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刷新了。
老天爷啊,坊间的话本都不敢编得如此离谱的好不好?这天骄榜怕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说呢,有时候真想跟他们这些天才拼了!”
“老实说, 你拼不过人家的,人家三十岁不到结丹,我们三十岁那会儿还在庆祝进阶炼气五层。”
“……听上去,更心酸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心酸不心酸?我刚从一个小秘境里出来,难道最近修仙界又出什么大事了?”
“大事算不上吧,就是雍璐山的天骄们不干人事。”
“啊?雍璐山不是名门正派吗?”
“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是这样的,你看现在的天骄榜榜首是谁?”
“不是观星澜真君吗?”
“错!是雍璐山的支连山真君,他一举突破了元婴中期,成为了新一任的天骄榜榜首。你再看,如今天骄榜的后几位可有什么变化?”
关于这个,这位修士确实不太了解,不过天骄榜乃大陆上最有名望的榜单,举凡是修仙坊市都会张榜公布,他探出去看一眼,确实看到了好几个眼生的名字:“没大听说过,倒是那个雍璐山闻叙,是不是那位有名的龙尊之徒?”
他自己说完,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是,我进秘境到底进了多久啊,不是才一两年吗?难道修仙界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小秘境的时间流速也这么坑吗?
“没有,就是才过去一两年。”
“可是,那位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拜入宗门才多久啊,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十年不到,坊间传闻是他三年筑基,六年结丹,如今虚岁不过三十。”
“……”一个呆滞的表情。
“不止他,还有他的两位友人,实际上是这样的,最初结丹的并非这位赫赫有名的雍璐山小师叔祖,而是那位叫陈最的金丹真人,他甫一结丹,其名就空降天骄榜百位。”
“……可是,他如今排名好像是九十八?”
“哦,前两天好几个百岁金丹下榜了,后进了好几位,如今九十九那位,是原先被这位陈真人空降掉出天骄榜的碎天剑宗弟子。”
“看到那个九十五名没有,他是第二个空降的,听说还是水火废灵根,哦不对,如今哪还有人敢说水火灵根是废灵根啊,他同样也是三十岁不到就结丹了!”
“……”继续呆滞。
怎么他出个小秘境,外头的天已经变成这样了,三十岁结丹是什么新颖潮流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结丹,要知道金丹修士寿五百啊,三十岁就结丹了,搁偏远小城,都能当小家族老祖了。
老天爷啊,人与狗之间的差距,也没有这么大的啊。
“所以,那位声名赫赫的雍璐山小师叔祖,反而是最后才结丹的吗?”听上去,好像天赋也没有那么卓绝。
“对,但是你看人排名了吗?”
“不就是……什么?八十九?他老天爷亲生子啊?”
无怪这位刚出秘境的修士如此惊讶,事实上谁第一次听说都是惊掉下巴的,毕竟……你们天骄修行也得按照基本法啊,就算是合和宗的观星澜真君,当初空降天骄榜也只是第九十三名,且当时已经三十五岁了。
而如今呢,第八十九位诶,而且还不到三十,这简直就是——
“苍天啊,雍璐山真是捡到宝了。”
这位雍璐山小师叔祖的来历,修仙界只要消息灵通一些都是知道的,来自凡人境,还是重伤跌落破云秘境后被捡到的,当初谁能想到啊,区区一个误入修仙界的凡人之子,竟有如今这般泼天的造化啊。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没有事情不能轻易去凡人境,估计各大宗门都得跑凡人境去挖掘天才弟子了。”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天道之下,真正的天骄是绝对不会被埋没的,就像这位小师叔祖,哪怕生在凡人境,也能误入修仙界,拜入高门修得仙法。
“倘若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三位真人,究竟是何等修炼,才能如此迅捷地结丹啊。”
关于这一点,别说是修仙界的散修们了,就是五大宗门的其他人,都很想知道啊。
仔细想想,小师叔祖闻叙确实天赋卓绝,但也没有高绝到无人能比的地步,再者另外两人天赋可实在称不上顶尖,却甚至比闻叙还要更早结丹,如此一看,难不成雍璐山拥有独门的结丹之术?
“无稽之谈!完全是无稽之谈!”顾梧芳这段时间可太喜欢交际了,每天不找人聊聊天,他都没办法静下心来伏案工作。
诶,有时候弟子们太能干也很让人烦恼啊,这不,某些人就开始动歪心思了,顾梧芳气得哼哼,但幸好小师叔他们不日就要去往凡人境,根本不会被这些琐碎流言影响到。
说来,先开始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很震惊的好不好,他也没想到幸福会层层叠叠地来啊,弟子们太争气了就是会遭人妒忌。
不过这点儿小质疑,不用禀告神尊,他就能办妥了。
相较于外界的轰轰烈烈,结丹三人组反而非常风平浪静。
约定了一起去凡人境后,因为最近“风头太紧”,所以三人并没有选择下山吃火锅,怎么说呢,最近共觞小馆的生意简直好到炸裂,也不知道是哪个泄露了幕后老板就是天骄榜第九十五位这件事,反正最近连店门口排号的法器都快干冒烟了。
卞春舟一看这架势,哪还敢下山了,都是和掌柜的传讯符联系,加上结丹之后还要巩固修为,他就安心地待在雍璐山上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结丹之后的影响会这么大,就有种……我可能是个修仙文主角的错觉。
“你说,咱们以后下山历练,不会被人套麻袋打吧?”总觉得,最近他们三个已经成为了别人师尊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陈最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不会,你排名都比我高,如果你被套麻袋,肯定是我套的。”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啊?”卞春舟也不知道啊,自己居然比陈最最排名还高,论斗法战力,他根本打不过陈最最的。
陈最轻哼一声,表示了自己的非常在意:“在意,所以你必须更努力修行,迟早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你要超过我,难道不是应该让我放松修行吗?”
“不行,你得努力。”陈最说完,抬头看了看,“闻叙呢?他刚才不是还在?我还想问问他打铁的事情。”
“被郑小师叔一道传讯符喊走了,是关于修补折风的事。”
折风在白固城时,因为对战金丹修士本就有些折损,但因为郑小师叔出门历练不在宗内,也就继续使用了。但在金丹雷劫之后,不仅剑体出现了豁口,就连扇剑之间的转变都变得迟钝起来,所以修补升级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幸好闻叙在昭霞陛下那里得到了不少天材地宝,他对锻造不大清楚,就请郑师兄掌眼,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
“闻师弟,你可终于来了,等你许久了,恭喜啊,再见面竟已是金丹真人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他也得抓紧修炼了,再懒散下去,怕是以后连师弟都没的喊了。
闻叙也是进门才发现,不仅是郑仅师兄在,支连山师兄也在,他行事妥帖,自然不会忘记恭喜二位师兄名次晋升的事。
“同喜同喜,你支师兄是不是真人不露相,看着风一吹就倒,实则实在是个十成十的狠人物呢。”
“小师叔祖,别听他胡说,他最近被峰主罚了,心里憋闷呢。”
郑仅当然绝口不认:“也不知道是谁哦,昨日听说弟弟结婴未成之后,大半夜跑来找我喝酒,支师兄,这酒喝了,可有觉得豁然开朗?”
支连山实则是个非常豁达的人,毕竟久病之人如果不豁达,气都能把自己气死了,只是家族于他轻如鸿毛,哪怕是血亲他也已经不大记得他们的容貌了,这些他都已经全部放下,可弟弟支连水……是他如今与家族唯一的联系了。
“闻师弟,听闻你不日要回凡人界,也是为了斩断尘缘吗?”
第211章 落地
“不是。”闻叙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坦然,“我是回去报仇的。”
斩尘缘,对于修仙界大部分修士而言, 都是没什么必要的多余举措,除非是真心不想与自己的亲缘友人有过多的联系,否则绝大多数修士都与自己的家人有着非常不错的联系。
君不见那么多修仙世家就是靠此昌盛繁荣,哪怕是修为到了化神、乃至是合体, 也会努力庇佑家族、培养后代,修士未飞升前, 永远都是人。
但闻叙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他天赋好,却来自凡人境,除了承微神尊,无人知道他的来历、过去又经历过什么,他此番回凡人境, 必然是最后一次回去,若不趁此斩断尘缘, 他日势必为其所累。
支连山之所以这么问, 便是因为他“深受其累”,他叛离家族、拜入雍璐山,外界看来已经与支家完全切割,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还差最后临门一脚。
他在支家,还有最后一根软肋没有取出。
郑仅看了一眼支连山,倒并不意外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但很明显他对小师叔的回答更在意:“不斩尘缘?你以后还准备回去?”
闻叙摇头:“二位师兄误会了,我自出生起便是孑然一身, 唯一的养父也早已过世多年,凡人境并无与我尘缘纠缠之人。”
郑仅&支连山:……居然是这样,所以竟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就拼命修行?
“小师叔祖,你有点记仇哦。”
闻叙微微抿了抿唇,倒并不否认:“嗯,我确实是这种人。”
“这不巧了不是,我也很记仇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诶。”郑仅拍着掌凑过去,“不过,万一你回凡人境,仇人已死呢?”
支连山伸手扯了一把师弟,刚要说些什么将这话题搪塞过去,却听得小师叔祖开口:“其实,我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后呢?”
“或许之前,我会耿耿于怀,觉得世道不公,但如今结丹之后,我仔细想过,倘若仇人死了,便是天道叫我不必执着的意思。”顶多回去,挖坟抛尸出口心头恶气。
“只有这个?”
闻叙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止,他该是活着的,我心里有模糊的感应。”
师尊说他是帝皇命格,在结丹之前,除了被魔种盯上那次,他几乎对这个命格没有丝毫的感知,但结丹之后,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即将要破土生芽的趋势。
或许,哪怕不为了复仇,他也必须回凡人境一趟。
事实上,最初他只想一个人回去,低调地解决完一切,凡人境事凡人了,不和友人一道前往,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一些手段,包括他的眼睛,他在凡人境也无需遮掩,倘若可以,他势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但在结丹之后,在过春峰下,他看到两位友人对他伸出双手,那一瞬间闻叙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也无从拒绝。
他早已不是孤身奋战的孤儿,九年了,他也该回去给老秀才扫墓了。
“看来,天道还是很公平的。”修士的感应,特别是关乎自身的大事,多半都是很灵验的,郑仅就提前恭喜了,“把折风给我吧,待你归来,我势必还你一把更为惊绝的折风剑。”
本来说是能用到金丹的法器,谁能想到小师叔祖九年就金丹了呢,郑仅接过有些灰败的折风扇,心想炼器师的成就感莫过于此了,自己锻造的法器跟对了主人,哪怕战损折断,也比某些畏畏缩缩、束之高阁的展览品来得叫人舒心。
“多谢师兄,我这里有些材料……”
“哇,师弟你好富有啊,连宇鹏飞鸾的羽毛都有,了不得,这东西正合适折风啊,哦,这个师兄很需要诶,师弟可否割爱啊?”
郑仅师兄为人虽然胡闹,却当真帮过他许多,闻叙自然毫不犹豫地送出。
“嘿嘿,那为兄就收下了,你俩慢慢聊,我得干正事了,等不急了!”郑仅一拿到好材料,那根本没心思聊天,说完人就冲进了炼器房,根本不在意留下的两人聊不聊得来。
支连山从方才起就很沉默,配上他虚白的面庞,有股独特的破碎感,哪怕知道他是天骄榜的榜首,闻叙也时常觉得这位支师兄很让人有“保护欲”:“支师兄,是在担忧连水真人吗?”
“还好,只是稍微有些心神不宁。”
从前,是他追逐弟弟的身影,现在却是反过来了,他们兄弟二人,永远都没有并肩同行的时候。
闻叙知道修仙界双生子的传闻,但他从小一人长大,实在体会不到有兄弟的感觉:“支师兄,事在人为。”
支连山的脸上并无动容,可见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很多了,但他依旧体面地开口:“你当真这么觉得?”
闻叙摇头:“不是我这么觉得,而是你见过的。”
“我见过?”
“在我友人卞春舟结丹之前,水火灵根一直都是废灵根,而今时今日,无人再敢对他狂言犬吠。”
没有什么既定的事实,只有不努力的人,支连山读懂了。
“多谢小师叔祖。”
内室正在鼓捣炼器材料的郑仅唇角弯了弯,心想真好啊,像小师叔祖这般心软的天才,就合该属于他们雍璐山才是。
山下关于天骄榜的大热闹还在持续发酵,山上三位新鲜出炉的金丹真人却已经稳固了修为,准备出发去凡人境了。
上言就说过,雍璐山宗门内就有去往凡人境的通道,只是久未有人使用,所以有些荒废了。说荒废其实也算不上,就是……找起来有点费劲。
顾梧芳从百忙吹嘘之中,抽出了一点儿时间去宗门内库里翻找,找了十来日才算从压箱底的地方找出来密钥玉简。
“你们试试,看看坏没坏,倘若坏了,我好及时找人修修。”
卞春舟:……好不靠谱啊。
不过好在修仙界的法器品质相当经得起岁月的考验,三人拿着密钥玉简进了通道,很快地上就刮起了一阵小的气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力量裹挟着他们——
砰地一声,无痛落地了。
卞春舟猛地一下睁开眼睛,见到满眼的碧海蓝波,心想这就凡人境了?似乎不像是全无灵气的感觉啊?难道说,凡人境其实也能修行?
“还未到,坐稳了,咦?竟是承微的小徒弟~”
卞春舟只觉得眼前一晕,只来得及拉住两位友人的手,下一刻就陷入了……犄角旮旯里的城乡小巴都没这么颠簸的!!这司机谁啊,差评!
也不知道摇了多久,闻叙再度睁眼,天光洒下来,空气里只有非常稀薄的灵力,几乎微不可查。
“闻叙叙,陈最最,你们还好吧?”
闻叙摇了摇头,就听到陈最的声音:“原来这就是凡人境,果然没什么灵气。”
闻叙已经站稳,面对这个他生长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居然只觉得陌生,而陌生之余,他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某些东西挣开了束缚,破土而出了。
临走之前,师尊与他夜话,说起他的命格,只叫他顺心而为,莫要为难自己,若是遇上困难,大方向师门求救便是,不仅如此,还当真给了一枚可以在凡人境使用的法器。
虽然闻叙不打算使用,但依旧收下了这枚法器。
“幸好,储物袋还能使用,就是感觉一天的频率不能太高。”
三人都已金丹修为,哪怕灵力不能使用,光是纯粹的身体力量,就足矣应对一切危机了,特别是陈最,说实话闻叙都怕这家伙在人间会被当妖怪看,不为别的,就是这强悍的毛发生长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你放心,我会每天督促他的仪容仪表的。”
陈最略有些不满,但到底没反对:“你们凡人境,真麻烦。”
“说起来,根据师兄师姐们收集的信息,凡人境是不是有户籍、通关文牒之类的?那我和陈最最是不是黑户啊?”而且他们穿着的法袍,会不会有点太过显眼了?
闻叙却觉得,自己被那么追杀,背后之人不一定还会留着他的户籍:“或许,是三个黑户。”
卞春舟:……好吧,是我过于乐观了。
“无妨,我这趟回来也不是为了科举考试,当个江湖游侠也没什么不好。”
江湖游侠?这不错啊,卞春舟喜滋滋地开口:“当江湖游侠,难道就不需要户籍了?”
“不需要,江湖游侠高来高去,城门口的卫兵只要给钱,就不会盘查。”
“听上去,怎么感觉名声不太好的样子?”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你的感觉没错。”江湖人均刀枪剑雨,便是成名的大侠,手里多半都有人命,普通人对此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况且很多狂徒罪犯,多是什么江湖绿林,官府十张通缉令,九张悬案都是这些人,名声能好才怪了。
“……”卞春舟心想,也成吧,就当新鲜的角色扮演了,“那我们现在先去哪里?”
闻叙覆盖住的眸色一暗:“先去碧洲郡,给我父亲上炷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盛朝国都盛京某处摘星楼中,有人正闭室参悟天机,恰逢某刻昭示帝皇的星宿忽然晦暗不堪,他仔细掐算,却是半分都掐算不得。
他心下一突,只觉得大事不妙。
太子初初册立,正是开恩科之际,此时若是出了差池,怕是……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来人,备车,进宫!”
所幸他们降落的地方, 距离碧洲郡并不是很远。
十年未到,大盛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闻叙借着买衣衫的机会, 让春舟去问了些当下时事,皇帝还是那个皇帝,连碧洲郡的郡守也没变,倒是年号去岁变了, 改称和远。
现在,是和远二年, 看着与他离开前并无太大变化。
“别说,这衣衫还怪好看的。”修仙界的法衣样式也很多,剑修刀修体修多爱穿窄袖的劲装,而丹修符修之类的“文修”更偏爱广袖长袍,卞春舟倒是不太喜欢繁复的衣衫,他甚至考虑多买一些, 回去找人制成法衣。
陈最却觉得浑身拘束:“这也穿得太紧了,我不喜欢。”作为一个每天不练刀就手痒的刀修, 陈最的穿衣风格可谓是粗犷豪迈, 倘若不出门,顶多就是穿一件宽松的半臂短打,甚至多数时候赤膊练刀, 加上修仙界的法衣可以伸缩自如, 他从未觉得衣服在身上如此拘谨过。
“谁让你这么壮的,这已经是店里最大尺寸的成衣了,已经给你加紧定制了,你忍一忍哈。”
在这样的气氛下,闻叙的心情真的很难低落起来。
因为不能使用灵力, 三人租了马匹策马赶往碧洲郡辖下的小县城,虽然马行的伙计对瞎子还能骑马这事儿非常存疑,但人家给了钱又付了押金,他没道理不租给人家。
“你不知道,那马行的伙计欲言又止,差点儿把一辈子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
闻叙:……
闻叙长大的小县城叫泸水县,泸水河贯穿而过整个县城,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县城。整座县城并不大,但却是往来商贸的重要经传之地,故而外乡人特别多,三人走在路上虽然显眼,但还没到惹人围观的地步。
闻叙在纸扎店买了上坟的香烛和纸钱,直奔老秀才的埋骨之地。
他原以为自己九年没来扫墓,坟头的草都得长得齐腰,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周遭确实长了些草,但并不严重,显然是有人定期来清扫的,就连墓碑都被擦得很干净。
不仅如此,旁边还多了一座墓碑,上面不出意外的,是他的名讳和生卒年。
是谁给他立的墓?!
他心下疑惑,且也只能暂时搁置。
“不孝子闻叙……”
卞春舟和陈最站在不远处,并没有上前打扰友人扫墓,看着友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知为何心里都有些心酸。
在修仙界时,闻叙叙一直表现得淡然自持,哪怕在他们面前提起养父,话语里也并无多少悲伤,但其实心里应该很在意的吧,否则也不可能一回凡人境,就跑来扫墓。
卞春舟一向知道闻叙叙性情内敛,现在却是知道内敛到了什么程度,怕是连自己都被欺骗了吧,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年闻叙叙该有多伤心啊。
闻叙原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跟老秀才说,说自己九年没来扫墓的原因,说自己上京赶考却被追杀坠崖,说自己坠崖后另有一番际遇,如今已是有五百寿数的金丹修士,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老秀才临死前,已是对他没有任何期许了。
于是他从日升坐到日落斜阳,烛火和纸钱都燃尽了,他才在心里默默开口:义父,不孝子此次回来,怕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拜了一位极好的师尊,他说我还有血脉亲人尚在人世,但你放心,我心里认定的亲人,只你一人。
老秀才是个严肃少言之人,当初他被老秀才带去闻家宗祠上族谱,闻家氏族那些老人就一定要他改口叫父亲,老秀才却说不用,这孩子早慧,也有亲生血脉的父亲,只需唤他义父,百年之后给他养老送终即可。
闻叙做到了老秀才的要求,心里却并未觉得服帖,以前他听之任之,经历了修仙界的九年,他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当时守孝三年时的心境了。
“别伤心,伯父一定知道你的心意,他在天有灵,也肯定会保佑你顺遂平安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卞春舟说罢,也拉着陈最最一道跪下,“伯父你好,还未做自我介绍,我叫卞春舟,是闻叙的好朋友,您将他教得非常优秀,我几次受他救援出手、才得以保全小命,以后我们肯定会一起并肩作战,您在天有灵,就放心将他交托给我们吧。”
“我叫陈最,也是闻叙的朋友,他很强,但我会更强。”
闻叙&卞春舟:……好一个更强。
斜阳悠悠荡荡地落入山的那边,将云霞染就一片橙光,闻叙透过朦胧的缎带看着半新不旧的墓碑,终于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去盛京。”
虽然他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但他明白,这个人肯定在盛京,甚至最明显的线索,就是他的脸。
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顶着这张脸再去一次盛京。果然,人如果有了主宰他人的力量,一切委婉巧妙的方法都是没必要的。
“闻相公?是您吗,闻相公?”
三人都是修士,耳力自然出众,老早就听到后面小径上有脚步声上来,但此地称得上偏僻,能往这边来的,恐怕与扫墓者有关,闻叙也就没有立刻阻止,谁知道这人一来就喝破了他的身份,难不成真是他认识的人?
可这声音,他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
“真是您啊,我就知道您没死,村里人都说您死了,但我不信,您果然是回来了,方才我归家听村里人说,有个非常像您的人上山来了,我……”他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您的眼睛怎么了?”
闻叙依旧没把人认出来“你是……”
“闻相公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木啊,也对,九年过去了,我都已经成亲生子了,您居然还是这般年轻。”甚至仔细看看,有些年轻得过分了,看着竟比他还要年轻几岁。
阿木?书童阿木?
闻叙脑子里跃出来一个模糊的小童身影,这……未免有些太为难他这个脸盲人了。
不过长相?
闻叙以为已经没人记得自己了,所以就没怎么遮掩容貌。在修仙界久了,对时间的流逝感知确实会变钝,毕竟大家都容颜常驻,除非是到了寿命将近之时,多数修士都维持着容颜最盛时的模样,闻叙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筑基之后,他的容貌就没有变过,一直是二十三岁时的外表。
闻叙有些庆幸,得亏自己才离开了九年,倘若是十九年二十九年,他这幅容貌怕是会被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如果当真那么久,估计也没什么人会记得自己了。
“原来是阿木啊,你都这般大了。”
时下大盛朝的男子流行蓄须,士大夫公子们甚至会聘专门的美髯下人,如此上行下效,大部分男子过了二十岁,都会蓄一点胡须,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
但修仙界却截然不同,加上驻颜有术,除非是像陈最这样的毛发旺盛者,闻叙还真没见过几个蓄须的,就算是师尊,也没有蓄须的习惯。
阿木当即动容道:“您果然记得,只是您的眼睛……”
闻叙却没把话说死,毕竟这么大一个汉子,竟哭成这样,若他直言说瞎了,怕是更止不住了:“受了些伤,故而误了归途,如今有些畏光,便蒙了眼,不碍事的。”
阿木自然深信不疑,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远胜于他:“这二位是……”
“哦,他们是……”闻叙原本想说友人,但因为身份原因,话到嘴边就改了口,“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他二人,我早便没了性命。”
“原是恩公,二位恩公,闻相公,天色已晚,若不到我家凑活一晚吧,明日再去闻宅……”
闻叙原想推辞,但阿木实在热情,加上知道对方九年来的维护,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况且九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了。
阿木却当真是高兴啊,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便要使人来推了旁边的坟,当初他就觉得不应该立衣冠冢,但村里的老人说没有坟茔,闻相公倘若死在外头便是孤魂野鬼,他才使了银钱托人落了坟。
如今闻相公果然好生活着,这坟墓便实在是太晦气了。
“不用,不必毁去,就这样吧。”闻叙对这些并不忌讳,又或者说,凡人境的闻叙早在九年前的死人崖边就已经死了。
“这……不合适啊。”多晦气啊,闻相公还是举人老爷呢,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哪能留这等晦气东西,阿木简直太后悔了,早知道他就该坚持不立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