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一颗心沉入谷底。
弥生睁开眼,总是水润灵动的翡翠眸无神空洞。
“……甚尔——快杀了我。”
眼前一片漆黑, 弥生攥紧了自己的手。
虽然知道反噬一定会落在身上,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害怕。
弥生摸着身边的人,他知道是五条悟, 黏腻温热的液体不要命地淌到弥生手上, 弥生忍不住想掉眼泪。
会很疼。
还是晚了一点。
甚尔:“……弥生?”
甚尔只觉得自己在听到弥生说那话的时候, 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你在说什么。”
弥生:“杀了我,甚尔。”
鲜血从天逆鉾上滴下鲜血,甚尔几乎想要冷笑。
“放屁。”
时间退回到几小时之前。
羂索做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有利于自己的布局。
这个渴望完成咒力最优化的诅咒师,已经因为千年前两面宿傩的重创错过了第一次珍贵的实验机会。
他本可以借当时一个难得能生下咒灵孩子的女性完成他惨无人道的实验,羂索相信如果一切顺利他会离自己的目标更近。
但因为两面宿傩这个几乎算得上作弊的家伙——
他什么都没得到。
不仅没得到,只剩下一片大脑切片的羂索简直过着他从未想象过的艰难生活, 为了重获能力, 为了他崇高的目标, 他多花了几千步才走到现在。
他不能再放弃这次天元的机会。
羂索已经将弥生认作无垢体,他给了五条悟两条路——
第一, 听信高层说的话,带弥生回到御三家, 将无垢体交给天元。
一个拥有“不死”咒术的天元,如果他能得到“无垢”的属性, 天元将会无限趋近于神的存在。
而咒术师势力的强盛必然引导另一方咒灵的强化, 这符合平衡的法则。
羂索将利用这些完成自己的目的。
因为伴随着无垢属性传递给天元的还会有羂索早就附在弥生身上的诅咒。
那次弥生灭杀的咒灵是一场阴谋, 无垢体祓除咒灵本身就会给弥生带来伤害, 羂索有信心, 那个他押上灵魂赌注的诅咒会藏在原本的伤害里不被察觉。
羂索的一半“自我”以这样的形式附着在弥生身上, 只要弥生和天元同化, 他就可以和天元成为一体两面的存在。
咒术界的神有一半是羂索——未来当然易如反掌。
哪怕弥生最后没有被进献给天元,弥生本身的无垢体属性也非常值得利用, 没有天元强度的弥生只会被自己夺舍。
在天元没能成功进化的当天夺舍无垢体,之后的计划虽然没有第一条路走的那么顺利,但是也不会差的太多。
一切都尽在掌握。
一切都按照自己计划中的实行。
他的理想,为之奋斗千年的目标,很快将实现的全新咒术界——
弥生:“蠢货。”
终止于——他一开始就猜错了弥生的身份。
弥生:“你刚刚灭杀了一半的羂索,现在,你要灭杀我。”
弥生对着甚尔,虽然他现在看不到甚尔的模样,但能感觉到那具具有攻击性和生命力的身体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这次弥生没有后退。
弥生:“理由当然有,最重要的是……”
甚尔:“没有那种理由。”
弥生急了,他慌不择路地摸索到甚尔的手,似乎认为这样就可以拦住天与暴君,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我不会真的死掉的!甚尔,我会再回来——”
“骗子。”
甚尔低头。
“……你小时候也说会回来看我,记得吗?”
弥生愣住,这个年幼的诺言好像真的被淡忘再记忆中,但是在甚尔表情变化前还是被弥生想起来。
弥生:“那不是因为你叛逃了吗!如果你不跑的话,我当然会——”
甚尔:“你会回来,像喂狗一样。”
弥生:“……不是的。”
抓着天与暴君粗粝掌心的力度重了重。
“……不是的,甚尔很重要。”
睫毛轻颤,甚尔勾起一点苦笑。
弥生:“只要你自己不跑掉,不把自己扔进垃圾堆,我明明……是会去找你的。”
一个已经错过的承诺,错过的时间是整个成长的阶段。
时间长到可以让人变成记不得自己儿子名字的赌鬼人渣。
也可以变成像月亮一样的人。
弥生声音带上祈求:“我只是……想给大家一个更好的世界。”
“咒术界的平衡木并不是羂索理解的那样……羂索还有一半附在我身上,如果等我自然死亡又会溜走……”
弥生深呼吸:“而且咒术界的平衡之下是泯灭,任何一方实力超过天平的另一方,反而都会得到清算。”
羂索以为天元成神后会引起咒灵方实力大增,实际上反而会引起咒术师这边的灭顶之灾。
弥生:“所以相对而言,只要有任何一方一下变得太轻,另一方就会不可控制地下坠,得到清算。”
这是个平衡木博弈,当我们变得太轻的时候,反而会输的是对面。
月满则亏,水至清则无鱼。
弥生抓紧了甚尔:“天元同化失败,变成了咒灵,我有远程祓除咒灵的能力,甚尔,从现在开始,我是五条悟。”
【神之子的爱,特殊效果[自动生效]:我们是交叠的火焰,世人的目光已分不清蔚蓝与翡翠,兄弟或其他?爱成为最强大的诅咒。】
弥生早知道系统没有白给的道具,从这个道具生效的时候起,弥生已经被世界判定为五条悟本身。
弥生:“杀了我,就等于杀死了这个时代的六眼,这个时代同时失去天元和六眼,会让咒灵一方坠入被清算的深渊。”
这是我要送你们的。
这片土地总是生长出偏执的诅咒,这里因为千年前就被打破的平衡受制,连革命都都难以进行。
我的弟弟与友人是最勇敢的前行者。
而我,将在半途为他们祝福。
弥生的世界仍然一片漆黑,他带着一种决然:“就算你不动手,只要我祓除了天元的我受到反噬,也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候羂索也会跑掉,一切努力都没了。”
面前的人发出一声冷笑。
“……算的真好啊,不如我杀了五条悟如何?”
弥生:“你……”
甚尔:“反正这家伙也快死了,不如你们做个伴?”
弥生:“悟不会死的。”
甚尔:“他可以死。”
弥生真的急了:“他不能死!”
甚尔:“为什么,又是什么平衡的算法,还是五条悟也背负了……”
弥生:“他是我弟弟!”
弥生咬牙。
“他是我弟弟……甚尔……他是我弟弟……”
甚尔:“那我算什么?你让我亲手杀掉——”
我的爱人?
躺在地上的五条悟并非毫无知觉。
不如说,他清楚听到了一切。
……快点啊。
快点啊!
我才不要什么哥哥换回来的未来。
我有手有脚,我是六眼和最强。
五条悟会自己去挣一个未来的!
五条悟不要没有弥生的未来!
反转术式明明已经领悟,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使用,简直好像……
好像这个世界知道自己要阻止哥哥,所以不许自己醒来,好像这个世界要推着哥哥离开似的。
什么还会回来的。
什么哥哥不会死。
……那才不是最强想要的……
五条悟拼命挣脱压在身上的束缚,可仍悲哀地看着弥生和甚尔爆发争吵。
弥生:“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
甚尔:“一点也不明白,要么我就杀了五条悟。”
弥生:“甚尔!工藤甚尔!”
面前的人动作顿住。
“如果被你领养走最后的结局是杀了你,那你还是叫我禅院甚尔吧。”
……什么?
弥生无助地眨眼。
“……可是我本来也快死了。”
如果你不杀我的话。
我也是会死的。
弥生的眼泪掉在他与甚尔交握的手上。
“还会死的很可怜……好不容易有彻底祓除羂索的机会,而且我也不想……不想慢慢死掉啊……”
像生病一样。
看着自己爱的人为了自己想尽办法但无力回天。
看着自己的生命线一点一点走到终点。
原来死亡不是可以习惯的事。
死亡会变得越来越可怕。
会随着羁绊的变多变得越来越可怕。
甚尔:“你到底在想什么,弥生。”
难得听到天与暴君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弥生:“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反正我还能活过来。
反正我任务都完成了。
我只是想再帮大家一把。
我只是……
弥生忽然坚定起来,“我就是要你们都好好等着我,怎么了?”
甚尔:“好残忍啊,弥生。”
弥生:“我就是很残忍啊!”
一直被认定为孱弱柔弱的青年握住甚尔的天逆鉾,“我就是最胆大的胆小鬼——你们连和我赌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吗!”
面前的男人身体僵硬,简直像被人按住了死穴:“可是我赌运一直很差啊。”
弥生:“笨蛋!是我在赌!是我!我赌运很好!”
弥生:“你的天逆鉾可以彻底摧毁掉羂索留在我身体的最后一部分灵魂。杀了我,或者把东西给我我自己动手。”
甚尔沉默。
弥生:“如果我没有按照诺言回来,我就被所有我爱的人遗忘——”
甚尔:“嘘。”
弥生愣住。
甚尔自己好像也愣住了,“……真可怕。”
他声音放的很轻。
“我竟然默认你也爱我。”
命运已经来到交叉路口,弥生似乎没有留下第二条能走的路。
“……弥生,你喜欢月亮吗?”
你见过月亮吗?
非常光洁而惨白的存在。
或者烟花?
霎时烟火,接着一切都会变成虚无。
如果知道今晚的月亮会是和月亮的最后一次约会,是不是该通知我们谨慎一些?
或者说。
最开始为什么要爱上月亮呢?
你明知道这是一尊最脆弱的月亮了。
五条悟呆呆看着甚尔的动作。
他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世界在阻止他。
六眼是世界的宠儿,所以这是世界最理性的判断。
你不要阻止。
你的哥哥该走了。
此刻正是烟花绽放时。
那为什么要送他来我身边呢?
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剥夺我最爱的人。
留下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不知真假的承诺。
五条悟从来没有迷过路。
这是人生第一次。
我要迎接没有哥哥的人生了。
最爱我的与我最爱的人像风一样飘散了。
这不是一场大雨,或者什么烈火。
这是漫长的潮湿。
和烟花散尽的一地鸡毛。
五条悟觉得自己周身冰凉而黏腻。
他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
这是夏天。
是没有哥哥的第一个夏天。
一个人的离开对这个世界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如果他带走的是咒术届因为平衡打破被干扰的安宁, 或许会不一样。
这是客观的说法。
弥生以六眼的身份离开,在离开前用自己的咒术远程狙击了已经因为同化失败变成咒灵的天元。
在世界判断他同时失去了“六眼”和天元之后,咒术界的平衡被打破, 咒灵方莫名陷入了削弱, 刚刚聚集在一起试图创造美好新世界的特级咒灵们甚至来不及相互了解——
就差点在世界的攻击下回归虚无。
目前也只是保住了命而已。
数不清的咒灵实力降级, 几乎一半的特级咒灵陷入休眠。
这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这里——从来没有因为革命这么喧闹过。
水声停歇,五条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还好吗?”
家入硝子自觉问了个蠢问题,但此刻说什么都显得非常苍白。
“嗯?”
五条悟保持一种虚幻的微笑。
“我今晚住学校。”
家入硝子:“……嗯。”
五条悟:“我哥的房间打扫好了,还是他的房间冬暖夏凉,最舒服。”
家入硝子只是沉默。
“……弥生应该不希望……”
五条悟突兀地打断家入硝子:“今晚难得休息,早点睡才好。”
如今咒术届当之无愧的最强转身, 若无其事准备离开, 家入硝子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弥生已经走了!就算你把他的身体留在身边也是——”
“闭嘴。”
气氛瞬间变得冷峻, 家入硝子捏紧身侧的手。
“……五条悟。”
面前的白发男生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抱歉。”
声音放的很轻。
可是我很想他。
我的哥哥。
甚尔和五条悟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人人都以为他们会发生一场可怖的争吵,或者你死我活的争斗, 但什么也没有。
五条悟非常沉稳地扛起革命的大旗,好像身边没有离开任何一个人。
弥生的身体被他用特别的办法保存下来, 一直藏在身边。
这里一切正常。
这里……
“悟。”
战场上, 夏油杰忽然停住脚步。
五条悟:“干什么?”
夏油杰:“……是大福味。”
五条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疑惑地歪头, 看向夏油杰手里那只吃了一半的咒灵球。
“……什么?”
是大福味道。
咒灵球的味道难以改变是正常的, 因为这些就是诅咒, 是酸辣苦涩的东西。
但是诅咒不是没有办法更改的。
只要用另一个更强大的诅咒覆盖就好了。
“爱是最强大的诅咒。”
离别时对年轻人最强烈的祝福, 是最牢固的诅咒,甚至足以改变咒灵球本来的味道。
等眼泪掉到手背上的时候, 五条悟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
“……什么啊。”
骗人的吧。
如果爱是最强大的诅咒的话。
为什么你没有回来。
我在诅咒你啊,弥生。
我在诅咒你。
我不是……你最爱的弟弟吗?
“夏天也不可以吃太多冰!”
“悟,你不要老是撒娇好不好……”
“很厉害很厉害,我家小悟就是最厉害的啊!”
五条悟……不是最厉害的。
最厉害的五条悟怎么会连哥哥都留不住呢。
咒术高专很快恢复了正常运作的模式,弥生的宿舍被打扫出来,五条悟搬了进去。
那里成为一个设下层层禁忌的禁地,谁都知道不要靠近六眼的宿舍。
房间里,“弥生”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
苍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肤,冰凉的躯体。
关节依旧可折叠,咒术界总有些特别的办法。
“哥,我回来啦。”
五条悟坐在床边,伸手点了点弥生的面庞。
“今天发现你留给杰的秘密了,好偏心啊,哥哥。”
五条悟笑眯眯。
“怎么没有留给我什么。”
你如此残忍地留给我一次现场观影你离开的权力,却不给我留下任何一句告别。
这算什么。
“好过分哦——哥简直不把我放在心上。”
弥生最放在心上的就是笨蛋弟弟,所以每次忍不住叮嘱,哪怕弥生很清楚五条悟就是个不会生病的大猩猩,还是会在每一个五条悟稍微懈怠的时候敲敲五条悟的头——
“等生病了你就老实了。”
……哥哥。
我生病了。
心脏,变成被压缩的海绵。
悲伤淅淅沥沥地从海绵里掉出来,可是还有一只大手在捏紧。
“哥哥是不喜欢我吗?所以什么都不留给我?过分——”
不是的,被爱的小孩最知道自己在被爱了。
“哥哥好偏心哦……好伤心好伤心……”
哥哥最偏心的是自己。
“弥生。”
五条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弥生的灵魂一样飘忽。
“……不反驳我说笨蛋了吗。”
不是每次听到五条悟说这种话,哪怕知道五条悟是故意,也忍不住敲敲五条悟的脑袋说不许胡说吗。
为什么不反驳我了。
“……不是说好……心脏会为了我再次跳动吗?”
我怎么能扔掉你的身体。
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过不论如何,心脏会再次为我跳动。
嘴唇轻轻触碰弥生的嘴角,冰冷的可怕。
“我真坏啊,弥生。”
所以不要睡觉。
要被我气的掉眼泪,要张牙舞爪。
被抱起来的时候要晃晃小腿,先惊讶,再敲敲坏弟弟的脑袋。
抓到夏天的悟偷吃太多冰淇淋,要忍不住嘟嘟囔囔,然后把悟的冰淇淋尖尖抢走。
看到悟换季忘记加衣服,会说果然还是要哥哥操心。
生病要说难受,受伤要说痛。
被坏人欺负要说帮帮我。
……永远不要说杀了我。
五条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落泪。
这段时间他常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落泪,比如吃第一口晚饭的时候,回家换拖鞋的时候,整理沙发的时候。
反而在哥哥身边说些什么肉麻的话却哭不出来。
好像……
好像哥哥真的还在,看到弟弟哭泣会难过。
是啊,弥生最心疼悟了。
最爱我的人走掉了。
要去哪里呢?
时间流逝起来让人不知不觉,革命进行的太过顺利,甚至顺利的有点无聊。
烂橘子在崛起的年轻人面前快速败下阵来,变成烂泥一堆。
五条悟把薨星宫拆掉,变成咒术界巨大的仓库,没人有意见,那代表着旧时代的东西终于被丢弃在灰尘和琐事里,没有什么不可遗忘。
“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巧克力棒。”
家入硝子懒懒开口。
五条悟:“拜托,快递点都有了,我去一趟市中心怎么还要我……”
家入硝子:“那家店又不接外送,想吃只能去排队啊。”
五条悟无语。
“干脆让杰给你捏点咒灵球吃得了。”
家入硝子:“巧克力味的咒灵球也是咒灵球。”
任务大幅度减少,家入硝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抽烟了。
巧克力棒替代了烟草的地位,她总是吃巧克力棒时发呆。
五条悟的瞬移用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已经几乎不会因为瞬移陷入疲惫的困境。
“拿三盒巧克力……”
五条悟忽然顿住。
“巧克力棒吗,还是巧克力派……诶?”
五条悟和前台的女孩对视。
五条悟:“……巧克力棒。”
女孩缓慢眨眼,忽然笑起来。
“……啊,好的,五条客人。”
五条少爷变成五条客人,五条薰也变成了真狩薰。
“这是我妈妈的姓氏,换回来感觉很好。”
薰平静的开口,“我听说咒术界的事,还好吗?”
五条悟:“嗯,很好。”
薰:“快入冬了,甜品店生意也格外好。”
五条悟忽然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
“当初,是怎么从五条家跑掉的?”
薰愣了一下。
“跑掉?”
她勾起嘴角。
“我没有跑哦。”
甜品店的空气带着暖暖的味道。
“我只是正常的走出了大门,然后再也没回来,就这样。”
五条悟有点惊讶:“……没人注意到吗?”
薰:“没有哦,事实上,像我们这样的家伙,只要把恐惧丢掉,没什么活不了的。”
短暂的对话结束,薰起身,“欢迎你下次光临,但下次还是别聊咒术师的故事了,我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
五条悟:“等等,你知道弥生——”
他卡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他对着哥哥才会死最了解的人。
那他为什么喊住薰呢?
“……抱歉,没什么。”
面前的少女沉默,转身,又停住。
“……五条少爷。”
她忽然笑起来。
“最后一次这样喊了,五条少爷。”
晚秋的风吹进骨头缝隙。
“记得穿厚一些,以后不会有人提醒你了。”
是每一个黄昏,哥哥把饼干塞进烤箱,晚饭会有闻到蔓越莓的味道。
哥哥说过,七点半吃晚餐,米饭之前不可以偷吃甜点,不然就拿杂志卷起来敲小悟的头。
每天回到家的时候,哥哥会在门口摆好自己的拖鞋,毛茸茸,很温暖。
总之哥哥会安排一切,总之哥哥会爱着所有,总之哥哥会睡在沙发等悟,每天等到月亮升起。
五条悟顺着路灯的影子,看了很远很远。
……好想回家。
未来怎样,明天吃什么。
下一次收服的咒灵会是什么味道,甜品店会不会推出烟草味的巧克力棒。
惠要在哪上小学,新手爸爸会不会炸厨房。
超市周几会打折,毛衣要扔在洗衣袋里才能进洗衣机。
总之一切相安无事,总之这是最美好的未来,总之时间照常行进。
五条悟忽然在路边蹲下。
像孩子一样哭了。
弥生不是没有留给五条悟什么,只是五条悟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如果哥哥真的留下了什么再离开,那说明他很久都不会回家来。
所以哥哥最好什么都没留下。
哥哥怎么会忘记给最爱的弟弟准备什么呢?他不可能忘记的。
所以他只是走了一小会。
像某天出门,弥生说:“在大福店等我。”
十分钟后就会带着一束花回来。
五条悟会是乖乖的大猫,乖乖蹲在大福店的门口,闻着甜甜的味道,知道哥哥回来的时候还会有漂亮的小花。
五条悟不是没有收到东西。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温暖缓缓上升,包裹五条悟,天空之瞳却掉出更多的眼泪。
爱是最伟大的诅咒。
你想我的时候,永远不会得不到回应。
迷途的旅人拥抱海市蜃楼,沙漠之中饮鸩止渴。
五条悟再也不用添秋衣了。
我一直在想你。
是每一个黄昏。
每天晚上七点半。
每天一月亮升起的时候。
快回来找我吧。
悟没有家了。
甚尔拍拍惠的脑袋, 有点生疏地把被他包的乱七八糟的三明治放进惠的便当盒。
“今天吃……三明治。”
无论多少次,总有不习惯的感觉。
好像站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非常生涩地扮演自己不熟悉的角色。
可是, 总是要扮演的。
惠是很懂事的孩子, 他起床很快, 背上他的小包,甚尔把摩托车换成了速度更稳妥的电动车。
“……爸爸。”
甚尔扭头,“干什么。”
“我不想去上学。”
甚尔:“……为什么。”
惠沉默,他抬头看天上飘下来,像糖霜一样的小雪花。
“弥生哥哥说,等今年初雪的时候, 要陪我去吃棉花糖。”
甚尔好像忽然被钉在原地。
一直以来的若无其事似乎被惠的话撕开一个小角。
“爸爸, 我好想……”
“不想去就不去, 别找那么多理由。”
惠捏了捏手里的便当盒。
“……爸爸,我想弥生哥。”
弥生变成了一种不应该被谈起的词汇。
自己的爸爸是不能接受现实的胆小鬼。
甚尔从不说思念之类的语句, 他觉得那太矫情了。
不要提起弥生了,死了就是死了, 就是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出现。
死亡就是……
没有包的很好看的三明治, 没有初雪带来的棉花糖。
甚尔表情没有变, 他好像没听到儿子的话, 他又变回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爹我工作还得干, 你自己呆在家里一天可以吗?”
惠咬紧了牙齿。
“爸爸。”
甚尔终于停在了原地, 高大的身躯微微驼背,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迷茫的神色。
“……你要干什么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甚尔用一种自己感到陌生的腔调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要把人随便捡走, 像捡走一只狗那样。
要梳顺了这只叛逆大狗的毛发,要在大狗呲牙咧嘴的时候拥抱。
要说些爱人的话, 要每天摸摸大狗的脑袋。
要他亲手杀掉他爱的人。
希望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流浪的狗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散发着太阳、面包味道的小窝,却要他看着带来这一切的青年再一步步走向死亡。
弥生他说过,要做一个好人。
要等在原地,要照顾好惠,只要自己不乱跑,他一定会再找回来。
你把我拴在路边的路灯上,可我等到冬天来到,可我一直没有乱跑。
可你怎么没有回来摸摸我的脑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次要等多久。
“爸爸。”
惠的眼泪掉下来,除了刚刚得知弥生死讯的那一刻,他没有再任性地大哭过。
身边的大人都努力撑起没事的模样,好像弥生只是出门一趟。
所以惠也要坚强,惠要乖乖等到弥生回家。
可是夏天会过去,棒冰融化变形,可是秋天没有人陪惠做枫叶书签,可是这是这是第一场初雪。
甚尔终于颓唐下来。
“……我……”
他蹲下,抱住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