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珃却跟闲话?家常一般,指点?着桌上?沈知孝写的经史文章,像模像样地评价道:“沈大人之幼子,倒是个克己复礼之人,圣人所言之经史,本就藏了许多的条条框框,他?全都领悟了不说,还又自创了一些条条框框,这一篇文章读下来,当真满眼都是条条框框啊。”
沈知府没想到传说中不学无?术的瑞王殿下,竟还有如?此犀利的见解,意外的同时,却也有些无?奈道:“下官之幼子秉性纯良,却也有些过于?死板,只知循规蹈矩,叫王爷见笑了。”
柴珃放下文章,食指轻轻叩着桌案,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也无?任何意义,嘴上?却笑赞道:“循规蹈矩好啊,总比那?些个自命不凡,处处都要踩着律法规矩的人强。”
这话?其实也只是顺口一说,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闲话?说完,柴珃终于?提起正事:“之前请沈知府安排人去?整理漕司卷宗,整理得如?何了?”
沈巍赶忙回禀道:“漕司与府衙并立,权柄不分伯仲,下官无?资格,也不好直接干涉,因此只派了三名旁观听政的府学学子,前去?帮忙整理,不过那?漕司副转运使祁均益有防备之意,规矩严苛,不准任何人带半张纸出漕司衙门?。”
柴珃不信沈巍没有后招,却还是顺着接话?道:“意思是本王要查漕司卷宗,还非得惊了祁均益那?条暗蛇才成?”
沈巍也不卖关?子,摇头道:“倒也不必,那?三名旁观听政的学子之中,有一人记忆十分强悍,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下官事先与他?说好,到时候会拜托他?尽力默写下来,再交予王爷。”
柴珃:“行吧,本王便等着那?位学子的好消息就是。”
事情?有了眉目,也不枉柴珃亲自跑一趟。
漕司账难查,本也是在预料之中,好在皇兄并未设置什么期限,也没说查不出来会怎么样,总之,他有的是耐心。
却说灵风戏社那一头。
见柳大娘子真的带了知府大人的墨宝回来,苏云绕重燃八卦之火:“您跟知府大人,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柳大娘子一巴掌将凑到自己眼前的大脸推开,又气又笑道:“除了当初顺手帮他?挡过一回算计之外,还有个鬼的交情?!再说了,人家沈大人对戚阿姐情谊深厚,洁身自好得很呢,就连自个亲娘送的通房妾室,他?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全交给?戚阿姐带着,一起在后院里纺纱织布、养鸡养鸭。”
戚阿姐当初倒是怜惜她命苦,真心实意地想要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可惜柳大娘子并不想跟着戚阿姐养鸡养鸭,也不想掺和到别人恩爱夫妻之间。
苏云绕眼睛睁得乌溜圆:“让通房妾室去?纺纱织布、养鸡养鸭?!知府大人的后院,果然是不养闲人呐,哈哈哈……”
苏云绕觉得这八卦还怪有意思,沈知府的夫人也同样怪有意思的!
柳大娘子也笑了,替戚阿姐描补道:“沈大人不过是庄户子出身,当初戚阿姐就是靠着纺纱织布、养鸡养鸭供他?科举的,后来当了官,沈大人也清廉得很,戚阿姐闲不住,又靠着纺纱织布、养鸡养鸭添补家用。”
勤劳善良的女子,总是让人钦佩的,苏云绕又问:“戚夫人如?今还养鸡养鸭不?”
柳大娘子笑着猜测道:“沈大人的长子娶了亲,在京城当御史,戚阿姐大前年的时候,进京去?帮着带孙子了,应该是不养了吧,但也说不准……”
苏云绕跟柳大娘子聊了一会儿沈家夫妻的闲话?,便告辞离开了,他?还有两张脸谱没设计出来呢,之后还得编排舞蹈,制作?背景道具,且有得忙。
下午回到家 ,日头还有三丈高,姑母和姑父带着二姐和婷婷去?庄子上?收拾屋子和庭院去?了。
原以为?家里没人,却被书房里突然冒出来的大哥给?吓了一跳。
苏云绕赶紧将刚从布袋里拿出来的锦袋藏好,以己度人道:“大哥,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会是藏着什么事吧?”
刘文轩从书架最底下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旧木箱,打开后,里面是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苏云绕凑过去?,随意看了一眼,问道:“这不是我爹以前的旧文稿么,你把他?翻出来做什么?”
刘文轩取了一摞书册出来,一边翻看,一边答道:“不干什么,对一对笔迹而已。”
苏云绕大脑袋又跟着凑了过去?,好奇宝宝似的,继续追问道:“对什么笔迹?”
刘文轩一本书册拍他?脸上?,将那?脑袋推开一些,淡淡道:“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该问的别瞎问。”
苏云绕可算是逮着他?大哥的把柄了,指着他?大哥的鼻子拆穿道:“好啊,你果然藏着事儿呢?”
刘文轩懒得理他?,确定了心中之猜想后,便又回到桌案前,继续默写漕司卷宗。
苏云绕垫着脚在后边偷看,奈何见识不够,只看出来大哥是在默写某个衙门?里的卷宗账本,具体有什么特殊,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云绕悄咪咪挪过去?一点?,拿起墨条,假装帮他?大哥磨墨:“哥,你去?衙门?旁观听政,还让默写这个啊?”
刘文轩皱眉思索,每默写一篇,便要在其中一两处点?上?一点?,特别标注一下。
苏云绕磨啊磨:“哥,你点?那?一点?是什么意思啊?这两处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文轩却放下毛笔,难得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语气平静道:“绕哥儿,舅父当年在漕司担任书吏,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苏云绕磨墨的手停下:“什么秘密?”
刘文轩摇头都:“现在还不好说。”
想到漕司转运使锒铛入狱,副转运使严防死守,再想到知府大人暗中清查,本以为?只是一个顺手的差事,没想到竟卷入了一场惊天?大案里。
刘文轩有些后悔,好似自言自语道:“我是明哲保身,装作?看不见才好呢,还是袒露实情?……,可又该向谁袒露呢?沈知府?”
不,不不,漕司与府衙地位相等,沈知府甚至都无?法干涉副转运使所做之决定,更没有清查漕司的权力与资格。
见一向理智冷静的大哥,竟露出如?此迷茫的神情?来,苏云绕莫名有些心慌,却又不清楚具体缘由,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建议。
刘文轩自己亦无?决策,分析清楚利弊之后,也只能丧气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做好知府大人交待的差事再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苏云绕吓得快哭了,一下子丢开墨条,巴巴地拽着他?哥的手,语无?伦次道:“哥,你到底藏着什么事呢?!好歹给?家里人透个底啊,真有什么意外,咱们也好提前跑路哇!”
刘文轩挣了挣,将手抽出来,很没良心道:“我这不是提前跟你透底了么,三郎啊,你也是大人,该说不该说的,嘴巴可要管好了啊。”
苏云绕那?个郁闷啊,该说啥,不该说啥,你倒是说清楚了啊,搁这儿跟我猜谜呢!
苏云绕是藏不住烦恼的性子。
知道自家大哥大概是卷入了不可说的麻烦里头, 苏云绕夜里操心得?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抱着荞麦枕头去了他哥屋里, 打算跟他大哥好好说道说道。
六尺宽的梨木架子床, 只躺了他们兄弟俩,宽敞得?够人连翻两个跟头。
苏云绕搂着他哥的被子, 迷瞪着眼,跟念经似的, 不停叨叨:“大哥,你到底沾上什?么麻烦了啊?这?透三分藏七分的, 也不说清楚,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刘文轩生无可恋地挨着墙,后悔自己干嘛要多嘴跟他提一句!
苏云绕掰着指头算:“三月一过, 就是四月, 然后是五、六、七月, 再到八月, 就是秋试了, 大哥, 你沾上的这?麻烦牵扯大不大啊?别到时候再耽误你考举人啰, 苦读十?来年, 想一想, 我?都替你可惜,真是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苏云绕打了个哈欠, 强忍着困意, 最后又强调了一次:“大哥,你自己的事可要自己上心啊,弟弟脑子笨, 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刘文轩听?见那哈欠声刚落下,便?在心中?默默计数,才?刚数到十?,就听?见旁边一个劲儿说自己愁得?睡不着觉的人,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月光照进窗扉,映衬着苏云绕嘴角的亮晶晶,这?憨吃傻乐的猪崽子,才?几息的功夫,就已经睡得?流清口水了!
刘文轩听?他说了一堆废话?,反倒是睡意全无,恨恨地掐着他那软乎乎的腮帮子扯了扯,骂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苏云绕被掐了也没醒,挣扎着翻了身,四肢摆开,摊成一个极其舒展的大字,一脚踢出去,直接将他大哥给怼到了墙上,要不是有墙挡着,刘文轩大概已经被他那极其糟糕的睡相给挤下床去了。
刘文轩暗自运了运气,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郁闷,一把将苏云绕的臭脚丫子掀开,黑着脸翻身下了床。
昏暗夜色里,刘文轩那高大的身影若隐如现,就跟蓄势待发的刺客一般,杀气腾腾地捏住了苏云绕的鼻子。
那猪崽子喘不上气,却?依旧没醒,只张开嘴哼哼唧唧,含含糊糊道:“……把、把我?给愁的,都睡不着觉了。”
刘文轩放开手,心里算是彻底服气了,低语道:“苏绕绕啊,你可真能?逮着一句话?绕啊!”
刘文轩拽起他一条胳膊,提劲一甩,将这?头睡死了的猪崽子大头朝下抗在了左肩上,右手拎着他的荞麦枕头,面无表情?地去了隔壁卧室,半点不心疼地将苏云绕扔回了他自个的床上。
次日天明,婷婷去买了三笼烧麦回来,大哥煮了白?米粥,拌了一碟香油豆干丝,一碟蒜蓉凉瓜,一碟红油榨菜丝。
一家人围着吃早饭,苏云绕趁机控诉道:“哥,你昨晚睡觉是不是踢我?了,我?左腿膝盖都磕紫了。”
刘文轩想到昨晚扔猪崽子回窝的时候,好像确实不小心把他的膝盖磕床沿上,一时竟有些?无法反驳。
苏云绕却?只当他是心虚,逮着不放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睡相也太差了,往后成了亲,还不得?把未来大嫂给踢跑了啊。”
苏云绕记不清自己昨夜是怎么回房的,不过想来多半就是被他大哥给踢疼了,自个迷迷糊糊跑回去的。
刘文轩已经提不起心气来计较,更?懒得?跟他掰扯到底是谁睡相不好。
喝完最后一口米粥,刘文轩重重地捏了捏苏云绕脖子,只说了一句“绕哥儿,你这?脑子真是半点烦恼都不装啊,很好!”,便?背着书箱出门了。
大哥有时候说话?就是神神秘秘的叫人听?不懂,苏云绕也不管他,吃完了早饭,帮着将卤肉煮好出锅后,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挎着他的布袋子出门了。
《画皮》选角已经结束,演画皮鬼的是芳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材发育得?很好,前凸后翘,高挑顺溜,就是长了一个圆脸盘子,五官也不够精致。
苏云绕让柳大娘子找来一张素白?绸子,结结实实地盖她?脸上,用炭笔描边,将五官形状,脸部轮廓大致勾勒了出来。
接着便?是在绸子上绘制脸谱,然后再剪下来,黏上丝线……
苏云绕上辈子就做过这?种脸谱,如今再来一回,不说得?心应手吧,好在也不陌生。
只是这?头三张脸谱不过是平时练习用的,因此只粗粗几笔就画完,也不必描绘得?过于细致。
演王生的还是玉铃铛,采薇因为气质沉稳,上一回演的是官家小姐,这?一回则还是演同一类型的王生之妻陈氏,捉鬼的道士则找了一位跟柳大娘子差不多年岁的麽麽,小云仙没轮上在《画皮》里露面,可见柳大娘子在选角这事上,除了合适之外,还有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苏云绕如今这?花魁身份注定是用不久的,为了往后好脱身,因此不会跟姑娘们走得?太近,也不会参与太多的琐事,柳大娘子既然选好了人,他自然也是没意见的。
再说了,采薇、芳薇、小云仙等人,性子和相貌虽然各有不同,可舞艺音律本事,却?是谁也不差谁多少,并不影响舞剧的完成度。
苏云绕忙着制作脸谱,还要指导芳薇如何变脸,又要编排各场舞蹈,好在唱词都是话本子里现有的,只稍微改一改就成。
连着忙了五、六日,一整出戏都快练好了,瑞王殿下也好像把他给忘了似的,自从那日试探过后,便?再没派人来接过。
四月初一,前院的戏台和客座都已经整改装修结束了。
苏云绕正带着楼里的姑娘们一起做道具和服饰。
柳大娘子拿了一本黄历册子过来,跟苏云绕商量开张吉日:“这?背景道具要是做得?快,赶在初五开张就不错。”
苏云绕正在用铜钱穿一把收鬼用的铜钱剑,这?边绑好,那边又掉,很是烦躁道:“别想了,快不了,您再选一个往后的日子吧。”
柳大娘子翻了一页,再问道:“初六呢?初六怎么样?”
苏云绕没把红绳揪好,一下子脱手,穿好的铜钱叮叮咚咚洒了一地,有一枚正好滚到了柳大娘子脚边。
柳大娘子将其捡了起来,摇头道:“初六看来也不行,直接推到初十?左右吧,也好让芳薇她?们几个再练练,到时候才?好一鸣惊人。”
柳大娘子收好黄历册子,将铜钱放到篓子里,见苏云绕心不在焉地继续较劲,别有深意道:“瑞王殿下已经连着八日没来接你了,这?是好事啊!我?瞧你怎们还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苏云绕放下铜钱,凑到柳大娘子耳边,叹气道:“若是好聚好散,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如今连由头都没给一个,便?突然冷了下来,您说我?能?不担心么?”
柳大娘子却?笑他没见识,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戳了一指头,冷哼道:“你傻啊,还要什?么由头,看腻了算不算由头?!”
说到这?里,柳大娘子又消息灵通道:“潇湘馆之前的头牌花魁灵湘姑娘被人赎了身,昨夜又推出来一个灵缈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还会极擅评弹……”
苏云绕本也没兴趣听?别个楼子里的风月八卦,见柳大娘子故意卖关子不说,他便?也忍着好奇不问,继续琢磨着那铜钱剑该怎么穿,实在穿不好,也不知道观里卖不卖?
柳大娘子见他不接话?,又戳了他一指头,好似看乐子一般:“那灵缈姑娘才?刚弹唱了一曲《临江仙》,就有人争相邀约,最后是瑞王殿下拔得?头筹,听?说今儿一早,就有王府的马车去潇湘馆接人了呢。”
苏云绕手里的铜钱又洒落一地,惊讶道:“瑞王殿下有别的花魁了?”
柳大娘子再戳了他一指头,白?眼道:“怎么?听?你这?口气,还醋上了。”
苏云绕揉了揉脑门,抱怨道:“您能?换一个地儿戳吗?人都快戳傻了。”
抱怨过后,又笑得?惊喜道:“大娘子,您说王爷如今有了别的花魁,是不是就想不起我?来了?我?是不是可换回身份来了?”
柳大娘子心里说不好,思索片刻后,谨慎道:“还是再等等吧,等灵风戏社的名?头打出去了,大多数人都不再提起百花楼,也不再提起凤舞姑娘了,你再换回来也不迟,如今就老老实实待在幕后,千万别再出去显眼了。”
苏云绕也是这?样打算的,心里不再揣着事,思维便?也清晰了不少,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穿出来一个歪扭扭的铜钱剑,再拆了重穿,可不就更?有经验了么。
经过两位“大股东”的一致意见,灵风戏社开张的时间最终定在了四月初八,同样也是黄道吉日。
苏云绕解决了一桩心事,下午回到家时,见他大哥又在书房里默写漕司卷宗,另一桩心事又浮上心头。
姑父和姑母他们都不在,前段时间将杏花村的宅院收拾干净后,又去木匠作坊那里定制家具去了。
苏云绕凑到他大哥身边,一边假模假样地帮着磨墨,一边好奇道:“哥,你之前默写的那些?卷宗,都送到哪里去了?”
刘文轩半点也不想跟他透话?,只敷衍道:“送到该送到的地方去了。”
实际上刘文轩是通过沈知孝的手,将卷宗账册送到了知府大人手里,至于知府大人又会送到哪里?刘文轩暂时猜不出来,只知道有人在秘密清查漕司卷宗,那人的地位绝对比沈知府要高!
苏云绕见他大哥瞒着不说,又继续挑重点道:“哥,你之前不是发现了一些?不可说的秘密么,你把那些?秘密说给让你默写卷宗的人听?了么?”
这?话?问得?实在绕口,主?要是因为苏云绕自己也是云里雾里,既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看那卷宗?
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苏云绕只关心自家大哥有没有被牵扯进去。
刘文轩落下最后一笔,难得?没有敷衍道:“没说,不过那紧要之处,我?都刻意换了几笔笔迹,希望背后查案之人,能?看得?出来吧。”
苏云绕偷瞄看了一眼桌上刚默写出来的几篇卷宗,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字迹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谁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第三十四章 笔迹藏锋
四月天?, 气温慢慢升高,王府水榭里琵琶声阵阵,抑扬婉转的女声正唱着?《蝶恋花》。
柴珃慢悠悠地往小鹩哥的嘴里塞着?剥好了的葵花籽, 空耳走?神, 其?实也没听得进去多少。
待一曲终了,柴珃没甚兴致地给玉九思使了个眼色。
玉九思心领神会?, 客气地将灵缈姑娘请出水榭,又派了护卫送她回潇湘馆。
灵缈姑娘起身时, 深情又留恋地瞧了瑞王一眼,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眼里顿时升起几分不甘愿来。
小鹩哥嘴里的葵花籽还没来得及吞,见主?子?还要再喂,忙呸了一声, 扑腾着?翅膀惊叫唤:“够了, 够了!撑死鸟啦, 撑死鸟啦!”
玉九思折返回来, 刚巧听了这话, 笑?着?夸那鹩哥道:“真?跟成了精一样。”
鹩哥转溜着?绿豆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狐狸精, 狐狸精, 和尚飞啦, 和尚的鸟也飞啦!”
玉九思弹了鸟嘴一下,这蠢鹩哥, 实在是嘴太贱了!
柴珃冷着?脸将葵花籽扔到瓷盘里, 闷声嫌弃道:“人跟鸟一样,算计太精了就是麻烦。”
玉九思知道自家王爷所指何事,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道:“还得是凤舞姑娘麻烦少, 王爷想要听曲,她就只吹曲,想要看舞,她就只跳舞,给钱也直接拿着?,从来都是银货两讫,只有嫌王爷抠搜的时候,却绝不会?说一些不图钱财,只求王爷怜惜之类的矫情话。”
柴珃想到那根木头一样,却又见钱眼开的花魁,可不就是点一下,她才动一下么,原本还嫌她不够机灵,如今才发现,太机灵了也招人烦。
玉九思为自家王爷着?想道:“要不明日还是接了凤舞姑娘过来吧?”
柴珃难得为人打算道:“百花楼关门改成了灵风戏社,听说凤舞姑娘好像只在幕后指导,别人既然想要低调,咱们又何必将人拉出来显眼。”
本就没有卖身青楼,迫不得已?才登台卖艺,又只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等过两年名?声淡了,模样也长变了,才好回归平静生活,嫁人生子?,实在没必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趣,便将人给彻底困在了泥潭里。
玉九思琢磨着?凤舞姑娘心思透澈,王爷对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都开始委屈自己,也要替别人打算了。
不过这要是换作玉九思自己,真?要看得顺眼了,自然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
抛开这些,玉九思又禀告道:“王爷,沈知府那边又送来一部分漕司卷宗,您要亲自看看吗?”
漕司有贪蠹,行事奸猾鬼祟,卷宗账本都是遮掩修饰过了的,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至少玉九思是看不出的。
柴珃倒是看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却不是卷宗本身,而?是默写卷宗的笔迹:“明明是相同的笔迹,偏偏就有那么几处,刻意藏了笔锋……”
柴珃取了玉管紫貂毫笔,蘸了朱砂墨,翻阅着?一摞卷宗册子?,将藏了笔锋的几十处案子?,全都圈了出来。
玉九思将那几十处被圈出来的案子?合在一起,比较过后,还真?就看出来一丝蹊跷,惊讶又惊喜道:“沈知府从哪里找来的默写之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洞察之力,竟真?能从一片太平的卷宗里发现问题,还想了这么一个隐晦的法子?,有意提醒咱们呢?”
柴珃放下毛笔,笑?了笑?,摇头道:“多半只是随手为之,看得出来就当是提醒了,看不出来也跟他没关系。”
玉九思闻言更是好奇:“王爷,要不属下去查一查,看一看这位过目不忘的学子?,到底是何来历?”
柴珃嫌他没事找事,冷眼否决道:“蛋吃到了嘴里,又何必管是哪只鸡生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学子?,既然不想牵连进来,便只当是其?无意所为罢了。”
玉九思那一丝好奇心顿时散了干净,诚心夸赞道:“王爷处处为人着?想,实乃仁义!”
柴珃踢了他一脚,恼怒道:“少拍一些不着?边际的马屁,之前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玉九思跳着?脚躲开,赶忙汇报着?最新进展。
第一件是金陵各大世家十五年前新旧家主?交替之事,查来查去,还是苏氏本家最可疑。
玉九思合理?猜测道:“皇后娘娘之父,您的亲舅公苏彦昌,本就是老?昌平侯唯一子?嗣,早早便被立为世子?,自幼风光,性格张扬,做事更是不顾后果,最后却因宠妾灭妻,丢了板上钉钉的爵位,只能退守金陵本家,十五年苏老?舅公病逝,换了苏舅爷当家,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庶兄,您的亲舅舅苏长青,其?表面上看着?懦弱老?实,行事却滴水不漏,这父子?二人,倒是最符合王爷您之前所猜测。”
当然,再是可疑,也讲证据,如今没逮着?狐狸尾巴,也只能继续盯着?而?已?。
第二件则是与苏长智一同遇害的漕司书吏苏成泽的家人之下落,这事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玉九思只简单总结道:“苏成泽亡故后遗孀卷了钱财跑了,直接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撇下,由其?姑母抚养长大,靠着?杀猪卖肉为生,倒也活得安稳太平。”
手下的暗卫只查到这里,玉九思觉得于案件没甚用处,便没让人再继续深挖了。
柴珃大概也是同样想法,如今又找到了漕司卷宗之疏漏,之后的谋划便成了至少一半,再去搅扰苏成泽的家人,实在没什?么必要。
柴珃丢下手里的卷宗册子?,不按常理?出牌道:“与其?费尽心思地在继续挖下去,不如逮住合适的时机,直接往深水里丢个雷,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总能炸出来几个。”
如今查漕司卷宗,包花魁迷惑人心,都不过是为了找那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合适的时机暂且还未等到,又被灵缈姑娘的深情厚谊刺激过两回后,柴珃总算是烦躁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四月初五,《画皮》道具差不多全都弄好了。
苏云绕又带着?人搭背景框架,柳大娘子?听来新八卦:“潇湘馆的灵缈姑娘好像也被冷落了,瑞王身边又换了怡红院的花魁青芜姑娘,也不知道这新鲜劲儿能维持几日?”
苏云绕专心刷着?灰浆,脸上手上都是脏兮兮的,不甚在意道:“您一个开戏院的,怎们老?去打听青楼里的事?有这闲工夫,你倒是先想一想,咱们那戏票到底该怎么定价啊?”
柳大娘子?早就想好了:“咱们戏社对面的庆乐戏楼,名?角儿唱一场,最普通的茶座是五十文一位,包厢前排另算,我们就照着?最普通的茶座二十五文一位来收,你觉得怎么样?”
苏云绕觉得不怎样:“还没开张呢,您就自个先给打五折了?咱们这舞剧跟庆乐戏楼的杂耍翻跟头比,到底差哪儿了?用得着?自贬身价么?”
柳大娘子?胳膊肘仍旧朝外拐:“什?么杂耍翻跟头,人家唱的是武戏《威震天?》,光是演小兵的就有十好几人,打打杀杀的可热闹了,还有名?角儿姚广春撑门面,咱们哪比得过啊。”
苏云绕依旧不服气道:“好戏又不是靠的人多,咱们只凭一个独一无二,还不能让看客们值回票价了?他们有姚广春,咱们不也有……,恩,有前后两代秦淮花魁么?”
苏云绕看了看风韵犹存的柳大娘子?,又点了点明珠蒙尘的自己。
柳大娘子?被这不靠谱的瘪犊子?给气着?了,拧了拧他的耳朵,咬牙道:“咋的?意思是你要上台,还是要老?娘我也上台啊?”
苏云绕泄了气,怏怏道:“哎,咱俩就算了,还是指着?小云仙和采薇她们往后也能混成角儿吧,不过二十五文钱一个茶座实在太少了,要不三?十五文一个?”
柳大娘子?不是很有信心道:“涨了整整十文啊?秦淮北街那边最没名?气的戏楼子?才收十五文钱一个茶座,就这样还经常空场子?呢,咱们到时候别也稀稀落落的,还歹也是开张第一场,总得要营造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不是。”
苏云绕满怀侥幸道:“那也不能赔本赚吆喝啊!之前不是去瑞王府上唱过一场么,瑞王殿下也说到时候会?来捧场的,应该不至于?冷清吧?”
柳大娘子?不看好道:“瑞王殿下连你都冷了,你还指望着?人家来捧场啊?”
瑞王殿下指望不着?,那位玉大人多半能来,当初可是他点名?了要先排《画皮》的!
不过苏云绕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琢磨着?写一些开业传单,到时候找人多的地方发一发,但?是票钱却是不能再少了!
没有打印机, 手?写传单实在太费事。
再说了,用草纸写吧,掉档次, 用宣纸写吧, 成本又太高?,总之弄传单这事, 它就不是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