气,努力不让自己回骂过去,可哪怕如此,这些个朝臣也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又是拿英国公府说事,又说太子应当作为群臣表率,哪怕是妻族犯错,也不可有任何的徇私舞弊,更不可以太子之权救援英国公府的其他人。
陆皇后听得头大如斗,倒是记起了昨夜东宫属臣给她的建议,可眼下这个态势,她哪敢开口啊,她只求能够快些结束早朝,然后她去摘星楼找国师灭了那个孽障,再敲打太子一顿,自此以后,谅太子也不敢再忤逆她。
“太子殿下今日竟倨傲至此?圣人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应为天下表率,怎可对英国公府一事如此轻拿轻放,太子可不能因此徇私,此案事涉之广、骇人听闻,此等恶行,天命昭之,殿下竟还向陛下求情,殿下可曾体谅过陛下的难处?”
这老东西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虽然陆皇后也不同意太子去皇帝面前替英国公府求情,但讲道理,她一个深宫妇人都知道太子如果不去,这些个老东西又该说太子心硬、连妻族受难都无动于衷,合着就是做什么都不对是吧?
陆皇后越听越觉得恼火,她倒不是真的体谅儿子的不易,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地位被蔑视了,这些个朝臣怎么敢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人的?胆子如此之大,都该拉出去砍头!
“殿下这是不服吗?”
陆皇后当然不服,但她又不敢怼回去,便显得她此刻的眼神格外得尖刻,这老臣当即吓得后退了一步,竟直接拜倒下去:“陛下,老臣是没本事斧正太子殿下了,老臣自请回乡,恳请陛下成全。”
然后,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皇帝居然也不劝,只饶有兴致地看着。
今日的太子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都不像是太子了,蠢得完全是另一个人。
“苏爱卿快快请起,来人呢,看座,你的苦心朕是明白的,太子,还不快向苏卿道歉,他是朝中肱股之臣,若就此还乡,乃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再者,苏卿方才也是为了你好,还不快谢过苏卿。”
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太子身上。
受众人瞩目之时,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为什么不偏袒儿子,反倒叫她去给个老头子赔礼道歉?他配吗?
此时此刻她的憋屈之情,当真是恨不得就此晕死在朝堂之上,但陆皇后还有些理智,尚且知道太子此刻绝不能晕。
可叫她就此道歉?这可比生剐了她还要难受,如果真是她做错了,她也认了,可她自问站在这朝堂之上,半分都没做错,她凭什么要认错?!
太子果然窝囊,竟连个老头子都欺负到头上来,陆皇后忍了又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这个口。
“父皇,儿臣不知,何错之有!分明是这老匹夫咄咄逼人,父皇为何叫儿臣低头?”
此话一出,朝野瞬间大惊,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里不都做得很好,今日怎么就如此气性大?苏老大人说的那番话确实难听了些,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历练太子,他们难道还能跟陛下对着干不成?
原以为太子就此顺势低头,英国公府一案就揭过去了,太子殿下重回朝堂,早朝就顺势进行下去。谁知道太子此番如此之犟,从前更难看的场面都能忍,今日……难道当真是为了太子妃,殿下就不准备再忍了?
“住口!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卿曾经教授过你,按理说他是你师长,你怎可以此等讳称污蔑于他!”
苏老大人更是气得抖如筛糠,连椅子也不坐了,回乡也不回了,说是老臣无能,愿意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陆皇后:目瞪口呆.jpg。
朝堂上一阵乱糟糟,那叫一个热闹啊,贴了隐身符的三人也没想到,陆皇后如此之给力,早朝才刚开了一个头呢,就给太子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难怪太子说,他娘当不好太子。”这太子也难当了,搁谁都当不好吧,如果是他,他就比那老大人撞得更加起劲,大家一起死,主打的就是一个创死所有人。
“这个倒也不能全怪陆皇后,她能忍到如今,都算是她能忍了。”之所以不忍了,显然是情绪上头,根本没忍住,事后估计还会后悔那种。
那太子岂不是忍者神龟了?没听说当太子这么艰难啊,卞春舟盘了盘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唔,还真没听过历史上哪个太子能够顺顺利利登基的。
前有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有清太子胤礽被二废太子,仔细想想,突然觉得太子比皇帝还要难当,特别是大龄太子。
这种对话,陈最一向不掺和,他练刀练舒服了,只抱着刀闭目养神,根本没去看底下乱糟糟的朝堂。
不出任何意外,陆皇后把太子重回朝堂一事办砸了,不仅吃了挂落,还需要写“检讨书”,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苏老大人原谅他了,他才能重新参加早朝。
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太子在朝堂之上居然如此孤立无援,练她厌恶的陈鹤直还站出来替太子说了两句,看上去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哪怕如此,该受的挂落,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陆皇后是个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人,她恼怒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指责太子,都三十岁的人了,竟在朝堂之上连半分势力都没有,陛下三十岁的时候,早就临朝十年,权柄在握,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呢,那孽障的魄力都比太子强一些。
可思及当年老国师的断言,陆皇后还是摁下了满腹怨言,为今之计,只得等早朝结束去找国师破局,若不然她这太子再当下去,怕是她真的忍不了那么许多了。
谁知道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她想走,也得看这班朝臣愿不愿意让她走!
陆皇后想说男女大防,不要凑得这么近,可她不敢说出口,只能任由这些人拥簇着她去议事殿学政、学德,她但凡停滞片刻,就有老臣过来劝诫,就连午时用膳,她多吃两口都会被说教,她原本十指就疼痛难当,如此过完半日,她竟觉得过得比半生还要漫长,原本钻心的疼痛都显得没那么疼痛了。
太子的日子,过得竟如此局促吗?!
摘星楼并不在皇宫之中, 但它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宫外的。
老国师在世之时,宫中有一处“值星殿”,就在前朝与后宫之间, 老国师一直长住值星殿,若要面圣,只需半炷香的功夫。陆皇后身为大盛朝的子民,自然知道国师在本朝的崇高地位, 故此她入宫之后,便有意讨好玉檀国师。
当然, 其中也有几分感激之意,若非老国师替她掐算、言她有母仪天下之相,以她的家世绝对不可能入主中宫,更何况后来老国师对她几番帮助,若说宫中对老国师离世最悲痛之人,莫过于陆皇后了。
如今的这位国师, 乃是玉檀真人的亲传弟子,名唤蓝桥, 老国师过世之后, 尊从老国师的遗愿,在宫外某地另起摘星楼替大盛祈福,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进宫占卜。
也是巧了, 今日就是十二月十五日, 陆皇后在议政殿几次三番找机会偷溜,最后还是闻叙看不过眼,偷偷“帮”了她一回。
“闻叙叙,你不怕她跑回皇后宫里说动太子殿下调换回来?”
闻叙摇头:“她不会的,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 十赌九输,我赌运一向巨烂。”卞春舟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她如此费尽心机地溜出来是为了找谁求救?皇帝吗?”
可是这个皇帝,看上去心肠很硬的样子,真的会替“太子”主持公道吗?
“看下去就知道了。”
陆皇后在努力狂奔,或者说除了生孩子那晚上,她从未有过如此急促狼狈的时刻,但为了以后的无上生活,她强迫自己去追赶国师的队伍。
希望能赶上,一定要赶上!
“太子殿下何故追赶下官的轿辇?”蓝桥的年纪与当今陛下差不多,如今也有五十开外,可与陛下相比,他年轻得实在过分,曾经宫中也有传闻,陛下不喜蓝桥国师,甚至摘星楼都被迫搬到宫外,便是因为蓝国师驻颜有术,不肯将此术献给陛下。
陆皇后见到蓝桥,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想要当场说破自己的身份:“还请国师拨冗片刻,孤有要事与你商榷。”
作为一国国师,蓝桥的地位极为尊贵,哪怕是太子的请求,他也能直接拒绝,但今日他倒是非常地好说话:“太子殿下言重了,下官遵命。”说着,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啊啊啊啊,这个国师他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虽然只用了最简单的隐身符,但是按理说修为不超过金丹,是绝对发现不了我们的啊!”
闻叙也有些吃不准,这个时候,陈最的直觉就格外好用起来。
“这个人,不对劲。”语气非常地肯定。
“哪里不对劲?”
陈最摇头,然后直接握住了手中的刀:“你想知道?我去把他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诶诶诶,别冲动啊。”
得亏闻叙也伸手拉了一把,要不然光凭卞春舟一人还真有可能拉不住陈最:“你俩别拉着我,我不去就是了。”
三人拉扯的功夫,“太子”和蓝桥国师已经屏退左右,坦白了自己是皇后的身份。
蓝桥国师闻言,却毫不惊讶:“此事,下官已知晓了。”事实上今日进宫面圣之时,陛下就有提及太子的怪异,原本他还心中纳罕,如今见了“太子殿下”,他立刻就明白了。
一个人的气息,是很难改变的,他们一门借助大盛国运修行,早已与周氏皇族缔结契约,互惠互利,哪怕是修仙界的仙者“下凡”,他亦能凭借门中异术探寻下落。
只是不知道这三人为何要针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难道就不怕欠下因果、影响修行吗?
“国师果然非凡,还请国师帮我!”
“皇后娘娘莫急,下官这便为您解开术法。”
太子大变皇后,若是昨日没向太子殿下送出那颗易容丹,闻叙自然不介意有人解开他的术法,但现在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这国师在逼他们现身。
换言之,刚才他们确实被识破了。
原来凡人境内真的有能人异士啊,若不是去过修仙界,闻叙发现自己甚至连从小长大的地方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哪怕回来之前,闻叙就知道自己身负帝皇命格,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掺杂了如此多的算计。
闻叙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对比修仙界的一派和煦,凡人境在他眼中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闻叙甚至觉得,倘若不是春舟和陈最陪他回来,他说不定会……忍不住越线。
对着两位友人,他从未提及过自己具体完整的复仇计划,但离开过春峰前,师尊应该有猜到,只是没有点破。
如果是从前没有感受过师门情谊的自己,闻叙敢确信自己肯定会送所有辜负自己的人下地府,哪怕是与他一样无辜的太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但所谓修行,便是一线之仁,闻叙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就决定给自己、给凡人境与自身血脉相连之人一个“机会”。
就像明镜师姐一样,在天地面前切断所有的尘缘,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界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这其实不太符合他记仇的个性,但彼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很明显,这很没有必要。
有不属于凡人境的力量干预皇室,闻叙甚至能隐隐约约猜到当初他的遗弃或许是必然之事,陆皇后看似与国师关系亲近,但事实上从这位国师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对陆皇后没有丝毫的敬畏可言。
他看皇后的眼神,同看自己的随扈是一般无二的。
陆皇后这个皇后当得,可真是失败啊,看似花团锦簇,但除了太子殿下,恐怕宫中无人将她真正放在心上。
她是一颗棋子。
此刻也是。
于是闻叙直接就现身了,再躲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原本去报案只是想试探一下宫中那位的反应,没想到居然这么坐得住:“国师大人,久仰大名了。”
闻叙蒙着眼,但这并不妨碍陆皇后认出他,也并不妨碍国师蓝桥看清此人的脸。
“你——”
陆皇后脸上是惊恐,而蓝桥脸上……却是惊疑的难以置信,托这张好认的脸,蓝桥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不敢相信!
帝皇命格的皇室子弟,怎么可能会入修行一道?!天道难不成是摆设不成?!
他们一门如此苦心孤诣、不惜用秘宝帮助周家稳固天下、延续宗室命数,却只能修得这点方寸修为,可此人——
哪怕蓝桥心态很稳,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贼老天偏心眼了。
其实早在那日夜间星象昭示之后,国师蓝桥就有预感那个带着帝星命出生的孩子可能还活着,此子当真是他见过最难杀、最能活的人了。
人命之脆弱,有些人不过轻轻一碰便可坠入黄泉,但此子自诞生起便经历磨难,常人哪怕有九条命也早该死了,可这人却还好好活着,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入了修行。
陛下苦寻入道之法,却根本堪不破,若是知道当年这个被遗弃的孩子轻易入了道,怕是——
“看来国师认得我?也对,你与皇后娘娘关系如此之好,不知道反倒显得奇怪了。”
蓝桥慌张过后,倒是渐渐镇定了下来,陛下还在,他与陛下与大盛江山便是气机相连,此子已经步入修行,若不想沾连因果、祸及江山,就不会轻易对他和陛下出手。
至于其他人,蓝桥从未看在眼里。
“国师,快!快收了这个妖孽,他便是那天生坏种,宫中留不得他!”
蠢货,事到如今居然还相信师父的批命,蓝桥当然知道陛下当初选择陆皇后,一是看中了她的旺夫命格,二来是她人蠢好控制,后面也确实证明这是个利欲熏心、极其好操控的女人。
当时师父什么都预料到了,因是怕弑杀帝星命格的反噬落到自己身上,他们甚至只是引导了几句,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做,却没想到——
师父还是遭受了严重的反噬,也是自那时候起,摘星楼另起,他接任之后,更是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进宫。
如今陛下不年轻了,入道之心愈发迫切,蓝桥看着眼前的青年,竟忽然有种师父当年的判词一点点化为现实的惊恐感。
难道,命运真的难以战胜吗?
“你是当年那个被皇后娘娘送出宫的孩子吧,当年我才二十来岁……”
蓝桥不欲与闻叙结仇,至少暂时他得稳住对方,从对方遇刺报案的举动来看,或许并不知道当年的内情,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不耐烦地开口:
“国师果然知道,二十岁又不是两岁的孩子,也该记事了。”
卞春舟:……好骂,好阴阳,我喜欢!
蓝桥脸色一紧,长久的上位者心态很显然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同理心:“你要报复皇后娘娘,也是情有可原,此事我不会插手,你……”
闻叙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你当我真不知道自己命格是什么吗?皇后娘娘至少与我……有些瓜葛,但你既是修士,又与我有仇,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了你吗?”
第226章 直面
“我如何与你有仇, 你竟——”蓝桥没想到,此子竟如此凶厉,话都未说两句竟直接提剑杀了过来, 那剑势如虹,虽不带半分法力,却是说不出的锋芒毕露。
他若不躲,必然重伤, 蓝桥不傻,自然还是要命的。
“这位国师, 我可是天生坏种,出手难道还需要跟你讲理不成?”
闻叙很少有出剑如此咄咄逼人,或者说是逼迫、困杀、戏弄为主,分明是方寸之地内展开的斗杀,蓝桥却有种与天争斗的困苦羸弱之感。
大盛境内,并不只有他们一门修道之人, 但只有他们凭借秘术占据了龙脉之力,哪怕皇帝的胃口越来越大, 但只要秘术一日捏在手中, 他们一门就不会从高台上坠落下来。
蓝桥自小就被师父带在身边,什么样的少年英才没见过,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能有对敌之力, 却没想到——
竟走不过十招, 甚至这十招或许还有对方的戏耍之意。
他心中仓皇,终于有种自己坐井观天的无力感。
凡人境便是“井”,那高耸于云端的修仙界就是“天”,他原以为修仙界的仙长再厉害也不过尔尔,却没想到——
丹田内剧烈的疼痛让蓝桥忍不住尖叫出声, 但他的声音哪里盖得过陆皇后的惊恐啊,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在她心里如同天地般强大的国师就在眨眼间折在了这个孽子的手中。
太恐怖了,此子果然天生坏种!当初她就不应该将他生下来!
“你……杀了国师?”
闻叙收回长剑,这剑当然不是折风,是他在一个打铁铺里随便买的,因陈最买得实在太多,这把剑算是添头,或许蓝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这样一把剑废掉了一身的修为。
“现在皇后娘娘知道,我对您有多么手下留情了吧。”
陆皇后:……
闻叙说着,甩了甩剑上的血迹,这血是捅穿国师丹田时沾到剑上的,鲜红的,滚烫的,一点儿不像是黑心肝之人的鲜血。
丹田被废,对于修士来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刑罚,闻叙并未直接杀了蓝桥,但失去了修为的蓝桥,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甚至看着更加苍老一些。
“国师,看来你的反噬开始了。”
蓝桥闻言仓皇地伸手,却只看到自己手上的苍老鸡皮,这一瞬的惊恐甚至远超刚才丹田破裂时的疼痛。
他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凡人,他再也不可能是大盛朝呼风唤雨的国师了。
蓝桥使劲召唤法力,指尖却无半丝动静,他气得勃然大骂,中气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腹部中了一剑的样子,他这副样子,自是吓得陆皇后尖叫后退,但他已经顾不上旁人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是帝星转世吗?你可知道我与大盛朝国运——”
帝星转世?!
一直尖叫后退的陆皇后立刻就不后退了,她直接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你说什么帝星转世?他不是天生坏种吗?你说啊!玉檀他骗我?他骗我?他竟然敢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闻叙扭头,对上两位朋友瞪圆的眼睛,好吧,这事儿他好像确实从未提起过。
卞春舟:……啊这,更新一下资料库,我起先以为自己救了一个美强惨小可怜,后来美强惨摇身一变成了天赋卓绝的小师叔祖,再后来到了凡人境知道好友是名副其实的美强惨皇子,但现在——
不愧是闻叙叙,绝对是天命男主没跑了,卞春舟使劲竖起两个大拇指,好家伙,我居然真的混上了主角团,值了值了。
至于陈最,他只是担忧闻叙的帝皇命格会不会影响修行,唔,就这么多,毕竟为皇者不能入修行,这是铁律,不管是在凡人境还是修仙界,都是如此。
所以,凡人境的帝皇在搞什么?完全想不通。
别说陈最想不通了,就是陆皇后也根本想不通,这可是帝星转世啊,如果她没有丢弃他,那她还忧愁什么,无怪如今的太子如此不中用,原来是弄错人了!
“你们赔我的麟儿!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蓝桥失去了法力,此刻被陆皇后猛扑几下,那丹田上的剑伤就更严重了,血流了一地,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闻叙“好心”,将两人分开,顺手解开了陆皇后的易容术,其实就算不解开,基础易容丹的时效也就是一日夜。
“国师,请吧。”
多亏陆皇后闹了这一遭,蓝桥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反噬已经开始了,那么……陛下那边,他也无需过多遮掩。
他与师父都太过傲慢了,傲慢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命星,但事实上……此子果然远胜太子殿下,陛下的打算,终究是要落空的。
蓝桥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了几分快慰。
偏殿的门敞开,外面的人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国师的尊荣,只见到国师的衣摆便立刻行礼,却没想到话还未开口,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保护国师的护卫自然是铁甲卫最好的高手,他们是唯一可以持剑入皇宫的人,此刻闻到血腥味,无论是太子出事还是国师出事,都不是他们担待得起的。
“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还请您速速放开国师!”
闻叙没想到,这几个眼力劲不行的,居然将他错认成了太子,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带路帝乾宫,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他。”
铁甲卫自然不可能就此听话,但卞春舟和陈最又不是死的,这宫里能带路的人多的是,没有铁甲卫,还有陆皇后。
没有陆皇后,也还有其他人。
帝乾宫就是皇帝寝宫起居所在,如今天色将昏,皇帝当然就在帝乾宫中。
皇宫的守备自然森严无比,但怎么说呢,陈最是真的能打,闻叙觉得,如果自己真要造反,仅陈最一人,他大概就能直接改天换日、明日登基。
“……闻叙叙,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卞春舟此时还在帝皇命格的震撼余韵之中无法自拔。
闻叙:“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命格其实就是说着比较好听而已?”
“这样的吗?”卞春舟想了想,“也对哦,帝皇是不是跟修行犯冲来着?这么一想,闻叙叙你妥妥天道亲生子,绝对是!”
巧了,蓝桥也这么觉得,要不然帝星命格怎么还能入道了,这简直就是王八不讲理,硬来!当然他也问出口了:“你究竟是如何入道的?”
巧了,关于这个问题,闻叙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哪怕他如今已经金丹修为,依旧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一时刻幸运眷顾了他。
好在,他根本没打算回答蓝老头的问题。
卞春舟看着一身血刺哗啦的老头国师气得又吐了一口鲜血,十分怀疑这老家伙下一刻可能就要气绝身亡,毕竟看着实在是一副进气少出气也少的模样了。
好在,坚持到帝乾宫的气还是有的。
陆皇后身为中宫之主,实则从未来过这帝乾宫,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帝乾宫却依旧大门紧闭,守在宫外的宫人跪了一地,似乎是在用人命围堵成一座城防之墙。
闻叙可不惯这个,手中利刃直接飞夺而出,谁能想到脆弱的剑柄居然直接将沉重的殿门整个击碎,盛大的晚风直接随着碎屑裹携进了庄严肃穆、檀香阵阵的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