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又看了一遍王爷那副舆图,发现这里的标记似乎是一条河?”喻君酌指尖在舆图上一划,“我看不太懂,找谭将军问了一下,他说这标志好像确实是条河。”
周远洄对此事也有些拿不准,只因这舆图是从东洲人那里缴获的,画得不慎分明。而这片林子太大,他们的人虽然把周边都探查过不止一次,但林子深处却不可能都探查清楚。
尤其那条河如果不大的话,不走到近前只怕都不好发现。
“明日找人进到林子里探一探吧。”周远洄说。
“好。”喻君酌收好舆图,没再说什么。
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知道,若这密林深处真有条河,那运起木头来可就要省不少力气了。
当晚,祁掌柜回到住处时,祁丰还没睡。
少年尚未习惯住营帐,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君酌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啊?这床睡着都硌人,早知道该多带几床褥子铺着。”祁丰抱怨道:“我这趟就不该来,要不明天看看有回去的船,我还是跟着一起走吧。”
祁掌柜瞥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儿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爹?树不好砍?”祁丰问。
“我今晚在王爷帅帐里,遇到君酌过去找他。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祁丰听他说起喻君酌,登时来了精神。
“丰儿,你前几日不是去过将军府好几趟吗?你跟我说说,你见着君酌和王爷在一起时,觉得他俩如何?”祁掌柜问。
祁丰想了想:“挺般配的,王爷英武,君酌也好看。”
“谁问你这个了?为父问的是,他俩看起来是否亲近?”
“亲近?”祁丰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他们亲近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啊。”
“算了。”祁掌柜懒得跟自家儿子废话。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晚看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忽然有种感觉,这夫妻二人似乎并不那么近亲近。祁掌柜和妻子很相爱,夫妻俩成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虽说在人前时,他们也不会逾矩,但两人言谈举止还是能看出感情颇深。
“我想起来了。”祁丰道:“那日表弟吃多了海蛎子鼻血狂流,王爷匆匆赶到医馆后,直接把表弟抱上了马车,还不让我们跟着。”
“后来呢?”祁掌柜问。
“后来我们就在后头追啊,到了将军府的时候,王爷已经出来了。”
祁掌柜知道从自家儿子嘴里八成是问不出什么来,当即不再废话。
直到喻君酌帐中熄了烛火,周远洄才回去。
“王爷?”黑暗中,少年小声问。
“嗯,是我。”周远洄应道:“王妃怎么还没睡?”
“我还在想砍树的事情。“喻君酌说。
“明日再想,现在闭上眼,睡觉。”
周远洄躺在了靠近营帐门口的那张单人床上。
帐内光线昏暗,但喻君酌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他隐约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形,将那张单人床都衬得有些拥挤了。
“我还以为王爷不会回来睡觉呢。”喻君酌说,他印象中,自从搬到这间营帐里,就没怎么见过周远洄睡在那张床上。
“王妃是觉得本王是个不用睡觉的怪物?”周远洄问。
“也不是,许是王爷回来的晚,每次我都睡着了。早晨我和榕儿还没醒呢,王爷就去晨训了。”
喻君酌从前没太留意,这会儿仔细一想,他来到淮郡后,似乎只见过淮王殿下衣冠楚楚的模样,从未见过对方休息或睡觉时的样子。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男人总是穿得整齐又光鲜亮丽。
只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成郡王早晨偷偷拉着他去看早训,那日隔得很远,他看到周远洄光着上身,持着长.枪在和谭砚邦过招。
另一次就是某个晚上,他陪着周榕去茅房,回来时路过周远洄的帅帐,没询问便贸然进去,被对方训斥了。他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淮王殿下上半身也没穿衣服。不过那晚匆匆一瞥,他也没看清什么,只记得周远洄似乎受伤了。
此外,便没有了。
喻君酌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会儿周远洄身上穿着的不再是见惯了的贴身武服,而是略有些宽松的寝衣。只可惜光线太暗了,他只能看出点轮廓,看不真切。
“王妃在看什么?”周远洄开口。
“没什么。”喻君酌怕吵醒了怀里的周榕,小声道:“我以为王爷睡觉也穿着武服呢。”
周远洄:……
听喻君酌这意思,是终于注意到他平日里穿什么衣服了?
周远洄侧着身体,目光正对着自己亲手做的那张大床。那张床是照着双人的尺寸做的,他和喻君酌两人的尺寸,而不是喻君酌和周榕的尺寸。只不过床做好了以后,他并没有上去睡过。
至少在喻君酌看来,淮王殿下是没有上过那张床的。或者更准确的说,喻君酌醒着的时候,周远洄没有上去过。
“本王是武人,穿武服很奇怪吗?”周远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奇怪。”喻君酌忙道,他可不敢对淮王殿下的穿着指指点点。
“本王身为一军主帅,自然要给营中的儿郎做个表率,是以要时时刻刻正衣冠,不能有丝毫松懈。”周远洄说得一本正经。
“但王爷穿的武服,与营中儿郎穿的似乎不大一样。”喻君酌没记错的话,淮王殿下好像没穿过水师的武服。
“哪里不一样?”周远洄明知故问。
他的武服都是找裁缝专门裁制的,领口特意加高过,袖口也做了处,能掩住他身上所有的旧伤。但他并不希望喻君酌发觉他在刻意掩饰着的东西。
“王爷的武服……比他们的都漂亮。”喻君酌没好意思直说,他猜测淮王殿下应该是很在意外表,每天穿的武服颜色都不一样,活像只爱开屏的花孔雀。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周远洄更在意外表的人。
“那王妃觉得好看吗?”周远洄问。
“嗯。”喻君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看着花枝招展的。”
周远洄:……
这夜, 喻君酌睡得格外踏实。
因为周远洄睡在帐内,且在另一张床上,所以他的存在对于少年来说不是困扰, 反倒多了某种安全感。
不过次日一早醒来时,喻君酌发觉那张床又空了, 被褥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被睡过一般。只有屋内打好的干净的水,昭示着有人来过。
喻君酌怀疑自己如果睡得足够早, 又醒得足够晚, 或许十天半月都不会在这间营帐里见到淮王殿下。
等喻君酌带着周榕洗漱完, 已经到了早饭的时间。他俩一道去了饭堂时,周远洄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边候着。
桌上,两人的饭菜照例是不一样的。
“王妃昨晚睡得不错。”周远洄眼底含笑。
“是吗?”喻君酌狐疑地看向他:“我从前睡得也很好。”
“不一样, 昨晚你翻身很少,睡得很沉。”周远洄这话状似随口, 却证实了喻君酌的猜想, 原来过去他在大营里住着的时候,周远洄只是看似不回去睡觉罢了。
不过这个发现并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相反,得知淮王殿下能一直与他相安无事地住在一间营帐里,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仿佛他过去一直隐约担忧着的事情, 完全没有必要。
喻君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转头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发觉对方头发打得很整齐,身上又换了一件颜色和昨天不一样的武服。他甚至怀疑,周远洄晨训过后特意去洗了个澡才换的武服, 因为离得近了他能嗅到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喻君酌再次确信,淮王殿下确实很在意形象。
“看着本王做什么?”周远洄道。
“没什么,王爷今日这身武服也好看。”
周远洄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看上去毫不在意淮王妃这评价。然而随即,他便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被碗里的汤烫麻了舌头。
今日起,祁掌柜便正式带着人开始砍树了。
虽说林子的面积很大,后续的运输方案尚未确定,但先着手砍近处肯定没错。
水师人多,一旦动起手来砍树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砍树,有人负责修掉乱枝,有人则负责拆分木料。砍好的木料也不必当日运走,先在开阔地码放几日,还能减少一些水分。
喻君酌不必去砍树,而是在和祁掌柜研究运木料的事情。
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货船的尺寸统计,但他在统计运输的木料数量时,却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木料的装卸很麻烦。
船体本身就有一定的高度,人在码头上下有木梯辅助,不算困难。但是装卸木料却要抬上抬下,既浪费时间,又折腾人。
“你们从前都是怎么运的?”喻君酌问祁掌柜。
“从前都是在陆地上运木料,没在海上运过啊。”
在陆地上运送木料可以用车子,而且船厂的位置可以根据林子的位置变动,在运输上不会有特别大的难题。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他们跨了个海,必须要用船。而现有的船,要么是战船,要么是渔船和货船,运木料都不算特别适配。
“要是时间够的话,倒不如直接在岛上搞个船厂,等所有木料都处好了直接做成船。”喻君酌异想天开道。可惜刚砍的树不能直接造船,他们又不可能在岛上一直待着不走。
就在喻君酌为装船的事情一筹莫展之际,去林子深处探查的人回来了。
这一次,章献亲自带着人把林子都摸了一遍,发觉里头还真有河道,且不止一条。只不过河流的入海口避开了他们活动的海岸,所以他们才未曾留意。
“河道多宽?”喻君酌问。
“宽的地方十几米呢,窄的两三米。”章献说。
这个宽度,不能行船。
喻君酌有点失望。
祁掌柜却道:“不能行船,但可以走木料。如果上游地势高可以直接让木料顺着水流到下游,如果地势没那么高,让木料在水上拖着走,也比排车拉要省力气。”
喻君酌第一次听说还能用这种方法,但他很快就想通了。木头在水里会浮起来,只要水足够多,就不会下沉。
“那木头在水里会不会泡坏了?”喻君酌问。
“时间短问题不大。”祁掌柜道。
“那如果是在海里呢?”喻君酌又问。
“一样的,别泡太久就成。”
“那咱们往淮郡运的时候,能不能也用同样的法子?”喻君酌道:“干脆直接把木料绑到一起,用船拖过去,这样就不用装卸了。”
不仅不用装卸,还不必考虑船是否适合,这样战船也能用上了。
“行吗?”章献看向祁掌柜。
“以前我倒是见过拖船的,用缆绳控制平衡,配合好了是能拖动的。”祁掌柜想了想,“如果把木料铺平绑起来,弄成竹排的样子,拖动起来应该不难。”到时候后头安排人控制平衡,到了地方提前下锚,也不必担心磕到船身。
众人商讨了一阵子,当日就找了艘船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十分顺利。不仅如此,后头拖着的木料还能加码,比装到船上运得更多。
就这样,事情很快步入正轨。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旧船厂里已经被木料装满了,祁掌柜不得不另找了一处地方存放新的木料。
东洲人终于沉不住气,再一次发出了议和的请求。
这一次,东洲发来的议和文书上,提出来的条件更为具体,甚至特意点明会让当朝最受宠的五皇子带人来淮郡议和。
“这个五皇子是很厉害吗?”喻君酌问道。
“带着他不是让他来议和的,是让他当质子。”周远洄解释。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东洲送个质子过来,是想表明议和的诚意。
周远洄收到文书后,直接命人送到了京城。东洲已经数次表明了议和的意愿,时机差不多了,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两国便可以议和。
文书递到京城后不久,皇帝便派了两位朝臣来淮郡,名义上是协助淮王殿下与东洲议和。因为议和的地点定在淮郡,所以他们只要等着东洲的使团跨海前来求和便可。
“礼部的高尚书,和兵部的杜侍郎,陛下倒是会挑人。”刘管家得知消息后表情十分复杂。
“这俩人怎么了?”喻君酌有些好奇。
“王妃有所不知,这俩人和王爷都不大对付。”刘管家道:“兵部嘛,王爷功高却不受兵部约束,他们这些做官的自然颇有不忿。至于礼部,呵呵,王爷那性子不受拘束,他们从前也没少写折子说王爷的不是。”
“那陛下既然有心让王爷主议和一事,怎不派个和王爷对付的人来?”喻君酌不解。
“这个嘛……”刘管家想了想,“许是陛下在朝中,找不出和王爷亲厚的人了。”
喻君酌:……
不愧是淮王殿下,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交好的?
岛上的事情不用一直盯着。
约莫着京城来的人快到了,周远洄便拖家带口回了淮郡。
不过他显然不怎么重视经常来的两人,既没有迎接,也没有招待。直到人到的次日,郡守差了人来请,周远洄才勉为其难去见了两人一面。
“听闻郡守大人说,王爷带着水师在东洲到处砍树呢?”高尚书问。
“你都听闻了,还问本王做什么?”周远洄笑道:“怕郡守大人骗你不成?”
高尚书有些讪讪:“王爷,恕下官直言,这两国尚未议和,王爷就擅自砍东洲的树,不大妥当吧?将来议和的时候,东洲人若是以此做文章,咱们可就被动了。”
“笑话,本王砍他们的树还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这毕竟是两国之间的事情,议和……”
“东洲当年一把火烧了淮郡的码头时,跟大渝商量过吗?他们害死秦将军的时候,出卖船帮的时候,可有经过高大人的同意?”周远洄语带嘲讽。
“这不是一码事啊,再说船帮当初确实有叛徒嘛,先帝判的案子,殿下提这个作甚?”高尚书道:“今日下官说的是砍树的事情。”
郡守在一旁看着,生怕淮王殿下耐不住性子动手,赶忙打圆场。
“高大人,既然说的议和的事情,咱们今日就说议和,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东洲与大渝素来有龃龉,如今水师重创了东洲大营,他们已无力再战。陛下的意思是,仗不能一直打,既然要议和,就奔着长远的打算,最好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东洲通商,东洲地方小,他们缺的东西咱们有,他们有的东西咱也能要。若是条件谈好了,说不定两国将来便不必再打仗了。”高尚书道。
“噗!”周远洄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爷笑什么?”高尚书问。
“当初不该让水师去打东洲大营,应该让你去,说死他们。”
“你……”高尚书哑口无言。
他就说嘛,这淮王殿下压根不讲道。
观潮商会。
祁丰养的猎犬下了崽,喻君酌正和周榕蹲在一旁看狗崽。
通体漆黑的大狗下了三只狗崽,看起来像一窝煤球似的,看着还怪可爱的。
“你要吗?给你一只。”祁丰问喻君酌。
“好养吗?”喻君酌有些犹豫。
养一个周榕他已经觉得责任重大了,再养只狗崽,会不会顾不过来?
“哥哥,要一只吧,榕儿帮着哥哥养。”周榕眼巴巴看着喻君酌。
“你父王说了,下个月就给你请先生,你得读书了。”喻君酌说。
小周榕瘪了瘪嘴,有点失望,却没闹。他素来听话,喻君酌说不的事情,他绝不会纠缠。
喻君酌看到他这副委屈模样又有点心软,不过小狗崽刚出生,一时也不能抱走,此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听说京城派来了和谈的人?”祁掌柜不知何时过来的,朝喻君酌搭话道。
“是啊,来了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喻君酌和祁掌柜已经很熟悉了。
虽说一开始喻君酌总觉得对方怪怪的,但克服了那种别扭感后,他其实还挺喜欢和对方相处的。祁掌柜为人温和宽厚,对他也很关心,时常给他一种来自长辈的亲近感。从前他只从刘管家身上得到过这种感受。
“此事,王爷可有说什么?”
“我没问过,王爷也没提。”
祁掌柜看了一眼喻君酌,又想起了在岛上时曾有过的那个念头。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喻君酌和淮王殿下之间,没有夫妻之实。
他琢磨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别的缘故,仅仅是觉得这样喻君酌或许还有机会离开淮王府。
“喻少师,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为何愿意嫁进王府?”
“给王爷冲喜啊,人人都知道此事。”喻君酌笑道。
“喻少师可有为将来做过打算?”
“祁掌柜想说什么?”
喻君酌收敛了笑意,眸光带着几分疏离。他和周远洄之间虽然没有其他的感情,但相处至今亲情总是有的,远近亲疏他还分得清楚。
“依着祁某所见,淮王殿下应该是打算留在封地。但……陛下是什么打算,王爷和喻少师可有揣测过?”祁掌柜问。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会与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刻意走远了几步,避开了祁丰和周榕:“祁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爷是大渝战功最显赫之人,又是陛下的亲弟弟,当朝唯一的亲王殿下。他手里握着水师,能轻易就扼住东洲的命脉,若他愿意可以重新振兴船帮,以水路轻而易举地上下联通北羌和南绍。”祁掌柜道:“若你是陛下,你会安心让他留在淮郡吗?”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喻少师是个聪明人,要提前为将来打算。”
“陛下与王爷情谊深厚……”
“祁某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祁掌柜在喻君酌肩上轻轻拍了拍,并未多说。
喻君酌不明白祁掌柜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他一边觉得对方有挑拨的嫌疑,一边又不得不去想对方的话。
皇帝当真会忌惮这个为他征战的亲兄弟吗?应该不会吧,若是有心忌惮,不该让成郡王还跟着一起来淮郡。毕竟皇帝兄弟本来就不多,万一成郡王和淮王穿一条裤子,对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单从这一点来看,喻君酌不觉得皇帝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喻君齐对他的恶意。
所以血脉亲情,真能靠得住吗?
从观潮商会出来后,喻君酌半道被人拦住了马车。他原以为是遇到了麻烦,挑开车帘一看发觉拦着自己去路的人竟是郡守。
“下官先给喻少师赔个不是。”郡守带着人去了附近的茶楼,先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若不是实在难做,下官也不会来麻烦喻少师。”
“郡守大人是遇到了麻烦?”喻君酌问。
“淮王殿下今日在郡守府,差点和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打起来。”
喻君酌一挑眉,一时也不知该同情谁。
“陛下的意思是让淮王殿下做主,两位大人辅助殿下和谈。但高尚书做事太过死板,说话也不中听,气得殿下拂袖而去,说是不管了。”郡守简直欲哭无泪:“喻少师你说说,此事原本与下官没什么干系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喻君酌听明白了,周远洄这是撂了挑子。可怜的淮郡郡守,既怕得罪了周远洄,又怕耽误了和谈自己背锅,这才病急乱投医。
“此事,与大人不相干,与我也不相干啊。”喻君酌道。
“喻少师,您可是朝廷命官啊……”郡守摆出一脸苦相:“观潮商会造船地方不够,下官特意给批了地皮,可是从未为难,喻少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帮帮忙。”
“观潮商会又不是我家的产业,你这人情可卖不到我头上。”
“下官失言了,喻少师就当是帮帮下官,下官定然记着这个人情。”
喻君酌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真能把自己扯进去。
他回到将军府时,周远洄正在院中舞剑。
男人今日穿了一袭红色武服,手中持着白刃,看上去颇有几分江湖气。
战场上一般是不会用到剑的,所以在喻君酌看来,剑是一种过分强调气质,而不那么实用的武器,但它舞起来确实好看。
周远洄余光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少年,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挑起一片树叶在空中唰唰两剑,将那叶片斩得飞散开来,这才潇洒收剑。
“好!”喻君酌十分捧场。
周远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没想到王爷还会舞剑,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好生英武。”
“本王会的东西多着呢,王妃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一旁的小厮递了块布巾过来,喻君酌伸手接过,递到了周远洄手里。少年鲜少有这么主动示好的时候,周远洄很是受用,忍不住盯着人多看了一会儿。
“王爷喝水吗?”喻君酌又问。
“无事献殷勤,让本王猜一猜,有人找你了?”
喻君酌并不意外,他出门见了谁,暗卫肯定会朝周远洄汇报的,想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他也没打算瞒着对方。
“郡守大人找我哭了一场。”喻君酌道。
“你收他好处了?”周远洄问。
“喝了一杯茶,算吗?”
“怎么不算?”
周远洄转身进了内厅,喻君酌乖乖跟在了后头。
“王爷,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惹你生气了?”
“跟他们生气倒是不至于,本王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随口损了几句。”
“和谈一事,陛下是何打算?”喻君酌问。
“陛下没有明旨,口谕是让我做主,你觉得是何打算?”
喻君酌并不是很了解皇帝,无从揣摩对方的意思,只能试着猜测:“陛下不想和谈?”
“那倒不至于,高尚书有一句话是对的,仗总不能一直打下去。”周远洄坐在厅内,慢条斯地擦拭着剑身。
喻君酌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恍惚,总觉得持着剑的周远洄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祁掌柜的那番话,暗道有朝一日,若皇帝当真对淮王生了嫌隙,对方不领兵了,会不会去闯江湖做个侠客?
“礼部那厮只想着不出差错朝陛下交个差,至于和谈怎么谈,我看他的半点没想清楚。至于兵部那个,来就是走个过场,估计屁都不会放一个。”周远洄擦完了剑,收了起来。
“那王爷怎么想的?”
“先晾着他们吧,跟对付东洲一样,你不急,他就急了。等他们急了,咱们也就不用浪费口舌了,届时和东洲想怎么聊就怎么聊,也省得那俩货插嘴。”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道淮王殿下对付这帮朝臣,还是挺有一套的。
“今日又去找祁丰了?”周远洄盯着人问道。
“祁丰的狗下崽了,榕儿想去看看,他还想要一只呢。”
“你想养狗?”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又想起了祁掌柜的话,“王爷,咱们往后会一直留在淮郡吗?”
“回京城也能带着狗啊。”
“所以,咱们还要回京城?”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出神了片刻后才道:“你想回去吗?”
“倒是不想回去,只是我母亲的坟还没迁,丁侍郎上回说找个吉日再迁。”喻君酌道:“不过我可以自己回去。”等帮母亲迁完了坟,他可以再回来。
“回还是要回的,不止你一个人要回。”周远洄意味不明道。
喻君酌觉得他这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你还没说,郡守找你都说了什么?”周远洄抬眸问他。
“郡守大人说,想让王爷配合着把和谈的事情搞定,别让他难做。”
其实周远洄并不介意郡守私下去找喻君酌的行为,这代表着在郡守的心里,认可喻君酌这个王妃的身份,也认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认知让周远洄莫名觉得心里热热的,那感觉还不错。
“你怎么说的?”他问喻君酌。
“我自然不能答应他啊。”
喻君酌看着懵懂,实则一直很有分寸。周远洄大概能猜到喻君酌会如何拒绝,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少年告诉他。
“他还让我给王爷吹吹枕边风。”喻君酌道。
周远洄在听到“枕边风”三个字时,眉头明显挑了一下。
“你拒绝了?”他佯装好奇问。
“我跟他说,我和王爷不睡一张床,吹不了枕边风。”
周远洄:……
笑不出来了。
喻君酌觉得自己拒绝得非常巧妙, 有点小得意。
但不知为何,周远洄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盯着他看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幽怨。
喻君酌怀疑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却不知错的是哪一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淮王殿下喜怒无常的性子,反正王爷不高兴了也不会打人, 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周远洄生了一日的闷气,直到隔日后郡守派人给王府递了帖子,说是想摆个席面请淮王殿下赏脸。不用问, 也知道他这席面肯定会有京城来的那两位到场。
谭砚邦还以为自家王爷会拒绝, 没想到对方竟是应下了。
“王爷不是说晾一晾他们吗?”谭砚邦不解。
“吃个饭又不干别的, 你回个话,就说本王要带着王妃一起去。”
这回换喻君酌疑惑了。
他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需要自己出席。
“郡守不是找的你吗?本王替你送他个人情还不好?”郡守摆宴这日,周远洄特意挑了身青蓝色的袍子, 并要求喻君酌跟他穿同样的颜色。
上回裁缝给喻君酌每种颜色做了两套,但喻君酌生性低调, 只挑了几件素净的颜色穿, 太花哨的颜色都压了箱底。没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