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状态过于混乱,逼得伊野不断后退,沉声:“尤金,我不是那个意思。”
背后是大块废弃金属物堆放形成的山丘,几张尖锐端朝外的巨型铁网卡在缝隙间,正对着伊野的后背。
但两人全然没有察觉。
尤金的视线紧紧凝固在伊野脸上,大脑内部嗡鸣不断,好像有只巨兽在狂奔喷火的同时用尖锐的利爪撕扯着他的神经脉络。
他看不清那只巨兽的样子,但这些年来,那只巨兽时常会在他脑海里发疯作祟。令他头痛剧烈,好像快要死掉一样,所以他习惯了用烟和各种镇定药物麻痹自己,活得疯疯癫癫,有时候不人不鬼地笑,就连师生校长都恐惧他。
他也会杀人,跑去帝国监狱烧死一些无所谓的囚犯,看着他们痛苦哀嚎,听他们濒死前的哀求和哭叫声,去抵消大脑里那只兴风作浪的怪物。但现在这只怪物正在他的神经上挑衅,用一张和自己一样的,却黑暗扭曲的脸于黑白之间凝视他,试图怂恿他再次通过杀戮来发泄自己。
伊野低声不断尝试唤回尤金的理智,但尤金的眼里一片混沌,理智被情绪压迫,听不进任何话。他拧眉看向四周,发现远处齐文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正拼命赶往这里,心下松一口气,只要暂时控制住尤金就没问题了。
脚步被逼得不断后退。
他没反抗,被尤金巨大的力量掐着肩膀,疼痛蔓延。
但在伊野看不到的方向里,尖锐的铁网在半米不到的距离闪烁着冷光,越来越近。
直接脚下一块石头绊住了伊野,他重心一晃,往后直直摔过去。
齐文注意到那些尖锐铁丝,猛然大吼:“伊野!”
哗啦——
尖锐扎穿肉体的声音很闷很轻,几乎听不见,但鲜血的颜色却刺目到隔着十几米也能清楚判别。
齐文错愕地停下脚步。
但那些血,不是青年的。
伊野抬起头,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失色。
尤金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自掌心被两根粗直的铁丝贯穿,鲜血顺着手腕淅淅沥沥滴落,很快就在地面聚集成浅浅的一滩。
他闭了闭眼回过神,急视线掠过伊野后背,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后,很快垂下去。
被贯穿的手微微发抖,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语气沙哑艰涩:“伊野,我和白川从来都不一样。”
伊野尚未来得及开口,被尤金松开。他径直扯掉插进掌心里的两根铁丝,血液像小细流一样涌出:“但是算了,那句话无所谓你收不收回,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他是主教,圣教中哪个信徒不以他马首是瞻,伊野就连自己说过这句话都没印象,他却跟蠢货一样记那么久,还为此破防发疯,一定是镇定药物和烟抽得太多,连大脑都损坏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随手扯过塞在口袋里的手帕,揉成一团堵在血流如注的伤口处,擦过伊野的肩膀转身离开。
他恨白川,但在某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会更恨伊野。
“尤金。”
伊野陡然叫住他。
尤金想继续走,却没能迈开脚步,咬紧牙关冷声:“伊野,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你就该闭嘴。”
“我没想说什么。”
他走过去,拉过尤金的手,拿过手帕叠成条状绑在上面:“我只是想提醒你,铁丝上有锈,回去记得注射射破伤风抗毒素,还有,你包扎的手法真的蛮烂的。”
尤金:“……”
伊野握着他的手,隔了会儿,低声:“没了解你的过去就贸然开口我很抱歉。”
“…这算收回那句话吗?”尤金抿紧唇。
“仅为我个人谈及你家里的事儿道歉。”他笑弯眼,“不过你也可以不接受,毕竟道歉这种事,接不接受看本人的意愿。”
“……”
尤金呼吸静止了一瞬,勉强偏开视线。
“但有些话我依旧持我的意见不会更改,或许等哪天你心情好了,我们可以再谈。”
“绝无可能——”
“在此之前,我也觉得你会主动让自己受伤这事绝无可能。”给他手背上打了个蝴蝶结,伊野松手,“把我直接推到铁丝上,让我受伤,你应该会心情更舒爽吧,毕竟我总在说你不爱听的话,做你不爱看的事。”
尤金抿紧唇,本能地反讽:“原来你也知道,是啊,我就应该让你多流点血,好知道什么叫痛。”
“所以为什么没有呢?”
尤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但伊野也没有继续这件事追问。
这时齐文快步跑过来询问情况,伊野摆手:“没事,普通队友间吵架而已。走吧,回营地了。”
他擦干净手里的血,提了提背包转身原路返回。
齐文快步跟上去,途中扭头扫了眼身后的尤金,后者站在原地没动,盯着手里的蝴蝶结发呆。
“军校生!我们该走了。”
尤金抬头,阴着脸地瞪他,毫不客气地撞过他的肩膀跟上伊野。
齐文:“……”
回到营地,几人都没说尤金真正受伤的理由,只是用意外遮掩了过去。
地质模拟还没完全结束,两个队长都忙着检测数据,也懒得管他们年轻人之间的琐事,甩了甩手让尤金赶紧下去吃抗生素就算掀篇。半个小时后,地质模拟终于完毕,伊野偷偷瞄了一眼出来的模型,和普通城市的地质环境没什么区别。两个队长都露出失望的神色,盯着检测仪内上涨的10%数值也丝毫没有任务进展的喜悦。
傍晚,蓝花星的太阳落山,余晖下的山地就像一条剪纸里的剪影,起起伏伏伏伏。
伊野坐在一块石头上,思考尤金说的那些话。
看来他、白川,还有父辈母辈之间的故事一定格外复杂悲惨,才会一家子都性格怪怪的。原剧情里白川的死,不会也和这个身世有关吧?
“偶像!”
齐文的声音打断了伊野,大高个儿怀里抱着两包即食口粮,一包主食是米饭,一包主食是饼干,问他要吃哪个。
伊野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等着饭热的时候,抱着膝盖指向远处。
“齐文,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齐文:“像云!”
伊野:“……”笨。
“明明像鸡腿。”
他好想吃鸡腿饭。
“噢噢,是好像鸡腿。”齐文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他的艺术修养无法对着晚霞云说出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描述,于是干脆蹲在伊野身边,指哪看哪,然后兴高采烈地符合两声。这种事本来是很无聊的,但他觉得偶像很帅,又帅又厉害,所以偶像说有趣就是有趣。
“对了偶像,你想好晚上跟谁睡了吗?”
伊野疑惑嗯声。
“我们这次行动只带了五个帐篷,两两一组都分好了,偶像你可能得跟我们其中两个人挤一个。”
“我都行,不挑。”
“其实我本来想请偶像你和我一起住的,但是我帐篷里有点……”
“怎么了?”
齐文做贼似的看向四周,靠过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棕色寸头的高个儿,“那个就是我的‘帐篷友’,和我一样都是中央军团的,他晚上打呼特别特别响,比炸地雷还恐怖。”
伊野哇塞一声,“这么可怕吗?”
“是的,所以偶像你要是想晚上睡好点的话,还是别选我了。”
伊野同情地看了向齐文,沉痛拍向他的肩膀。
“那还有其他帐篷我能去的吗?白川那边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齐文吞吞吐吐,“但他的‘帐篷友’偶像你可能不太喜欢。”
“谁?”
他抬手,指向那个刚注射完抗毒素,正一脸要“灭了这个世界”地阴沉坐在油桶上的人。
伊野:……
很好,都想搞死彼此的兄弟俩直接睡一个帐篷了。
他要不还是逃吧?
但这个可恶的世界并没有给他第二种选择。
那两名队长在分配帐篷时显然丝毫不在意所谓性别和舒适问题,直接把两个军校生丢到一起。至少在他们看来,既然都是来执行任务的就别想“舒适”这两个字,真要发热期或易感期爆发,直接一针扎下去,比什么分帐篷睡可有效得多。
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这了,还他么想要特殊待遇,做梦!
——以上为齐文所转述的中央军团队长原话。
“好吧。” 伊野只能接受命运。
没有重工业污染和森林砍伐的蓝花星,夜晚格外广阔澄澈,银河的星辉清亮,像黑色幕布上一颗颗闪烁的萤火虫。
伊野很久没看过这么熟悉的夜空了,坐在矮椅上半天才起身进帐篷。
一掀帘子,尤金坐在里面,正从背包往外拿睡袋。
他看了伊野一眼,没说话,嘴角下垂阴鸷地沉默,心情看起来十分糟糕。
听说除了破伤风抗毒素外,队员还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但尤金对这件事非常不悦。他精神状况是有问题,但自我目前感觉情况良好,结果还是被强制性地注射了镇定剂,以至于从下午到夜里就没有露出过什么好脸色。
白川在帮两个队长整合数据资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帐篷里现在只有他和尤金。
气氛岑寂异常。
伊野抱起白川分给自己的备用睡袋过去,在靠墙的位置和中间反复横跳,最后还是任劳任怨地坐到了白川和尤金中间的空位。不在中间隔开他们,他真的怕半夜尤金突然抽出枪把白川射成筛子。
但好在军用双人帐篷比普通帐篷宽敞,高度也更高,足够一名两米高的青年起身、躺下。要是两个人睡还能说句太过宽敞了,三个人就正正好。他也不用和尤金胳膊贴着胳膊那么尴尬了。
成团压缩过的睡袋解开后自动铺平,他整理着上面的褶皱,余光瞥见尤金的右手。依旧绑着他给的那条手帕,没有换新的包扎绷带,而且血迹把布料洇湿了大片,看着格外渗人。
“你不换绷带吗?”伊野问。
尤金背对他,扯着睡袋上捆绑的死结,语气半死不活:“死不了。”
“会发炎的吧,注射抗毒素的时候没有给你涂药?”
“我只要能控制自己不发疯,死活他们不在意。”尤金解不开那个死结,烦躁到极端直接扯开,随即传来刺啦一声撕裂,睡袋表面直接被撕开了一道的裂缝。
艹!他深深闭着眼呼吸,脖颈的青筋顶着皮肤隐忍跳动。
下一秒,手里的睡袋忽然被拿走。
“还给我。”尤金转身。
伊野盘腿坐在地上,低头解绳结,很快手里就躺着两根惨遭摧残后皱皱巴巴的绳子。
“看吧,”他歪头炫耀,“还是我厉害。”
“……”尤金夺回绳子,“没让你帮我。”
伊野噢声,“那我重新给你打死结,然后你直接把睡袋扯烂?说实话其实我是不介意的,但白川没有多余的备用睡袋,你有备用的吗?你要是也没有,那我不就得被迫和你挤一个睡袋。”他无辜耸肩,“说老实话,我非常不愿意。”
尤金牙都快咬碎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挤一个睡袋?”
“因为,”伊野突然摁了一下他的伤口,尤金登时扭曲面孔闷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这片地区的昼夜温差大,你受伤后半夜着凉容易发烧。任务才刚开始,我想我们还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疾病,对吗?”
“……我是Alpha,你在小瞧我吗?”
“那你刚刚疼什么?”
尤金反驳:“你听错了。”
伊野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一脸写着“哦你觉得我信吗”的表情。
不过尤金的嘴虽然很硬,但手被他拉过去时倒是挺乖的,没挣开,任由他握着。
——就是脸臭了点。
手帕和伤口表面的血肉已经生在一起,撕开时耗费了伊野不少力气。撕开布料,他迅速拿过药剂止血涂抹。绷带的另一端被他咬在嘴边,随后包扎过整只手掌。
动作很利索,力道不轻,要说不疼是不可能的。
但尤金很有无视疼痛的天赋,反而无声地盯着伊野看。他丝毫不在意青年会把自己的手包成个什么鬼样子,或者说这只手废掉也无所谓,他也不是很在乎。
他只是觉得……
伊野给自己包扎的时候,比其他时候长得更好看了。
至少比白天惹他生气的时候好看。
绑着高马尾,头部倾斜时黑发会垂在肩膀一侧。
脸白,脖子白,锁骨明显,嘴巴却是红的,眼睛也是黑的。
在帝明军校初次见他的时候,伊野的头发还没有这么长,但才两个月过去又长了很多。
高马尾好看,披散好看,被水浸湿的时候,大概更好看,会让他想起海边用歌声蛊惑年轻水手的海妖。
伊野被尤金莫名其妙盯了半天,背后凉飕飕一片:“你……能别一直盯着我看吗?”
“为什么不能?”他的目光直白袒露,“你坐得这么近,我没办法不看你。”
“……”跟这人好难沟通。
伊野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刚刚说其他队员不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主教吧,我还以为他们会很追崇你。”
“主星里不信圣教的很多,觉得圣教应该被抹杀的也很多,”尤金终于挪开目光,“军团里会信圣教的更少,厌恶之人,比比皆是。”
伊野:“那你们圣教的,是不是真的都相信有神明的存在?”
“其他人是。”
“其他人?那你呢?”
尤金没回答,俄顷忽然看向外面。
白川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来,看到他们相碰的手,脚步顿了顿,继而走到另一边将背包放下。
“明早7点出发前往下一个任务点,哥哥,忙完该早点睡了。”
他拿出睡袋放到最左边上,把伊野的睡袋往自己的位置扯近十几公分,和尤金之间隔开一道壁垒分明的界限。
“哦好。”伊野把绷带打结收尾,脱掉制服外套,钻进睡袋里。
尤金神情微妙,在伊野刚躺好时,伸手拖着“毛毛虫版”的十二席往自己身侧拉近。
拽到一半,拽不动了。
另一头被白川摁住。
白川:“松手。”
尤金咧嘴笑:“你没资格指使我。”
两人冷瞪着对方,空气中火药味弥漫,无形的硝烟漂浮在帐篷上空。伊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预感到再这样下去他的睡袋将会爆发惨痛不已的撕裂声。
“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当玩具一样拽来拽去,我的睡袋要破了啊!”
尤金:“破了跟我睡,你不是正好说可以跟我挤一个睡袋吗?”
白川眯眼:“哥哥你这么说了?”
伊野愕然:“我是那个意思吗?!”
我明明说了我不想啊!
“没听到哥哥说睡袋快破了,最后一次,松手。”白川没工夫纠结他出现前发生的事,最重要的是必须在这一刻宣誓清楚主权。
尤金讽哼:“你怎么不松手?别忘了是你先动手挪动睡袋的。”
“我和哥哥睡得近一点理所应当。”
伊野内心反驳:明明你俩才是亲兄弟!
“看来这几年他就是被你用这种话才会唬得团团转。”尤金用力握住睡袋一边,丝毫不退让,“只会拿着虚无缥缈的‘兄弟情’当借口的蛆虫,你在那个地下室里什么都没学会,刁滑奸诈还真是学了不少。”
“在教堂那种地方学会什么都不奇怪,”白川语气平静,“反而你,毫无长进脑袋空空,小时候就只会被众人捧着直白暴露自己情绪的小丑,长大了还是连最起码的维持理智都做不到,终日靠镇定剂和烟存活。教皇那个笑面虎从没教过你吧,还是他也觉得你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
“你说什么!!”尤金猛地直起身。
“无可救药的小丑。”白川一字一句重复,“怎么,还要我再重复第三遍吗?”
“恶心无用的蛆虫,我当年就应该直接揍死你!”
两人吵得格外激烈,伊野有气无力地躲在睡袋里,终端嗡嗡震动,传来齐文的通讯。
【十二席激推·齐文】:QAQ偶像你们帐篷吵得好可怕,你还好吗?要不要逃难到我这里来?
【伊野】:我还好……但是也不太好……
【伊野】:没事,我能解决的……
大概吧,呵呵。
他收起终端,从睡袋里慢吞吞爬出来。
两名高大青年挡住帐篷垂下来的顶光,各自沉浸在愤怒的争吵里。
伊野疲惫捂脸:“别吵了。”
两人都没听见。
伊野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人搭理他,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抬手揉动两侧太阳穴,他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
两人霎时安静如鸡。
说完伊野就倒回睡袋里盖住脸,声音听不出喜怒:“困了,关灯,不睡就滚!”
尤金和白川相视无言。
白川蹲下身,小声:“哥哥…你生气了吗?”
伊野没反应,但是隔了十几秒后,从睡袋缝隙里伸出一只手,然后冲着天空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灯迅速熄灭,白川和尤金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躺进睡袋的动作都用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努力,力求做到悄无声息。
深夜的废墟城市寂静下去,连虫鸣的噪音都听不见。
帐篷没有光,只能凭借透过纱窗照进来的月光看到旁边人的模糊身影。伊野很快就睡着了,前几天一直计划着混进蓝花星的事情,夜里几乎没好好睡过。
但总有人是睡不着的。
尤金一只手压在脑袋下面,仰面躺直,清醒又乏味地盯着虚无漆黑的帐篷顶部。注射镇定剂后带来的副作用,他现在半丝困意都没有,大脑处在极度理智和阵痛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镇定剂是可以让情绪暂时恢复平稳,但他依旧会觉得身体像被囚禁在一个窄窄小小的铁箱里,本能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的突破口。
指腹用力掐着眉心,眉骨淤青,流露出些微痛苦的痕迹。但这些痛苦弥补不了镇定剂的副作用。
身侧传来伊野规律的呼吸,尤金转头,视线里映入青年那具起伏模糊的背影。
黑发披散,露出了半截柔美的后颈,在一层月光的笼罩下白得会发光。他直盯盯那块肌肤,忽然伸出已经隐忍到骨节发青的手。
但并不像尤金以前那样,他总是伸手掐住死囚的脖子,生生折断,或者将他们丢进烈火里焚烧,又或是用匕首剜出他们的眼球。他只是轻轻地,挑过青年的一缕长发,缠在指节处,一圈又一圈企图打成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一次不成功就又试了一次,一遍又一遍,最终发现做不到后,五指用力收紧攥住那缕黑发。
低下头,鼻尖抵着掌心,沉迷地嗅着黑发上的香味。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掺杂在青年的味道里,从鼻间飘过,转瞬即逝。
尤金抖了一下肩膀,缓慢地抬起头。
脑袋里的怪物倏然彻底安静了,痛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加速的心率和逐渐硬挺起的肌肉。尤金从没经历过这种感觉,诧异地拧紧眉。
那是……什么味道?
他眼热地望着伊野的后颈,像易感期的Alpha闻见心爱Omega的信息素,大脑黏黏糊糊。想亲吻、拥抱,想疯狂地做爱。
唾液从口腔里分泌,饥渴感翻涌。
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手即将碰到青年的腺体时,陡然被人挡住。
脑袋白光闪过,尤金旋即回过神,撞进白川冷肃的眼神。
那股香气也消失不见了。
白川冷眼:“你干什么。”
“……”再也闻不到那股气味,尤金皱起眉,甩开他的手,换了个姿势坐起来,“滚开。”
“离他远点。”
“只会口头上的警告吗?”看到白川的瞬间,尤金浑身都痿了,烦躁地反讽,“你真有能力就该杀了我,只会嘴上说说的功夫,连路边的流浪汉都比你强。”
白川和尤金对上就不可能有完全和睦的时刻,但黑发青年还在沉睡,他们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嘴里吐出的话依旧一句比一句锋利。直到断断续续的呓语打断,两人双双朝青年看去。
伊野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慰,口中呢喃说着什么,
这是做噩梦了?
尤金俯身想听青年在说什么,被白川反手推开,心里的不满堆积,刚要骂人。
“江……”
尤金:将?
“江…独明……”
尤金和白川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谁是江独明?”尤金问。
但白川的表情比他更为难看:“我不知道。”
他从来没听见伊野在梦里喊过谁的名字。
伊野的肩膀微微发抖,呼吸很急促,脸上畏惧和哀伤融为一体,浓烈得近乎让人心碎。足以见得“江独明?”这个名字的存在,这个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可是……白川从来不知道伊野身边有哪个人叫江独明。
“伊野,醒醒。”
尤金不想那么多,径直推动青年的肩膀。白川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青年陡然从梦里惊醒。
脸颊在夜色里泛白,整个人被大量负面情绪围困,还没从梦魇里完全挣脱。
“蠢货。”低声呵斥尤金,转而柔声看向伊野,“哥哥…你还好吗?”
伊野后知后觉地看向白川。
他刚刚,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该死……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一定是这个破蓝花星的问题。
他内心骂咧坐起来,屈膝两手捂住脸,精疲力尽地呼出一口气。
“哥哥,喝点水吧?”
伊野摇摇头。
过了快五分钟,突然开口:“你们刚刚是不是又在吵架?”
白川立马道:“没有。”
看了眼尤金。
后者白眼一翻,“是没有。不过你,在梦里喊着哪个男人的名字?”
“……”伊野愣住,“我喊谁了?”
“没听清,什么江独明……这不像帝国人的名字,你什么时候和联邦的人认识了?”
白川忍住一拳打晕尤金的冲动:“不会说话就闭嘴……是他听错了,哥哥你刚刚没说过什么。”
伊野的脸庞上辨别不出确切的情绪,没回答也没反应。白川攥紧手,隐隐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低声:“哥哥,别再想——”
“你们先睡吧。”伊野转头打断,拿过外套,“我出去吹会儿风,都别跟过来。”
他起身拉开帐篷帘子出去。
留白川独坐原地,许久后厌恶地转向尤金:“蠢。货。”
伊野披着外套走出帐篷。附近都是建筑废墟,六支帐篷分散在四周,其中最大的那个里摆放着从主星带来的探测设备。
他拿着手电筒往前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凉风吹过脸颊让脑袋清醒了不少。继续往前走时,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晃着腿坐在三四米高的巨石上。
拿手电筒照了照,看见青年的侧脸:“齐文?”
巨石上的青年闻声转过来,眼睛发亮:“偶像?!等等,我这就下来。”
他两手撑住石头直接一跃而下,落地时差点没站稳,还是伊野拉了他一把。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么晚了偶像你还不睡啊,都凌晨两点了。”
“睡不着,你呢?”
“队长派我来守夜的。”齐文嘿笑,“没想到守夜也能遇到偶像,我运气真好。不过你为什么睡不着啊,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帐篷,“是不是他们吵架吵到你了?”
“没有,我自己出来走走而已。”
伊野没说原因,抬头看向他原先坐过的那块巨石,“坐在上面看风景的感觉很好吗?”
“很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伊野饶有兴味地嗯声,绕着那块巨石走了半圈,发现一条由废墟堆起来的路。齐文快步跑过来,猜到了他想做什么率先爬上去,站在高处,朝他伸出手:“偶像你拉着我,小心别摔倒了。”
伊野垂眸向那只手,
没拒绝对方的好意,握住。
十指紧扣的瞬间,来自青年的触碰让齐文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紧张地咽口水,匆匆转过头:“我们慢点走吧……”
他走得很慢,像是很担心伊野哪里踩空了,往前一步就要转回来看看,确认伊野安全才继续向前。短短几米的路程,却硬是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完,伊野都哭笑不得地催他快点。
巨石上的风景比伊野预想中还想要好。
虽然四周遍布着城市的残骸,断壁残垣,片瓦无存,但从高处却能看到自由生长的枝芽穿过了城市的骨骼,从躯干里长出鲜花,藤蔓青翠茁壮,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覆盖钢筋水泥,地面的缝隙里钻出一朵朵黄色的嫩芽。
“是不是很漂亮?”
齐文双手叉腰,很得意地哼声:“虽然没有人的味道,但我觉得这比主星那些架在头顶上的轨道和飞船好看多了。”
伊野点头,表示赞同。
齐文更高兴了。他就知道偶像肯定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你别一直叫我偶像了,叫我伊野吧。”
他还是不习惯被人追捧的感觉。
齐文乖乖坐下来,两只手搓动,“伊,伊野?”
“嗯?”
“伊野!”
伊野撑着下巴:“让你叫不是让你乱叫。”
“噢……”齐文缩回去,但只安静了不超过十秒钟,“伊野!”
无言以对。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偶像?”他虽然长得可能是有点小帅,但星际世界帅得人多了去了,连虫子都能变成人样,而且军团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块腹肌的健硕帅哥吧。
伊野摩挲着下巴,想不明白。
齐文也想不明白。
喜欢上偶像就和呼吸一样简单,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喜欢呼吸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