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迷惑不解的修士们只见裴牧云忽然把师兄交给玄真掌门,就飞上云霄,随后负手挥出一道剑气,看得他们更加迷惑。
却在此时,异象突生!
裴牧云挥出的那道剑气,斩向碧空,竟然让云涛褪去,天野曝开!
不周山下的众修目瞪口呆。
只是眨眼一瞬,他们头顶就不再是白日青天,仿佛有世外神仙将云层揭开,露出了寰宇真容:
磅礴无垠的深青天幕,星垂四野,日月同天。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看看天幕中的异象,再看看头顶天幕之外依然正常的蓝天白云,极为愕然震惊,甚至有人吓得大喊大叫。
但还是不周山下的众修感受更为深刻,因为突然没有了云层遮住望眼,数亿星辉都太过清晰,就像是忽然置身于无边的星空或星海之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星辰,实则遥隔万万里。
他们的神魂感受到某种无端而来的恐惧。
忽然,就像应和众修心底的恐惧,天幕深处,竟然响起震慑心魂的兽吼声。
九只深青色的独角巨兽从星野深处奔出,好似青天化身。
等巨兽奔近,修士们便认出这是上古任法神兽獬豸,更为惊愕。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虽大多认不出,但看到这些巨兽形似年画里的麒麟,纷纷跪下来求麒麟保佑。
那九只獬豸神兽奔向裴牧云,以裴牧云为中心围而停驻,同时向他屈腿跪倒,兽首低垂,竟是臣服之态!
修士们震惊到哑口无言。而求保佑的那些百姓干脆对裴牧云也拜了几下,跪都跪了。
裴牧云微一颔首,獬豸神兽们忽地身形逸散,散作星辉无数,形成一张盈着星野流光的巨网。
那巨网与深青天幕一样磅礴无垠,疏而不漏,纮覆天下。
这是法网!
震惊到无惊可震的修士们神魂一冷,忽然生出被巨眼凝望的错觉。
有百姓从天幕外原本正常的蓝天上隐约看到了星野流光的法网,正互相招呼着看奇景,忽然各地都有百姓惊呼:“快看!”
原来天幕深处又传来一声乐音,修士百姓听入耳内,只觉神魂舒畅,既似天鼓又似天钟,不可描述,不能辩明。
但乐音响起的同时,深青天幕与法网一霎时全向裴牧云涌去,仿佛受裴牧云的吸引,以裴牧云为中心收缩汇集。
被动接纳着深青天幕与法网涌入的裴牧云,像是深海中一片悬立的竹叶。
此情此景,恢弘仙幻到震彻心魂,无论修士还是百姓,都深深凝望不敢眨眼,不愿错过一瞬。
而对裴牧云来说,不断延展的神魂,一刹那响起万语千言,一瞬间感受数亿悲喜,意味着亿万冰针锥魂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抹法网星辉也没入裴牧云体内,他的青色玄真道袍,竟隐约流动起纵横交错的星光。
“原来身承法网是这般奇景!”有儒修兴奋感叹。
白眉老道狠狠一眼扫过那儒修,咬牙抬头,凝望悬立于天幕星野中的乖徒弟。
裴牧云双目紧闭,徐徐飞落。
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青色灵光随他飞落,触之令人神魂一清,如饮冰雪,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于是有修士忍不住追逐那些灵光,但这些灵光似有意识一般,大多都飞向了玄真掌门与他怀里的春风剑侠。
此时,才有修士惊觉地上突然出现九只獬豸神兽的幻影,比天幕上的巨兽小上许多,却也有两人高,它们蹲坐在地,昂首望着飞落的裴牧云,似是迎接。
裴牧云落回玄真掌门身旁,悬立在空,忽地一睁眼。
他一睁眼,众修见他黑瞳竟变深青!若仔细看,就像是望入方才深青天幕的星野深处,令人心神悸惧。
在他睁眼同时,刚才九只獬豸神兽的幻影齐齐消失,原本所在之处,竟站着九座天疏阁总领法士。而这九位法士,除离贰法士,眨眼前都还各自在各州天疏阁中。
也在他睁眼的同时,不周山众修头顶的深青天幕,忽然恢复成了白日碧空。
众修不由恍惚,好像刚才所见的仙幻异象都是白日做梦。回过神来,心底皆是一惊。玄真派这对师兄弟,都是异数!
天疏阁九位法士却是丝毫不惊讶,他们感受到与法网的联系明显增强,即使神魂刺痛也按捺不住激动,齐齐单膝一跪:“恭迎阁主重披法网。”
第14章 法网问心
裴牧云重披法网,天疏阁法士们自然是一派振奋欢喜,对在场儒修来说,这感觉就像是放任蠢货搬石头结果砸了所有人的脚。
儒门高层中,迟远道那样的腐朽顽固其实也就一个,但大多数儒修高层对于天疏阁,确实都秉持着对立警惕的态度。
其他都暂且不谈,只说天疏阁创立以来,天疏阁法士们执法过程中,牵扯最多次的门派就是儒门。
倒不是说儒门有多坏,一是儒门乃九州第一大派,门生众多,人数一多就难免有害群之马;二是儒门与凡间朝堂牵连甚深,家族师徒姻亲同乡等等关系攀织网罗,久而久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哪还能轻易撕开。天疏阁护的是百姓,自然常跟权势打交道,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儒门当官的太多。
儒修太过入世,修炼不易,最关键的就是民望功德。
迟远道为什么看天疏阁不顺眼?就是因为数十年前,他私心推举一位下凡历练的儒修任职地方官,没想到那儒修竟出了大差错,害一方百姓遭殃,那儒修被朝廷贬黜,他倒也没包庇。结果有百姓依然不满朝廷处置,哭到了天疏阁。天疏阁把这场人祸查了个透彻,还挖出了迟远道私心推举的内幕,把原本已经大事化小的案子捅破了天。最后,天疏阁照例将案件实情写出,贴了榜昭告天下,迟远道的私心推举自然也就被曝光了出去。这一下,迟远道不仅民望功德大跌,还因违反规定遭儒门处罚,他老家的乡亲们都险些把给他立了几百年的牌坊给扒了。他本是多朝名臣,素来受九州百姓敬仰,一朝狼狈至此,怎能不恨?
因此,尽管迟远道在儒门中也不得人心,对天疏阁的排斥,却是儒修的共同立场。
不周山下,九位天疏阁法士单膝跪地这么一迎接,大多数儒修回过神来,都露出警惕排斥的神色,氛围为之一肃。
裴牧云扫去一眼,法士们的功德修为一目了然,又因同承法网,对他们过于强烈的惊喜心绪也有察觉。
裴牧云移开视线,冷声道:“尔等自去履职。”
众儒修一下子都觉得天疏阁主太过无情,下属忠心前来跪迎,他竟只一眼扫过,连半句好话都没有,就赶人离开。难道说,这就是天道法网的影响?
九位法士却觉熨贴,离贰法士请命道:“阁主,儒门之谋,事关天下,我等本就联手关注着,请让我们留下吧。”
面对法士们的忠心,天疏阁主的回答也仅是一颔首,甚至还微微皱眉。
众儒修更觉天疏阁主无情得简直没了人气,冰冷得冒寒气。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却依然沉浸在仙幻异象中,甚至不分修凡地与相邻的人兴致勃勃讨论天疏阁主道袍上的流光和那双绿眼睛。
而裴牧云皱眉,正是因为一些民望从天疏阁所在的九座城不断涌向自己,不知是因何而来。
但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
裴牧云看了师父师兄一眼,确认他们没事,就踏云飞下,落在众儒修聚集站立之处。
众儒修忽然记起刚才迟远道污蔑裴牧云立身不正、被天道法网厌弃。
眼前重披法网的天疏阁主,简直就像老天爷亲自打迟远道的一巴掌。
如果说重披法网之前的裴牧云是高冷如冰,此时此刻的天疏阁主,简直是寒山上的万年积雪化作了人形。
尤其是那双深碧眼眸,一眼望来,像是能看透神魂,令人畏惧。
此刻,近距离面对天疏阁主,众儒修都觉神魂一寒。却不知主上在沉思什么,依然不开口。还是秦无霜站出来尊敬问道:“天疏阁主有何指教?”
天疏阁主并不回答。
伴随一声铮铮剑鸣,天疏阁主的负剑飞剑出鞘,凌空而起!
灵剑悬立于空,传出磅礴的玄真剑意,在这出鞘的刹那,就将每一个儒修都震慑在原地!
众儒修连反应都来不及,顿时内心大骇。
这是何等修为!玄真剑修在元婴后期竟如此了得!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也都被这突然出剑吓了一跳。有修士注意到,这柄灵剑和春风剑侠的剑样式极像,剑身要窄一些,呈铁灰色,剑柄也深刻云龙纹,但纹路没着金色,剑穗深青,整体观之有朴拙之风。
迟远道本就心虚,此时被裴牧云剑意控住,立刻梗着脖子大声斥道:“天疏阁主,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想做什么!”
天疏阁主冷道:“儒门迟远道,方才争论时,你说该请天道法网一观。我认为有理。我学艺不精,空有修为功德,毕竟心剑未成,因有法网弥补,才创出剑阵。”
这番话若是换个语气,其实还颇为客气,可被天疏阁主用他那冰冷到漠然的语气说出来,就让人心底发寒,而且,剑阵?创有剑阵?!众儒修面面相觑,他们没听错吧?天疏阁主说的是剑阵?
一个元婴剑修,就算有天道法网帮助,毕竟不是半步剑仙,连剑气都没有,一个人怎么可能使得出剑阵!就算是玄真剑修也不行!
更不要说还什么自创剑阵,这不是无稽之谈?
迟远道虽不信元婴剑修能使出剑阵,却到底是怕玄真剑修动手,越发色厉内荏的大喝:“天疏阁主,你这是威胁要对主上和儒门众臣动武吗?!”
星归道长倒像是知道乖徒弟要做什么,把大徒弟拢了拢,轻蔑一哼,等着看好戏。
儒门之主似要开口,隔远远听到这一哼,往半空中看了一眼,又闭了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原本独自远远站着的孔雀佛子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儒门众修所站之处,只是捡了个离儒门之主最远的位置。
秦无霜面上看不出焦急,依然尊敬道:“天疏阁主,您仅因口舌之争就对我等剑意加身,他日流传出去,天疏阁还有何立场自称公正?”
听她诡辩,天疏阁主依然冷漠:“今日之事,诸位与我都自认问心无愧,那就让天道法网一观。”
刚说完,裴牧云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单手结了个道印,悬立半空的灵剑,就忽然一化万千,剑气纵横!
复刻出的无数灵剑虚影悬停在众修上空,剑尖直指众儒修!
剑气?竟然真是剑气!众儒修齐齐愕然,这意味着裴牧云也是半步剑仙!
这怎么可能?
这对师兄弟到底是什么怪物?!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不明就里,只是越来越觉得天疏阁主无比厉害,这次换成修士们被吓到,甚至有修士大喊大叫:又一个半步剑仙!玄真派出了两个半步剑仙!两个!半步剑仙!
但众儒修已没有机会再说什么,天疏阁主漠然宣告:“我与诸位共入此阵,此阵名为——法网问心。”
裴牧云仅是轻换道印,空中即刻万剑齐坠!
面对向下坠射的万千剑气,众儒修中不乏有惊慌失态之辈,但那万千剑气落地之后,竟然化作一片与刚才天上相同的深青天幕,惊慌后发觉自己正脚踩青天,众儒修霎时傻在原地,但下一瞬,一张星野流光的金色法网在众儒修上方凭空出现,法网金光向下照射,将每个儒修都笼罩在一个金色光柱中。就在金色光柱形成之时,光柱底部的深青天幕就如海水涨潮般越升越高,直到将光柱内的儒修淹没。
这是剑阵?
如此仙幻奇诡之阵法,竟是剑阵?
即使千百年没出半步剑仙,剑阵却是有记载的,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剑阵。
但到了此时,观看着水镜投映的大部分人才忽然意识到,天疏阁主竟然把自己也关在了剑阵里!
好像还有孔雀佛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剑阵?它有什么用?
第15章 金字愧情
有修士分析道:“天疏阁主身承天道法网,又说这剑阵名为法网问心,莫非这是个评判功过是非的剑阵?”
有修士怀疑道:“他是厉害,也不至于那么厉害?观评功过是非,普天之下能做到如此的,只有黄泉地府的审判台!那可是只听阎王调遣的上古神物。”
无论是何作用,亲眼见证裴牧云起出剑阵的修士百姓们,都认定了这个剑阵必定不凡,于是都屏息等待,等待那剑阵现出变化。
片刻之后,剑阵最前方的那个金色光柱忽地一闪,金光柱壁眨眼之间就碎成了点点星光,满光柱的深青天幕便如水倾泄,与剑阵底的深青天幕融回一体,如此,原在光柱内的修士便显露出来,正是那天疏阁主!
可他看上去与入阵前没有任何两样,还是如冰雕雪人般漠然。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们疑惑刚起,却在这一念之间,那金色光柱碎成的点点星光在又涌向天疏阁主,于空中凝成无数竖行金字,竟如铁栏杆一般将天疏阁主围得密不透风!
此阵越发奇幻,观看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也就越发好奇。有些修士仗着修为不错,想运起修为将那些金字细观认读,一观之下,竟见那些竖行金字在不断变化,变化速度非常人能够识别,越想认清,神魂就越感到彻骨冰寒,仿佛天意警告这不是他们能窥探的天机。这些修士皆是心惊肉跳,赶紧收了修为。
无数竖行金字最终停止变化,凝滞一瞬,复又碎成点点星光,这一次,这些星光竟聚拢起来,直面天疏阁主,凝成一个掌心大小的“情”字。
这是何意?
众人疑惑不解,天疏阁主却似毫不惊讶,眼睁睁看着那金光情字撞向自己,也不闪不避,无半分神色变化。
那金光情字撞向天疏阁主,透体穿过,便消散在空气中。
众人等待片刻,发现天疏阁主就只是站在原地,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变化,才意识到这似乎意味着天疏阁主已经通过剑阵,没了!
虽然奇幻好看,可这就没了?那金字是什么意思?
观看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议论纷纷,片刻之后,又有金色光柱一闪,是第二个修士出阵!
众人看去,发现竟是刚才自己走进儒修所在之处的孔雀佛子。
凡间礼佛的百姓不少,因此正在观看投映的百姓之中,有对孔雀佛子耳熟能详的,向其他人讲解起来。
这位孔雀佛子,本是云之南的灵禽绿孔雀,因心性淳和,受佛门高僧点化,踏入空门,法名释迦陵,随僧团前往天竺拜过西天,与天竺僧辩经十日不败,被西天允为佛子,特赐佛孔雀之号,因此与等闲妖修大为不同,通身是慈悲佛气。
不过到底是绿孔雀化身,他样貌特征与凡人不同,白肤高鼻,一双棕眸,头发因是本体尾羽,无法剃度,与绿孔雀尾羽同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容颜清艳不老,常被百姓误以为是外邦来的美貌少女。但除此之外,他衣着与凡僧无异,一身简朴僧袍,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百姓毕竟没有修士了解内情,因此有修士站出来揭露,说这位孔雀佛子与玄真掌门、儒门之主是相识近千年的挚友,据说三人识于微末,刚认识时都还只是普通低修。
难免有人紧盯着投映天幕唏嘘:“既是好友,怎到了这步田地……儒门倒罢了,既是佛子,怎么能跟着儒门之主算计星归道长?”
却在此时,围拢孔雀佛子的竖行金字也都停止了变化,碎成的星光竟凝成两个字。
一个掌心大小的“情”字,一个半掌大小的“愧”字。
这又是?
众人依然不解其意,但孔雀佛子见了是这两个字,连紧绷的背脊都松缓了一些,竟抬头望向半空中的星归道长,像是给出了什么解释。
星归道长与他对视一瞬,平常乐乐呵呵的老道长眼中寒怒难消,却是偏头移开视线。孔雀佛子登时面色惨然。
此时,那两个金字如先前一般,也撞向了孔雀佛子,众人也都以为会像先前一般,将是平平无奇地透体而过。
金字入体,那孔雀佛子却如遭重创般连退三步,面露痛楚,看上去,如果不是修着闭口禅无法说话,恐怕都要痛呼出声?
众人顿觉讶异,先前金字也撞了天疏阁主,天疏阁主可是连眉毛都没动,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感觉,怎么到了孔雀佛子这里,这金字就有了攻击性?难道这金字毕竟对剑阵主人不同?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天疏阁主的眼光不免多了份打量。
然而下一瞬,原本悬立半空的星归道长,见孔雀佛子如此反应,居然抱着大徒弟急急踏云落地,众人还以为他到底是看不得好友受伤,却没想到,白眉老道竟是直奔天疏阁主,而且是满脸担忧,好像受了伤的是天疏阁主似的。
星归道长可不知道有一大群人正看着他,就算知道他也顾不上,冲到裴牧云面前急得直骂:“你啊你啊!真是傻到头了!都辞了又去承那祸害做什么!究竟是有多痛?!你老老实实告诉师父!”
裴牧云自然不想说实话害师父担忧。
金字是天道法网所判,每个字相当于无数金色光针,透体而过,怎会不痛。但这痛,比起身承法网时动七情的惩罚,远不算什么。若一心想修大道,这金字警醒其实大有好处。
而且,裴牧云想着,又往孔雀佛子方向看了一眼。
这位孔雀佛子索居西南,裴牧云与他见面不多,除了上个月师徒三人去云之南游玩,其余见面都是孔雀佛子前去玄真观,而且都是在裴牧云创立天疏阁之前。
因此,这还是裴牧云第一次在身承法网时见到孔雀佛子,他只是粗略一观,却发现其功德修为都如有云雾遮掩,竟是无法看清。
这种情况,裴牧云只在师父师兄两人身上遇见过,因为他们两个与他息息相关,所以天道法网不让他看。可这孔雀佛子,就算参与了儒门之谋,也是牵扯到了师兄,与他又有什么关联?
裴牧云不得而知,但凭着天道法网,结合孔雀佛子方才反应,直觉猜测其中或许还有曲折。
所以,若他说谎骗师父不痛,反而把孔雀佛子对比得像是在伪作苦痛,骗师父同情,这样师父定然又要生气,而孔雀佛子却是冤枉。
裴牧云心知师父早将这两位老友当作家人,掏心掏肺地视为知己之交,今日忽晓儒门之谋,师父已经气到险些伤了神魂,连离贰都看出来了,他这个徒弟怎么会看不出来。此刻发觉或许孔雀佛子还有苦衷,裴牧云自然不愿让师父灰心。
但他也实在不愿让师父担忧。
因此,裴牧云冷声道:“师父无需担忧,我受得住。”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要不是抱着还昏迷的大徒弟,星归道长真是想下狠手拧眼前这傻子雪人的耳朵,气得是语无伦次:“你!你就白长这么聪明,天底下谁比你傻!也就你师兄!你们两个傻到一起去了!你受得住什么你受得住!你什么都受得住!什么都不跟师父说!真是,真是气死我也……”
裴牧云没想到师父被自己安慰得更担忧了,一时慌张,但他从来没被师父骂过,以往,他都是围观师父骂师兄,今日忽然被骂了一下,心里竟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裴牧云冷声道:“徒儿知错。”
已经上头了的星归道长絮絮叨叨地继续斥道:“你知什么错!你错了你下次还敢,你当我不知道你!家里的猫都比你知道趋利避害……”
天幕上师父继续训徒弟,观看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金字对剑阵主人区别对待,只是天疏阁主太能忍。
而且,玄真掌门那样快速地冲向徒弟焦急质问,似乎能推测,身承法网也和这剑阵金字一样会带来苦痛,这天疏阁主,究竟为身承法网忍了多少?
众人各自沉思,这时,又有金色光柱一闪,是第三个修士出阵!
众人看去,发现是儒门之主。
片刻后,围拢儒门之主的竖行金字也都停止了变化,碎星光竟凝成了多个字。
其中最大的,是一个半人高的“权”字。
权、杀、谋、私。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中,此时终于有修士反应过来:“天疏阁主起剑阵之前说‘今日之事,诸位与我都自认问心无愧,那就让天道法网一观’。这就清楚了,这些金字,就是天道法网的判语,判断他们在今日白龙之谋中究竟是不是大公无私!”
闻言就有道修乐出了声,掰着指头数:“那大家伙可都瞧见了,天疏阁主是个情字,他与春风剑侠是师兄弟,维护中难免带有私情,那实属人之常情;孔雀佛子是情字加愧字,没有权没有谋更没有私,足证孔雀佛子也是被儒门诳了,他与玄真掌门本是挚友,此刻有情有愧也是再正常不过;再看看啊,怎么到了满口为民的儒门之主这儿,就成了那么老大一个权字,还杀、谋、私俱全?幸好天疏阁主这般厉害,有剑阵能将这老匹夫一腔私心曝露天下,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伶牙俐齿的儒门倒打一耙!”
众人纷纷称是,见天幕上四个金字撞向儒门之主,儒门之主浑身一震,向后撤步,嘴角立时渗出血来,还有人大喝活该。
儒门之主不在意地擦去血痕,依然是威严模样,即使听到星归道长冷哼,也没有半分惭愧之意,沉默不语。
不免有人骂道:“脸皮真厚!”
观看水镜投映的修士中也有儒修,虽觉此谋确实不地道,但毕竟是自家主上,先前那些嘲讽都忍了,到这里还是没忍住,严声反驳道:“那你们想让主上怎么做?天柱将断已是定局!如果有其他法子,主上又何必去算计白龙?即使主上有私心,绝大部分也还是为公为民。你们现在骂得欢,等今日天柱真断在你们眼前,修真路彻底断了,再来哭可没有用!”
这么一说,不少低修都安静下来,却也有低修反驳道:“我呸!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还不是要用春风剑侠的命去补天柱?!为了你我的修真路,就可以杀掉一个行侠仗义的正道修士?你们良心给狗吃了!春风剑侠可还昏迷着,可怜他连自己是你们儒门设计的白龙都不知道!若是就这么无辜杀了他,你们儒门还自诩什么名门正派!趁早堕魔去!本大爷耻与你们为伍!”
有高修附和:“就是!何况你们儒门之主刚才满口的天下万民,若今日天柱真要断,为了天下万民,你们儒门难道不该身先士卒?儒门之主自己就是元婴修士,即使不能补齐全,至少能把缝给补上,给寻找其他办法争取两三日时间,他怎么不拿自己的神魂去补?怎么?轮到自己就知道怕死了?你们儒门,只知道算计牺牲别人,不能牺牲自己!”
这番话百姓们自然都觉得在理,大部分修士也都听得点头,那为主上出头的儒修被骂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此时又有五个光柱先后一闪,是儒门之主带来的高层出阵,其中,最早出来的是那秦无霜。
秦无霜被光柱困住后,脑海中与白龙相关的记忆,连最微末的细节都被翻检出来,全都如走马灯般经过,神魂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看透,每到法网认定错处,走马灯就暂停,由法网批出一些竖行评语,不仅写明她所思所想,牵连的前因后果也都写得明明白白,连她最大的秘密都被曝露无疑。
没人注意到,当竖行金字停止变化,碎星光开始凝成字时,原本镇定的秦无霜一瞬间脸色煞白,若谋反之举被提前揭露……
权、杀、谋、私、
忽然察觉除儒门之主,此地竟还有一人的功德中带有君主紫气,裴牧云一眼明了,他此阵只是为质问公道,并不想害了谁,因此心念一动,就将那还未成形的巨大“反”字再度粉碎成星光,添移到了权字上。
四字凝成,撞向秦无霜,秦无霜明了眼前变化,猛地看向天疏阁主,裴牧云却并不看她,为掩饰一时情急的动作,秦无霜即刻假装倒退数步,才咳出一口血来。
秦无霜附近其他四位儒门高层的竖行金字也都先后停止变化,碎星光凝成成的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这四个儒修每人都有五六个金字,除了标配的权、杀、谋、私,还有党、懦、愚、贪、诽等等。金字越多越大,撞向修士就越痛,这四位儒门高层皆是痛呼失声、吐血跪地。
其中一位不忿地看向天疏阁主,踏出一步正要说什么,却被秦无霜一抬手制止,只得退下。
片刻后,不少光柱接连一闪,这一批出阵的儒修金字更多,每个人都有七八个,不变的是权杀谋私四字,自然一个个痛到哀嚎、受伤更重。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看到此时,都觉得可笑起来,这些儒修各个藏私,方才竟还反过来诽谤天疏阁主和玄真掌门!
却在此时,秦无霜款步上前,竟是二话不说,对着天疏阁主撩袍一跪!
“圣人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儒门十贤文华之首秦无霜,在此跪谢天疏阁主赐我儒门众修警心正身之机!法网金字提点之恩,恩同再造,我等没齿难忘!”
众儒修闻言一愣,或沉思,或惭愧,须臾后,半数儒修都向天疏阁主单膝点地、低头称谢。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修士都惊呆了,他们什么时候见儒门高修对别人低头?但等他们听明白秦无霜为何道谢,就立刻对不周山下这些儒修充满了羡慕,他们也想被天疏阁主的剑阵关一关,请天道法网提点自己的行事差错,就算被金字撞伤也赚了。
天疏阁主却移开半步,还偏过头,并没有领这份谢。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中,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爷叔姑婆,不知不觉都代入了玄真掌门的长辈视角,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亲,听修士们谈论,这明明是帮了大忙,居然赌气不领情,更是心疼,不禁拉着身边修士们打听有没有这孩子的话本、画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