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与熟悉的小伙伴们重逢,顾祈安自然是高兴的,本来还待在戈尔身侧,等确定了三只来鸦的身份后,没忍住往前蹦跶着,喉咙里发出欣喜的“嗷呜”叫。
那是他和乌鸦伙伴们打招呼的意思。
乌鸦有出色的视力和听力,同样他们的记忆力也很好。
上个冬天遇见的小豹子在他们的回忆中尚且鲜活,加之有“八卦”加深记忆点,听着顾祈安的动静后,三只乌鸦也纷纷张嘴,嘎嘎叫着打招呼。
正当顾祈安沉浸在伙伴相见的快乐中,却模模糊糊发觉乌鸦伙伴的身后,似乎还有什么?
看起来密密麻麻一片,黑黑的,因为天色和距离影响,显得不是那么清晰……
那些黑色靠近的很快,很密集,看起来像是一片下降的黑云。
不等他思考出个因为所以,身体就被猛地向后一扯——
熟悉的獠牙含在了他的后颈皮肉上,来自黑狼那庞大又极具威慑力的体型差之下,将傻乐的小豹子叼着扯到自己怀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祈安原本开阔的视野,猛然被庇护在了一片黑乎乎的绒毛之下,在他还愣神之际,自高空落下的拍翅声络绎不绝,如排山倒海,势态震撼。
可能也就半分钟不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从高空下落。
这短短的几十秒里,浓稠的黑自远方天际翻涌、翻倍,夸张到有点像是军队来袭。
数百只乌鸦聚集在一起,翅膀拍动引起的风声大到离谱,被黑狼护在怀里的小雪豹塌着耳朵,自戈尔怀抱的缝隙里,窥见一番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特效。
他本以为来的就是自己的三个乌鸦伙伴,谁知道……
这拖家带口的,少说得几百只吧?!
当一切回归安静,顾祈安从戈尔的前肢间探出个脑袋,耳朵还压在黑狼的下巴底下,脑袋光溜溜的,看起来像是个蓝眼睛的小海豹。
顾祈安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棵云杉枝头上,都被黑亮的乌鸦占据,几乎有压弯树枝的趋势。
鸦多势众。
好家伙……
这都赶得上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了,问题是,咱也没发射过穿云箭啊?
第54章 交换礼物
对于乌鸦们的到来, 顾祈安是震惊的,毕竟他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才能在深山里聚集出这么一大片的乌鸦。
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比起小雪豹的懵逼,狼群则坦然很多。
乌兰从伴侣身后走出, 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面对黑压压、可能会给人类造成心理压力的乌鸦大军时, 她很坦然, 低吠声起起伏伏, 饱含着可以被乌鸦理解的内容。
乌鸦和狼的合作关系存在了很多很多年, 具体甚至无法追溯。
就人类有所研究时,便已经发现这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会相互合作、帮扶, 但在人类尚未涉及的领域里, 没人知道乌鸦和狼的关系,最初是怎么开始的, 以及他们的合作到底深入到哪些内容。
仅仅是报信、狩猎以及带孩子吗?
乌鸦的智慧, 狼的默契,这些动物世界内潜藏的关系,早已经被有探索欲的人类摆上了桌面,并通过纪录片去记录、去科普, 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了解。
但现实却不止如此。
人类不是狼、不是乌鸦, 自然也无法窥见他们的全部。
顾祈安站在戈尔身侧,此刻他变成了一场罕见活动的见证者——见证着成百上千、成群结队的乌鸦, 与聪明又敏锐的母狼首领达成了一场被狼群见证的合作。
错杂着的吠叫声高高低低, 夹杂着乌鸦沙哑的嗓音,本就能够交流的两个物种你来我往,但对于另一个物种的顾祈安来说, 这场交流会就像是混杂了英语和另一种不知名语言的听力,听得他云里雾里。
只偶尔几个空隙能从乌兰的吠叫中,勉强理解出几个简单的意思——
是“来了”的意思。
歪着脑袋的小雪豹愣了愣,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着明晃晃的疑惑。
来了?谁来了?
夏季快来了?或者是什么动物来了?
还是说动物本能对天灾的预示和警告?
五花八门的猜测拥挤在小雪豹不大的脑子里,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具体,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戈尔身侧,安安静静等待“大人们”的交流。
听不懂、听不懂,反正他肯定跟着狼哥走!
晚间的这场交流盛会没有持续太久,成群降落的乌鸦们似乎暂时将这里当作是他们的歇脚地,而狼群也格外大方地拖出了山洞内的野牦牛,将这份猎物与自己的合作对象分享。
原本几百斤的野牦牛本该够狼群吃几天的,但上百只乌鸦来了后,不到半天的时间,看起来像是座小山的猎物就只剩下被掏空的森白骨架了。
睡了一整个白天的顾祈安此刻精神劲儿十足,他懒洋洋趴在上方的山洞口,身体靠在戈尔身上,一边享受着黑狼的舔毛服务,一边探着脑袋打量进餐中的乌鸦群。
正当他无意识失神时,一根黑亮的羽毛簌簌落在了他的面前。
顾祈安抬头,三只吃饱喝足、终于从大部队里跑出来的乌鸦拍拍翅膀,老神在在地落在了他面前。
——当然,他们依旧与戈尔保持有一定距离。
和旧友面对面的小豹子乐了,他呲着牙,冲三个乌鸦伙伴嗷呜两声。
上个冬天的小猫叫、小鸟音,早在时间的推移和小雪豹身体的发育下,变成了略微有威慑性的嗷呜声——但也只是一点点,真大声叫起来,其实和撒娇没两样。
顾祈安:气鼓鼓.jpg
想像狼哥一样叫得那么有威力好难啊!
好几个月没和小雪豹见过面的乌鸦站在不远处,领头的白脖乌鸦歪着脑袋,把顾祈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到底是他们几个亲自带过的小幼崽,总有点儿惦念的情绪在,等见小豹子比之前长大了一圈,被黑狼养得很好后,既是暂时性家长、又是玩伴的乌鸦们拍拍翅膀,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他们的眼镜袋。
——专门装亮晶晶的那个。
顾祈安眼睛一亮,他转头把山洞里的小竹筐叼出来,小心将野花和紫丁香放到边上,随后炫耀似的嗷呜了两声——
看,我也有宝贝们了!
为了这一刻,顾祈安不知道等了多久,天知道他老早以前就羡慕鸦鸦们的储存袋了!!
显然,小竹筐得到了乌鸦伙伴们的一致赞叹。
虽然这东西比较大,飞行的路上不方便携带,可能装的东西多啊!真要把一整个竹筐装满,他们何止是富鸦,简直就是暴富鸦了!
此刻,格外有共同话题的一豹三鸦脑袋和脑袋挤在一起,将小竹筐围起来,一会儿“嘎嘎嘎”,一会“嗷呜嗷呜”,就差啤酒和花生米了。
没谁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就是能和乌鸦交流的狼,也无法理解他们全部的叫声。
但偏偏此刻,三只乌鸦和一只雪豹,倒是说得有模有样,兴致十足。
不过自然,鸦听不懂豹的,豹也听不懂鸦的,他们只是图个情绪价值。
小雪豹:嘻嘻。
乌鸦们:嘿嘿。
大概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后,见证了一豹三鸦无障碍胡言乱语的戈尔,见看到小雪豹小心翼翼从竹筐里叼出来三个小石头,一一摆在了三个乌鸦们的面前。
戈尔眼神微凝,瞧着石头的视线冷了几许。
在发现那三块石头并非自己专程叼回来给小豹子的后,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瞳恢复正常,似乎又如平常般漫不经心,只偏头舔了舔小雪豹的后脑袋瓜子。
小雪豹:狼哥送我的我才舍不得送鸦呢!
三块浅橘色,会在光线下方透光的小石头得到了乌鸦们的好评。
他们喜欢收集亮晶晶,不论是漂亮的小石头还是人类遗落在野外的纽扣、易拉罐拉环……种类并不局限,只要亮,他们就喜欢。
白脖乌鸦用鸟喙轻轻啄了小石头好几下,显然兴趣十足,他趁着黑狼没注意,忽然上前用脑袋蹭了蹭小雪豹的下巴。
顾祈安一愣,随后眼睛又一亮,像是终于获得了小伙伴的认可,有些高兴地晃了晃长尾巴,随即脑袋往前探了探,露出一双期待着的眼睛,似乎在说“再蹭一次嘛”。
靠坐在后侧的戈尔眯眼,他看了看小雪豹期待的模样,又看了看乌鸦们跃跃欲试却又有些警惕的模样,最终也只是舔了舔牙,转头看向别处。
乌鸦们放心了,一个个跳着蹦跶过来,都和小雪豹蹭了蹭脑袋。
甚至最为大胆的白脖乌鸦还啄了啄小雪豹的耳朵,很轻,有些痒,逗得小豹子歪着躺到在地上,露出了肉乎乎的肚皮。
这一番交流,乌鸦们将顾祈安送给他们的小石头收到了眼镜袋里。
他们似乎总是知道礼尚往来,也对自己亲自带大一段时间的幼崽、以及八卦风云中的主角抱有亲昵,爪子掏掏掏,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放在了顾祈安面前。
这是什么?
没看清的小豹子眨眨眼,直到乌鸦的爪子依依不舍地离开,这才露出了小玩意儿的全貌。
是个芭比粉的塑料宝石玩具。
小女生都会喜欢的那种。
乌鸦们的活动范围并不局限在贺兰山之内,有些时候他们会晃悠到周边牧民家的院子里,或者再远点儿,去县城里转转。
顾祈安瞧着这宝石玩具,大胆猜测,这可能是乌鸦伙伴们进城找到的宝贝,也不知道哪个小朋友变成了倒霉蛋。
不过没关系,小朋友消失的笑容,最终会出现在豹豹的脸上。
小雪豹:嘻嘻。
竹筐里的新成员再加一位!以后记得和旧成员们好好相处!
交换礼物的环节结束,这场乌鸦大军的到访似乎也到了尾声。
野牦牛的骨架被巴图拖着扔到了林子外,原本浩浩荡荡的乌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散尽大半,唯有零星几只还继续停留在狼群栖息的树林里。
这其中包括顾祈安的三个乌鸦伙伴。
雨后的深山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吃饱并选择停留的几只乌鸦落在云杉枝上,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前半夜参加过热闹的小雪豹没多久就生出了困意,正脑袋一点一点的,被戈尔蹭着脑袋,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直到彻底进入睡梦前,顾祈安还忍不住思考发生在深夜里的“狼鸦集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个答案,他总是会知道的。
雨后的树林又潮又阴,但对于长着一身厚实毛发的狼群来说,这并不成问题。
凌晨的夜会戛然而止,巴图、乌兰带着孩子们重回山洞,戈尔也搂着怀里的小雪豹靠在内侧,沉沉睡去。
这场雨的降临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本来少雨的北方山体被朦胧的阴雨笼罩。
倒不会整天整天地下,但中间间隔的时间也不算长,至少接下来两天,每当顾祈安踩在草甸上时,都能感受到隐隐的潮。
日常奔跑在山野间的干燥肉垫,经这么一遭,每天被浸得黑亮,就连偶尔会弄脏的四个爪子,也都因为草甸上的雨水而干干净净——
只要小雪豹不故意去一些泥泞的地方,他绝对是整个深山里看起来最水灵的那一个毛茸茸。
本来用于躺平的野牦牛被消耗一空,狼群便在雨停的空隙里再次集合。
这次有乌鸦的帮助,没多久就得到了猎物的消息,已经有过合作经验的大部队一路走出深林,在草甸上拦截到了下山啃食野草的山羊群。
无疑,这是一场成功的狩猎——
团队合作下,戈尔、顾祈安以及狼群相互配合,抓到了一头成年野山羊。
在冲击羊群的同时,身形壮硕的黑狼借由自身体型优势,在快速掠过的同时,咬住了一只小羊的脊背,有种顺手牵羊的架势,就那么将其扯离了羊群的包围圈。
可怜的小羊大概也没能料到,只是一两秒的时间,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脱离了羊群的大包围圈,成了狼群的猎物。
在失去了一大一小两个成员后,原本看中这片草甸,想着长久生存的野山羊首领不得不在接连的失利中做出决定。沙哑的咩声响彻山间,最终带着无可奈何,他们又转身蹬上了岩壁。
狼群的威胁之下,他们不得不转换休憩的地方。
对于野山羊群的离开,狼群不以为意,这片领地广阔且富饶,今天走了一群野山羊,或许明天还会来一群马鹿……
这里生生不息,偶尔会有猎物稀缺的时刻,但这样的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毕竟大自然的馈赠总充满了平衡与出其不意,早已经习惯并与之融为一起的狼群,从不担忧。
他们生于自然,长于自然,并深信自然。
就在顾祈安开始思考他们接下来的猎物是什么时,原本平静的日子,终于在狼群成员彻底解决掉这一顿的猎物后,发生了变化。
享用完猎物的那天依旧阴着。
雨水是上午停的,此刻空气里还飘着潮意,之前抓到的猎物被吃得一干二净。
按照以往的习惯,这个时间点本应该是狼群躺在山洞里睡大觉的节点,但难得地,乌兰起身走在空地上,时不时仰头看向天空,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饱腹感十足的小雪豹不解其意,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雌性首领狼,在短暂的疑惑后,决定不管那么多,先去睡个午觉再说。
但正准备往山洞里钻,却被他狼哥轻轻叼住了后颈皮。
今天不去睡觉了吗?
顾祈安疑惑,歪了歪脑袋,喉咙愈发清晰的嗷呜声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作为在场唯一能听懂豹言豹语的黑狼,戈尔偏头舔了舔小豹子困兮兮的眼皮,随即发出很低很轻的吼声,像是在温柔地同身边的小家伙解释着什么。
顾祈安眨眼,翻译着戈尔的意思。
狼哥说,等一会。
等什么?
不等顾祈安生疑,远方天空传来了熟悉的翅膀拍打声。
是乌鸦。
又像是之前一样,不知道内容的交涉产生在乌鸦和狼群之间。
不过这回又有些不一样——
来报信的乌鸦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拍拍翅膀,不远不近地落在了树枝高处。
原本站在空地的母狼首领则忽然仰头发出嚎叫,随即引得狼群成员与之附和。
嗷——呜——-
凄厉的狼嚎声响彻深林,一声又一声起伏,足以传递在山林之外,哪怕是广袤的高山草甸,模糊之际也能听到瘆人的嚎叫声。
而这一回,明显游离在狼群之外的戈尔也参与其中。
低沉略带磁性的长嚎自黑狼的喉咙里溢出,很快就与狼群成员的声调相互应和起来,统一又绵长,久久不绝,仿佛某种亘古的仪式,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与神秘。
顾祈安愣在原地,他总觉得狼群与乌鸦之间,达成了某种自己无法窥见的交易,而这样的交易也同样出现在狼群与戈尔之间。
但他却一无所知。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甚至有点儿难受。
小雪豹的情绪变化其实并不明显。
他下意识知道此刻对于狼群或许有某种重要意义,因此连低落都偷偷藏着,但没想到还是被戈尔发现了。
原本属于戈尔的嚎叫声中途被当事者截断,进入亚成年期的旭日干顶上了那道狼嚎,虽然不比戈尔的声音霸气,但也透出种年轻公狼的魄力。
听到声音变化的小雪豹茫然偏头,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温柔并带有询问意味的银灰色眼睛。
顾祈安顿了顿,他舔了舔莫名有些发干的嘴巴,在几秒钟的犹豫和纠结后,轻咬着舌尖,用很低很轻的嗷呜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是要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大概是小雪豹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了,戈尔不用听完小家伙的嗷呜声,便已经了然。
他低头舔上了顾祈安的眼皮,在蓝色虹膜的倒映下,黑狼稳重而平静,用低吼回应着小雪豹的问题。
日常和狼哥交流没问题的顾祈安这一刻却皱了皱鼻头,他发现自己听不懂——也不是听不懂,处于默契和习惯,他能模糊推测狼哥声调中的意思,但却无法进行具体翻译。
就好比意境特别的古诗,很难被翻译成具有古韵并贴合原意的英文,而今他也是如此。
有种呼之欲出却怎么都出不来的憋屈感。
小雪豹脸上的迷茫神色越发地明显,察觉到对方没明白的戈尔一顿,沉默片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
再怎么成熟稳重,他也是一头狼,之前能和小豹子交流已经很厉害了,此刻让他再对自己的语言进行注解,简直就是为难狼!
但戈尔没放弃,他思考片刻,用更简短、更日常的低吼尝试性表达。
这一回,顾祈安有点理解了,那是很少出现在他和狼哥交流中的词汇,如果按照人类的语言去解释,是“危险的”、“不好的东西”的意思。
危险?!
什么危险?!
天灾还是人祸?
不好的东西是指什么?
这片土地上的动物吗?
还是别的什么……
一时间,短短一声低吼把顾祈安的记忆拉回到上个冬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埋在林子里的捕兽夹,以及野猪后腿上深可见骨的伤痕……
然后,在阴雨天的冷风里,站在黑狼身侧的小雪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朵被黑狼温热的舌头舔着,可顾祈安非但不觉得安心,甚至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慌。
这股慌则一直持续到晚间——
他被戈尔叼着后颈安置在山洞里,熟悉的低吼声压抑在戈尔的嘴边,那是“等待”、“等我”的意思。
随后,向来与顾祈安形影不离的黑狼,却转头准备往蒙蒙雨幕中走。
脑袋里拉响警报的小雪豹瞬间爬起来,嗷呜一口含住了黑狼转身之际甩在他面前的尾巴。
黑色的狼尾被小豹子紧紧含住,他小心收着新换的牙齿尖,避免咬疼对方,那双蓝眼睛努力睁大着,目光里盛满了“带我一起”的倔强意味。
顾祈安无法确认戈尔口中的“危险”、“不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出于对未知的警惕,这个时间他是万万不可能在原地等对方回来。
又开始下落的雨水很细碎,站在下方的狼群仰头,用吠叫声催促着。
在雨点和狼吠声的背景音乐下,戈尔盯着小雪豹看了一会儿,最后舔了舔对方的鼻头,默许了顾祈安想要一起的意思。
顾祈安立马跟了上去,将近一岁的亚成年体态让他早就脱离了雪豹幼崽的范畴,但在对上黑狼那过于优越、强壮的体型后,顾祈安依旧还可被称为是“小雪豹”。
相较于其他豹子略短一下的四肢踩在潮湿的草地上,等顾祈安随着黑狼走向林子边时,他忽然回头,看到了守在底部山洞口的两个小狼。
是傲云和旭日干。
这场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而存在的活动里,两个小狼留守在原地,眼睛幽幽,做好了在雨幕中等待父母狼和姐姐们的回归。
前方传来狼群的呼唤声,顾祈安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安,立马迈开四肢追了上去。
等他们从狼群栖息的这片树林里出去后,乌鸦们拍打着翅膀,担任起了领路的任务。
到底要去哪儿?
狼哥所说的危险具体是什么?
会是……捕兽夹那一类的东西吗?
各种疑问盘旋在小雪豹的脑袋上,他一边在细细的雨水里紧随大部队奔跑,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各种问题。
显然从一开始,乌鸦大军出现在狼群领地就充满了不正常。
狼群赶路的速度并不慢,加之有乌鸦领路、报信,偶尔他们还能在陌生的环境里抓到猎物。
或许是为了减少途中浪费的时间,这次狼群选择的猎物基本体型不大——
可能是跑动在山里的呱呱鸡、蓝马鸡,从洞里钻出来的野鼠、野兔,偶尔运气好了,还能猎到日出前后活动的马麝——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赶路了将近五天,也就那么一次。
整整五天,吃进去的食物都是小型猎物,白天、晚上昼夜不分地赶路,休息时间零星又碎片。
几乎每一次停脚修整的空隙里,顾祈安都是靠着戈尔倒头就睡,直到被温柔地舔上耳朵,他才又迷迷瞪瞪醒来,继续跟着狼群前进。
偶尔几个困倦又疲惫的难熬空隙里,顾祈安会后悔,他想要是自己没执意跟上了,是不是就能在山洞里睡觉睡到自然醒了?
但很快,这样的想法烟消云散。
因为他很清楚,倘若不来,他大概会一直记挂着狼哥以及狼群们的安危,会更加焦虑,别说睡觉了,可能吃饭都吃不进去。
连续不断的前进持续到第七天。
那天太阳才刚刚从山边落下,仅留下半指宽的高度,似乎随时会被西方的山体吞没。
领路的乌鸦拍拍翅膀,落在了不远处的云杉之上,而走在最前方的巴图则慢下脚步,最终带着身后的狼群成员彻底停下。
这是一片不算茂盛的云杉林,没有踩踏痕迹的路很窄,只能一头狼、一头狼单行而过。
往左是向上延伸的坡,土块、石块相杂,苔藓覆盖一片,交错生着树干略细的云杉;往右侧面是向下倾斜的山坡,山坡很陡,是超过60°斜面,生长着春季不知名的草团,有垫脚的地方,倒也能实现上山下山的问题。
狼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巴图、乌兰在短暂的嗅闻后,偏了偏脑袋,居高临下,望向了远方——
不明所以的顾祈安也尽可能小声呼吸着,他探出脑袋,顺着戈尔的视线偏移,越过云杉林、跨过斜坡,自上而下,眺望至山坡之下。
然后,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他看到了一个墨绿色的小三角。
角度略钝,藏在下方半人高的杂草丛里,隐约可见半缕模糊的白烟。
是属于人类的帐篷。
那一刻,顾祈安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站在窄道间的小雪豹收回视线,看向狼群。
虽然安静,但却莫名有种压抑和忍耐, 尤其低头紧盯着帐篷方向的乌兰,流露出一种悲伤又愤怒的情绪, 哪怕隔着几米远, 也足够顾祈安感受清晰。
显而易见, 是结过仇的。
动物并不傻, 甚至可以说是敏锐到聪明。
大多数生活在保护区的动物其实是可以分辨出不同的人类与人类的——
在他们的认知里, 一种人类是可以在特殊时刻求助的, 即保护区的工作人员。
这类人的身上有野生动物可以感知到的纯净、善良气息,偶尔会携带麻醉剂, 但嗅闻起来依旧没有很强的攻击性, 温和小心,会帮助他们检查伤口、处理伤势, 因此动物中的年长者会教导自己的幼崽去识别这类人。
不过当然, 除却非去不可的求助情况,大多数幼崽从儿时起还是会被警告远离人类。
另一种则是要必须远离的,即违规进入保护区的偷猎者。
这类人往往风尘仆仆,带有硝烟味儿的枪械, 身上有着常年不散的腥气和恶意, 即便他们再怎么伪装、尝试将自己清洁得很干净,可对于动物来说, 那种经过屠戮的气息无法掩盖, 处处都散发着“我会杀掉你”的贪婪感。
贺兰山狼群在此之前并非没有接受过保护机构内工作人员的帮助——
很久很久以前,乌兰是被保护机构内的狼犬叼回来的。
幼崽时期的她因为行动能力差,与迁移的狼群走散, 跌跌撞撞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瘸了腿,爬都爬不起来,却遇见了从保护机构偷跑出来的狼犬。
雌性狼犬母爱发作,将险些夭折的幼狼带了回来,得以活过那个寒冷的早春。
也是因为这一出,许久不曾在贺兰山内发现狼群踪迹的保护机构变成了幼狼的监护人,并给她起名叫乌兰。
乌兰,意为红色。
因为幼崽时期的她长有一身红褐色的短绒毛,直到亚成年,才逐渐褪成了棕褐,变得更符合大众对西北狼的认知。
乌兰在保护机构度过整个童年,直到到了不得不分别的那一天,她被工作人员放归至贺兰山的深处。
最初离开人类饲养、重回野外的她跌跌撞撞。
狩猎连连失败、缺乏野外经验,挂在她脖子上的定位项圈的摄像头日日夜夜开着,看得一众当过奶爸、奶妈的工作人员心疼得厉害,心想如果乌兰实在适应不了野外,那就把那只小母狼接回来,大不了他们养一辈子!
好在乌兰很坚强,她很强大,善于学习,进步的速度也很快。
从最初只能抓到呱呱鸡、野鼠,到后来能单独闯进野山羊群抓小羊……
再后来,工作人员们彻底放心了乌兰的深山之行,等定位项圈脱落后,这群善良的人类与他们养大的小母狼暂时告别,只偶尔能从野外的红外相机内看到熟悉的身影。
但这样的情况终究是少数。
时间推移,在贺兰山深处游荡的第二年,早就进入性成熟的乌兰翻山越岭,在一处草甸上遇见了同样离群独行的年轻公狼。
他们很自然地相识、相伴,两个独孤的狼成为伴侣,并在隔年的繁衍活动后,于两个月后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安置在野外的红外相机,意外捕捉到了乌兰带着伴侣和孩子们的身影。
或许缘分就是那么得刚好,狼群选择的栖息地也恰巧在这里,与乌兰阔别一年多的保护机构,再一次获得了这头年轻母狼的消息,并由衷为她已组建的家庭而送上祝福。
有红外相机的存在,很快乌兰的伴侣、孩子们纷纷在人类世界露面,他们收获了动物爱好者作为粉丝,也同样拥有了新的名字。
乌兰的伴侣,那头正值壮年的西北狼叫作巴图,意为结实,正如他本身一般,健康而强壮,狩猎能力优秀,且很爱自己的伴侣,既是一个成功的雄性狼首领,也是一个合格的年轻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