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你说话。”
姜苓握住他一只手,继续道:“裘家人守着的东西他们称为黄泉,但另一头却不是阴间。”
王述不解,“那为什么取这么个名?”
“这是他们的理解,其实叫什么不重要,要是他们愿意,叫全场九五折都行。”
裴千羽本来快睡着了,听到全场九五折噗地笑出来,“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王述一脸正色:“都最后一天了才九五折?”
“那你说几折?”
“怎么也该一折吧。”
“你直接抢吧。”
姜苓笑了一下,“睡你的。”
裴千羽调整了枕在他肩上的头,“嗯。”
王述也重新正经起来,“那另一头究竟是什么地方裘家人会理解成黄泉?”
“存在又不实际存在。”姜苓说:“既不属于阴,也不属于阳,比如三足金蟾,你觉得这属阴还是属阳?”
裴千羽忍不住道:“属金。”
姜苓顿了一下,食指挠了挠他的手心,“睡觉。”
宋海川疑惑:“什么叫属阴还是属阳?”
“通俗不一定全对的理解,是人还是鬼。”王述这样说。
“三足金蟾,那不是风水瑞兽吗?”宋海川还是知道这个的,“民间传说的东西怎么分是人是鬼?”
姜苓点头,“对,民间传说。”
王述愣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这就是存在又不实际存在,那岂不是有很多?!”
自古以来,类似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数不胜数,有些耳熟能详,有些前所未闻,而且因为地区不同,同一个传说故事细节上也会有所不同,但核心是不变的,比如天上的皇帝是谁?民间普遍认知就是玉皇大帝。
王述有些懵了,“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吗?”
“所以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或某一空间,而是一个民族的集体潜意识,这个范围涵盖了所有,包括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不分善恶。”姜苓抬手指了一下徐潜礼,“他的先祖,那个真正的三足金蟾,他的存在对裘家人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耻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觉醒个人意识,又是怎么出来的,如今要塞回去也是不可能了。”
“那三足金蟾跑出来了,民间难道不会把他给忘了吗?”
“不会,这没那么容易,除非民间不再有三足金蟾的传说。”
遗忘才是终点。
历史长河里被遗忘是绝大多数,不仅仅是人,传说故事里的主角也是一样,当民间不再有人提起,就会从民族的集体潜意识里消失。
“所以裘家人守在这就是不让他们出来?可是这不是好事吗?”王述举了个现成的例子,“三足金蟾不就很好吗?给百姓带来财运的”
“安分守己的从来都不是反派。”
“噢对,三足金蟾原来是妖。”
姜苓提醒道:“上古四大凶兽也属于集体潜意识,还包括年兽。”
“小师叔,你举的例子都不是人。”
“因为为了众生的不只有裘家人,民族的集体潜意识里有一种叫青史留名。”
几个人都怔住了,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裘家人愿意世代守在这。
“永垂不朽的英灵会继续守护芸芸众生,这也是一种制衡。”
话音刚落,已经睡着的裴千羽忽然惊醒。
山洞外,很远的地方传来猛兽的吼声,大得不像是动物能发出的声音。
而这也确实不是动物的叫声,因为宋海川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
第99章
撼天震地的吼声不断从洞外传来,猛烈地撞击人的心脏,裴千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力地软在姜苓身上,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除了姜苓和听不见的宋海川,其他人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适,王述捂着快透不过气的胸口歪在地上,说话都费劲,“这什么声音?”
宋海川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了?”
唯一镇定的只有姜苓,他低头搂着裴千羽,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怀里人的额头,低沉的声音沉稳,安定人心,“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宋海川不知道什么是《净心神咒》,甚至他都不知道姜苓念的是哪些字,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痛苦滞了一下。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他每诵念一句裴千羽的脸色就会好看一些,王述等人也一样,无故堵在胸口的浊气忽然就散开了。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王述怔怔躺在地上,耳边是姜苓的诵咒声,从小到大他见过数不清的道士和天师,但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师祖,他再没见过比姜苓更能发挥《净心神咒》作用的人。
同样的咒语,从姜苓嘴里诵念出来就是要更好听,原因他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这是因为姜苓从不惧邪佞,所以他的三魂可以像昆仑一样岿然不动,这种人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怕的,只会想办法怎么把天再顶回去。
“小师叔。”王述缓过劲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还有些不舒服的胸口,“这什么东西的声音那么厉害?”
“不知道,听不出来。”姜苓的手轻轻地给裴千羽拍抚心口,温声问:“好点没有?”
裴千羽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点头。
“那能坐起来了吗?”
裴千羽又摇头,“你抱着我我会比较有安全感。”
姜苓无奈地挑起一边眉头,“意思我得一直抱着你?”
“那最好不过了。”裴千羽笑着把脸埋到他怀里去,“先抱个五分钟,等下换我抱你。”
一旁的王述唉声叹气,“现在不是你跟我小师叔抱来抱去的时候,这动静怎么也得去看看吧,你就一点不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吗?”
认识裴千羽这么久,到现在他还是常常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心能这么大,洞外的叫声都没完全停下来,他竟然已经翻篇了。
“不好奇,好奇心重容易死,我想好好活着,我和阿苓还没有举行婚礼。”
姜苓没说什么,在借篝火的火光查看裴千羽的颈侧,白皙无暇的皮肤再找不出一根血线。
王述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听到婚礼两个字,他的耳朵完全竖起来,“婚礼?日子定了吗?中式还是西式?”
“还没有,都得看阿苓的意思。”
“我跟你说,日子得早点看,吉日好找,但要找个最适合你们的黄道吉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跟我小师叔的生肖八字,值神日干这些都得看,你得早做准备啊。”
裴千羽听完一下从姜苓的怀里坐起来,惊讶道:“这么复杂?”
“肯定的啊,这是传统啊,这关系到天时地利人和,你要想跟我小师叔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这黄道吉日一定要好好看,要挑个最吉祥的日子,诸事皆顺……”
姜苓嫌他吵,“闭嘴。”
王述马上把嘴闭上。
裴千羽转头看了看他的脸,想说话也闭嘴了。
姜苓走向一直半死不活的罗宋,在宋海川略有警惕的视线中停在一个不算近的距离,说:“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我早就告诉过你阴阳的平衡严丝合缝,绝无可能存在打破阴阳秩序,生死共存。”
罗宋一动不动,并不言语。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不下去你就爱活不活,撑得住你就撑,好好活着,记住他。”
他说完这句话,罗宋终于有了反应,他面对墙坐起来,转头露出一张挺清秀的脸。
在场只有裴千羽没见过他原来长什么样,此时见到他不再把自己易容成让人记不住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样多好。”
他的声音不大,但这是在山洞里,所有人都听见了,默默转头看他。
裴千羽擅长应对人们的视线,并没有觉得不自在,顿了一下反问:“难道不好吗?”
王述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好不好的,主要你很突然。”
没头没尾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是个人都没听懂。
“我是说他长得又不丑,为什么总易容,把自己弄得很奇怪?”
罗宋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但他没有把自己易容成另一张脸的逻辑,常理要么他这人家喻户晓,要么就是个通缉犯,可罗宋两种情况都不符合。
“习惯了。”没想到罗宋竟然愿意回答,“任何技艺不用就会生疏,会忘记,小祝会不高兴。”
提到这个姓祝的,姜苓顺嘴就问了一句,“他怎么死的?”
当年他找不到这人的行踪,后来也不知道死讯。
“病死,查出恶性脑肿瘤没多久就死了。”
罗宋声音很淡,听不出来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他只是很执着地寻找办法,想找回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回到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因为他太想念那样的时候,那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尽管不长却已足够怀念一生,但他怀念的时间越长就不能甘心,为什么总是他遇到这种事?
他就这么一个愿望,找一个能陪陪自己的人,会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不知道,会夸他努力做得很好,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早早就死了,短暂的一生就攒了那么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最后全留给了他。
人死不能复生,虚假的希望把他撑到现在又把他给挖空了,倒不如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他,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姜苓不会安慰人,因为一般人得不到他的同情,所以他只是朝着宋海川微微抬下巴,“他找你都找到这来了,不要说你感觉不到他在关心你。”
宋海川收到他的暗示马上叫人,“哥,跟我回去吧,我照顾你。”
罗宋垂下眼没有说话。
姜苓转头看了眼靠在墙上闭眼休息的徐潜礼,“如果阴阳真的存在缺口,你打算要他做什么?”
罗宋有气无力地说:“只有他能进去,再把亡魂都引过来就可以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就像堤坝,再小的洞口只要开始漏水就迟早能把一切都冲垮,阴阳和生死就会失去秩序。
可是他没想到原来源头就是错的,三足金蟾根本就不是来自阴间,如果堤坝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还谈什么蚁穴。
姜苓道:“集体潜意识是近代才有的概念,古时候人们会用阴来表达不属于阳,就像亡这个字,念作‘无’时意思是不存在,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来处。”
后来人包括他自己的后人就简单直接理解成从阴间地府来的。
“你亲生父亲罗甘据说有往返阴阳的能力,难道他们几个也不知道?”姜苓转头看向唐十五等人,这都是罗甘的亲传弟子。
唐十五犹豫了片刻,说:“我师父的师兄是走无常。”
姜苓微愣,王述也呆了,“这算不算走后门?”
这人脉也算被罗甘用明白了。
唐十五有些不悦,“那怎么了?你们就没利用过走无常?”
“你不要乱说,那怎么能叫利用?我给了签名照,还许诺了给演唱会门票的。”裴千羽忍不住出声纠正,“这叫钱货两讫,你情我愿算什么利用。”
王述附和,“就是!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
姜苓转身往洞外走去,发现这么久了,洞外竟然还未消停。
他一走两条听话的尾巴立刻跟上。
走出山洞,一股万山将倾的压迫感从裘家村方向横扫而来,震得裴千羽和王述腿软得差点跪在地上。
他们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就在那边,甚至不止一只。
王述惊恐得瞳孔骤缩,“小师叔,裘家人不会是顶不住了吧。”
“可能是这样。”姜苓脸色凝重。
为了把裘家村的壮年都引走,他来这路上折的所有纸全用上了,一股脑丢进他们时刻守卫的“黄泉”,才取得进村救王述的时机,但后来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
这样看,该不会……
“难道这是我闯的祸?”姜苓自己也不能确定了,“我去看看。”
裴千羽虽然害怕,也不赞同,但姜苓说了要去那就是要去,他能做的就是跟上,“我也去。”
“小述,回去把徐潜礼带上。”
“好!”
王述掉头返回山洞里,把暴怒的徐潜礼扛在肩上跑出来。
返回裘家村的路上,他们一直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其中有一道声音最奇怪,像婴儿啼哭,又像妇人叱骂。
裴千羽听得胆战心惊,“这是谁在骂人?”还听不清楚在骂什么,像什么地方的方言。
姜苓道:“这是化蛇的声音,山海经里的,据说很少发出声音,一旦发出声音就会招来洪水。”
也是声音足够特别他才能认出来。
“那等一下这里真的会有洪水吗?”裴千羽问。
“应该不会。”
等他们赶到裘家村,只看到一条狗像疯了一样到处跑,好像哪里都不安全没法躲。
“啊!豆豆!”
哈士奇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扭头,四条腿快跑出残影地冲过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夹紧尾巴瑟瑟发抖。
姜苓低头看了眼埋在裴千羽怀里嘤嘤个没完的胖狗,抬腿轻轻踢了一下狗屁股,“你跟豆豆待在这,它快吓死了。”
裴千羽微微拧眉,“可是我想跟着你。”
“那你把它推开,走吧。”
裴千羽看着怀里抖得不行的豆豆,又不忍心这么做,“阿苓,它真的很害怕。”
“你可以留下来陪它。”
“那你呢?”
“我去去就回。”
裴千羽一狠心,还是把怀里委屈嘤嘤的哈士奇抱开,“对不起了豆豆。”
哈士奇只好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捂住耳朵。
裴千羽走得一步三回头,满心都是罪恶感,“阿苓,它不会有事吧。”
“不会。”
村子里还有人,不过都是老人和很小的孩子,年轻一点的包括少年都不见了,这些老人和小孩就站在村子的空地上,遥望声音的来源,已经无暇顾及姜苓这些外来人。
四个人里只有偷偷潜入过的姜苓知道路该怎么走,他们抓紧时间跑起来,不多时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裘家人所称的“黄泉”其实在两山之间,垂直的山壁形成一扇大门,两个巨大的奇特人脸正面目狰狞地互相挤,但看这个脸的大小,真挤出来了身体也够呛能出来,因为山门就这么大。
而在山门前,无数裘家人聚集在此,他们筑坛设供,火把的照耀下相同的深蓝色衣衫像一道防线。
但这扇门的争夺权远不止它们,很快化蛇的脸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长尖角,眼若铜铃的巨大兽头。
姜苓仔细看了看,转头对看傻了的裴千羽和王述道:“这个就是年,民间传说有许多版本,无一例外它只在除夕出现,但它是个很特别的例子,就是它不是自古就有的。”
裴千羽疑惑,“古人不知道年兽?”
“没有古代典籍能证实这是自古就有,年兽这个词能找到的最早出处其实在近代,可它却跟随春节深深扎根于每个汉人对年的认识,也是集体潜意识里最为人熟知的凶兽形象。”
王述说:“如果这就是年兽那不是很好办吗?年兽怕烟花爆竹的声音。”
姜苓摇头,看向山门前一道道背影,“他们比我们更有经验。”
“那他们在等什么?”
裘家人的姿态俨然就是在等,像在等一个时机,又像在等什么东西。
“等一个青史留名的英灵。”
下一秒,年兽败下阵来,胜者的脑袋已经挤出山门,狰狞的猪口牙像能把天给顶破。
裴千羽见状把自己挡在姜苓身前,双臂死死地护住身后的人。
姜苓看他浑身都在发抖,歪头看了下他的脸,发现他眼睛都不敢睁,“我不怕,你怕可以躲我身后。”
“不行。”
姜苓从后面抱住他,把脸枕在他的肩膀上,“要是我们就快死了,你最后想对我说什么?”
裴千羽想也不想,“我死也不跟你分开。”
姜苓偏头亲了一下他的脖子,“还有吗?”
“要是我们没死,我可以把豆豆带回家吗?”
姜苓的手指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耳朵,“不可以,你太喜欢它了,我会嫉妒。”
裴千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被哄得晕头转向,“那我不养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养。”
突然漫山遍野响起气势恢宏的踏踏马蹄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迎沙踏风而来。
王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马蹄声?这种地方哪来的马?”
“这是战马声。”姜苓把自己贴在裴千羽的后背上,手臂紧紧抱着人,“他们请来的是个大将军,民族的集体潜意识里,能拦得住这种凶兽的只有一位。”
王述呆呆地问:“谁啊?”
“封狼居胥第一人。”
【作者有话说】
苓:我会嫉妒^_^
裴(脸红心跳)啊啊啊除了我老婆我什么都不养!
述:我小师叔把你吃得死死的……
第100章 完结章
史书上留名的武将不胜枚举,但能获得“封狼居胥”这一武将最高荣誉的仅有五人,而这堪称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便是西汉名将霍去病。
他17岁从军,18岁被任命票姚校尉,随舅舅卫青出征击匈奴于漠南,一人带领八百轻骑勇士“斩捕首虏过当”,歼敌两千余人,两次征战功冠全军,受封冠军侯。升任骠骑将军年仅20岁,两次指挥河西之战,攻抵祁连山,打通河西走廊,重创匈奴右部。
21岁率军深入漠北,大败匈奴左贤王,歼敌七万余人,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登山筑坛祭天,从此“封狼居胥”成了后世武将毕生追求。
破风疾驰的战马声仿佛带来了漠北血染的黄沙,肃杀之气直冲云霄,雷霆万钧地撞击人的耳膜。
众人都被这马蹄声震得胸口闷痛,但这不同于凶兽带来的浊气,这是顶天立地的武将永垂不朽的军威,只闻声还未见人就已经足够窥见当年荡平匈奴的西汉战神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凶恶的猪口牙完全挤出了山门,大半个脑袋都挤出来了,但裘家人没有一个人往后退半步,哪怕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双腿也像焊进地里,青涩的面庞坚毅。
裴千羽也没有往后退,他不是不怕,只是强忍惧意望着近在眼前好像马上就要冲出来的凶兽,身后就是姜苓。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真让这大家伙跑出来了又会怎么样,毕竟不是什么东西都像三足金蟾,全是世俗的欲望。
他摸到姜苓的一只手,手指顺着指缝紧紧握住,因为太用力了,他自己也觉得疼,但一点都不想放开,他想下辈子也能握住这只手。
“阿苓,其实我现在就快怕死了。”他小声地说:“但是想到你在我后面,我就不怕了。”
裘家人不退因为身后是众生,他不退因为姜苓就在他身后。
刹那间,凶兽的脑袋猛地冲出来,这东西长得就很像虎,身上的毛很长,像狗,嘴巴却有野猪一样的獠牙。
裘家人也是这时候才有动作,只见他们整齐划一地弯腰拾起提前准备好的石头,对抗的方式也十分原始,就是用石头砸。
凶兽有张和人很像的脸,细看毛骨悚然,但石头非得砸在它脸上才管用,砸错地方石头就会像砸到空气一样掉在地上。
几秒后,天地骤响战马嘶鸣,无数将士的冲杀声震天动地。
裴千羽和王述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会有千军万马冲出来。
但现实并未发生这样的一幕,只有一条金光闪闪的绳索从那大脑袋后飞出来,勒住脖子,把试图挤出山门的凶兽往后拉。
裘家人没有停下扔石头的手,嘴里不断发出恐吓野兽的音节。
这样的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姓裘,人生也活得像一个“囚”字,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个地方,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许多年来就坚持做这一件事。
他们当中有人在学校接受了教育,接触新时代新思潮,知道外面的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当然也动过离开这里就当个普通人活的念头。
可每到这样的时刻这种念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他们的祖先说的那样,为了众生。
万一正好就少他一个呢?万一正好就缺她一个呢?
尽管至今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座山门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总有传说中的凶兽想跑出来,但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像山门里在史书中永垂不朽的英灵一样。
他们要像堤坝一样坚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让山门里的东西出来,也不让外面别有用心的人靠近。
他们只是普通人,更是血肉之躯,但也有力所能及之事,他们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力所能及的事。
裴千羽听到裘花的大嗓门,这女孩好像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正在喊石头不够用,让年纪小一点的人就近把石头捡回来。
他不由有些困惑,“这样做有用吗?”
姜苓说:“没用,但也好过光站着什么也不做。”
裴千羽感觉自己被点了一下,“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上去帮帮忙比较好?”
“不用,我们有更好的办法,借一道天雷下来把这畜生劈死。”姜苓说完放开手,从口袋里掏符纸。
裴千羽微怔,想起在谢家的时候姜苓那威力惊人的雷法,他一下紧张地拉住姜苓的手,“这不太好吧,霍将军他们也在里面呢,万一绳索导电把他们也电到了怎么办?”
这个角度姜苓也是做梦都没想到,“……不会的。”
裴千羽眨了眨眼,“确定吗?”
“不确定。”姜苓指了指好像跟什么东西杠上的凶兽,“这叫梼杌,和饕餮穷奇混沌齐名的上古凶兽,这山门肯定不是每次都跑出来这种级别的,也不会每次都请霍将军,人家也挺忙的。”
裴千羽一愣,有点急了,“你的意思是霍将军也没有办法吗?”
“那不会,他像我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封狼居胥了。”姜苓已经找出雷符,“但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也算与有荣焉。”
“可你用完雷法会很累。”
上次姜苓用完就伤了元气,休息了很久人才缓过来,他实在心疼。
“没事,多睡几觉就好了,机会难得。”
姜苓要做的事裴千羽都不会拦,哪怕他不赞同,只要让他也跟着就行了。
“好吧,那你要小心一点。”
说完了他也没有往后退。
姜苓看着他,心血来潮地提出邀请,“一起吗?”
裴千羽眼睛一亮,“我能帮你分担被伤的元气吗?”
两个人的话应该是各耗一半元气吧,他这样想。
“这个应该不行。”姜苓笑着摇头,毕竟请雷的人是他,耗的自然是他一个人的元气,但见裴千羽一脸失望,他顿了一下道:“不知道,从没试过。”
“那我们试一下,我陪你。”裴千羽拉起他一只手,蓝色的眼睛干净得让人挪不开眼。
再没有人能比姜苓更清楚了,如果不是遇到裴千羽,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像这样爱上什么人。
老实说他真的算不上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因为从小辈分就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跟他平辈的都是年龄上能给他当爸爸伯伯的人,结果就是同龄人他融不进去,平辈人他也融不进去,那么多年了只有一个王述在身边。
王述是好孩子,但他也有他自己的人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围着他这个小师叔转。
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人会每时每刻围着另一个人转,没有人真离了谁就不行,就算有可能也不是很健康的关系。
裴千羽总说自己命好,出车祸灵魂出窍,在大街上遇到未来老婆,这种概率跟买十次彩票,十次都中一千万有什么区别?都是无限接近不可能。
但这奇迹就是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像一种不可阻挡的缘分。
“千羽,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苓吗?”
裴千羽被问得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慢慢摇头。
“因为我是我们家最后一个人,家里的长辈算了又算发现这是注定的,所以给我起了苓字,这个字有零落的意思。”
正常人都不会给子孙取这么个名,因为不吉利。
在旧时代的农村,为了养活孩子宁愿取一个贱名,姜苓的名字按常理有更好的字,盛、兴,哪个字都比苓字强,但最后他还是叫了这么个名,没有不甘,没有痛心疾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接受了他是个句号,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他们家最后一个人了。
王述从小就很讨厌这种说法,因为这代表姜苓不是早逝就是孤苦伶仃,活着也是无依无靠。
但如今姜苓却觉得,这可能和取贱名好养活是一个道理,因为“苓”也是一种植物,是甘草,是卷耳。前者被称作“众药之王”,后者平凡但长得到处都是,到了花期会开出好看的白色小花。
这大概就是他们对他的所有期许了,希望他不平凡,又希望他平凡。
天命说他是姜家最后一个人,他确实是,但天命没说他是孤身一人,他也确实不是。
这种冥冥之中便是姜家一直以来相信的。
裴千羽紧紧握着他的手,“有个秘密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秘密?”
“我陪着你的时候你也在陪着我。”
姜苓微顿,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很温柔,“现在发现了。”
不多时,夜空乌云密布,闪电在云层中酝酿惊雷。
裘家人惊讶地发现这一奇异的天象,有所察觉地回头望,看到两个牵着手的人。
天空中雷声轰鸣,闪电炸开一片白昼,一道天雷以雷霆万钧之势打中了凶兽的脑袋。
一眨眼凶兽就被猛地拽了回去,两山垂直的山壁之间,最后的声音是战马的嘶鸣声。
雷云散去,天地俱寂,这一刹静得咽口水都能听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