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羽君客气了。”郭道全姿态爽朗,转头看向消瘦青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青年连忙打断:“这怎么好意思?某伤势轻微,本不该占二位时间,还请去帮那些伤势更重的人罢!”他语气有些急,像是被敬重之人看轻之后、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一样。
洛飞羽将他神情收尽眼底,心下了然。
“这……”郭道全浓密的眉毛朝中间聚拢,又很快松开,“不愧是我眉镇的后生,好,那我便和惊羽君去看其他人。”
洛飞羽微微颔首。
消瘦青年松了口气,道:“二位慢走!”
洛飞羽便和来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身后紧跟着眉镇的郭大善人。
“郭大善人”,一想到这个称呼,洛飞羽就觉得有些好笑。
郭道全大概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热心正直。
这个猜想在他觉察段无思情绪后便成了型,毕竟段无思不会莫名对谁表现出那样深刻的厌恶,没想到不过一会,佐证便增多了。
郭道全分明想和他搭话,却用这样弯弯绕绕的方式,最后达成和他“一起”离开的结局,还默认绑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怎么,难道是看出他站在段无思那边,所以特意挑段无思不在的时候来找他?
“许多年前曾经路过。”
“哈哈,如此说来,惊羽君是否会想再访?也不知和记忆中比,镇中风光哪里变了、哪里没变。”
洛飞羽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的确去过眉镇,也的确是许多年前的事,久到他都记不清是哪一个朝代。记忆中眉镇山清水秀,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不必说,多少会变。
“倒也不失为一桩趣事,”他道,“不过,郭阁主这样问,是否有别的事在眉镇等我?”
郭道全叹了口气,慨然道:“不愧是惊羽君,郭某确有一事相求。”
系统忽然响起紧急提示音。
【提示!提示!检测到主线剧情点即将开始,请宿主尽快开启直播!】
系统灵敏到这种程度,往后或许能借此判断一些关键信息?
直播间打开。
洛飞羽:“阁主请说。”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铺满整个光屏。
[之前直播怎么断了?感觉断了显得更吓人。]
[上一次直播真的没有后续吗?好想看惊羽君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他跟段无思有没有什么发展啊……]
[这人谁?“阁主”?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郭道全:“最近眉镇开始有人失踪,当地世家官府怎么都查不出来,我们怀疑是邪障作祟……”
果然是这件事。
“来静远山庄前,我曾以若水阁的名义发布密令,望请些对障熟悉的高手帮忙,只是世事繁杂,如今还未有回音。”他苦笑着,面上带了些羞愧,“恰逢今日,惊羽君救山庄于水火之中,郭某便动了求助的心思。
“惊羽君若愿往,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郭某必有重谢。”
他语气坦荡,表情痛惜,拳拳之心尽显,弹幕却因这几句话炸开了锅。
[真是这老东西啊啊啊啊啊我要穿进直播里弄死他,惊羽君你别看他人模狗样其实他是******]
[我的网名是gdq444444,望周知。]
[之前光顾着磕把这老登忘了,他第一次出场确实是在静远山庄,可恶啊郭道全不得好死!原作这里是坑段无思现在要坑洛飞羽了吗?]
弹幕里第一次出现了“*”,看样子是被屏蔽了。
放眼望去,“*”的占比不小,光屏几乎有三分之一被它铺满,剩下的其实也没什么有效信息。
尽管如此,弹幕激动的语气仍然能证明一点——
郭道全是《蚀心刀剑》里的隐藏反派,还是藏得很深的那种。
而原文中,段无思在眉镇之后背负骂名,大概也有郭道全的原因在。
然而,眼下对方请他帮忙,没提段无思。
这就有些麻烦了。
众多思绪如云掠过,现实中却不过一瞬,洛飞羽不动声色地道:“阁主可有发现与障相关的痕迹?”
“惭愧,我们这边的人对障都不是很了解。”郭道全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只是事到如今,我们觉得实在不属人为,这才下了判断。”
“原来如此。”
在《蚀心刀剑》的描述中,眉镇一事确为邪障作祟,此番该去。
郭道全只请他去,这没什么,洛飞羽有太多对付邪障的手段。
但他一个人去眉镇,段无思要去哪?对方87%的黑化值还挂在光屏上,被障侵蚀的程度也深,洛飞羽不大放心。
何况眉镇作为主线剧情点,是被系统要求收集信息补全剧情逻辑的,这便需要入局者按图索骥,想来耗时不短。
若是两个人一起行动,不论遇到什么,他也能护住段无思。
这样想着,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轰——!!!”
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几乎把天幕撕裂,巨响拖长的余音里混着机关隐约的“咔咔”声,将看似安谧的黑夜再次打碎。
响声过后,万籁俱寂,唯有大火还在固执地燃烧着。
“惊羽君可听到机关声?还有这火……恐怕又出事了!”郭道全仰头朝着火的地方看,又很快转回洛飞羽的方向,急道,“不如我们……”
“呼——”
残影掠过,凉风习习。
“我先去看看。”因距离而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再抬头看,前面已经没人了。
四周灯影重重,不甚明亮,唯有出事的地方火光正旺,像是指引方向的高塔。
郭道全微微一笑,朝火光处走去。
他这时反而走得很慢,散步似的悠哉悠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哼起了民俗小曲。
远处传来听不大清的人声,说着什么?大概和方才的巨响有关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静远山庄他没来过百次也有八十回,对里头的路尤其熟悉,于是等郭道全真正去看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很黑的地方。
非常、非常的黑。
树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了,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之前的人声和叶片晃动声也没了。
“……”呼吸骤然加快。
郭道全“唰”的一下抽出短剑,朝四周警惕张望着,动作敏捷远超常人,完全不像他自己说的武艺平平。
奇怪的是,这柄短剑上嵌着许多精致小巧的稀世珠宝,白日尚能泛清光,此刻却黯淡得完全融于夜色。
“嘶……”
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微弱的响动在黑夜中无限放大,郭道全就地一滚,翻过身来反手一刺!
“哧!”刺空了。
然而,转过身的他却看见了光。
幽绿色的光,就那么一点点,嵌在比黑夜更黑的庞大虚影上,闪烁着,如跳动的鬼火。
而虚影在蠕动。
郭道全一时失语。
那东西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半空中有一道裂缝,而它拖着长长的、柔软的身躯,一点点顺着裂缝从另一方空间爬出。
越爬、出来的躯体越长,其间裹挟着苍白破碎的残躯,而那些躯体又被不知哪来的、朦朦胧胧的水雾遮住,只能依稀看见面庞。
一条卷着人尸的巨蟒虚影,向他滑去。
郭道全极力平复气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同时紧紧盯着那双幽绿色的竖瞳。
这颜色有点眼熟。
他有一瞬间联想到前不久见过的、对他莫名排斥的年轻剑客,名字他没去记,只知道姓段。
那人三天前还好好的,路经山庄想看看品剑会,便在应连云和其余一百零七位侠士的见证下与自己切磋。自己是财大气粗尚武富商的形象,那剑客也有些天赋,是以对方赢得轻松。
轻松,却不狂妄。
哪知过了三天就变成那样?
距离被下面子已有一个时辰,郭道全现在想起来,依旧心头恨恨。
“嘶嘶……”
巨蟒悬在离地一寸的位置蜿蜒而来,看着速度不快,却始终甩不掉。
郭道全有些心急。
有些人障尚能借智慧技巧化解,兽障却多要硬碰硬。他功夫确实比平常展现出来的好上许多,可眼前这个也不是普通兽障。看那粗壮蛇身间的残尸便知,它的生活环境必定极煞极险。
不是他能斗得过的。
心口砰砰作响,生死攸关之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对了,他想起来……
自己觉得这双蛇瞳眼熟,并不仅仅因为那个姓段的小子。
十多年前,他本就见过一双同样的蛇瞳!
那时那条黑蟒是正常大小,被饲蛇者连同白蛇一块送给他,而他不久便将黑的那条丢进了雾山。
至今,再没见过。
“……是你?”郭道全艰难开口,随即发现不对。
他动不了了!
“嘶嘶嘶……”
如影随形的虚影缠上郭道全的身体,巨大的头颅则贴在他侧脸,分明没有完全的实体,郭道全却感到一股锥心的凉意。
和难以忽视的、腐烂发臭的味道。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蛇身间的苍白残躯露出微笑。
“等等!等等等等我以前养过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寂静。
黑暗逐渐褪去,冲天火光依旧,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世界又热闹起来。
半晌,响起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咔擦。”小得微不足道。
静远山庄的成障原因有蹊跷,这点洛飞羽早已猜到。
十五年前,静远山庄夫妇老来得一独子,却不想独子在三岁时走失了足足半月。这事当时闹得很大,而夫妇二人将其寻回后疼爱加倍,半点危险都不让沾,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应闻下山后必然和应连云说过话,他之后带着护卫出来寻人,应连云却并未出现,这本就有些反常。
当郭道全告诉应闻,是应连云让自己出来帮他的时候,应闻表现出了意外和惊喜,这就更怪异了。
父子二人之间,必然出现了隔阂。
可静远山庄的障只存在了短短三天,三天之内,应连云和应闻又分散开了,他们能产生什么隔阂?
什么有机会成为隔阂?
——幻觉。
幻觉虽为假象,却非毫无凭据,其根基不过两种:人障执念、入障者执念。
再说人障,人障喜欢靠近与自己生前有联系的活人。应闻年纪轻轻,没怎么外出游历,而应连云年过四十,事迹精彩声名显赫。
它为什么选应闻,不选应连云?
考虑到种种迹象,当洛飞羽循着火光赶到,并发现着火处是应连云住所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意外。
但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火光张牙舞爪,碎瓦遍地零落,断壁下围了一小圈人,洛飞羽走过去看,发现正是应闻。
他被人搀着手臂扶起来,半边脸上有深刻的擦伤。
而应连云拿着把造型怪异的巨弩,靠在墙的另一头喘粗气。
几人面面相觑,低声道。
“当时我准备洗漱,就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出来一看,庄主屋子的半边墙已经没了。”
“我住的地方距离近,不止那声巨响,我还听到了机关发动的声音……难不成,正是应庄主手上那把弩?”
“依我看,就是!静远山庄的机关术可不简单,轰烂半面墙轻而易举。那弩恐怕就是他们家祖传的破岳弩。”
“可为什么……”
至此,众人不说话了,都默默将目光投向应闻。
破岳弩威力极大,能轰烂半面墙。应闻脸上擦伤深,却也只是擦伤。
二者本就矛盾,应连云又为何会对向来疼爱的儿子动手?
气氛凝滞之时,响起一阵沉重而急切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一脸倦容的中年女子披着大氅,一步步从隔壁屋中走出,大概是生了病的缘故,她的脚步声比常人沉些。
被人们围住搀着的应闻动了动,伸长脖梗去看她。
女子朝院内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应闻,脚步一顿,便径直走向应连云。
“……”应闻低下头。
见人朝自己走过来,应连云才勉强从愣怔的状态中脱出,于是忙去扶她:“阿晚,你怎么出来了。”
“啪!”手被挥开。
“应老二,你还有脸说!”林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破岳弩,“我……咳咳……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闻儿动手啊!”因为话说得急、声音又大,她免不了有些呛咳。
应连云嘴唇动了动,仿佛被钉在原地。
半晌,他又张嘴说了些什么,这次声音压得很低。
二人开始耳语。
“你和他说了?”
“我说了。”
“说完,你便动了手?”
“我不是!我——”
“怎么、咳咳咳、难道是鬼动的手?”
“阿晚你注意身体……我刚才是看见了他脸上的血,你知道么,是那样分布的血,就和那个小乞儿死时一样,他死时的模样我看过太多次了……不是障,我知道障已经解除了,闻儿不是……我,是那一刻下意识动了手……”
“你能问心无愧地说,是下意识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没办法说自己心里完全没有隔阂,但阿晚……
“你也没有先和闻儿说话。”
林晚身体一僵。
夫妻二人皆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内力极其深厚,他们有意压着声音说话,众人便根本听不见,是以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看这、看看那,瞄一瞄应闻被血糊了一半的俊秀面孔,再摇头慨叹几句。
洛飞羽负手立在人群里,融入得极其自然,却将一切声音收入耳中。
小乞儿?是指半年前静远山庄遭乞儿盗传家宝书一事?据说那人是被少庄主应闻发现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便当场斗了起来。接着赶来的就是爱子心切的应连云,见应闻手无寸铁落了下风,直接一箭将小乞丐射了个对穿。
不过几句耳语的时间,围过来的人还在增多。
林晚胸膛猛地起伏几次,拿着弩一转身,就要朝应闻的方向走去。
应闻却忽然大吼:“别过来!不要过来!就站在那!”接着发力从人群中冲出。
众人一惊,林晚也怔怔止住脚步。
她还和应连云站在一块,此时看着应闻朝他们冲来,半张脸满是血渍,五官皱起神情扭曲,有些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破岳弩。
“扑通”一声,却是少年在二人面前跪了下来。
他将左手覆在右手上,拱手于地,行了个稽首礼。
“小子天生愚钝,疏于历练,幸得父母教养,平安快活十有五年。今日方知鸠占鹊巢,实在无颜面对二位。”
“?!”
众人屏息。
什么鸠占鹊巢?什么无颜面对?
应闻额头贴着地面,他说完一段,快呼吸不过来似的喘着气。
“……”
洛飞羽微微皱眉。
他好像知道障因了。
但眼下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站在那三人侧面,中间距离尚有些远,但他目力极佳,这个角度反能将细节看得清晰。
……就在应闻行稽首礼的时候,他脸上多了层东西。
薄薄一层,面具般凝固在脸上,和之前众人看见的深刻伤痕完全不同。
洛飞羽随手拿了片碎瓦,动作轻巧迅速,没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同时,应闻终于泄完了气,开始将头缓缓抬起。
一点,一点,又一点。
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东西,只难过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静远山庄少庄主,也不……”
“嗖!”破空声响!
众人惊呼。
没人看清过去了什么东西,只见应闻刚起来些的上半身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猛地朝前一倾,仍没跪住,便径直朝林晚脚边扑去。
“小心!”林晚反应及时,迅速蹲下捞住应闻往地上扑的脑袋,将他的脸牢牢护在臂弯之内——
随即一顿。
应连云探头过来看,又立刻站起身,对有些骚动的众人道:“诸位,再耽搁下去天便要亮了,这里也有些乱,还请快快回去休息吧。”
在场没有傻子,自然知道有事,还是应家家事。可先前好奇也就罢了,主人家这样说,总不能还在这里站着。
只还有几个胆大热心的道:“应庄主,这里这样乱,你们如何休息?是否要我们帮忙叫大夫?”
应连云道:“不必,今晚是我们叨扰大家,先在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
既然如此,众人便不再说什么,有话也咽进肚子里,等着回去和同伴讲。
洛飞羽看了看这三人,见应闻的脸被护得好好的,便也准备离开。
应闻虽仍受障的影响,障本身却已经除尽。按照寻常人的方法,程度轻的,用赤炎土或虹光水折腾一段时间,虽然麻烦,终究不是不能解决。
他回过身,恰好看见段无思往这边走,点雪还在他后头不远不近的地方飞。
没等人走到跟前,洛飞羽便对着他的方向调侃:
“少侠还是出来了。”
“刚刚动静太大,我怕外面有危险才来看看。”段无思这回相当理直气壮,“我已经没事了,倒是这边,发生了什么?”
洛飞羽看他样子也知道他已经处理好了身体的事,调侃完便接上他的话,二人一齐往回走。
“嗯……这里人多眼杂,我先给你讲讲方才的情景。”
另外一边,应连云帮林晚挡着应闻的脸,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却没忍住回了次头。
他看向那个方向,那个破空声传来的方向。
究竟是哪位高手用暗器提的醒?
他记得当时惊羽君站在这个方向,但惊羽君在这方面也如此犀利么?
不清楚,应连云皱了皱眉,自家做情报生意,却一直缺少惊羽君的相关信息。惊羽君行踪不定、医术卓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可惊羽君身手好不好?似乎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他的来处,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处。
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现下,围观的宾客早已散去大半,在那个方向的路上,应连云还能依稀看见洛飞羽的背影。
他步态随意,旁边却多了个身着玄衣的人。
言笑晏晏,云淡风轻。
回过神,应连云扶着人进了屋。
二人到住处的时候,洛飞羽已经把大众视角下的事件描述了一遍。
接下来,就要分析障因了。
这障因和应家家事有关,他自己虽看出来了,同别人讲到底不好,按道理是这样。
但系统所说的“补全剧情逻辑”不仅得自己知道,还要直播观众清楚。
对此,它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书的创作者主导故事走向时,实际事件会演化到自洽状态。
“正如宿主所见,直播间的观众都看过《蚀心刀剑》,他们对原文所描述的剧情逻辑并不满意。请带领他们见到更多事情的真相,让你的今生经历成为情理之中,使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更加立体。这依旧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危。”
洛飞羽总觉得系统话里有话,和很多年前他看过的、穿越文里的金手指系统不太一样。
又是“这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危”,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系统同样说了这句话。
它更像是一种提醒,而非威胁。
不过,系统在想什么都没关系,跟段无思讲解障因本就是洛飞羽计划中的一环。对方并非好事之辈,和他讲这些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弹幕除外。
在洛飞羽的前世记忆里,段无思的行动力和直觉都属一流,面对困境更多选择暴力破局——这或许和原文作者写不清智斗有关,把障打完事情就结束了。
段无思身手很好,暴力破局其实无伤大雅。但世事纷纭、江湖险恶,久了总归容易受伤,被泼脏水还难以说清。
如今趁人年纪还小,说不定没形成前世能动手便不动口的习惯,倒可以让段无思多体验下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窥得事情真相的推理方式。
没办法,洛飞羽还记得他们前世的第一次遇见。
那时段无思正被一群人以诛邪之名追杀,对方拿着他的折春剑,误打误撞闯进桃花丘。
“雾山无日月,折春待它缘”,这是五百年前,洛飞羽化名“关越”时在雾山石壁刻下的话,他将此剑藏于山中,没想到真有后来人能将它取出,而这个后来人还恰巧和他遇见。
因为这句话,因为那柄被他留在过去的剑,他出手相助,留了人在桃花丘养伤,还喝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杯酒。
当时只以为是萍水相逢,洛飞羽心道,这家伙被那么多人追杀,实在过于凄惨。
要是再会自保些就好了。
今生故人尚年少,多说一些,往后自己若不在,段无思独自闯荡也能潇洒。
望他快意江湖,折花打马,闲来听茶话。
洛飞羽概括完当时的事,便这样微微笑着问段无思。
段无思点了点头,看他半晌,又道:“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不错。静远山庄的事处理得很快,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在很多时候,障并不能这么快被解决掉。那样就会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和它硬碰硬,要么收集信息推测障因,摸索其弱点一击毙命。”
段无思又点了点头,听得认真。他微微仰着脑袋,鸦青色的眼睛对上洛飞羽中原人纯黑的眼眸,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桌上,像个规矩又不那么规矩、但的确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他道:“这次的障已经结束,那么我们还能借结果倒推原因。”
“是的,按照应闻的说辞,‘鸠占鹊巢’,他便不是静远山庄的少庄主,也不是应连云的儿子。”
自洛飞羽出来遇上郭道全后,直播间就一直开着,弹幕先前便没停过讨论,这会的热情更是快溢出屏幕。
[我就说!原作开局几乎全灭,没想到静远山庄内部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感觉他们内部关系很乱啊……]
[但他爹娘反应也挺奇怪的。应连云一开始出手伤他,后来又对应闻那番话绝口不提。]
[说不定是不忍心嘛,就算不是他儿子,养了十五年也有感情。]
段无思道:“因为不是他儿子,所以便出手伤人?应闻说到底是个无辜的,应连云若心气那么小,也当不了静远山庄的庄主。想必在众人听到动静之前,还发生过其他事。”
“正是。我再说一个当时看到的画面,少侠大概就明白了。”
洛飞羽把玩手中折扇,用扇柄抵了抵自己下颔,眼中带了点点笑意:“应闻跪在地上行礼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层东西,那东西和我们在山上出手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那东西?
段无思很快反应过来,洛飞羽说的,恐怕是应闻当时脸上的那层“血面具”。
一层干涸而蔓延的、无比契合人脸的血。
“他被障侵蚀了。”段无思果断得出结论。
不论障有没有消失,都可能给人留下影响,影响多深、影响多久,没人说得准。其间区别无非在于障不消失一天,影响便持续一天,而被除去的障,留下的印记总能找到方法剔除。
“对,当侵蚀程度较轻的时候,产生的相应异象就不会一直在,它出现的时间很随机,持续时间也不确定。”如果这个人本身很强,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控制异象的出现。
但应闻显然还没到这个程度。
段无思进一步给出判断:“所以出事之前,应闻很可能在和应连云说话,在这个过程中,应闻的脸产生了异变。”
“还有,”洛飞羽补充,“我们刚才说过,应闻大概不是应连云的儿子。他们是什么时候开诚布公,又或者说,谁,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段无思:“你是说,就在应连云动手之前。”
“嗯,我们在院外曾和应闻有过交谈,那时郭阁主来找他,说是受应连云所托,应闻表现出的惊喜远多于理所当然。”洛飞羽看向段无思,“但在下山之前,他提到家人的反应还很正常。
“应连云林晚都爱子如命,方才却多少对应闻有些回避。这回避不是恐惧、不是憎恨,却又真实存在。”
段无思沉吟片刻,道:“如果庄主夫妇本也不知应闻不是他们的儿子……”
洛飞羽笑着看他。
段无思:“双方反应就说得通了。”
倘若夫妻二人早就知道,便没必要在今日将一场大戏给这么多外人看;倘若应闻……应闻就是个被护得极好的少爷,他“爹娘”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洛飞羽和段无思对上视线,心知对方已经想到下一个点上,便又抛出一个引子:“少侠可听过半年前,静远山庄宝书遭窃一事?”
“……有些印象,”这对段无思来说是十六年多前的事了,而他又向来对这方面不甚在意,于是想了想,朝洛飞羽确认,“据说没成功?”
“表面没成功,实际不一定。事后应庄主对外说,那乞儿在山庄附近待过很多年,他看对方又瞎又哑,以为是个可怜的,还时常接济对方、请人来庄里坐坐。谁知那人是个白眼狼,不但摸清庄子里的路要偷书,还把应闻给打伤了。”洛飞羽道,“但一个和应闻年龄相仿的少年,又瞎又哑,从哪里学的功夫,又是否真能在几年内靠自己熟悉山庄藏书阁的布置,这就不好说了。”
讲着讲着,洛飞羽觉得有些可惜,其实过去很多事他都可以查,但因为匮乏的好奇心和随时可能发作的昏睡不醒,即便得知出事,他也经常没有到场。
谁知未来会用上这些信息呢?
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譬如前世他听说应闻后来缺了一双眼睛,也知道那小乞丐是个瞎子,却仍然没发现静远山庄成障背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