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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列奇部王庭,林昭昭还躺在床榻上休憩,忽然被一阵欢快祥和的乐曲给唤醒了。
“阿古苏,这外面是什么声音?”林昭昭伸了个懒腰,忍不住问。
“应该是庆典的声音。”阿古苏为林昭昭打来了干净的水,“您快起来看看吧,首领他们在俘虏里找到一伙儿人,不仅能歌善舞,还精通音律乐器,可有意思了!”
“是吗?”林昭昭洗漱完,梳理好头发,走出了王帐。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还是被王汗曾经奢靡的生活给震惊了。
方才阿古苏说是俘获了一伙儿人,林昭昭哪能想到这居然是一支接近百人的乐队。除了在草原上常见的马头琴、勺子琴、草原古筝、四胡琴以外,还摆放了许多林昭昭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草原乐器,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上百人共同演奏出来的曲调听起来确实是非同凡响。”有人在他身后说。
林昭昭转过头,瞧见旭烈格尔正站在白色的毡包前朝他招了招手。
“睡醒了?”男人眼神温柔。
“有人一大早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能不醒吗?”林昭昭说。
“我以为每日在欢愉的音乐里醒来你会高兴,所以才让他们在此处弹唱。”旭烈格尔解释。
“你的意思是每天让这一百多个人弹琴奏乐唤我起床吗?”
“这不好吗?”旭烈格尔觉得没什么,这一百人的乐队怎么也是王汗培养出来的心血,直接解散太可惜,不如继续养着,也可以给林昭昭平日里找些日子。
“当然不好,听起来也太穷奢极欲了。”林昭昭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样的福气我享受不起。”
“行吧,那就让他们先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有意思的人。”旭烈格尔牵着他的手,走进了一个毡包里。
“有意思的人?谁啊?弄得这么神秘?”林昭昭好奇地问。
“这个人叫马保罗,是一个很有名气和智慧的商人。他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见闻,我想你会喜欢听他说这些的。”旭烈格尔向林昭昭介绍。
“见过首领,见过首领夫人。我是马保罗,我是一个商人。虽然经常来到科列奇部做生意,但我真不是科列奇部的人。我可以帮两位赚取很多钱财,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的商队。”这个鼻梁高挺,头发微卷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起来吧,马保罗,我说了我不会杀你和你的商队。”旭烈格尔说,“继续你之前和我说的,你同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吧。”
“是,首领。”马保罗向旭烈格尔讨了杯热茶,向两人徐徐讲起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的商队里还有这么多能工巧匠吗?不仅会用金丝和蚕丝做布匹,会种植棉花、小麦和各种水果,居然还会酿酒?”林昭昭诧异,他没接触过真正的商队,想当然以为商队就是贩卖货物的一群人。
没想到人家的本事比他所想的要厉害得多。
“是的,夫人。路不好走的季节里,有时候我们也会靠劳动和手艺为生。”马保罗谦逊地回答。
林昭昭十分惊喜,心想这次他们真是捡到宝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因为长期游走贸易,马保罗的商队还认识许多能人异士。
比如擅于制作马鞍、缰绳、马刺的,比如精通盔甲抛光、缝合、捶打的,比如精通药草、炼药、行针的……为了做好交易,他们打交道的都是不同领域里的大师,每个人都有着极其精湛的技艺。
除此以外,马保罗还说许多他们去过的城镇和当地有意思的人文风俗。林昭昭自认学识不少,见识也不低,但马保罗说的这些地方他居然一处都没有听说过。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和地方。若不是这位保罗先生他实在是讲不动了,我怕是听上三天三夜都不会腻。”林昭昭感慨。
“三天三夜?他这是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吗?”男人的手臂环在他腰间,有些吃味地紧了紧,“看样子留不得他了。”
“你说什么呢!马保罗和他的商队可是老天爷赐给你的大礼啊!”听旭烈格尔说这种话,林昭昭立刻急了,“你不赶紧将这样的人才重用起来,还考虑起留不留人家了?”
“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旭烈格尔语气淡淡,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别给我犯浑啊!”林昭昭皱眉头,“这人我不许你动。”
“洛初越维护他,我越是留不得他。”男人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样。
“旭烈格尔!”林昭昭仰起脑袋想说什么,结果头用力一抬刚好撞在男人的下巴上。
“你还为了他谋杀亲夫。”旭烈格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明日我就要砍了他脑袋。”
“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不小心撞了下你而已怎么还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林昭昭转过头,顿了顿,“真……给你撞疼了?”
男人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咬到舌头了吧?”瞧着对方沉默不语的模样,林昭昭也有些紧张,连忙捧着对方的脸凑过去,“你张开嘴,我给你瞧——”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颊就被人亲吻了一下。
然后一下又一下。
那一瞬里林昭昭被男人亲得有些懵,眼神都迷茫了。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啊!”林昭昭用手背抵着自己被亲吻的地方,耳尖泛红。当瞧见旭烈格尔那双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耍了。
“你……你怎么能骗我?你不是从来不骗人的吗!”林昭昭指责着男人无赖的行径。
“没骗你。”
“你还嘴硬。那你哪受伤了指给我看看?”被臭蛮子占了便宜林昭昭很不服,较真道。
“这伤着了。”男人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结实的胸膛上。
“我信你个鬼。”林昭昭一脸正气,他才被会这种下流的手段勾引呢。
“真的。你从白天到晚上都盯着别人,听着别人,想着别人。我心里疼得受不了。”男人低声说,“一整日你都没和我说过其他的。”
“你……”这种肉麻的话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旭烈格尔的神情和语气实在是与轻佻风情沾不上一点,再加上他平日瞧着刚毅强大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偶尔这样“示弱”一下……反正林昭昭对此束手无策,心都软成一滩春水了。
“马保罗不是你引荐给我的吗?我留心于他,也是为了你啊。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吧,什么醋都能吃上两口。”林昭昭声音放软了许多,他头靠在男人的肩头上,所以没瞧见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
“没有不信任你。只是心里不舒服……”男人声音低沉,像是真的很受伤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的吗?”林昭昭的指尖在男人胸口揉了揉,硬着头皮尽量柔声细语得安抚着对方受伤的心灵,“只看着你人,只听着你的话,我心思不都在你身上的吗?”
感觉自己和哄小孩的老妈子一样。林昭昭在心里叹气。
不过好在他手下的触感还是很不错的。
“摸得舒服吗?”男人忽然开口问。
“舒服啊。”一个不留神林昭昭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给答出来。
“既然洛初摸得这么舒服,那我就再忍耐一会儿好了。”
“你、你你乱说什么?谁摸得舒服了!”林昭昭连忙想将手收回来。可惜指尖刚离开男人的胸膛,手腕就给人攥住了。
“不摸了?”
“不!”满脸通红的林昭昭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个字。
“那洛初摸完,该落到我了。”
“……真是……恬不知耻……”
林昭昭真是服了。同为男人,他不知道旭烈格尔的精力为何能如此旺盛。特别是在攻占下科列奇部后,他几乎都没有度过一个平静安稳的夜晚。
显然今晚也不会例外。
因为昼夜颠倒的缘故,林昭昭过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踏上了回营地的路,林昭昭才在马车里将前些日子里欠的觉全都补上了。
打败了科列奇部是值得庆贺的胜利,也是为血狄族称霸草原铺上了最重要的一块砖石。
举办庆典宴席,清点战俘与战利品,然后还要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回来之后的日子里,旭烈格尔事务繁重,林昭昭因此得了几日的清静。
然而清闲没有几日,就有人来找林昭昭了。
“夫人,求您救救帖萨尔吧,他真是一时糊涂。看在帖萨尔平日如此敬重您的份上,求您向首领说说情,将帖萨尔他从监牢里放出来吧。”这日午后,帖萨尔将军的夫人找到了林昭昭,才见面行完礼,就开始泪如雨下地哭求起来。
“这是怎么了?帖萨尔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昭昭让阿古苏倒来热茶,安慰这位妇人坐下来慢慢说。
帖萨尔将军的夫人同林昭昭哭哭啼啼说了许多,听了半天林昭昭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在回程的路上帖萨尔没有抵住美色的诱惑,看中了正在挤牛奶的速莱也朵国后,将人家强行霸占了。
自从各项法令颁布后,血狄族的军令也有所改变,按照旭烈格尔的意思,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所有战利品都要一起分配,坚决不允许私下抢夺女人和瓜分财物。
更何况速莱也朵还是科列奇部的国后,像帖萨尔这种罪行按照军令是铁定掉脑袋的。
“帖萨尔将军怎么会干这样糊涂的事?”林昭昭微微蹙眉,军令如山,旭烈格尔立下的规矩他也不好随意插手。但帖萨尔的夫人情绪悲恸至极,家里还有两个幼童要照顾。林昭昭只好先稳住,答应有空时帮对方问一问首领的意思。
“夫人。”阿古苏探听消息回来。
“怎么样?”林昭昭问。
“昨日帖萨尔已经被首领命人关押起来了,让术尔策将军严加审问,说是查出来有丝毫差错要让其号令全军。”阿古苏回答。
话说得这般不留余地,听起来旭烈格尔确实是生气了,应该是要严惩帖萨尔的意思。
“那边怎么样呢?”林昭昭又问。
“那个速莱也朵我也去以您的名义看望过她了,这个女人……”阿古苏轻叹了口气,“她倒是毫不避讳自己勾引了帖萨尔将军的事实,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谁让旭烈格尔首领迟迟没安排她,她只是想办法给自己某一条出路了,她说自己好歹也是个国后,在这挤一辈子的牛奶还不如杀了她……”阿古苏直摇头,她还从没见过行事这样轻浮浪荡的国后。
“这速莱也朵国后可真是——”林昭昭沉默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过去他曾经会对速莱也朵国后这样毫无忠贞的女人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认识这片草原上太多太多的女人,自己也当了这么久的“女人”,他实在无法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指责对方。
就像他对萨日莎所曾经说过的,一个人想活着没有错,一个人想活得好又有什么错呢?
对于草原上大部分的女人来说,她们想要过得好就只有靠男人这一条路可走。
如果说帖萨尔是一时糊涂,被美色勾引罪不至死,那速莱也朵国后不合礼法的罪过又该如何评判呢?
林昭昭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好法子。
“在想什么呢?”晚上回到毡包,旭烈格尔就瞧见了林昭昭唉声叹气的烦恼模样。
“不好同你说。”林昭昭撑着下巴。
“你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吗?”旭烈格尔走了过去,在林昭昭旁边坐下。
林昭昭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自己掺和在这种事里不伦不类的,可这事他又已经答应了帖萨尔的夫人要帮忙过问……
“帖萨尔的夫人下午找过你了吧。”没等林昭昭开口,旭烈格尔倒是先将他想说的话给挑明了,“她应该是想让你同我说说好话,帮帖萨尔求求情吧。”
“你……怎么知道?”林昭昭愣了下。
“我同你说过吧,这部落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旭烈格尔眼眸沉了沉,低声说,“更何况还是和你有关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怎么处置帖萨尔,还有速莱也朵?”林昭昭凑过去问。
“违反军令者理应处死。”旭烈格尔坐在火堆边说。
“你真要杀了帖萨尔?那可是陪你征战多年的人,陪你出生入死,替你冲锋陷阵,你当真要将他脑袋砍了?”林昭昭问。
“你这是在替帖萨尔求情吗?”男人抬眼,黑色的眼眸里映着暗暗的火光。
“……”林昭昭抿了抿嘴唇,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旭烈格尔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两人之间的权力、地位相差越来越大。
虽然还未戴上冠冕,但是聪明人都知道科列奇部覆灭,草原上已经没有谁能阻挡旭烈格尔了,眼前的男人距离称汗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
他们之间相处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但就像现在,林昭昭会发现脱离了上辈子的走向,他有时候已经完全猜不透旭烈格尔的心思了。
一只大手伸到了林昭昭的面前。
林昭昭低头望了望,挪开了目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只手主动握住了他,将他轻轻地拉到身边。
“不是答应人家来求情的吗?怎么不说话了?”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问着。
“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错了。以后这种事我不会管的。”林昭昭抿了抿唇说。
“你没错。”旭烈格尔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无声的安慰,“是我安排达日巴特找帖萨尔夫人,让她来找你求情的。”
“是你安排她来找我的?”林昭昭很是不解,“为什么?”
“帖萨尔虽然没有强迫速莱也朵,但到底是违反了军令,我就是不杀他,也不能轻易放了他。不然以后谁都敢肆意行事,就无人能管得住他们了。”
“那你小惩大诫便是了,为何要牵扯到我这里?”林昭昭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旭烈格尔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问了林昭昭另一个问题。
“洛初,我现在是王了吗?”
“……”林昭沉默片刻,“你现在手下已经有几万人,日后投奔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确实是可以称王了。”
“如果是王的话,我同他们就是君臣,不是兄弟了。”
“……没错。”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王就应该将自己关在高高的阁楼里。帖萨尔、达日巴特、巴根……这些人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但想要治理好这么大的一个部族,我无法一味去偏袒他们,也无法再同他们站在一起了。”
旭烈格尔看着火堆继续说:“我不想杀帖萨尔,但我必须摆出杀他的态度。即使他会因此忌恨我,疏远我,我也必须这么做。你能明白吗,洛初。”
“我明白这件事你不好做,更明白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林昭昭说,“可你这是何必呢?就算通过我拐弯抹角免了帖萨尔的死罪,帖萨尔也不会感德于你。”
“他们感激你就行了。”
“什么?”
“我已经做好和他们所有人割席的准备了。我想做一个无情的、公正的、喜怒无常的,甚至是残暴的王,就像书里记载的那些有威望的君主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样,但至少表面上看像这么一会儿事。”
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从我判帖萨尔死刑的那一刻起,我曾经的兄弟们,他们的心都会离我而去。但过两日因为你的求情,我会将帖萨尔放出来,处以他另外的惩罚。”
“这样他们应该就能明白吧,以后该怎么做。”旭烈格尔缓缓说,“犯了事想要活命该怎么做,什么人是不能冒犯不能招惹的……”
林昭昭怔住了。他以前老是数落旭烈格尔是傻蛮子,但一个能从部落遗孤厮杀到草原霸主的人,怎么可能心里毫无盘算。
草原至高的权柄近在眼前,在真正握住之前,旭烈格尔已经在为自己,也在为他铺路了。
林昭昭不是傻子,有的话无需点明,他也能明白旭烈格尔的用心。
“我忽然有些理解你们中原人说的‘孤家寡人’是什么含义了。”男人握着他的手,声音低沉,“洛初,后面的路我怕不好走。”
“傻蛮子,称孤道寡是吉兆。”何况还有他一直陪在旭烈格尔的身边。
在心里又念了一遍,旭烈格尔紧绷着的脸愣了下,随后还是笑了笑。
毡包内,术尔策正在审问,后面是一排手握长枪的铁林勇士。
帖萨尔跪在灰白色的毛毯上,脸上的神情既懊恼又耻辱。
术尔策坐在盖着兽毯的椅座上:“说吧,帖萨尔,你为什么要违反军中法令?”
“我没什么好说的。”
“帖萨尔,现在不是你和别人置气的时候。作为审判官,我问你,你就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样我才能依照法令看怎么叛你的罪,判你什么罪,受多重的处罚。”术尔策说,“快说吧,你都对速莱也朵做了些什么?”
“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人一边挤牛奶,一边冲你眨眼说笑,你说作为一个男人我能做什么呢?”帖萨尔反问。
“作为男人你见到美女情难自已,我可以理解。但你别忘了你还是旭烈格尔首领亲封的先锋将军,是万千血狄勇士们的英勇表率。首领多么看重你,赐予你如此多的荣耀,你还认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别说了,术尔策。我是愧对首领,但我从未觉得自己的罪行是理所当然的。每次作战我帖萨尔哪次没有冲在前面,抢到的好马财宝我都献给了首领。只是这一次我上了女人的当,我愿死于乱刀之下以证明自己对首领的忠诚。”
“好吧,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依照军中法令,帖萨尔你恐怕要受些皮肉之苦了。”术尔策将桶里的木牌抽出掷于地上,两个勇士将双腿麻木的帖萨尔拉扯起来,绑于木架上,准备对其施以鞭刑。
“术尔策将军。”
术尔策抬眼,发现毡包内进来了个个无关的人:“达日巴特,你不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同为族内的审判官,我来学习学习您是怎么判案子的。”
“不敢当。”
为了避免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旭烈格尔封了两个军中审判官,一个是在血狄族内地位较高,灵活变通的达日巴特,另一个则是在归顺者里威望较高,沉稳内敛的术尔策。
如此安排,也是希望两人相辅相成,相互制约。
“行刑!”
术尔策一声令下,鞭子就狠狠落在了帖萨尔的身上。
“达日巴特!你赶紧出去吧。你在这儿只会让我感到更加丢脸!”帖萨尔紧咬牙关,在自己以前的兄弟面前受刑,更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瞧见帖萨尔身上的衣服已经渗出了血,达日巴特看罚得差不多了,就走到了术尔策身侧低语了几句。
“好了,停下吧。”
帖萨尔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一片。
“帖萨尔,念于你初犯,且称心悔过,首领说免你死罪,降为千户,剥夺你在王帐内参加族内会议的资格。”术尔策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在达日巴特的搀扶下,帖萨尔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毡包。
“帖萨尔!”在外面焦心等待的女人,连忙冲过来查看帖萨尔的情况。
“弟妹,帖萨尔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达日巴特识趣离开。
“你怎么样啊?”
“哎,还好被抽了几鞭子……我还以为我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帖萨尔叹了口气。
“旭烈格尔首领也真是的……你为了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劳,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要砍你的脑袋。”
“你个妇人懂什么?军令放在那里呢!首领赦免了我的死罪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我懂什么?如果不是我去找首领夫人求情,求她看在我要变成孤儿寡母的份上帮帮忙忙,你以为你能这么快从那铁林人手里逃出来吗?”妇人没好气地说。
“你……去找了首领夫人?”帖萨尔愣了愣。
“你跟着旭烈格尔首领这么多年了,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违逆他的人,死在他刀下的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还多你一个吗?”妇人低声说,“你以为首领不会动你,却不知昨日刑台都已经挑好吊死你的麻绳了。”
帖萨尔后背不由冒出一阵冷汗。
“首领是杀人的剑,夫人就是那纳剑的鞘。我算是看出来了旭烈格尔眼里根本容不得一点沙子,你那些下属挚友为你求情的全都被轰出去了,也就楚楚夫人心善,顾念着你我,能在首领那为你说上了话,救了你一命……等过几日你同一起去夫人那……”
“我知道,我知道。”察觉自己是死里逃生的帖萨尔擦了擦额头上的话,低声应和着自己夫人说的话,再也没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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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夫人。”
“首领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昭昭发现最近部族里的将士贵族们见到自己都格外恭敬有礼。以前有些对他视而不见的,现在都挂着笑脸主动和他攀谈问候几句。
帐内堆积起来的礼物也是越来越多,每日都有贵族的夫人们变着理由花样来找他,或送些吃的,或送些用的,一个个都满脸笑容,格外热情,就好像是在刻意讨好他一样。
“少爷,你现在这样就好像中宫里的皇后娘娘一样。”苏合光是记录礼物都忙不过来了,“每日群女人昏定晨省,早晚请安的。”
“呵,我要是真当了皇后娘娘,肯定不忘主仆情分,封你做大内总管如何啊?”林昭昭躺在榻上懒懒地说。
“少爷,您真会说笑的。再过两年我还想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呢?”
“哦?听你这意思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吗?”林昭昭有些好奇地问。
“哪有。”苏合慌忙否认。
“老师。”两人说着话,正巧萨日莎来找林昭昭。
“不会是萨日莎吧。”林昭昭随口问。
“当然不是了!这架子上都是灰,我出去打些水回来!”说完,苏合就满脸通红的跑出毡包了。
“不会吧,难道真被我给说中了?”望着苏合慌张逃离的背影,林昭昭嘴里嘟囔着。
“老师说中什么了?”萨日莎问。
“哦,没什么。”林昭昭回过神,“有什么事吗?”
萨日莎来向林昭昭问询庆典祭祀上的礼制仪式,新教徒越来越多,眼下正是革故鼎新的好时候,类似女人不能祭祖这样的旧例,萨日莎想全都革除掉。
“如今萨满教以神女为尊,平日事务都由你来话事,若是再设置局限女子的规矩确实是很不合适。”林昭昭轻声安慰,“不过此事推行必定会遇到不少阻碍,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你放手去做,若有人为难,你背后还有我和首领。”
“我知道的,老师。”萨日莎眼神柔和。她心里明白其实今晚自己不是非要跑这一趟的,这种事老师肯定会支持自己,为自己撑腰的。
她今晚过来,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许久未见老师的面庞,未听见老师的声音……
“对了,萨日莎有一事我想问问你?”林昭昭忽然开口问。
“什么事,老师。”萨日莎抬头。
林昭昭迟疑了片刻,“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萨日莎愣了下。
她看着面前的老师,一时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领会错对方话中的意思。
“咳咳。”林昭昭有些尴尬,“就是心悦之人……”
像是脑海里想起了什么,萨日莎脸上又是一怔,她望向林昭昭眼神有些闪躲,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语。
“你不要怪老师多事啊,你看你也到了许配结婚的岁数了,家中又无人替你操持……如果你看中了草原上的哪个男人,老师可以帮你……”林昭昭虽然口齿伶俐,但说媒说亲这种事他还从没干过。
苏合是自小跟着他的,于林昭昭而言,两人虽为主仆,但苏合更像是他患难与共的弟弟。苏合喜欢萨日莎,林昭昭自然是乐见其成,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学生,两人如果真能撮合到一起,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当然,林昭昭也不会乱点鸳鸯谱,所以他没有直接提苏合,而是想先探一探萨日莎的心意。
“老师,我可以不嫁人吗?”萨日莎沉默了许久开口。
“啊?这个……”林昭昭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萨日莎会这么说,“你是有什么难处,还是不想……”
“我不想嫁人。”
“你为什么会不想呢?”林昭昭心里一惊,他明明记得之前萨日莎不是这样的。
这孩子不会是被旭烈格尔那事给伤透了心吧。
“我不喜欢男人。”
“啊?”林昭昭又是一惊,不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
“男人们整天就知道打仗、喝酒、头脑简单,举止粗鲁,高兴了给你个笑脸,生气了就拿你出气……我不想再和他们过日子了……”萨日莎抬起头,眼中含泪地望着林昭昭,说出自己的心事。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父亲和兄弟那样的。”林昭昭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要找,老师也肯定会给你找一个品性良善的人。”
“品性良善?这里的男人有几个将我们当成人看待的。”萨日莎抓住林昭昭的手,哀切地说,“老师,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辈子侍奉在您的身边,就让萨日莎像现在这样陪在您左右不行吗?”
林昭昭傻眼了,他今日才知道过去的事给萨日莎留下了多么沉重的阴影。
想想也对,被身边最亲近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萨日莎不想再接近男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可惜了他家苏合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是一片痴情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