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by步帘衣
步帘衣  发于:2025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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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孩子,即便我如你相信的那样偏爱凡人、怠慢灵兽,你此生经历的任何事都不是因为你是灵兽而发生,事实上你一出生就与这片土地上的绝大部分灵兽过着截然不同生活,你是神兽之子,你本享有灵兽做梦都难以企及的优渥命途。”
意识到眼前漂漂亮亮的白翼飞虎,就是穷奇的原身[奇],众人不禁唏嘘。
“而你也自傲于神兽之子的身份,你从来看不起生活在凡间的灵兽,也从未与低阶神兽为伍,你的骄傲让你无法忍受众生更喜爱龙族而不是你,你的嫉妒让你联手众神设计陷害白龙。
“在这个改变命运的事件中,你不曾因为你的身份遭受错待,是你认为你应当比龙族更受欢迎,但这只是你的看法,远非事实。众生拥有自由的情感,这世上有许多动人心扉的存在,个体偏好天差地别,哪怕龙族,也不是人人都爱。
“那些喜爱龙族的人,不是仅因龙族是龙就喜爱它们,正如那些追随你的人,那些将你视为挚友的人,他们并不知道你曾是神兽之子,他们追随喜爱的,是你作为姬肃卿的这个人。”
女娲没有展现姬肃卿生命中的具体的人,但她神色终于不再平静,双眼流露惋惜:“我确实没有及时看到你遭受的苦难,恐怕,你性情上的极端倾向,是通过你母亲的隐性携带,从我建造这个世界时加入的最后一颗死星上的灭绝物种传承而来。”
她手指指向北方天空,那里曾经存在过的一颗百万年前的星辰忽而闪耀出明亮的光芒,随后从中飞出一头美丽的巨兽,与翼虎确实相像,但更像是有翅膀的巨大山猫,它拥有浅蓝色的柔软毛发,纯金猫瞳,翅膀上厚厚的浅蓝长羽美丽得仿佛不真实。
没人听懂什么隐性什么携带,但迅速被女娲展现的漂亮物种转移了注意力,只有裴牧云陷入深思。
“那曾是一片美丽的热土,那里的生灵自名[奇翼],他们浴火而生,拥有极为美丽的外表和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极端性情,狭隘偏执,任何小事都能导致永不谅解的怨怼,以至于自相残杀直到灭绝。
“当最后一只奇翼死亡时,那颗星辰爆发出穿透无穷的悲鸣,它选择熄灭,追随美丽的奇翼们一同死去。”
感受到故事中的唏嘘之处,百姓们纷纷发出感叹。
姬肃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飞翔的奇翼:“它们,是我同类?无一存活?”
女娲只道:“我可以让你去到它们还活着的时候,作为对你的补偿。”
“不必。”姬肃卿一口回绝。
九州各地传来惊呼,大家发现自己忽然回到了原地。
裴牧云和解春风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剑。他们无法赞同这个对话的发展方向。
女娲却仿佛没有注意,她依然只看着姬肃卿,如承诺般问:“那么,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清楚。”
姬肃卿怀疑地打量着她,但最终闭上了眼。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在缺口中就想好了。
只是不知……果然,姬肃卿刚想到这,就听那对孽障异口同声道:“慢着。”
与此同时,两道剑风已悄然袭来。
姬肃卿睁开眼,惊讶发觉自己并没有中剑,裴牧云解春风的剑都被女娲拦下。
女娲目光哀伤:“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你。”
姬肃卿二话不说,他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九州百姓义愤填膺,风云也在拼命挣扎,直到他们看出姬肃卿走向的是不周山。
姬肃卿走到天柱缺口之外,才停步。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望着山壁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过身,面朝山外,一掀儒袍,席地而坐,抬头看向法网。
没有人知道这位昔日的儒门之主在想什么。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出的话:
“天疏阁法网见证。
“罪人——姬肃卿。
“今日。
“认罪,伏诛。”
他双掌齐并拍向头颅,盘坐的身影弹指之间被轰成星尘,霎时紫魂飞溅,如血泥般将缺口彻底封死。
他的神魂不足以补全缺口,但能封死它,让谁都进不来。
剧痛焚身,他再没有这么痛过,他仿佛回到了路边那张简陋的茶桌,那两人先后一落座,他就有如万蚁噬身,痛不欲生。
曾有星辰皎月伴我……
义结千载,一笔勾销……
永从此诀……
永从此诀……
姬肃卿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声轻笑。
没人能分辨那是嘲讽还是释怀。
曾有星月伴旅身,经书释尽梦不成。
尘缘望断无归处,魂血封陵山作坟。

第153章 帅得不讲道理
九天之上,主人不在家,无聊趴在深青天幕中的獬豸神兽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它眨了眨眼,又看到一颗在星海中浮沉的魂珠。
这一颗是深紫色。
亲眼见证姬肃卿竟步了好友望星归、释迦陵的后尘,举世皆惊。
谁也没料到姬肃卿会去补天柱,这人算计白龙闹出这么许多事,最后居然做了这个决定。姬肃卿的神魂显然不足以补全缺口,缺口里头还是空的,只是谁也进不去了,这人……真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裴牧云和解春风出手阻止时就已预见到姬肃卿想干什么,姬肃卿的结局并不是他们所乐见。并不是说非要手刃仇人,膈应的是姬肃卿从头到尾都不曾表达过悔悟,在与女娲的对话中,他显然还自认为受害者,仿佛师父迦陵叔不是因他而死。
尽管他死前自陈认罪伏诛,可他究竟有几分后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事已至此,再计较他的内心是否悔过也没有意义,毕竟死者已矣,论迹不论心地说,姬肃卿至少认了罪、修补了天柱。
牧云春风抛开个人感受,看得清这样的结局对九州来说是最好的。至于个人感受……其实就算他们能手刃仇人,师父和迦陵叔也回不来了。
他们此时更关注的不是姬肃卿的死,而是女娲。
或许是神与人的认知感受不同,女娲在姬肃卿赴死前就目露哀伤,但姬肃卿死后,不同于震惊的天庭众神和九州百姓,她反而一刻也没有为姬肃卿的死亡哀悼。
她的视线从不周山下落到茫茫草原,双目亮起耀白之光,不知在地下寻找什么。
这让裴牧云与解春风的心真正悬了起来。
他们本就尽力抵抗着女娲的控制,此时更是拼劲了全力,如果女娲真要履行神谕,实力再悬殊他们也必须殊死一搏。
然而创世神再一次展现了祂的无所不能。
女娲举臂平抬,双手轻分,山脚草地就如被轻松掰开的包子,将深处的黄泉地府暴露于天光之下。
九州百姓望着黄泉渡口的火河与鬼灯荧荧的地府发出惊呼。
女娲放下左手,右手做了一个轻提的动作,将地府一角像切开的糕点一样轻松提出了地面。
裴牧云与解春风认出这是地府后衙的风雨连廊。
但不同于他们走过时的空荡,此时风云连廊下摆着两张天疏阁机术院为机术师配置的标准大实验桌,阿藕和共工还在大实验桌后,显然被提出地面之前他们还在做实验,坎壹婆婆带着两位法士在廊下站着。
坎壹婆婆反应极快,发现自己被带出了地府,立刻就连上了法网,一边向裴牧云汇报,一边给离贰传送资料。
裴牧云则一边回应坎壹婆婆的报告,一边紧密关注着情况发展。
解春风也保持着警惕,他的视线和大多数百姓一样,不得不落在了共工和阿藕交握的手上。
九州各地都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八卦——什么情况?怎么就握上手了?还不放开吗?共工才下去多久?这么快?难道这就是神的速度?
但与大多数百姓不同的是,解春风注意到,在风雨连廊被提出地底之前,共工就直视着半空中的女娲,仿佛早知道她会到来。
天庭众神在玉帝被定住之后消停了许多,此时也只是悄悄交头接耳,不敢再乱说话惹仇恨。
女娲没有对地面上的躁动做出任何反应,她注视着共工,忽问:“你还是不喜欢你的尾巴?”
“我无所谓,只是人直立行走的双腿更方便,”共工斜睨了天庭众神一眼,“而且,蠢货的妒忌比您养的捣蛋獬豸还要烦人。”
女娲笑了:“扑捉猎物是猫类天性。”
共工竟翻了个白眼:“天什么性,我又不是鱼,您自己惯着就罢,我不惯着它们。”
阿藕突然见到女娲大神,震惊得一动不敢动,都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共工大哥手里,只有脑子还在自行思考,听对话听到这,不禁猜测共工大哥的真身难道也是蛇尾?他立刻想像出野性潇洒的共工大哥半身蛇尾的模样,忽然面红耳赤。
女娲又笑了,然而这个微笑欣慰中带有一丝悲伤,她肯定道:“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共工并不否认,但也没有回答,他忽然转身看向了阿藕:“小家伙。”
“嗯?”
共工现身地府还不到一刻钟,阿藕已经对这位远古上神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方刚出现时,阿藕正蹲在风雨连廊里吃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开问阿藕死前实验失败原因的死鬼,阿藕是毫无好感。
但很快,对方话语中的敏锐打消了阿藕的不悦。
实际上阿藕能听出眼前的鬼显然缺乏对当代机术的了解,尤其是星归道长和天疏阁推动的机术进步这一块对方一无所知。
但对方还显然拥有一颗极为敏锐的聪明脑袋,和极为难得的跳脱框架的思索方式。即使在缺乏了解的前提下,仅通过阿藕的解释,他就能提出直指核心的问题。
对方似乎还是个修为特别高深的鬼修,随随便便就能变出实验器材,而且还能按照阿藕的要求随意调整,简直是个天选的机术师好苗子。
阿藕激动得想当场收徒,或者至少结一个互帮互助学习搭子,自己教他机术,他教自己当鬼修,想得正美,却听匆忙赶来的坎壹婆婆问出一句“不知共工大神亲临地府有何要事”。
自己想收为徒弟的天选机术师竟然是远古大神共工?
阿藕震惊。
他赶忙认真看了看对方,这一看……阿藕就吓了一跳。
共工五官深邃,眉目睥睨嚣张,气质桀骜不驯,红发如火,穿的是兽袍,而且只穿了一边袍袖,露出古铜精壮的肩背,紧腰长腿,力美兼具。颈间挂着一串骨链,上臂饰有玄色臂环,手腕上还套着一串用朱砂染透的雕鸮头骨。
如果要阿藕形容世上样貌最顶尖的三个男人,阁主是月射寒江,剑侠是临风玉树,那么共工就是嚣张野性的化身。
就算是第一次见阁主剑侠,阿藕也只是感叹两位长得好,没有人前失态,可眼前这位上古男神却是帅得野蛮没有一点道理可讲,连心跳都给阿藕吓漏了一拍。
等阿藕回过神来,坎壹婆婆已经带着两位法士坐在了连廊下,一副监督模样。
阿藕下意识道:“婆婆不用看着,有我带着他呢。”
坎壹看了眼这小鬼红透的耳根,诚心诚意地回复道:“我不光得看着他,还得看着你,怕你再把地府给炸了。”
阿藕撇了撇嘴。
共工不在意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你炸了地府,地府也不会出事。”
阿藕抬头看男神,无意识发出了崇拜的感叹声。
坎壹婆婆突然有种仿佛看见一颗天疏阁地里养大的白菜主动跑着跳着要求突然出现的野狼把自个儿叼走的糟心。
儿大不中留啊!

第154章 我没看见你哭
阿藕熟练地摆弄着器材,将上古男神提问引发的思路付诸实践,身心投入到六亲不认的境界,这才把刚开始实验时发生的小尴尬抛诸脑后——
阿藕毕竟是头一回做鬼,在世时也没听说过有出身鬼修的机术师,因此谁都不知鬼修阴力竟会对实验器材和材料产生影响,只要使用修为就会产生偏差,这样他还怎么继续当机术师?他还跟阁主夸下海口一定能建好天柱支架……阿藕越想越是心慌,竟急哭了。
幸亏共工了解鬼修阴力与修为灵力的差别,他略施小术,就让阿藕免去了阴力困扰,尽管一次施术只能维持数个时辰,好歹是有了解决之法,阿藕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喊了声“共工大神”。共工不喜被呼为神,阿藕又从善如流换成了“共工大哥”。
但显然,沉浸在实验中的阿藕把满腔崇拜之情也一起丢到了脑后,在共工好奇指点着标度管发问时,他毫不留情地拍开了那碍事的手,还习惯性喷了句“爪儿拿开”,压根就没注意那爪儿属于他的上古男神共工大哥。
共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
坎壹婆婆和另两位在场法士早就开始了一心二用,两位法士变出文书干活,坎壹婆婆更是干脆用了个化三术,分出两个化身,一个去前衙坐镇,另一个去天疏阁地府分部,本体还坐在廊下以防不测。
阿藕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实验步骤,直到材料开始融合,只需等待最终结果时,他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他后退半步,像是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机术院而是在地府,转头一看,看见也刚把视线从器材上收回的共工,这才陡然想起,刚刚他好像拍开了一只碍事的爪儿,那爪儿是、是!阿藕噌地就红了脸:“抱歉,共工大哥。”
共工并不在意:“入神之举,何须计较。”
阿藕望着眼前来自上古的红发神明,止不住心湖澎湃。
他自幼执着于机术之道,敏于格物致知,在待人上却向来不甚灵敏,做不到礼数殷勤,而且每每沉浸机术实验,最厌恶被不懂行的闲人胡乱打扰,忍不住不生气。为此他常遭诟病,尤其是那些仗着多吃了几年咸盐就摆出长辈谱子的年长者,见不得一个小娃儿懂他们不懂的东西。
久而久之,他对世人颇有一分冷眼抗拒,幸而父母一直对他多有支持,后来还遇见了星归道长和天疏阁诸位同道,否则恐怕早已移了性情。
可尽管阿藕遇到了那么多杰出的前辈同道,甚至还有阁主剑侠这样不输神仙的人物,眼前的共工仍是最最特殊的一个——他来自于数千年前的上古,是一位九州皆知的神,这样的共工却没有半分腐朽,他是那样鲜活、锐利、聪明……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存在?上天又怎会让阿藕这般幸运地见到?
阿藕想不通,却难得没追根究底,忙着看都来不及。
在共工身上,既没有天庭众神的自命不凡,也没有庸碌之人的倚老卖老。
他的桀骜绝非无礼而生的傲慢,只是这样的耀眼灵魂绝不能够向世俗弯腰。
这位上古神明没有停滞不前,没有落于俗套,没有腐朽,没有老去。
他就像亘古奔流的大江大河,永不止歇,从未枯竭。
出神的阿藕脱口而出:“我从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这样的神,你这么聪明……你的头脑……你的眼睛……”
阿藕仿佛失神得忘了该怎么说话,又或者,是找不出足够配得上共工的形容。
面对阿藕亮晶晶的眼睛,共工失笑:“我也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小家伙,你有一颗有趣的脑袋。”
“有趣……”阿藕闷闷不乐垂下了眼眸,说话语速都乏力似的慢了下来,“有趣是什么话,猫有趣,狗有趣,人有什么趣?没别的可夸才说有趣。”
共工红眉微挑:“还有这种用法规矩?那我不一样。我很喜欢的,才夸他有趣。”
阿藕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活像只竖起耳朵的小狗:“真的吗?”
“真的。”
埋头理文书的法士听得直感慨: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连着看两对天仙配谈情说爱,真是温暖鬼修心。
仿佛连老天都看不下去,硬是要给这良辰美景添些乱子,以免十全十美好事太尽。
实验桌上正加热的容器里,忽然传出危险的材料迅速膨胀声。
阿藕立马回过神冲向实验桌,坎壹婆婆和两位法士都跳了起来,但共工的反应比他们都要更快,他在拦住阿藕的同时运用水神之力及时阻止了即将发生的大爆炸。
尽管为实验失败而沮丧,但没炸了地府这个事实还是让阿藕松了口气,他崇拜地看了一眼共工,才看向坎壹婆婆嘿嘿讪笑:“您看,有共工大哥在,没事。”
坎壹婆婆都被他逗乐了,真是嫁出去的孙子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尽往外拐。
共工却没有放松,他从无菌匣里抽出一根透明棒,少量沾取了容器中的失败融合物,运修为于双眼凝神细观。阿藕忍不住又在心底佩服起来,共工大哥仅是旁观他实验就学会了使用器材,而且敢用,还用得完全正确,真是好厉害。
要知道,云之南天疏阁的机术院从创立之初就拥有九州最先进的实验器材和仪器,这归功于星归道长毫不藏私的指点,星归道长甚至亲手帮忙打造了一整套模型,还有与阁主合作的改进,尽管阁主谦称是站在家乡高人的肩膀上,带来的改进是实打实的。
亲自到天疏阁机术院体验一把,解决自身局限无法验证的实验难题,哪怕只是亲眼看看那些器材仪器,都是九州众多机术师的夙愿。但事实上,外来机术师第一次进入机术院,总会被震慑得不敢动手,不是担心弄坏仪器就是担心自个儿露怯,总得经过法士们亲切地安慰引导才成。
想到这里,阿藕不禁又生出对凡间的怀念,星归道长入土为安那日,当时在场法士以水镜卷轴大量记录了阁主那光怪陆离的家乡,这些卷轴和法士笔记给机术院带来了海量启发,各个领域都搞出了新东西。
不知自己下地府这些时间,同道们又发明出了什么?等他修成鬼修,不会追不上进度了吧?鬼修阴力还影响实验……阿藕越想越焦虑,着急得皱起了眉,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拍。
阿藕抬头一看,是共工大哥。
“嗯?共工大哥?”
共工对上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心。
真乃罕事,上古神普遍将他评价为‘性孤高、不好相与’,他并不在意这种名声,活了数千年,从来是独来独往、有话直说。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对道出事实产生了迟疑。
他甚至发现自己下意识看了一眼阎王,只因小家伙与她相处有些类似祖孙辈的亲近,但阎王并没有发现他发现的事实,不可能替他把话说出来。
不忍心归不忍心,事实却依然是事实。
共工学着在天疏阁机术院浏览的水镜卷轴演示,用神力将融合物展示为漂浮在两人之间的立体幻图,示意阿藕看向他所指的位置:“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你用的那个词‘稳定’,它不可能稳定,无论实验多少次,融合到这个阶段它还是会爆炸,你看这里……”
“不可能。”阿藕拒绝承认共工的发现。
他沉着脸做起了运算。
当丢在地上的纸团快把两人的鞋都湮没时,阿藕抛开写字板,开始重复实验。
共工本想安慰一下小家伙,却被小家伙的一个眼神阻止了,共工明白,这个小家伙需要的不是安慰,他需要的是亲自去验证。
共工不知第几次阻止了爆炸后,阿藕终于停了下来。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共工的发现是正确的,此路不通。
阿藕脱下薄如蝉翼的实验手套,蹲下抱着膝盖,把脸藏得严严实实:“……我没有哭。”
共工有些想笑,绝非嘲笑,只是觉得小家伙可爱,但他忍住了。
共工生平第一次附和他人的谎言:“嗯,我没看见你哭。”
蹲在地上的小家伙就抖着肩膀呜呜地哭起来。
像是要把伤心都哭出来,阿藕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在场法士都开始担心要不要给他倒杯水,哭声才慢慢变小了下去。
阿藕擦汗眼泪站起来。
虽然还是难掩伤心,却重新站了起来。
“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阿藕坚定地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我答应了阁主,就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把星归道长和大家倾注了这么多心血的天柱支架建起来!”
共工注视着重振旗鼓的小家伙,目露欣赏。
天疏阁真是个奇妙的组织。他回顾与裴牧云解春风的短暂会晤,那两人的言行神魂勾起了共工对上古时代的追忆。
他今日所见,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的那些奇人,地府这位令他生出敬意的阎王和法士们,还有眼前这个小家伙,如果这些凡人存在于他的时代,他还是会选择掀起诛神之战,但或许不会试图撞断不周山。
共工甚至生出了久违的希望,这些凡人或许能够带来真正的改变。
这是他们的时代。
灵气变化,给了共工提醒。
“大哥怎么盯着我?我脸上有东西?”阿藕不安地胡乱擦脸。
共工没有回答阿藕的问题,平伸出右掌,告诉阿藕:“抓住我的手。”
“好。”
阿藕没提出任何问题,毫不犹豫地按嘱咐抓住了共工大哥的手,抬头去看,得到共工大哥一个肯定的眼神,有些开心。

共工转头发出预警:“凝气,稳下盘。”
坎壹婆婆同样有感,只不像共工那样明白究竟发生何事,闻言立刻示意两位法士照办,但已来不及向其他人发出警示,整个地府忽然震如波涛。
非同寻常的波动令阿藕一惊,攥紧了手:“大哥。”
共工任小家伙把他手当泥团捏:“无事,是神母女娲。”
创世大神?!
阿藕更惊了。
怔忪之间,阿藕眼前白光忽强,刺激得睁不开眼,再恢复视野,这一角地府竟已被突兀地提出了地面,而共工大哥已和半空中人首蛇身的女娲大神聊起了天。
阿藕一时无法处理共工大哥和创世大神聊天的惊人场面,下意识假就想先去思考地府一角是怎么被提出地面的,至少这更务实。然而观察之下他的震惊不减反增,没有一点务实可言——
虽乍一看这角地府是被切割了出来提出地面,但当他去看预想中的断口,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断裂,风雨连廊竟是完好无损!依然能一直看到连廊的转角尽头,甚至依然能看到连廊外的后院建筑。可当他抬头看出去,这一角地府又确实被提出了地面,地府其他部分依然在地底。
震惊叠加让阿藕放弃了思考,还是去听共工大哥和女娲大神聊天。但这一听,就收获了惊人的信息。
共工大哥也有蛇尾?共工大哥和女娲大神一样是人首蛇身,那为何天庭众神没有蛇尾?蛇尾的共工大哥……云之南多蛇,阿藕毫不费力地想像出若将共工大哥健美的长腿换成粗壮蛇尾半身,那么他行走时自然旖旎,那旖旎的腰身,忽然面红耳赤。
偏在此时,共工大哥转身看向了他:“小家伙。”
阿藕慌忙回过神:“嗯?”
“你信我吗?”
“我信。”
阿藕毫不犹豫地回答让共工笑了。
而阿藕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和共工大哥握着手,这么久一直都没松开,当着女娲创世大神的面,还当着坎壹婆婆阁主剑侠的面……脸一下子更红了,手却舍不得放。
却听共工大哥问:“为什么信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信你,还有什么为什么?我跟你说过了,你特别好,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我就是相信你。”
阿藕也认真起来,他回视共工的眼眸就像他做实验时那样专注,而他说出的话,就像他宣布反复实验发现的结果时那样坚定。
“我知道你是共工。天下人都听过共工撞断不周山等传说,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认识的,是站在我面前的你。如果你愿意跟我说关于你是谁的其他消息,我都愿意听,不过,无论你还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共工大哥。”
共工不由地缓和了神色:“哪怕我们只认识了这么一会儿?”
阿藕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哪怕我们只认识了这么一会儿。”
共工却仍追问:“哪怕我是一个早已没有信徒、违逆神职、早就该死的,老掉牙的神?”
阿藕皱起了眉,他听到共工自嘲的反应像是他自己遭受了攻击,闷闷不乐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才没有老掉牙、早就该死,你比许多年纪轻轻的凡人都要鲜活敏锐得多。其他的,就算你是,又有什么关系?我当然信你。”
共工放声大笑。
阿藕看得入迷。
通过水镜看着神奇发展的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早已是一扫怀缅阿藕的悲伤之情,机术院院长首先调侃:“厉害了我们小莲藕,咱都说他要和他那实验桌厮守一生,不料这么短短功夫就他追上了上古男神。门口那白联谁去摘了,说不定明儿就得改贴红囍。”引起机术师们的一片调笑欢呼。
水镜中的共工像是下了决定:“好,那……”
女娲却在此时出言:“你当真要这么做?”
共工却像是不解女娲为何出声拖延:“为什么不?我的主张依然如故,世间不需要老不死的众神。我没进神仙墓,并非我贪恋长生。只是我不相信一个大灾害避难所会给活在世上的人带来任何改变,事实证明如此。今日,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火种,自当践行我的主张。我以为您会为我高兴。”
“我当然为你高兴,对你们这些追求理想的孩子,没有比知行合一更纯粹的喜悦。”女娲笑容悲伤。
“可你不该遗忘我身为神母的悲伤,你的纯粹理想让你比曾存在过的任何先神都更贴近我的神魂,纵然历经脱胎换骨,你我之间也没有这片土地看重的血缘联系,但天地神魂见证,你是我女娲在这世间的唯一后人。”
说出此言,女娲已是热泪盈眶。
“我的孩子,你该知道,你我漫长的永生,代表我们失去的,将会成为我们万古绵长的悲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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