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人鱼此时正俯视着他,观察他的所有动作。
他需要低头,讨好这只人鱼。
但它还没有满意。
于是他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小口小口的开始咀嚼吞咽。
它的蹼爪很大,他甚至需要两只手托着。
赫瑞斯静静看着他像一只温顺的小兽,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好。
它从未对任何的人或生物这么有耐心,更别说这种捕食。
在人鱼的观念中,只有配偶才会拥有这种特权。
它找遍了周围的海域,只为找到这个人类能吃的东西。
这已经消耗了它所有的耐心。
但今天它看到那个人类靠近了晏越,它差点就要忍不住把那个人杀了,然后再惩罚晏越。
惩罚他不听话,总是要跟那个该死的人类凑到一起。
不过他似乎看起来知道自己错了,在讨好它。
看着漂亮的人类优雅地咀嚼着它捕来的食物,像是接受了事实。
黑色柔软的碎发在他低头间扫在它的掌心,有些痒。
这让它很受用。
等晏越吃了许久后,它终于心情好了些,低头将他鼻尖上沾到的血舔净。
出乎它的意料,晏越只是因为猝不及防而抖了一下,没有抗拒它,也没有后退。
赫瑞斯那双森冷的竖瞳中眼光流转。
它猛地揽着他的腰,不容他拒绝,遨游在这个海域中。
晏越被它托在背上,屁股下是坚实有力的脊梁。
他怕摔下去,只能俯下身揽着它的肩膀。
不知何时,月轮高挂天际。
海洋一片寂静。
只有赫瑞斯破水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潮湿,他逐渐放松下来。
带着些微冷的潮湿,以及寂静的海洋,让人感觉无比轻松。
赫瑞斯感受到身后僵硬的身躯逐渐松下来后,逐渐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瑞斯将他放下来,揽着他让他浮在水中。
“呜——”
巨鲸在晏越面前破水又坠入,砸出一片水花。
紧接着是海豚,它们叽叽喳喳的绕过来。
兜里的烟灰蛸偷偷溜出来,正跟一只海豚玩的开心。
赫瑞斯懒懒地扫了一眼。
它早就知道这只烟灰蛸一直跟着了,只不过为了让烟灰蛸跟晏越作伴,所以没有管而已。
晏越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
毕竟隔着玻璃看,跟身临其境是两种感觉。
“海洋...是温柔的...它永远都会张开怀抱...拥有每个生命...”
赫瑞斯说话时,晏越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胸膛震动。
它听着心情很不错。
鱼群都因此开心地绕在周围。
晏越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他转过身面对赫瑞斯说:
“赫瑞斯,我要回去。”
赫瑞斯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冷。
它不喜欢听到他说这个。
他总是想要离开它的身边。
晏越又说:“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我必须拿到,那是我父母的东西。”
赫瑞斯半信半疑,晏越只能告诉它:“我答应你,这次回去后,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金尾人鱼贴近他,低声说:“你要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蔚蓝色竖瞳直击心底,锁住了灵魂。
那里面是汹涌的浪,将他卷进海底。
他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谎言和猜忌是种子,一旦落进土壤,便会竭尽可能的汲取养分。
当人发现时却来不及了,那颗种子已经长到参天。
错综复杂的根系已经无法连根拔起了。
第七基地开启自毁程序后就无法从外面进入了, 连晏越的虹膜都失效了。
最后是赫瑞斯用怪力将侧门卸下来,他们才成功进入。
他先在基地检查一番,没有看到格雷西的尸体, 于是他猜测格雷西应该是被白岩带走了。
基地里一片狼藉,资料室更是杂乱不堪。
但好在培养皿只毁了三分之一, 贝芙丽还活着。
震荡时,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尽可能避开玻璃外的火焰。
看到晏越回来后,贝芙丽十分震惊, 扑在玻璃上想要跟他说话。
但它看到了跟在身后的赫瑞斯,又缩了回去。
它就知道,那只占有欲爆表的金尾人鱼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时间紧迫,晏越踩着玻璃渣进入研究室继续研究。
谈寺沉着脸看着同样面色不虞的赫瑞斯问:“这只人鱼呢, 就这么放任它在这里呆着?”
赫瑞斯抱臂而立,鱼尾一扫, 铁桌的面就凹了下去。
晏越从进入这里后就进入了状态, 没时间看赫瑞斯和谈寺的两个人的小动作。
冷冻室的血液标本都无法使用, 他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取血器走向赫瑞斯。
一人一鱼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先走向其中的谁。
看到先走向自己, 赫瑞斯忍不住冲着谈寺挑衅示意。
谈寺的脸又黑一分。
晏越取了血, 没抬头, 对谈寺说:“拿去分析一下。”
这次轮到赫瑞斯脸黑了。
因为思路清晰, 药剂很成功的完成了, 谈寺没想到晏越直接打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震惊的说:“学长你怎么用自己做实验?”
谈寺从没想过晏越居然会用自己做实验,但他胳膊上那些针管孔证明,晏越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晏越没回答他的问题,对他说:“去检查一下基地里还有什么系统能正常运行, 想办法和莫里亚当取得联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信息不要被白岩拦截。”
于是谈寺眼睁睁看着晏越带着赫瑞斯离开了。
人鱼很高,晏越需要伸手勾着它脖颈的项圈将它拉走。
赫瑞斯心甘情愿低下身躯,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引领着它。
直到停下,它的视线都在他的身上。
“下去。”
晏越冲着水池说。
赫瑞斯像灵活的水蛇,听话的进入水池,并在池边灼灼的看着他。
自从他打入了药剂,就能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克制着自己解开扣子的手不那么颤抖,将外衣脱下同样跳入水池。
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连冰冷的池水都无法缓解这种高温灼烧感。
他只能把领口的扣子解开。
面前的眼神热烈的让他无法忽视,触到它那赤.裸.裸.的眼神,他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让它误会了,他解释道:
“那个东西让我浑身很热,会逐渐失去智,我带你过来只是为了让你给我点血,仅此而已。”
水中的人鱼凑到他身前,浓烈的香气开始在整个水域弥漫。
坚硬的鱼尾时不时蹭一下他的腿,尾鳍将他的鞋子蹭掉,又挑.逗似得不断抚过脚背。
“你...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意思吗?”
晏越明知道自己不想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它眼中漏出一丝狡猾,在他耳畔低语:“是在求我...把你...”
蹼爪握住他的手摁下,湿润的舌尖划过他的耳廓,激起一片机灵。
“标记成我的...”
晏越猛地抽回手,但赫瑞斯使着坏,用力箍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烫手山芋让他又羞又恼,只能偏开头,苍白的脸颊上升起不自然的绯红色。
他呵斥到:“松手!”
赫瑞斯抿着嘴角,笑意盈盈。
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卷着他的腰身将他拉到面前。
它咬破自己的舌,故意张开嘴给他看。
猩红的舌尖染上妖冶的蓝,它对他说:“想要血...那就来取吧...”
晏越动作一僵,看向它的眼神变了。
是被反复捉弄后的薄怒。
他就知道赫瑞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同意。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蓝紫的光斑从他的胸膛开始蔓延,逐渐遍布肋骨,爬上下颌。
被覆盖的地方又痛又痒,像是要生出什么东西的生长痛,让他忍不住想要获得解脱。
另一只手的手背蹭着蓝紫色光斑的地方,想要缓解这种痛痒,却被它阻挠。
它拉着他的发抖的手臂,让他无法蹭那个地方。
看着他呼吸逐渐急促,眼白也攀上了诡异的颜色。
视线中的赫瑞斯逐渐变成两个,唯一不变的就是它那该死欠揍的表情。
它像诱导人做交易的魔鬼一样,在耳边不断引诱。
“我的血...会让你很舒服...”
“想要解脱吗...来吧...”
“晏越...听从你的...心...不要拒绝我...”
赫瑞斯看着清冷的亚裔青年陷入挣扎纠结之中,眉头紧锁,眼神空洞,显然是在做莫大的心斗争。
看着还差一把火,它故意重重咬破自己的舌尖,释放浓烈的信息素。
为的就是要让这个人类主动臣服。
他越挣扎,它就越兴奋。
蓝色的竖瞳不断缩动着,明明都要忍不住了,可还是强压欲.望耐心等他自投罗网。
终于,晏越终于忍不住,五指扣在它的肩头顺势攀上。
赫瑞斯瞳孔一缩,蹼爪托住他的臀.部向上托,让他借力。
但下一刻,它感觉自己的喉结处一痛。
他终于无法忍耐,但也依然没有如它的愿。
并不锋利的人类牙齿无法轻易刺破肌肤,已经退化的犬齿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但他却花了十分的力量,生生咬破了赫瑞斯的肌肤,咬在它的喉结上。
淡蓝色的血液染在他的白衬衣上。
赫瑞斯挑眉,顿了一息,似乎又妥协了。
它微仰着头颅,湿漉漉的蹼爪贴着他的后脑,让埋在自己喉前的人类可以更轻松地吸食它的血液。
冷峻又妖冶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可它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人鱼的信息素有催.情作用,也有麻.痹的功效。
它感觉到身前的人类逐渐松下紧绷的身躯,似乎有些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迷离,眼尾发红,嘴角还沾着它淡蓝色的血液。
黑色的短发被乱糟糟的捋到脑袋后面,此时还在不断滴水。
赫瑞斯用拇指将他嘴角的血抹掉,不断摩挲着柔软的嘴唇。
视线在上面反复梭巡着。
晏越没什么反抗,看起来似乎还没彻底恢复神志,愣愣的。
它眼神一暗,捏着他的下巴俯身压上。
烈火一旦点燃,就一发不可收拾。
它扣着他的后脑,拉着他扎进池中潜入水底。
世间所有喧嚣都被水隔离在外。
血液和氧气从它的嘴中渡过去,他紧紧揽着它宽厚的肩,听由求生欲的支配,贪婪地汲取。
冰冷的水中,尾鳍卷在人类修长的小腿上,紧密贴合。
他们越潜越深,几乎要抵达深不见底的池底。
可即便这样,谁也没松开一分。
末世之中,偌大的海洋,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
金色的长发跟黑色的短发交缠在一起。
就像他们的寿数与命运,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虽不能交融,却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达到了永恒。
舰内控制室。
大卫欧文问:“你找到了什么?”
白岩站在显示屏前,轻点了一个地方:“这里,记住位置,派人把这里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抵达,现在就去。”
大卫看了那个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的只是海洋,而且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一块陆地。
但白岩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大卫一直都对这个学者有点奇怪的感觉,说是害怕也算不上。
说压迫感也没有晏越强,白岩给人更多的感觉是阴冷。
但他能确定的就是,他不想跟白岩这样的人为敌。
如果可以的话连交流最好都别有。
“这里都是海洋。”
“虽然你之前给那个叫谈寺的研究人员的后颈神经上种植了定位芯片,可或许那只是尸体碎片,他很有可能早就死了,尸体被鱼类分食,然后这个定位芯片恰好就在这条鱼的肚子里,这条鱼就在这里呆着。”
大卫有点不太明白,白岩为什么要看重这个地方。
但白岩冷漠的眼神扫过来让他心底一凉,于是连忙改口。
“okokok,伙计,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敌人,既然你要去那就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去这里,明明芯片在许多地方都停留过了。”
白岩冷笑一声,让他继续看。
大卫惊讶的发现定位居然在快速移动,最后停留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惊呼:“这不是那个废弃基地的方位吗,难道他没死?”
白岩说:“我说过了,那个地方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多派人手过去,如果找不到就开战舰过去对着海面一直轰。”
大卫这次不敢反驳白岩了,只能乖乖听话。
白岩对技术人员说:“接通第七基地的讯息,告诉晏越,他的测试员在我手里,如果拒绝跟我们合作的话...不”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转变了主意,把话筒拿来录音。
“晏越,游戏就玩到这里吧,我想你还是尽快想通,配合我回帝国。”
“当然,你有权利说不,但处于人道主义关怀,我想你应该回去看看你的老师。”
“奥凯西教授年岁已大,如今在帝国中接受治疗,并且被下达了数十次病危通知,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恐怕无法看到他最后一面了。”
晏越披着外衣匆匆回到控制室。
身边的谈寺脸色僵硬, “我联系到了亚当上校,但这个得你来看看。”
晏越的头发尚还在滴着水。
他将信号连通,手指抵在按钮上, 白岩的声音在控制室中响起。
他平静的听完,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发上的水珠恰巧滴落几滴在控制器的平台上。
试剂已经被证实成功, 九分五十四秒将不再是卡着人类脖子的极限。
人类抵御污染的路将在这里继续延续下去。
他父母手札上的猜想没错,这需要人鱼的特殊血液。
或是赫瑞斯这种稀有种,或是在人鱼强烈感情下取出的血液。
缺一不可, 极难复刻。
如果将赫瑞斯带回帝国,赫瑞斯便不再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而是血包,整个帝国的血包。
僧多粥少, 即使再强壮的稀有种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生命的活跃度。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它会被强制进行繁殖培育, 无止境繁育。
它的子孙将成为帝国永恒的血库。
晏越见过帝国中作为培育种的人鱼。
它们通常不会活很久。
贝芙丽说的对, 它们的一生中只会有一个配偶。
人鱼是如此执着又长情的种族, 只允许一个生命进入自己的人生。
被选为培育种的人鱼会每日每夜被注射催.情药剂,跟不同的人鱼进行交.配繁衍, 只为挑选出最好的基因。
苏醒后的人鱼往往会因为无法接受这种事实而自我了断。
最严重的是, 一只人鱼因为基因优良, 研究院不准备放弃它, 又怕它自我了结, 只能将它的双臂折断,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
它就那么失去尊严的活了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他似乎能看到那双蔚蓝澄澈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在等他做决定。
晏越看了一眼控制室挂起的表盘日期, 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从他来到忒亚那日起,到现在才过了三个月而已。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像是已经占据了人生中大半的时光。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整个人类命运和一只人鱼面前自然知道怎么抉择。
他只是不甘心,明明会有更好的选择。
白岩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如果等白岩来这里,赫瑞斯就无法逃离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白岩抵达第七基地前,离开这里。
晏越的呼吸逐渐平缓。
他定了定心神,下定了决心。
“谈寺,去把基地连通海域的系统打开,跟莫里亚当斯说这里的情况,让他一定要比白岩先抵达第七基地。”
晏越还记得手札中写下的,关于如何隐藏第七基地位置的方式。
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方式,只要程序被开启,第七基地将永远消失在历史中,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这里会变成一片荒地。
在这之前,他要确保这里的每一个实验体都可以活着离开轰炸范围。
包括赫瑞斯和贝芙丽。
他扯过来一个凳子,坐在键盘前飞速设定,却没听到谈寺的声音。
于是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在下一秒飞扑上去将刀打落在地。
谈寺赤红着眼睛,满是鲜血的双手颤抖着,无助的看向晏越。
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后脖颈处更是有许多杂乱的刀痕。
每一个刀痕的位置都毫无规律,像是在泄愤。
晏越沉下脸。
他没想到刚才自己想的太入神了居然没听到谈寺这里的动静。
“你在干什么。”
谈寺还要拿刀,晏越忍无可忍一脚将刀踢飞出去。
尖锐的军刀划过墙壁,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
谈寺看到那个刀痕,瞬间就绷不住了,瘫坐在地。
错误就像这个刀痕,只要出现在洁净整洁的墙壁上,就无法再弥补了。
纵使填补上了这个空缺,那也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我当时没有注意,我怎么忘了,我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伤口愈合了就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的...”
“我怎么能这么蠢的!”
谈寺情绪崩溃,坐在地上捂着脸,声音都开始颤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的话,这里不会被发现的。”
他接受不了,明明晏越已经要成功了,但又因为最细小的疏忽失败了。
而这个细小的疏忽,是因为他。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他明明是最想要、最期盼晏越成功的人。
他渴望看着站在高处的晏越。
看着那人永远都是记忆中的那样高不可攀触不可及,却又那么的明亮。
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把晏越当成了自己某种信仰。
信仰不该被玷污,不该被打碎。
晏越站在他面前,等谈寺哽咽着哭完后,弯下腰递过去了一张干净柔软的手帕。
谈寺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接。
“往日不可追,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再为错误而纠结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在白岩他们抵达前,把这里的后续处干净。”
晏越的声音依旧如此沉静,一如他这个人。
谈寺心中一动,接过手帕。
但谈寺眼尖的看到了当他直起腰身的瞬间,领口下漏出的暗红色印记。
谈寺有点不太确定,眯起眼睛想要看仔细点,但晏越已经继续工作了。
谈寺只能压下心中升起的疑惑,联络莫里亚当斯。
“等等,先把血止住。”
空中抛来一个凝血药剂。
谈寺接过后往自己的伤口上草草喷了一下,把手上的血擦净后开始心无旁骛的忙碌。
两个人忙到深夜。
晏越问:“连通海域的系统恢复了吗?”
谈寺说:“恢复了,你真的要放那两只人鱼离开吗,如果要放他们离开的话,需要进行镌刻标记吗?”
所谓的镌刻标记,就是在人鱼的脖颈处镌刻一个红色细线,代表这只人鱼曾被用于实验。
当未来这只人鱼被重新捕捉到后,捕捉它的人就会知道这只人鱼的身份,进而选择放生或是归还。
晏越敲下最后一个字母,突然感觉无尽的疲倦涌上心头,难得拿了支烟出来。
他侧着头将受了潮的烟点燃,点了好几次才点上。
明明灭灭的火苗映着他漂亮的侧脸上,烟雾模糊了他的五官。
他只是这样站在那里,就足够让这一幕永远刻在别人心里了。
“不了吧。”
赫瑞斯那臭脾气,不会喜欢的。
草草抽了两口,他把烟摁灭,对谈寺说:
“莫里说四小时后会抵达第七基地,四小时后我们出发,回帝国。”
“我去看一眼基地。”
他说完就走了。
谈寺看着晏越的背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知道回到帝国后,面临着他们的是更危险的遭遇。
但回去后的晏越,必然会比呆在这里更有把握。
更何况,那只虎视眈眈的人鱼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可谈寺偏偏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晏越变得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但又很担心,这让他有一种晏越在越走越远的感觉。
晏越一个人走在安静的基地长廊中,看着玻璃墙壁后的海域中悠闲游着的海洋生物。
他盯着一只魔鬼蝠出了神。
突然,一抹金色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眼前。
赫瑞斯用蹼爪贴着玻璃,眼神出奇的温柔。
它在看他。
晏越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忒亚时见到它的第一眼,它也是这么隔着玻璃出现在他面前的。
只是那时,他们彼此对互相都充满了防备和警惕。
那双粗壮的鱼尾数次要绞断他的胸骨,尖锐的犬齿总离大动脉就差几分,一对蹼爪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
但也正是那只鱼尾在忒亚的封闭舱中将他托举起来。
冰冷的蹼指划过的肌肤,瞬间就被点燃。
晏越强迫自己不去看它,继续行走。
赫瑞斯紧跟着他,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
最后直到走到尽头,他进入了关押贝芙丽的屋子中。
贝芙丽从水下探出头来,看着晏越问。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吗?”
晏越说:“你知道人鱼岛屿的位置吗?”
贝芙丽愣了一下,说:“它...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
它又说:“不知道...它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不是所有人鱼都可以去的...那里是它们的故乡...”
贝芙丽说了一个奇怪的单词,不是人类的语言。
它解释说:“就是古老种族...那只金尾人鱼...跟我是不一样的...”
晏越没想到赫瑞斯居然是这种身份,表情有些复杂。
所以它强到比任何见到过的人鱼都离谱,就是因为它的血统。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白岩他们知道了。
他对贝芙丽说:“能帮我个忙吗?”
贝芙丽知道晏越救过它,自然乐意。
它点点头,“当然可以。”
晏越告诉它:“六个小时后,这里的基地会进入自毁程序中,我会把这里连通海域的管道打开,你从那里出去就可以回到你的家乡。”
贝芙丽问:“你要...留在这里吗?”
晏越摇头,“我需要你帮我把赫瑞斯带走,告诉它,那个岛屿的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自毁程序开启,三十分钟后,方圆百里的海域都会被波及,但三十分钟离开这里,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贝芙丽很聪明,它瞬间就领会到了晏越的意思。
“它知道...你要...离开吗?”
晏越并没有说话。
贝芙丽也不再多问,“我知道了...我会...帮你...”
晏越看着它空缺的臂膀,“抱歉,这个我没办法帮你复原了。”
贝芙丽摇摇头,笑的甜美。
“没...关系...未来...或许我们可以...再生...”
“在海洋...这是很平常的事...”
晏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但他看了一眼表,时间不多了。
“谢谢你。”
在离开前,贝芙丽突然叫住了他,很严肃认真的跟他说:
“如果你...确定要离开...那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靠近海洋半分...”
还没等晏越问为什么,贝芙丽继续说:
“它会...在海洋中...无休止的寻找你...就算你死了...它也会带走...你的尸骨”
“人鱼的爱...是礼物...也是诅咒...”
能称之为爱吗?
晏越敛眸。
它对他所有不应该出现的感情,都只来自于对他身体内血液的渴望而已。
人鱼又怎么会爱上其他物种。
“我不会再踏入海洋了。”
他也没有机会重新回到海洋上了。
离开贝芙丽这里,他去研究室拿到了要给赫瑞斯打的药剂。
这个药剂会让赫瑞斯变成完全体,完全控制体内的污染指数。
未来,它不再会因为体内的污染而病变,也会彻底脱离对他血液的渴望。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做到的事了。
这么想着,他扭开了关押赫瑞斯的那扇门。
推开观察室的门, 他看到金尾人鱼倚在池边撑着脑袋,似是等候多时了。
事实也是如此,它在他还没走进这扇门的时候就感知到了。
晏越平静地坐在池边。
他刚一坐下, 赫瑞斯便凑了上来,像只大狗狗一样俯在他的颈间嗅着。
晏越让它把胳膊拿过来, 它就听话的将手臂伸出来, 但另一只蹼爪握住他的肩头,仍没停止动作。
赫瑞斯问:“跟它...说了什么...”
晏越将药剂打入赫瑞斯的体内,“没说什么, 贝芙丽说你们可能会再生是什么意思?”
赫瑞斯并没有立刻回答,在确认他身上的确没有其他味道后才满意。
它的语气中有些不屑。
“它们那种...人鱼...只能...祈祷灵魂会前往下一个躯体...但这种情况很少...绝大多时候,死亡就是死亡...”
说到这里,赫瑞斯将沉重的脑袋搁在他的颈窝轻轻蹭着。
“但我...不一样”
“我们的灵魂...是永恒的...无论是哪一具躯体...都会拥有不想忘记的东西...”
晏越的身体一僵。
赫瑞斯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