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5年01月23日

关灯
护眼

郁危微微睁开眼睛,泛冷的眸光在扫过他胸口时定住。那团银白色的炁似乎比先前黯淡了些,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郁危对人的相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只是一眼,他便确定下来,对方的炁的确在变弱。
“怎么了?”对方随意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风从洞口卷进来,他掩唇咳了几声。
郁危就问:“你有病?”
听起来像骂人,但他其实在很认真地发问。“郁仙长”高高挑起眉,半晌,忽地笑出声来:“是,我有病。大病初愈。”
“怎么看出来的?”他看起来很感兴趣地问。
“猜的。”郁危敷衍道。对方却对他的视线感知很敏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若有所觉,敛眸笑笑。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看人的时候,目光的第一落点并不是人的脸。”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而是这里。”
风一下子弱了下去。冰凉的月光顺着屋檐的破洞淌进废弃的庙里,照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石像上,镀上一层奇异的光。
“你在看人的炁。”
安静许久,对方才缓声开口。他语气始终轻描淡写、若即若离,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尾音却像一个漫不经心的钩,总能将人的心高高吊起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能辨识不同的人,凭借的是炁。”
“我还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点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郁危浑身猛然绷紧,眼底温度彻底褪去。汹涌森冷的灵力无声无息拢聚起来,蕴在五指指尖,又被垂下的衣袖掩藏。
他面无表情地凝着眼前的人,灵力蓄势待发,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身份暴露后的可能。
世间道法千变万化,郁危所修的道尤为特殊。自古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修这一道,哪怕是领他入门的明如晦,对此也没有过多涉猎。
识炁。这是独属于郁危的道,无人能比,无可替代。
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灰味,所有暗潮涌动都掩藏得很好。对方姿态松散,淡笑着问他:“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郁危目光一寸一寸碾过他的面容,仿佛要将他的笑意碾碎。他开口,声音十足冷漠,甚至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
对方用一个子虚乌有的诱饵钓他上钩,试探他的身份;那他就拿这个身份赌,赌对方不敢说。
屋顶一捧雪从大开的洞口滑了下来,郁危迷了下眼,不确定有没有听见一声笑。又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答,是极轻的三个字:“不可说。”
不可说——说不出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那些恐惧他的人,厌恶他的人,对他失望的人,对他好的人……在他离开昆仑山后,在他们的口中,他的名字就变成了“不可说”。
郁危冷淡地扯了下唇。
他遽然抬起手,袖口一霎割出猎猎的风,指尖一点寒芒闪烁。下一秒,凛冽的灵力如银色游蛇,悍然攻向眼前人的胸腔!
并不是致命的杀招,因而足够对方作出反应。但是那位“郁仙长”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低下眉眼,看着那条灵力倾注而成的凶悍银蛇乍然停在身前几厘处,蓦地虚化、消散。
一只被贯穿而死的毒蝎子嗒地掉到了地上,转瞬被冻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郁危收回手,态度平淡得就好像他方才只是打了个招呼,“我也不会认什么炁,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心口有只伺机咬死你的蝎子。”
“郁仙长”看了会儿那只死蝎子,不怎么真心地道:“是啊,好险。”
郁危没理他。
“你此前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有一瞬间,你的确想看蝎子咬死我么。”对方又笑吟吟地问。
方才剑拔弩张般的气氛散了许多,郁危冷着脸,硬邦邦地回:“话多的人活该被咬死。”
对于这个“被咬死”的命运,对方用一种无奈的语气,笑着继续说:“怎么办,可我还有一些事很好奇,关于你这个人。”
“一个问题五两银子。”郁危伸出手。
他本意是想用金钱压垮这家伙,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像个江湖骗子的“郁仙长”只是微微挑起了眉,随即竟当真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
郁危:“……你认真的?”
对方拿着那一锭大小惊人的银两,并没有什么反应,风轻云淡就好像在看一堆破铜烂铁。他垂眸,掂了掂,问:“你喜欢这个。够五两了吗?”
何止,五十两都够了。郁危蹙眉:“你要问什么?”
“我想问的……”眼前人沉思起来。就好像拿五十两银子买一个回答只是随心所欲,他看着郁危,忽地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郁危替五十两感到不值:“当然因为我住这里。”
对方重复了一遍:“住这里?”
五十两很多,郁危决定免费赠送他一个问题。
“穷,没钱,无家可回。”他淡淡道,“很奇怪么。”
一阵窸窣响动,对方倾了倾身,好像认真了一些。
“为什么无家可回?”
郁危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拿过了银两:“这是另外的价钱。”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对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愣了下,随即笑了出来。
“可我没有钱了。”他笑着说。
全身上下就带了五十两,为了买两个没用的问题而全都花光——郁危心平气和地问:“你疯了吗?收下的银两我可不会退还。”
“不用还。”
“郁仙长”毫不介意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忽而抬了抬手,月色透过微张的指缝渗漏下来,看上去就好像拢住了一缕月光。
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他便收拢五指,伸到郁危面前,缓缓摊开。宽大掌心里,一枚泛着朦胧清辉的银戒正安静躺着,边缘柔和,线条漂亮。
“用这个买最后一个问题。”他单手支着颊,“可以吗?”
这枚银戒远远没有五十两的分量,但郁危却莫名来了兴趣:“可以。”
对方很淡地弯了弯唇。没有继续问上一个问题,他低声开口,藏着笑:“你不是人吧?”
郁危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报那句“你有病吧”的一句之仇,表情凉凉地盯了他片刻,说:“不是。”
不是人,只能是鬼。那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很轻地说了句:“留在人间的两只鬼……”
“你知道这么多,”郁危冷淡道,“真的只是一个散修吗?”
“你想我是什么?”对方含笑反问了一句,“我以为你一直拿我当江湖骗子。”
“……”
他说的倒也不错。郁危没好气道:“那就是个渊博的骗子。”
很别致的称呼,对方哦了一声:“难怪。都说鬼怨气大,不好相处,现在看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郁危:“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你变成鬼。”
对方冲他扬了扬下颌,好整以暇,告状道:“你看。”
“……”
郁危一把掳走他手中的银戒,站起身就走。
走得离这家伙远了点,他坐下,摸了摸戒指上的图案。指腹传来的触感分明,手感发凉,并没有太多繁琐的装饰。
看上去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但郁危还算喜欢,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走了回去,走到对方面前。“郁仙长”还在原地坐着,没有了交谈声,四周显得格外安静,他抬起脸,神色笼在阴影里,看了过来。
“这戒指是谁的?”郁危问,“看起来你应该戴不上。”
断断续续的几声轻咳,在庙里撞出回音。
像是能看破他脸上狐疑的神色,对方一哂,悠悠道:“不是偷的,也不是捡的。”
“给别人做的。”他说,“没来得及送出去。”
郁危慢慢捏了捏手心里的戒指:“你要送的那个人,她不要了么?”
“我也不知道。”对方低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想不想要。”
这个回答有些微妙。郁危怕他反悔,直截了当地把戒指收了起来,冷酷道:“现在是我的了。”
“是。”对方气定神闲,坦然道,“你的了。”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全身钱财被搜刮一空的意识,黑心的郁危摸着仅剩的良心,决定还是给他提个醒。
他看了看冤大头,忽然说:“我知道你不姓郁,不叫这个名字。”
对方抬起眼看他。
郁危语气平淡地提醒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装成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月色倾泻如水,照在眼前人安静的侧脸,倒映在眼底,纷纷扬扬的落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动了动眼睫,并没有太多讶异的神情:“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是个弑师的疯子。”郁危道,“为什么,你去问明如晦吧。”
一声闷笑。眼前的人咳了下,唇角零星笑意还没散,道:“万一传言是假的呢?”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
没话说了。装成他有什么好处?郁危想不明白。他蹙眉问:“为什么非选他不可?”
“可以不说吗?”对方礼貌地问。
郁危:“不可以。”
回答太冷酷,对方垂眸笑了一声。
“没有理由。”他淡笑着,“非要说的话,这个名字合我眼缘。”
“……”
郁危无言以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凝固了半天,才说:“随便你吧。”
顿了顿,他又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意料之中没有立刻得到回复,郁危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凝在他身上。
“不想说就算了。”他又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只是“郁仙长”叫起来别扭,想给这家伙换个称呼。
片刻安静后,他听见对方说,“无相。”
郁危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
“这个名字很久没用了。”对方神情自若,“因为我不是很喜欢。”
不喜欢的名字,为什么会不喜欢,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过了一会儿,郁危道:“那为什么告诉我?”
对方笑了起来:“因为你问我了。”
庙里点的蜡烛烧得只剩半截,烛泪凝结成花,坠着向下落去。
郁危收回视线,慢慢地、低声念了一遍:“无相。”
“谢。”对方纠正了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如同教人识字,耐心无比。
“……谢无相。”
【作者有话说】
超级马甲[谢无相]已上线︿( ̄︶ ̄)︿

第6章 鬼使神差
听谢无相说话有种魔力,让人想睡觉。白日里消耗太大,郁危困得眼皮打架,于是短暂地打了个盹。
等他醒过来,谢无相已经不在墙边了。郁危想揉揉眼睛,结果披在身上的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他愣了下,探出手,摸到了一截质地柔软的衣料。
他将谢无相的外袍捡起来,抬起眼。不远处两个身影正围在神坛边,一个跪着,一个半蹲着,一前一后,挨得不远不近,不知道在做什么。
郁危辨认了半天,大概确定了跪在地上的那团模糊身影是邵挽。小鬼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手里捧着三炷香,神情无比虔诚,嘴里念念有词。谢无相就在他旁边,一副悠闲看热闹的样子,时不时跟他说点什么。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轻,落在黑暗中像是窃窃私语。郁危疑惑地靠过去,终于听清了邵挽在说什么:“……这样子真的可以吗?”
谢无相道:“可以。”
邵挽很相信他:“那好。”
他深吸一口气,将三炷香举过头顶,眼一闭,心一横,开口道:“信徒邵挽,上辈子安分守己,家世清白,洁、洁身自好,从未干过丧尽天良的事情!化鬼后也坚持日行一善,扶、扶过八旬老太,救过寻死之人,开导过邻里矛盾……”
郁危:“……”
他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总算明白了这两人在这干什么。
讲了半天做鬼的丰富履历,卖力地推销完了自己,邵挽虔诚地拜了拜,切到了正题,煞有介事道:“邵挽在此拜求上神大人!希望……希望能够顺利往生,下一世继续做人,最好还有吃不完的桂花糕。”
谢无相悠哉悠哉插了一句:“为什么要桂花糕?”
“因为很好吃。”肚子咕咕叫了一声,邵挽咽了咽口水,“我娘做的最好吃了。”
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忐忑地问身边的人:“我这样说有用吗?上神真的能听见?”
谢无相在他拜神的时候就已经起身,倚在一边,咳了声,轻笑道:“能听见。”
邵挽稍稍安心,将香插进了摆在地上的香炉中。香炉前面还新摆了三盘贡品,分别是一壶酒,几块糕点,几个梨。
贡品不多,看上去有一点寒碜,但已经是目前能买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为此邵挽花光了自己攒的最后一点积蓄,有点肉痛。
“此、此外,信徒还想帮我的师哥请罪。虽然他……打翻神像,破坏神位,但却是无心之举,并无不敬之意!”
“请上神不要怪罪他!”邵挽郑重道,“我带来了您喜欢的贡品,请您收下。”
传闻昆仑山主生平有几样喜欢的东西,一是酒,二是梨,三是糕点。凡间在供奉他的神位时,都会选这三样作为贡品,所以邵挽也想办法去村里搞了些,想作为给神像的赔罪。
这其实是谢无相给他出的主意。对方说赔礼一定要有诚意,邵挽问什么才有诚意,答曰,投其所好。
香头一点火忽明忽灭,邵挽还在忏悔,忽然面上一暗,一道影子遮了下来。
一只手越过他伸向地上的贡品,动作太突然,邵挽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郁危将那盘梨端了起来。
邵挽呆住:“师哥?”
没等他开口询问,郁危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端着盘子走了:“他不喜欢梨。”
邵挽傻了下:“不喜欢吗?”
从他小时候开始,坊间就是这么传的。昆仑山主喜爱梨子,每个人都这么说。所以每家每户拜他的时候,都会在贡品里备上梨。
“那,”邵挽睁大眼睛,“那他喜欢什么?”
郁危有点不想解释,把梨子搁到墙边,随口道:“荔枝吧。”
昆仑山上有棵荔枝树。叶脉常绿,果实累累,挂满鲜艳的红,远远看去,像一团燃烧满树的火。
他经常在树下撞见明如晦。世人眼里餐风吸露的仙人慢悠悠剥着一颗荔枝,鲜红的壳,莹白的果肉,骨肉匀称完美的手指,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郁危路过被他投喂过几次。荔枝汁水清甜,肉质细腻,味道很好。他这么说了,明如晦却笑一笑,说,没有几百年前的好吃了。
那时候郁危就总是在想,能让明如晦念念不忘的荔枝该是什么味道。
然而吃荔枝的仙人吃不了梨。说出去恐怕没人信,明如晦吃了梨,就会生病,病恹恹地没精打采好久。只能懒洋洋缩在床上,心安理得被他那个冷着脸的小徒弟照顾。
不知道是谁将荔枝传成了梨子。也不知道怎么看见梨子的一瞬间,郁危就突然想起了这件小事。
他摸了几根香出来,走到了邵挽刚刚在的位置,表情莫名地凝了神像好久,随即跪了下去。
香被点燃,火光凝成一个闪烁的红点,映着他平淡的神色。
这次香没有断。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求,像一个路过至此的陌生人,沉默着将香插入了炉中。起身时,他感受到了谢无相的视线,若有若无,安静地凝在他身上。
郁危走过去,将之前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衫递给他:“还你。”
谢无相低头看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过,随口问:“休息得好么?不冷吧。”
鬼魂是感受不到冷暖的。郁危不知道他一个病恹恹的家伙怎么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应该比我更怕冷,不如自己穿着。”
这句算是变相的关心了,谢无相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一直好奇,这庙里的神像是谁?你知道吗?”
他扫了眼地上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石块,饶有兴致地评价道:“而且,似乎不太招你的待见。”
那头邵挽欲言又止地呃了一声,郁危不想理会他的试探,神色冷淡地迈过一地碎石,道:“不知道。没有。”
“不知道”是回上一个问题,那么“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不待见。
谢无相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低着眉眼看着破破烂烂的神像,似乎在思索如果是不待见又该会是什么模样。
郁危正好在这时候问他:“所以你知道这个村子的疫病是什么来由了吗?”
村长临走前将单鸦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这村子的位置偏僻,人烟也少,多少年来日子都过得安宁平稳,所以即便没有十二仙府的庇护也风平浪静了数年。
直到那日,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村里人在去河边浣衣的时候发现了他,看见河面上漂着一团脏兮兮的衣物,近看才发现是个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捞了出来。
这乞丐是个哑巴,腿也瘸了。被救过来后就跟失了魂般,双目无神,逢人便不停比划。村民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些吃的,好心送他离开。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半步,白日不见人影,到了夜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一见着人就急得不行。倘若那人没有反应,他便硬要拉着人家袖子,想要把人拉出门。
一来二去,村民忍耐也到了极限。将他赶走一回,他便还会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威胁警告也没有用,最后实在没办法,把他关到了一间没人用的柴房里,这才清净不少。
老乞丐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村里出现了第一个感染疫病的人。
这病发作起来毫无征兆,短短几天,就能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先是不停吐出一种深黑色的液体,慢慢地,就会失去味觉、听觉……到最后,五感尽失。
疫病来势汹汹,又如此突兀,不过一段时间村里已经有十余人染上,而这些时日,他们唯一接触过的人,只剩那个来路不明的老乞丐。
村民如今笃信疫病与老乞丐脱不了干系,从村长的话中也能窥见一二。郁危对此并不意外,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闻言,谢无相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他说。
郁危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关于这个村子,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多,总不能什么都知道。”谢无相笑笑,“我又不是神。”
“平白无故定了什么人的罪名,是不是有些无良?”他很轻地眨了眨眼,笑意像火光明灭了一瞬,“如果你是在试探我的话,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
郁危的确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被他说中,抿了抿唇,移开了脸。
“不过,这件事总也与他脱不了关系。”谢无相道,“等天亮了,再去村里问问好了。”
郁危有点沉不住气了,狐疑道:“既然你知道跟他有关系,为什么今夜还要守在庙里?”
这座庙……他用神识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探过许多遍,都没有找到什么疑点。他不明白对方多此一举是意欲何为。
谢无相正垂眸盯着那盘孤零零放在墙角的梨,眼神说不出来的怪异,看得邵挽很想问他是不是饿了。他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整个人松弛又散漫,有种随时会游离在状况外的抽离感。
“有些事情想要确认。”过了半晌,他才重新笑着开口,“比如,邪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庙里,又为什么会附到这神像身上。搞清楚这些,才好把它封印起来。”
郁危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一个问题。他对邪炁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想不到谢无相人看起来随意,行事倒如此缜密。
“另外一件想确认的事。”谢无相目光轻飘飘地落下来,那种若即若离的抽离感从他身上抽丝、剥落,变成微微的专注,“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告诉我你是谁。”
他提到“熟悉”两字的时候郁危心头莫名跳了两下。他从前很少下山,遇过的人也少,一时想不起来“谢无相”是谁。不过本来记忆也不完整,会记错什么人、忘了什么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无相真的见过他吗?或许只是路过一瞥,或许有过一面之缘,或许是将他看错成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可以不回答的,萍水相逢,明日便该分道扬镳,郁危本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回答:“忘了。”
谢无相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好奇地问:“怎么会忘了。”
邵挽也紧张地看过来,看样子还有点担心。郁危面色仍是淡淡的,道:“生了一场病,或是受过很重的伤,醒来后忘了很多东西。”
谢无相的视线游离在他颈侧,还是说:“怎么会。”
他的声音很奇怪,郁危看不清他的脸,听见他语气含笑,却无端觉得他脸上应该是毫无笑意。
“名字对我来说没有多么重要,随便你怎么叫。”郁危神情如常,“已经是鬼了,谁还会去记生前的名字。”
“有人会记得。”谢无相道。
郁危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没有。”
凡人的姓与名来自父母,但他是个例外。被人领上昆仑山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名字,在一声声“小鬼”、“野种”中长大到五岁。之后,讨厌的、丑陋的声音消失了,郁危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尊。
他的名字是明如晦给的。
只是从前给他名字的人,兴许此后再也不会愿意提起这个名字——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失去了什么,相应的就会得到些什么。反过来,得到的东西,也有可能再次消失不见。
其实郁危早就做好过准备,所以真到了这一天,反而还算平静。
他听见谢无相低声笑笑:“谁说没有?我的记性就很好。”
“很多年前随手种下的花,现在还能记得住位置。”对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懒洋洋数着,半真不假地说,“哪家借了东西没有还,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危:“……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无相扯了扯唇角。他的姿态随意而放松,让这个笑容显得几乎没有任何含义:“所以,就算你没有说名字,我说不定也可以记住。”
一旁偷听许久的邵挽也凑过来,一副很狗腿的样子:“师哥,师哥!我也会记住的!”
“……”
郁危有些无言地团了两团雪,一挥手,一团砸在了邵挽脸上,一团偏了偏,砸到了谢无相衣襟。
“给你们个雪球冷静一下。”他用镇定的语气道,“闭眼,休息。”
【作者有话说】
明如晦,你真的很会装)
明天双更,休息两天,然后暂时定为隔日更,等忙完这阵再开始更二休一mua! (*╯3╰)

入夜已深。
邵挽是真的困了,趴在一块石头上昏昏欲睡。郁危刚刚才睡过,现在很精神,偏偏谢无相也没睡,坐在他身侧,时不时轻咳几声。
相顾无言,郁危选择假寐。他脑中翻来覆去地回响着方才的对话,想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没过一会儿,他听见身侧一阵轻微的响动,谢无相站了起来。
对方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他。郁危静下心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看着谢无相走到神坛上转了一圈,又走下来,转悠到了庙门旁停了良久。看上去漫无目的,像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走走。
但郁危不会这样认为。他正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听见脚步声又转了回来,静在了他身旁。
清清浅浅的呼吸倾洒在脸侧,还有一阵莫名的搔痒,扫在自己的眼下。郁危眼睫不受控制地动了动,随即伸手抓住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是一株狗尾巴草。
谢无相的声音响起,气定神闲:“还要装睡多久?”
“……”郁危睁开眼。
怎么被发现的?他有点纳闷。按理说他装睡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但是谢无相这个人,身份成谜,实力成谜,人品成谜,也许真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把邪炁放出来吧。”谢无相示意他。
郁危伸手去拿口袋里的邪炁,那团被紧紧捆成球的泥巴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挣扎着,他问:“你确定?”
谢无相又笑了笑:“相信我。”
“……”
郁危指尖一动,缚在邪炁上面的金色符链唰地破碎,半空中化为齑粉。
邪炁爆发出一道欢喜的尖叫,眨眼就要逃窜出去,下一秒,谢无相手里变出一张符来,甩到了它身上,立刻牢牢粘了上去。符纸夜色中无风自燃,亮起一簇幽蓝的火焰。
邪炁定在原位,痛苦地嘶吼起来。那团蓝火慢慢烧到了它,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开始扭曲着变化起来,上下拉伸、抽长、生长,到最后,长出头颅四肢——
郁危怔了下。
这团邪炁,变幻成了一个身形佝偻的人。
妖冶的蓝色火光映在谢无相眼底,折出一种奇妙的色彩。察觉到郁危的注视,他半开玩笑般地解释道:“高价买来的符纸。出门在外,总要有几样保命的东西。”
符纸燃尽,余烟停在半空中,须臾便转淡散去。
郁危这辈子不会做出花冤枉钱买符纸的事情,心里给对方加了个“有钱的冤大头”的评价。他转过脸看眼前的“人”,问:“这是谁?”
这个“人”更像是一个被赋予了身体的影子,没有五官,没有衣服,浑身漆黑,如同一个无底的洞,看久了会觉得头皮发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