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飞羽喝口茶润了润喉,接着他之前的话题道:“林晚出来之后,应连云便跟她耳语了几句。其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那小乞儿——‘他死时的模样我看过太多次了’。”
段无思一愣。
洛飞羽看向段无思:“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死状可以被看见很多次?他说的甚至不是‘看过很久’,而是‘看过很多次’。”
……很多次?
很多次。
两股目光交汇,段无思眼前忽然花了一下,往事纷繁难以分辨,无数画面于瞬息间闪过。
斟酒的他,饮茶的他,撑伞的他,或言笑晏晏,或沉吟敛眉。
他对他一饮而尽了最后一杯酒,无数次。
他只身走向地底,无数次。
那是他刚重生回来时,也曾面对过的……
段无思道:“是幻觉。”
洛飞羽笑道:“没错,只有幻觉能。”
他喝完茶,顺手给段无思倒了一杯,笑音温和:“少侠喝些茶,刚刚讲了好多话呢。”
“……多谢。”
见段无思动作比平常慢了几分,洛飞羽不禁调侃:“怎么,不喜欢茶?”
他知道段无思比起茶更喜欢酒,不过这里没有酒,只能将就喝了。
段无思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刚才说的事。”
他记得洛飞羽自己会酿酒,只是相对而言喝茶更多,对方前世请过他好几次,那时洛飞羽说的和现在不一样。
同样的挽袖,同样的四指并拢掌心微微朝上,对着茶盏:
“段兄,喝茶。”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滋味在秋末刚刚好。
室内安静片刻,洛飞羽等段无思放下茶盏,继续道:“幻觉源于执念,静远山庄少庄主曾在十二年前走失半月,这对应连云、林晚和少庄主本人,都是极为深刻的事。”
段无思接上:“而夫妻二人的幻觉和那个乞丐相关。”
“嗯,”洛飞羽笑了笑,“看来你也都知道了。”
段无思想了想,把所得信息在心中整合一遍,道:“这对夫妇是老江湖,杀一个犯了庄规图谋不轨的乞丐,根本不可能产生太深的印象和感触,所以人障就是死了的小乞丐,他死时心怀怨愤,便制造了和自己有关的幻觉。”
洛飞羽:“还有呢?”
段无思:“应连云和林晚二人为此痛苦,想必是从小乞丐的幻觉中窥见十二年前爱子走失的部分真相。他们一开始犹疑不定,却已心生隔阂,而应闻下山后必然会去找他的双亲。
“见面之后,他发现父母态度皆有蹊跷,才半是恐慌半是失落地出门寻人,接着遇上我们。”
洛飞羽笑了笑:“时间连起来了……从我们走后到应连云出手,应闻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他再一次去找了他的父亲,想必也描述了人障被解决后的场面。”
段无思看着眼前人,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早在这场分析的开头阴转大晴,呼吸也顺畅许多:“他描述了,应连云也就能彻底确定。毕竟人障消解的第一刻,它露出了和应闻几乎一样的脸,几息后,它又成了那个小乞丐的模样。”
洛飞羽颔首,开始收束讨论:
“话说到这,气氛焦灼,因为应连云不仅要接受应闻并非自己爱子的事实,还要接受真儿子被自己一箭穿颅不得好死的事实。”
段无思呼出口气,对洛飞羽颔首的这个动作感到些许愉悦。
他隐隐能感到,对方在引导他思考、引导他从各种细节梳理出完整的事件线。
虽然有种被照顾的微妙羞耻感,但他接收到了洛飞羽眼中的赞赏和肯定。
既然这样,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唇角不自觉扬起,段无思看向洛飞羽的眼睛,一字一句:
“正是在真相被摊开的时候,异象突生。”
所以才会有林晚和应连云的回避,才会有应闻忽然爆发出的“无颜面对”。前者恍惚心存罅隙,后者何尝不觉悲凉无措?
“嗯,静远山庄的障因就是这样,其他还有几个疑点,但和山庄关系不大……”洛飞羽对和段无思的这番交谈感到十分愉快,正想转到下一个相关话题,却听见系统卡顿一瞬。
接着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为86%。】
洛飞羽略微有些惊讶。
往常黑化值下降,自己总归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或许是经历了某个比较特殊的节点,这次却无迹可寻。
他们一直都在讨论障因,没说别的。
对面人微微蹙眉,鸦青色眼眸在烛火映衬下多了几分温暖,似乎沉浸在自己刚才抛出的话中,其他什么都没想。
既然如此,自己也什么都不想好了,洛飞羽笑了笑,主动道:“还记得么,人障消解的第一个瞬间,它的脸和应闻几乎一样。”
人障消解的第一刻,会展现出来它生前最好的模样。
段无思坐直了些,恍然道:“也就是说,那个乞儿倘若没有残疾,梳洗收拾好了,会和应闻长得一样?”
“说到点子上了。”洛飞羽道。“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有这么巧,能恰好长得一模一样?况且静远山庄少庄主走失那年已有三岁,应连云和林晚将人找回来时,是糊涂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孩子和别人认错?”
段无思:“……除非,二人当年就一模一样。”
静远山庄,后山林地。
一男一女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堆旁,相对不言。
天已经快亮了,秋天的风在这时格外刺骨,落叶被吹得到处乱飞,就连剩下的几片绿叶,也快要被风卷走了。
良久,终于响起一个女声。
“你我当年,绝不可能认错。”
“……”
深重的呼吸声在夜里有些突兀。
半晌,男人开口,声音嘶哑,却提了另一件事:“闻儿的骨相,好像被人改变过。”
“什么……此话怎讲?”
“因为破岳弩。”
男声顿了顿,更加详细地说了一遍:“因为我用破岳弩弄伤了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骨相被改变过。”
“这说明……”他深吸口气,恨声道,“有人在十二年前就做好了打算。”
“打算?提前准备个孩子,将他的骨相改成我们孩子的样子,再做交换?这样的打算?”女声骤然爆发出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我不明白这样做是为什么!”
“呼——呼——呼——”
落叶翻滚,风凉夜寂。
良久,男人道:“我要去问问老郭,十二年前找人他出了不少力,不知道他那有没有线索。闻儿……无论哪一个都是无辜的……
“但换子之仇,静远山庄必报!”
“叽叽叽叽……”
鸟雀啁啾,晨露将晞,秋末时节,等到天彻底亮起来,时辰也不早了。
一觉醒来,洛飞羽推开门。
“吱呀——”
“……你出来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洛飞羽微微挑眉。
段无思一身玄色劲装,正抱臂站在他房间门口,神色与平常无二,眼眶却有些泛红。
“这是怎么了?少侠没休息?”
段无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一直在睡觉?”他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道:“你……惊羽君睡得也太久了些。”
“多久?”
“一天。我们聊完时天光大亮,今日是那之后的第二天了。”
洛飞羽略微松了口气。
奇怪的是,前世,他陷入沉眠前总有些预感,譬如意识昏沉;而这次毫无征兆,时间却比动辄数月数年好太多。
难道……
洛飞羽心下一动,指尖拂过段无思给他的那串手链。
触感冰凉。
这条链子由赤红色的珠子串成,不知具体是什么材质,晶莹剔透煞是漂亮。戴得久了,还能从中感受到一股直刺心魄的寒意。
不是冻人的寒意,而是凝神定心的清寒,洛飞羽戴着都觉得自己能多提起几分精神。
“久等,我的确有个嗜睡的毛病。”他道,“看少侠这副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
段无思眼里有不少血丝。
这时,点雪从里屋慢吞吞飞来,绕着二人转了两圈。
“……是的,”段无思呼出口气,“在我们各自休整的时候,郭道全失踪了。人们本就心有余悸,这下乱成一团,有的直接走了,应连云也不留。你没醒,我还担心出什么差错。”
郭道全失踪?
洛飞羽有些意外。
此人心怀不轨却名声极佳,想必背后牵连不少东西,他明知郭道全有问题却未动手,便是想借他挖出更多信息。
“确定是失踪?”
段无思沉吟片刻,道:“应连云说,郭道全房内行李都还在,况且他们关系不错,对方不会不辞而别。”
“这样,”洛飞羽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他,“少侠怎么想?”
他笑吟吟的,一副只是随口一问的模样,却把段无思看得一愣。
“我?”段无思似乎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不知惊羽君是否听说过眉镇最近的情况。来品剑会的还有一位青年,与郭道全是同乡人,郭道全失踪之后,他向众人述说了眉镇近日连续失踪几人的事。郭道全失踪可能和这个有关。”
他语气淡漠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掌心却已满是冷汗。
现在杀郭道全的确太早,他即使知道一切,手上也没有半点证据,他只是……
只是忍不住。
不想让他多活一秒。
现在,该死的人死了一个,段无思才后知后觉开始怕被洛飞羽发现。
空口无凭。
如果对方觉得他不正常、如果对方因此站在他的对立面……
想想都要疯。
“眉镇有人失踪的事?”洛飞羽道,“这个我知道,是郭阁主亲自跟我说过的。”
可即使是障,那东西能从眉镇跑到静远山庄?这两地相距不远不近,一般的障不会有这么强的活动能力——点雪和段无思身上的那条黑蟒是例外。
更何况,郭道全本人多少和眉镇一事有关。
他此次消失……
要么是故意的,故意“消失”,再次为眉镇渲染恐怖氛围,实际可能已经跑到某个角落观察全局去了。
要么就是真的遭遇了不测。
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已有了改变,这些改变再带来某些连锁反应也完全有可能。
“他和你说过眉镇失踪的事?”段无思抿唇,心情似乎不大好。
“嗯,”洛飞羽看了他一眼,详细道,“就在应连云用破岳弩伤了应闻之前,那时我帮忙看了些伤患,正巧碰上他。”
“他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希望我出手探探究竟。”
段无思皱了皱眉,抬头直视洛飞羽双眼:“那里会有危险。”
“不危险,怎么会找我呢?”洛飞羽失笑,“说起来,少侠似乎想错了什么,洛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不必三番两次这样担心。”
“……我明白了,”段无思沉默半晌,问,“所以惊羽君决定要去?”
“要去,少侠和我一起么?”
“自然。”段无思答得很快,半晌补上一句,“我初入江湖,没什么事,原本还不知要去哪里,这下总算有目标了。”
二人又交谈一番,确认彼此暂时都没有其他事要做了,便去找应连云和林晚道别,应连云要送他们走,被洛飞羽婉拒了,便说送他们两匹好马,厩中尤物任君挑选。
这个倒是没必要拒绝,可就在洛飞羽和段无思牵马出马厩的时候,他们碰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等等!等等!惊羽君、恩公……”一个声音快速由远及近。
洛飞羽脚步一顿。
是应闻。
得知自己实际并非“父母”亲子、在大庭广众下说了那些话、还差点被所有人看见身上的异象……短短时间内,这人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以为对方会沉寂一段时间躲避外界议论。
没想到才过一天,应闻就出门了。
洛飞羽止步回头,段无思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见到来人,眼中闪过几分嫌弃。
“应公子有事?”洛飞羽问 。
“有、有事……”应闻缩了缩脖子,顶着某人冰冷的目光,硬着头皮气喘吁吁地道,“二位大侠可是要去眉镇?”
洛飞羽和段无思对视一眼。
他看了眼应闻右手拿着的、造型奇异的巨大弓弩,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应闻深吸口气:“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就闭嘴。”这是段无思的声音。
“?不是……”应闻急了,“我可以向恩公保证绝不拖后腿!”
段无思冷笑:“和拖后腿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给旁人杀人夺宝的机会。”
夺宝,指的自然是他拿的那把静远山庄祖传的破岳弩。
应闻:“……”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自觉恩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便将希望的目光投向洛飞羽。
却发现对方在看段无思。
几缕墨发散在脸侧,被风扬起的弧度比唇角勾起的大些,还轻轻笑着说了一句:
“这么犀利。”
段无思微微一怔,侧过脸去看他,接着有些别扭地摸了摸额角,表情软化下来,不作声了。
应闻:“……”
啊?啊?
惊羽君你这是感叹,还是夸奖啊?!
五日后,眉镇。
这是个富庶的镇子,街边屋舍精致典雅,农田片片山水清秀,暮色四合的时候,街上已经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火。
归来客栈附近有个布庄,里头各种布都有的卖,老板手艺也好,若是客人自己不便动手,还可以叫店家帮忙做衣服。
眉镇不是偏僻的地方,归来客栈更位于镇子中心,这里人很多。布庄不止做镇里有钱人家的生意,偶尔也会接到过路人的单子。
今天,老板迎来了几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客人。
先是位皮肤极为苍白的年轻剑客,这人五官深邃,脚步极轻,气势在锋芒毕露之余更添三分森冷,一双鸦青色的眼眸尤为摄人。
“这匹布我要了。”
“啊?”掌柜浑身一颤,“……啊、哦哦哦好嘞!”
居然真是来买东西,而不是砸场子的。
因为紧张,他有些手忙脚乱,结巴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不知贵客喜欢什么纹样?我们店里有许多样式……小的先给您量量尺寸?”
“不是给我。”年轻剑客往后退了几步,回首朝布庄门口看去。
掌柜也伸长脖子往那个方向看,随即一愣。
只见来人白衣胜雪,身形颀长,似碧玉修竹,出挑极了,又因唇角带笑,那清越之气上便多了些随性慵懒。
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犹疑着试探道:“……惊羽君?”
“你认得我?”洛飞羽略有惊讶。
“居然真是!”掌柜看了看站在身前的二人,感叹道,“说来也巧,小的最爱在茶馆听书,听得多了,便对惊羽君相关有几分熟悉,不想今日竟真叫我遇到了!”
大概是洛飞羽名声太好的缘故,他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还乐颠颠地道:“所以这料子是为惊羽君买的?真是再有缘不过了!”
掌柜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洛飞羽笑意更深。
从客栈出来,看着段无思直奔不远处的布庄,再看段无思面无表情地向店家买东西,店家哆哆嗦嗦地回应……这一连串的场面着实有些好玩。
由于已经进入探索眉镇的阶段,直播间是打开的。
[为什么出来打听线索会直奔布庄,嗯?剧情怎么就快进到段无思给洛飞羽买衣服了,难道我错过了什么?!]
[再次感觉到我们所见的画面是真的,因为直播关闭的时候事件还在继续欸……]
[没错啊啊感觉自己好幸福。]
[他俩怎么有种新婚后一起去商场购物的既视感,99。]
对于弹幕,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洛飞羽没产生什么反感,最多的其实还是无奈和好奇。虽然这群人对他和段无思有一些特别的解读,弹幕却都积极美好饱含祝福,他能感受到这些发言中的直白善意。
因此,在看到这次弹幕之后,他也只是心里好笑了一下,又看了眼段无思。
段无思五感何其敏锐,瞬间便转过头,和洛飞羽对上视线。
然后被洛飞羽笑得侧了侧脸。
“……怎么了?”他问,眼神有点茫然,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洛飞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觉得少侠好生认真。”几天前说的赔衣服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一到眉镇就直冲布庄。
不过,一边买东西一边和老板对话,也是从当地人身上获取信息最自然的方式。
趁着裁量布料尺寸的时候,洛飞羽问:“最近镇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掌柜自从认出他后,谈兴便尤为高涨,闻言道:“那是自然。惊羽君若是在前几天问,小的可能还要思考片刻,但今天么,答案只有一个——
“今儿个钟家三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姑娘,说是要回来成亲呢!”
洛飞羽先是惊异他没提镇里有人失踪的事,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掌柜的措辞上。
略作回忆,曾经看过的、《蚀心刀剑》的文字便浮现在脑海中。
【巷外纸钱飘飞,唢呐声高昂嘹亮,巷内阴暗萧索,段无思将剑稳稳架在红衣女子颈边。
女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到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的神情。
她道:“我没有恶意,只想告诉你这队人有问题,早知你这么厉害,便不提醒你了。”
段无思没动,问:“这是谁家的队伍,棺中人又是谁?”
红衣女子呼吸一颤,眼中流露出恨意与痛楚:
“钟家的队伍,钟家二小姐。”
“这队人是不是都死了?”
女子意外地看着他,良久,似乎在心底确认了什么,才缓缓点头:“依我之见,是。”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红衣女子低声惨笑。
“寻障,报仇!”】
按照原文的描述,段无思和郭道全在进入眉镇后分开,还没来得及展开什么调查,便在街上碰到一支形容奇诡的送葬队伍。他正准备尾随上去,却感受到有人走到他身后伸出手——
于是有了上面的这段文字。
而眼前的掌柜打开了话匣子,还在滔滔不绝地念叨:
“今早人多,钟家三少爷宣布消息的时候,我本想去凑个热闹,却没挤进去。不过啊我听说,那姑娘不仅生得俊俏,背上还背着一杆长枪,可真真是红衣夺目、英姿飒爽啊!”
洛飞羽心神一凝。
连续两个关键词出现,掌柜所提到的那位姑娘,恐怕就是《蚀心刀剑》里的红衣女子。
正在这时,布庄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啊!你、你是什么东西?!”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上去吓得不轻,嗓子都喊劈了。
随即传来少年郁闷又憋屈的回答:“我脸上受了伤……那只是绷带,我是人!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掌柜再朝门外看去,只见一名少年头戴斗笠,秋风恰好经过,便将那笠下纱布扬起大半。
露出一张被白色布条层层包裹住的脸。
掌柜:“啊!!”
妇人:“……!”
吓死个人了。
少年压低声音:“你们别喊这么大声啊……我又不是什么浑人。”
洛飞羽哭笑不得,和段无思对视一眼,果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淡淡的无语。
此人正是应闻。
五日前,静远山庄大门外,应闻狂奔而来,所谓的“不情之请”正是与二人同行。
洛飞羽后来也说过眉镇艰险,但应闻执着:“不是庄主让我来的,是我偏要去……在下只求尽量同行,若是出了问题,必不拖累二位进度。”他还用布缠了脸,以防异象忽然出现被他人看见。
洛飞羽便道:“我们自然不介意顺手助你,但必要时候,应公子还是做好自保的准备。”
就这样,三人先后到达眉镇。
倘若郭道全没失踪,他就应该和洛飞羽一同到这里,告诉几人一些信息,再做主安排吃住,可如今他没了下落,几人的行动自由度便扩大到了极致。
“哎哟,这不是王妈妈么,今儿个是刮了什么风,居然把您给吹来了!”
在过了最初的惊恐之后,掌柜上前几步,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将应闻和妇人隔开,一边嘴上热情道:“这位小公子要不要进来看看?”可别杵在门口把后来的客人吓跑了。
洛飞羽听出掌柜内心的真正想法,眉眼弯了弯。
掌柜话音刚落,王妈妈便毫不客气地走进店内,熟络道:“我们家少爷出去闯荡有好几年了,今日回来说要成亲,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么!夫人便命我出来多采买些东西……我记得掌柜上回说要进几匹上等的新料子——咦,这一匹大概就是了吧?”
掌柜连连陪笑:“王妈妈,这匹布已经被二位侠士买下了。”
“哦?”王妈妈早就看到这两个样貌出众的男人,闻言又自以为隐晦地上下打量二人,可惜还没多看几眼便被其中一人冷冷盯住。
王妈妈打了个寒战,随即放弃了劝说对方把东西转卖给自己的想法,只顺势道:“那还真是不巧,我来晚了。不过二位是从外地来的么,看着有些面生。”
洛飞羽道:“正是,我们受若水阁阁主的委托,来调查眉镇的一些事。”虽然知道郭道全不是什么善茬,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的名字还是有些用处的。
果不其然,王妈妈一脸恍然:“我明白了,几位大侠是在查镇民失踪的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是钟家负责采买的下人,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几位可愿到钟府坐坐?我们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前些日子也失踪了。小姐本就关心镇上风气,这下更是愁得不行,一直说要请人去寻。想必她很乐意和几位聊聊。”
洛飞羽听罢转头:“嗯……少侠觉得呢?”
根据布庄掌柜和《蚀心刀剑》的描述,钟家大概是眉镇有名的大家族,不久后会全家惨死,是值得一探的地方。
唯一要担心的,便是如今钟府之内,是否已有危险。
段无思回看他,鸦青色的眼眸在暮色与烛火中显得纯净透亮,他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倾向,说话也没带什么情绪,只道:
“惊羽君想去么?我和你一起就好。”
一个时辰后,钟府。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石子路精巧雅致,房屋木刻华丽和谐,路边草木枝繁叶茂,亭台栏杆绕着院中小湖蜿蜒。
院落里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这是埋了二十多年的桃花酒,比我年岁还长,看在苏姑娘的份上,佳酿可就便宜你啦。”
“多谢阿姐,成婚后我会和影儿在家多待些时日,等到来年花开,我们再去埋新酒好了。”
“呵,说得好听,你自小性格跳脱,真肯在家待这么长时间?之前一走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团聚,爹娘可想死你了。”
钟灵仙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把酒坛边上的泥土拨开,旁边的钟灵鹤想帮忙,都被她挥手拒绝了。
她道:“说到桃花酒,你还没来得及听说吧,这些年颂今观落寞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想要那儿的桃花做酒都得排队,还只能领一小捧,如今去,都没多少人了呢……”
洛飞羽耳力好,即使没走近、也没着意去听,对话声于他而言依旧清晰。
颂今观,又是一个重要地点。
按照原文走向,段无思和红衣女子略作交谈,便远远跟在钟家队伍的后头。
队伍越走越偏,二人跟过了四条街,街边景物已从繁华变得陈旧,没想到再过拐角,乌泱泱一大群人竟消失了,剩一口棺材躺在地上。
开了棺,只见里头的钟家二小姐表情平和身体完整,的确死了,却根本没死多久。
在她紧紧攥着的、尚存余温的手里,有一小截桃枝。
红衣女子当即提到了颂今观,说钟家二小姐生前去过那里,而颂今观的入口处种了一大片桃树。
随后折腾一番、入观除障,女子被其中邪障暴起杀死,观中忽然出现无数尸体横陈在地,完好的残破的新鲜的腐烂的……场面血腥混乱无比。
那时段无思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附在他身上的黑蟒很快显形,异象随之出现。这种情况下,战斗力虽然临时飙升,被障侵蚀的程度也会加深。
正在段无思单打独斗就要脱身之时,郭道全带了一帮人冲了进来,原本预备帮忙,却被眼前场景和段无思的状态吓了一跳。关于段无思的各种流言就此开始大范围传播,并且愈演愈烈。
——在洛飞羽所看的那部分《蚀心刀剑》中,剧情就是这样。
而这一世,眉镇的障,十有八九仍在颂今观。
之前,因为没人说起和颂今观挂钩的信息、且只有自己因原文提前窥见结果,为保剧情流畅,洛飞羽暂没提起它。
但现在,有机会了。
管家给三人带着路,脚步声并未特意遮掩,走得近了,钟家姐弟也能渐渐听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钟灵鹤,他猛地转身,看到洛飞羽的反应和布庄掌柜相似,都是一愣,再是眼前一亮:“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惊羽君?久仰久仰!”
“嗯?”钟灵仙随后也转过身,眼含好奇,歪头悄声道,“这便是三弟你曾和我提过的、神出鬼没的那位?”
洛飞羽笑了笑,装作没听见钟灵仙自以为的“悄悄话”,介绍道:
“幸会,这是我的朋友,姓段。”
“段无思。”被提到的人微微颔首。
应闻站在两人身后,有些窘迫地拽了拽斗笠上的黑纱,清了清嗓子,道:“咳,在下应闻。”
钟灵鹤惊喜道:“我听说过你——静远山庄的少庄主!”说到这,再看看应闻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他的表情又转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