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在安静吃饭的王尔德顿时就把头抬起来了,有些幽怨地说道:“难道不是被你们这帮人传染的?”
“呵,我们半斤八两吧——言秋,我先回去给他们派个任务,有线索了再来找你。”
简.奥斯汀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急匆匆地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去。季言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道:“钟塔侍从最近的工作强度怎么样?”
王尔德有些奇怪地转头看向他:“少了很多,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狄更斯他们没有和你说吗?”
季言秋摇了摇头:“不会,他们很少在我面前提钟塔侍从的事情。”
不知是害怕这些话会让友人联想到不美好的回忆,还是单纯的不想让无意义的抱怨浪费叙旧的时间,钟塔侍从成员目前的情况如何季言秋全靠半离职状态的安妮.勃朗特小姐知晓。
本来以为经历了那件事和战争之后钟塔侍从会发生改变……原来还是那样吗?
王尔德看出来他低落下去的心情,宽慰道:“至少对比去过去已经好很多了。而且,要说压榨员工,法国更严重些。”
“向下对比可不是个好习惯。”季言秋微微扯动嘴角,“法国那边的情况我也清楚,维克多.雨果有时候会在通话里和我说巴黎公社的现状。战争结束之后他们的地位又下降了一些,不然法国也不会紧咬着欧洲情报局这块肉不放。”
超越者到底还是出现的太晚了,政场上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而过于强大的力量也很容易滋生制掌权力之人的恐惧,从而被打压,被排挤。
关键是,这种困局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打破的——人类上千年的发展史已经为社会结构编造了一张又一张紧实而密切的大网,就算是短时间内用暴力手段去除了一批人,处于下一层的丝线又会立刻密不透风的围上来。
他们需要时间,又或者说需要一点机会。
想起维克多.雨果在通话里的内容,又想到今天在车站看到的那两道身影,季言秋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口气。
“那真是辛苦啊,当一个异能者。”
还好他已经离开了欧洲那块鬼地方……
在惆怅的片刻后,季言秋重新坐直身子,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脑后,转而关心起了别的问题:“早上的课程如何?”
王尔德看了一眼提前吃完晚饭、坐到客厅里避开大人谈话的两个孩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还算是不错,费佳看起来很喜欢托尔斯泰。”
“那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你这个表情?”季言秋看着他那犹豫不决的表情,疑惑道。
一向善于言辞的金发男人抿了抿唇,似乎在纠结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托尔斯泰在上课时提到了传统的善恶观念,并且询问费佳认为怎么样的人可以被判定为罪人。”
“费佳说,善与恶是难以被分开的,有时会充满矛盾的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一个人的善恶是无法通过整体去概括的。”
“然后,托尔斯泰又问他,那如果这样的话,又该怎么去判别一个人是否有罪呢?”
“他回答——每个人生来都背负着罪。神在给予众人生命时并没有区分,但罪人却将人划出了三六九等。被压迫的人还清了他们的罪,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罪人,会背负着这种罪直到死去。”
“生而有罪论吗?唔……应该是受到宗教的影响。”季言秋若有所思地说道,“费佳毕竟在俄罗斯出生,会产生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只不过,背后的含义是支持人人平等的世界吗?这种理想倒还算是正面。
同样处在宗教气息浓厚国家的王尔德表情却有些微妙:“我并不反对这种看法,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错误的,只不过那孩子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确实很难让人不担忧。”
那可不像是一个孩童天真地说出想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真善美世界的样子。
压迫者有罪,被压迫者无罪——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孩童应该拥有的、朴实的善恶观,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季言秋看出了他脸上的担忧,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他现在才九岁,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很容易就能纠正过来的。”
而且他还特地邀请了一批说出来能把人吓死的教师团队,就算是三观扭曲到可以立刻判处死刑也能救回来了。
“但你倒是提醒到我了。”东方人沉吟片刻,“人在面对面进行谈话的过程中都会有意无意的掩盖一些自己的真实想法。”
或许是时候让费佳试着写一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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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市的郊区,挂着【夏目】名牌的庭院门被人推开。坐在亭廊上专心看书的男孩头也不回的叫出了来者的名字:“森先生。”
“哎呀,太宰已经能够记住我的脚步声了吗?看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比之前密切很多了呢。”森鸥外绕到庭院里,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后的金发女孩也与往常一样有些怯懦的躲在他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
太宰治不是很想与他虚与委蛇,因此直接切入正题道:“今天又是来劝我去拜访季先生的吗?”
森鸥外故意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原来你已经能猜到了吗?是爱丽丝和你提的?”
“重复了这么多次,只要不是白痴,基本上都能猜出来了吧。”太宰治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一边,那双鸢色的眼瞳就像是没有波澜的池水,目光先是落在挂着虚伪笑容的男人身上,紧接着又慢吞吞的移到了爱丽丝的头顶——他上次将爱丽丝消除时,用的就是摸头的姿势。
“所以说,这一次你的意见如何?我可是真心想让你见一见季先生的。”森鸥外不动声色地抚了抚爱丽丝的头顶,原先还在发着抖的女孩就像是被安慰到了,逐渐变得平静下来。若是有不知道两者关系的人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对关系极好的父女。
他已经做好了被太宰治拒绝的准备——这个过分聪慧的孩子从见面开始就毫不掩盖的散发出了对自己的恶意,可以说,无论他提出的是什么请求,太宰治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这真的是个好机会啊,如果太宰治能够与季言秋家里的两个孩子打好关系,他与这位超越者的合作关系一定能绑得更紧。
想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刚准备退一步向太宰治推荐季言秋的书籍,就听到男孩仿佛随口回答般的声音:
“好啊。”
爱丽丝下意识的抓住了愣在原地的男人的衣袖。
太宰治抬起头,嘴角挂着属于孩童的笑容。
“那就带我过去吧,老师。”
三十分钟后,太宰治站在小洋房的门前,心不在焉的等待着森鸥外摁响门铃。
和他预想的一样,那个大作家的住宅风格完美符合传统意义上的“温馨小屋”,甚至可以被登上以“美好生活”为主题的杂志封面。围墙并不算高,甚至可以看到隐约探头的牵牛花。在治安并不算好的横滨,这样的建筑并不多见。
强大又温和……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头会毫无所求给出帮助的圣人。啊,根据他先前得知到的消息,这位大作家也确实这么做了——资助了一个孤儿上学。
这样一个人却收养了费奥多尔,听起来还真是诡异。世人一向都认为什么锅应该配什么盖,而不是把充满了怨气的巫蛊娃娃丢进一片开的正灿烂的向日葵花海里。
“季先生有两个养子,小的那一个和太宰你年龄相符,说不定你们能相处的很好哦。”森鸥外又开始了他虚伪的慈爱叮嘱。
太宰治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视线并没有离开视线还没打开的门,随口回应道:“我知道了。”
其实这根本不可能。还没有正式见面,他就知道他绝对和费奥多尔合不来。两个过分相似的人碰面在一起是不可能生出亲切感的,反而会相看两厌,这一点他在用邮箱联系的过程中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大门被打开,穿着家居服的东方人探出头来,在对上森鸥外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后顿时挂上了标准的微笑:“森先生,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
“实在抱歉,从横滨郊区过来的路线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森鸥外耸了耸肩,看上去像是无心之谈,却若有若无地将矛头引向了黑手党,“这可是我这个月遇到的第三次了,所以我才这么迫切的想要调职来到横滨政府。”
东方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是吗?还真是高尚的品德啊——这就是你的学生?”
“正是。太宰,和季先生打个招呼吧。”
黑发男孩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似乎能够包容一切的深棕色眼睛,微不可查地恍然了一下,随即以最挑不出错的仪态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太宰治,侥幸被夏目先生收养,目前是森先生的学生。”
小洋房二楼的阳台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黑发的俄罗斯男孩面无表情地站在上方往下看去,正好与东方人形成一条直线。因此,太宰治也同样与他对上了视线。
黑发男孩嘴角上扬,缓缓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我仰慕您许久了,季先生。”
第171章 师徒情
阳台上, 费奥多尔盯着他的口型,在辨别出一句话的内容是什么之后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阳台。
趴在懒人沙发上晒太阳的果戈里听到阳台门被拉开的声音,懒洋洋的掀起了自己的眼皮, 在看到自家兄弟那糟糕的脸色时顿时精神了不少, 像是个海豹那样用手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怎么了费佳?看到让人心情糟糕的东西了吗?”
“没有哦, 只是来客人而已。”方才那冷下去的脸色似乎只是错觉, 费奥多尔又恢复了那幅挂着季言秋同款温和微笑的样子,歪了歪脑袋, 说道。
果戈里被他这一笑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幽怨道:“拜托了费佳,这副可怕的样子就留着给你讨厌的人看好吗?好歹我们也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弟吧?”
“其实你不喜欢看的话也可以不用看的, 反正眼睛长在你身上。”他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好兄弟轻声说道,“对了, 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果戈里表情一僵, 语气更幽怨了:“能不要在大好的周末提这种事吗?”
作业什么的,只要赶在上学前做完就可以了吧?
“是吗?可与谢野在今天早上就把作业全部写完了, 我猜她应该会拿着不懂的题来向爸爸请教,到时候爸爸就会突然想起你的作业情况了。”
“什么?等等, 你肯定是在吓唬我, 与谢野昨天的社团活动进行到了晚上六点呢, 哪里有时间写作业。”
面对着果戈里的嘴硬行为, 费奥多尔也只是轻笑一声,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朝走廊走去。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已经将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完成了——全部。”
果戈里:“……太卑鄙了!”
在还没有产生“内卷”这个词的时代,果戈里已经领略到了这个词语背后的意思, 并且深受其害。
今天的客厅难得热闹,简.奥斯汀虽然也时常会来做客,但更多时候是在饭桌上与东方人说些闲话。森鸥外就不一样了,还带了个孩子过来,哪怕那孩子没有开口说话。
费奥多尔在走到临近客厅的位置时放慢了些脚步,仿佛是偶然听到的声音下来查看情况,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站在隔断旁,说道:“爸爸,是有客人吗?”
客厅中的几人顿时抬起头来,季言秋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费佳,你来的正好——这是太宰,太宰治,和你同岁。你能带着他去楼上的娱乐室转转吗?”
这是非常常见的大人谈话把小孩支开的环节,两个被支开的小孩都没有意见,只不过一直到离开客厅都没有发出声音,看起来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很是一般。
季言秋有些担忧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这两个孩子好像不太合得来。”
“那倒也不一定。友情这种东西总是突如其来的不是吗?或许等我们聊完之后再看,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森鸥外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但目光却没有在他们的背影上停留多久,很快就把视线转了回来。
把太宰治带过来并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更应该说是附加的利益。如果不能从孩子们的交际入手,就换一条道路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横滨的事。
“想必季先生已经听闻横滨政府即将迎来换届选举的事情的,对吧?”
季言秋把目光放回了他的身上,笑容淡了些:“当然……说起来,这也算是森先生你自己告诉我的吧?”
“怎么能算呢?我可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森鸥外无辜地说道。
确实不是你说的,而是在你的推动下自己跳出来的政员——和国政府里的官员果然被贵族统治久了大脑退化,这种显而易见的坑居然都有人上赶着跳下来。两厢对比之下,智力正常甚至优越的森鸥外像是一股清流。
季言秋叹了一口气:“提前恭喜你获得向上爬的机会。想要参加市长选举,最起码做出点实绩来,或许晋升算是一个?”
“可惜,还没有到市长换届的时间呢。”森鸥外故作失望地叹道,“目前的这位也没有过于明显的错处,一时半会不会下来呀。”
“没有吗?”季言秋嘴角抽了抽。
自己管辖的城市三分之一被划走变成了租界,剩下三分之二变成黑手党的后花园,治安堪忧,犯罪率登顶,政府的专车都会被堵在火拼现场……如果这些都不能算是明显错处的话,那森鸥外就是在工作和生活上0错处的完美官员。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森鸥外摊了摊手:“对于上层来说,能够保持现状就已经能够算是没有大错处了。但对于我、对于现在的横滨市民、还有定居在这座城市的您来说,只会一味装傻保持现状的人可不够呀。”
“所以,你想要提前把现任横滨市长拉下马来?”季言秋盯着他的眼睛,发出了质疑,“为什么这么急切?他的任期只剩下一年了,你等了这么久,还差这一年吗?”
森鸥外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不是我等不起,而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等不起了——他的年龄已经大了。”
对于一个组织来说,一个年事已高的首领会做出很多糊涂事,带来骚乱。而如果这个组织是港口黑手党……已经经历过战争的横滨,还能受得了第二次混乱吗?
季言秋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不只是为了预防混乱吧?你想要趁这个机会干预横滨的里世界?还真是大胆。”
作为中层官员的森鸥外去干预港口黑手党很容易被政敌攻击为叛离正道,但身为市长的森鸥外去干涉……就是不折不扣的铁血手腕了。
该怎么说呢,这样大胆的计划,哪怕是他这种在国际军事法庭的边缘反复试探的家伙都要忍不住感慨一下了。
森鸥外笑而不语:“您能够理解我就好。”
“但你也要记得,我是华国的大使,不会干涉你们的内政。”季言秋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挖黑料和攻谏,应该是你的任务才对。”
“我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是希望您能够在我找到机会时帮忙助力罢了。”森鸥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您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懂了,就是让他落井下石。
季言秋了然,但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再看看吧。”
而且,他刚刚忽然想到了一件不仅能让横滨市长当场下台的黑料,甚至可以直接将大半个横滨政府换下来——
处在军事基地里的那间名义上被取消的人体改造实验室。
而正巧的是,他很乐意把这种丧绝人寰的丑闻用拍电报的形式发到每个国家的大使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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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季言秋感到意外的是,等他和森鸥外打太极般的谈话终于结束后,两个孩子之间的距离感居然消散了不少,也不知道在楼上时发生了什么事。
森 鸥外看起来也有些惊讶,在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走回他身旁之后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看来我说的不错,他们两个慢慢的就能相处好了。”
季言秋略显狐疑的看着费奥多尔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从那张与往常一样的笑脸上发现出什么端倪。
真是奇怪……明明在上楼时这两孩子还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冷漠样子。难道小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就这么莫名其妙吗?
在他沉思之时,森鸥外微微俯下身来,抬起太宰治的手臂,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说道:“来吧,太宰,和你的朋友道个别怎么样?”
黑发男孩的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抹厌恶,但还是顺着男人的力道将手抬了起来,很是敷衍地朝费奥多尔挥了挥。
“再见,费佳。”他故意将这个昵称念的很慢,就像是刚开始学说话的幼童重复着自己学会的单词,听起来没有亲昵的感觉,更像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嘲讽。
费奥多尔同样回以虚假的温和微笑,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再见,太宰。希望下次见到你时能听到你对《和平之春》的观后理解。”
太宰治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而森鸥外则是微微皱起眉头,略带谴责的说道:“太宰,我不是在半个月前就已经送给你这套书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读完呢?”
“因为我想留到最后,就像是吃饭时把喜欢的菜留到最后再吃一样。”太宰治尽量让自己的回话显得乖巧而真诚,但费奥多尔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敷衍。
“那就趁这个周末一口气看完吧?我相信太宰你一定可以的,对吧?”森鸥外很有老师风范的拍了拍男孩的头,而忽然多出了一项阅读任务的太宰治有些艰难的勾起嘴角,拖长的尾音里莫名可以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当然了,森先生。”
“我们太宰真是乖孩子。”森鸥外一脸欣慰地说道。
这副慈祥友爱师生情的样子表演痕迹属实过重了些,季言秋在战场上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但看在森鸥外是他合作对象的份上并没有揭穿,而是很贴心的说道:“其实也不用把孩子逼得这么紧,我的书籍让这么小的孩子来阅读还过早了些。”
他不敢自称自己的文字有多么深奥,但也不是应该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应该看的东西。拔苗助长是坏习惯,这个道理每个家长都该记得。
“啊,请不用担心,这孩子平时阅读的书籍风格就是这样的。”森鸥外轻轻握住了男孩的手腕,“对吧,太宰?”
太宰治点了点头,看不出来是自愿还是被迫的。
氛围一时有些僵硬,感觉戏已经不太能演的下去的森鸥外很是果断的选择了退场:“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多谢您今日的款待。”
“欢迎你们下次有空闲时再来。”季言秋笑着目送他们远去,知道大门被关上后才将嘴角放了下来,叹气声里充满了对戏的疲惫。
大狐狸养了个小狐狸——和他们相处还真累。
在心里默默吐槽完以后,他转向费奥多尔,笑容明显有温度了不少:“怎么样?和那孩子相处得愉快吗?”
如果费佳不喜欢那孩子的话,他会向森鸥外委婉的提议减少那孩子在费佳面前露面的次数。在对自己孩子时,季言秋总感觉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双标。
“还算不错吧,他很有意思。”费奥多尔笑着回复道。
尤其是生气但是有无法有效反驳回来的样子——真的非常有趣。
结束了和森鸥外的见面,季言秋也总算是要做一点正事了:去自己先前划出来的区域看看能否找到那对搭档。
想要找到超越者的踪迹很难,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出现在他们附近,兰波会忍不住主动出来的。
这对师徒真是奇怪,一个比一个嘴硬……明明都想要知道对方的近况,却怎么也不愿意见上一面。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最初的冲动退去,就只剩下后悔,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各退一步,只能继续僵持。
希望这一次之后,兰波和波德莱尔先生能够和好吧。
季言秋又叹了一口气,和家里人交代了一声后便出了门。
他推测出来的那片局域其实距离小洋楼并不远,毕竟这一块本身就是租界边缘,而且只有华国大使馆一个势力。对于兰波和魏尔伦而言,或许也可以算作是安全的中立区。
租界里很热闹,相对优越的治安让许多中产阶级的市民将定居点选在了这里,这也导致了可供出租的房屋也出离的多。季言秋光明正大的在住宅区的街道上晃了两圈,紧接着找了个街边的咖啡馆坐了下来,点了两杯摩卡,分别放到了桌子两边后便悠闲地看起了杂志。
在西化程度很高的租界里,他的行为并不算起眼,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似乎没有人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
摩卡上方的热气已经快要完全消散了,但季言秋却并不焦急,继续翻看着手里有些无聊的时尚杂志。就在摩卡真的要在初春的风里变成常温咖啡时,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法国青年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基于纠结和懊恼的中央位置,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告诉波德莱尔,我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回去的。”
还什么都没有说的季言秋:……
他淡定地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是他说错了——这对师徒的关系一点也没有随着时间而缓和。
第172章 不太愉快的通话
兰波看上去状态并不好——这是季言秋在简单观察后得出的结论。而且不是因为疲惫而导致的心情不好, 更像是和波德莱尔先生一样,被心里的愁绪影响到了身体。
于是,他的语气特地柔和了些:“为什么你认定了波德莱尔先生就一定是让我叫你回去的?要知道,你还在执行欧洲情报局的任务, 而我是华国人, 原则上不干涉你们的事。”
“但你护短。”兰波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一点,“你送安妮.勃朗特的那份升职大礼包就不算是干涉内政了吗?你也说了是原则上, 而大部分时间里你就是原则。”
综合能力可以排进世界前十的超越者身份加上超高的威望——就算季言秋下一秒弹劾法国首相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季言秋无语凝噎:“……很高兴你把波德莱尔先生算作我的朋友。但我以为我们才是同一辈的?”
清醒一点, 波德莱尔先生算是他的长辈!他护个什么劲的短?
兰波看上去很真情实感地感到了诧异:“是吗?我都忘了你和我是一辈的了。”
没办法,基于季言秋本人的性格和光辉履历, 他真的很难把对方当作是同辈。要知道, 他在街上撞见季言秋那一瞬间的感受和突然撞见了维克多.雨果或者大仲马没有区别。
季言秋不由得哽了一下:“……咳,先跳过这个话题吧。波德莱尔先生确实有话让我带给你——先别着急走, 不是让你回去!”
兰波勉为其难地坐了回来:“老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又是骂我吗?”
“……不是。我有点好奇,你们师徒平时的对话内容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
兰波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了然地接着说道:“那就是煽情的话了。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东方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好不容易才从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默里回过神来,开口将波德莱尔在平安夜派对上的话转告出来。
“波德莱尔先生让我问你:香格尔大道上那栋公寓还需不需要为你留着。”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 兰波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过了好一会才微微低下头来, 手指在咖啡杯上轻敲着。
法国人似乎一直都很擅长热情而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意,但那些过于直白的话语放在这对闹别扭的师徒身上却不那么适用。
香格尔大道这个地址他万分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每一个少年都会对自己的老师产生孺慕之情,兰波当然也是这样的。在他十三岁被波德莱尔从乡村的牧场里头找出来那一刻, 他望着眼前这个苍白、却又出乎意料强大的男人,人生在那一刻忽然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刻影。
而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他坐在属于波德莱尔的屋子里,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问题:
“在我成年之后,我可以搬来你的隔壁吗?”
巴黎公社给每一个未成年的超越者都分配了住房,而他因为异能特性,长期在外奔波,所以迟迟没有真正的在巴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时的波德莱尔脸上表情未变,只是拿着红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很是平静的回复了他:“我以为你知道我隔壁的那栋公寓一直为谁留着。”
窗外传来鸣笛声,将兰波从回忆中扯出。他平复了一下在胸腔中翻涌的情感,努力保持着镇定,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随便吧。”
棱模两可、模糊不清……就像是这对师徒此时的关系。
季言秋望着他的眼睛,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很诚实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真的吗?那我今天晚上就这么转告他咯。”
本质上还处于少年范畴的法国人面颊微红,嘴很硬地又重复了一遍:“对,就这么回复他——随便吧。”
说完,他就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直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推门而出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咖啡钱我明天转给你——没事的话别来找我了!”
他真的不想再出任务的时候还随时随地见到熟人,而且是和波德莱尔关系很好的熟人!
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眼中带上几分笑意,一边将剩下的咖啡喝完,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