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了我的损失,看在都是一个村的份上就不拉他见官了,三六子他娘,你说呢?”
“呃……”
三六子他娘左右看了看,被她看到的人都眼神飘忽地看向别的地儿,她一时也有点没了主意。
但想了想,栗哥儿这话合理,是该赔他,就点点头道,
“李成才他爹娘在时帮过我家三六子,他要赔多少栗哥儿,我们几家凑一凑。李成才他大伯、二姑,李三……”
“我们几家……?”
“那也成吧,我爹是他大伯,几个果子估计也不贵,我们几家分一分。”
“啥啊,怎么我家也算上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可不赔银子,赔几个鸡蛋最多了。”
几家人吵吵嚷嚷的。
雷栗没耐心了,脸上没笑,“不管你们到底怎么赔,要么赔银子要么见官就这两条。丑话说在前头,这番茄是从西洋来得的,光是买四棵就花了五十两”
“什么?!”
“五十两?!”
“天杀的赔钱货!谁要这外甥谁要!反正我不赔!”
桂夫郎听到这番茄居然这么贵,第一反应就是发财了,第二个念头就是要是能偷十几棵那不就是几百两银子?
心思急转,他一把推开众人,钻到雷栗跟前堆着笑道,
“栗哥儿,那这什么茄你们家日后是不是要做这个生意啊?我家有多的地,好几亩呢!给我家种呗?”
又上眼药道,“那几家给李成才说话逆着你来的,别给他们种了!万一他们跟李成才一样偷这果子去卖呢?县城里头那么多酒楼,随便卖一家都……”
“你想种番茄?”
雷栗看着桂夫郎,“跟辣椒一样,我给种子你来种,种出来了我又收购是吧?”
“对对对!”
桂夫郎笑道,“我看你家才种了三亩,应该要的量不多,我家正好就有三亩旱地,明年正好种啊!”
“都不用给其他家一个个地教,教我就成了,我学得快,种地也成啊!”
“只给你种?”
雷栗睨了眼桂夫郎,看他一脸殷切,慢慢笑道,“让你给我种地太屈才了吧?这样,我让你做管事,一个月五两银子如何?”
“五两?!”
桂夫郎又惊又喜止不住的笑,连压低了声音,“栗哥儿,你说的是真的?真给我做这个管事?一个月五两银子啊?”
“那是自然。”
雷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桂阿叔?”
“这确是没有。”
桂夫郎都笑成了花。
虽然他跟雷栗以前总是不对付,但雷栗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起了冲突直接上手了都懒得骗他,现在要聘他做管事,这么多人都听见了自然也是真的。
可桂夫郎高兴了村里其他人不乐意。
这么多人在这,跟雷家关系好的不在少数,怎么单单让桂夫郎做管事?还一个月给五两银子!
村里就四个管事,雷惊笙管辣椒园,柳小草管辣椒厂,牛大树牛二树两兄弟管村里送货,主要是送辣椒和蔬菜给川菜馆等。
要多一个管事,多一桩生意,那也得是在村里挑啊,怎么直接定了柳桂花桂夫郎?他们可不服!
村里人从争执该不该送李成才去见官,变成了桂夫郎该不该当管事,偏偏桂夫郎战斗力极强,一个人对一群人也丝毫不落下风,硬是把他们全骂回去了。
中心思想就一个
又不是你家聘管事,又不是聘你当管事,关你屁事!
吵着吵着,躺地上没人理的李成才都不走运地被上头的众人踩了几脚,也不知道是谁踩的,疼得李成才哎哟哎哟直叫唤。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村长在里头劝架。
雷栗在外头饶有兴趣地看热闹,拉住也想进去吵架的柳小草,“让你家牛二树把李成才拉后后院,把他嘴重新堵上,明天一早就送到县衙去。”
“这事简单。”
柳小草点点头,跟相公牛二树说了,牛二树看了眼雷栗犹豫地问,“李成才……是不是要在牢里呆好几年?”
“这倒不至于。”
雷栗看出牛二树的顾虑,他是觉得因为“偷了一些果子”就送李成才坐好几年牢,村里人可能会对雷家有点闲话,觉得雷家做事不地道狠心之类。
村里人见过地世面不多,对什么西洋南洋也没什么概念,听雷栗说四棵番茄五十两,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骗他们的,好顺理成章李成才坐牢。
就像当年雷栗想的,傻子才会花十两银子买一棵辣椒。
柳小草又跟雷家关系最好,肯定听不过跟村里人说闲话而吵架,最后闹一肚子气,伤的还是柳小草的身。
“你也知道我跟徐大人关系好,我跟徐大人说一声,关李成才几个月,让他在里面种种地干干活长个记性,出来后好好做人别干偷鸡摸狗的行当。”
“那成。”
牛二树点头答应。
他是个务实本分的人,看不惯李成才总是偷懒偷东西,但怎么说也算是一块长大的,让李成才狠狠摔个跟头,进牢里改好那再好不过了。
踏实做人勤快做事,有个稳定的营生赚些钱,把房子修好娶个媳妇生个娃娃,这才是正经的。
周毅心疼自己种的番茄,早早就把装了番茄的麻袋拿起来,防止被踩踏,见雷栗都交代好了,两人就趁村人不注意回家了。
今晚跟一出闹剧似的。
回了家,雷家人还得把好的番茄挑拣出来,刚刚三六子他娘一群人敲门那阵仗,把全家都惊醒了,好在小生姜今夜在小宝那儿睡。
看到半生不熟的番茄小果子也被摘了,雷大山和柳叶儿也心疼得不行。
两老节俭了大半辈子,几乎都在地里刨食,最是看不得人糟蹋庄稼和粮食了,不由骂了李成才几句。
大半麻袋的番茄一半都吃不了,只能喂鸡,剩下的要取籽儿也只能明天再弄了,今儿太晚了,一家人又重新睡下。
雷栗和周毅一早就起了,和柳小草牛二树一块坐牛车把李成才送县衙里去,跟管县牢的小差吏打了招呼,“好好照顾”李成才,这才走了。
村里现在也没几个人管李成才坐不坐牢了,都在议论雷家是不是要开新营生,是不是要种那红色果子。
还有跑到雷家去问雷大山和柳叶儿的。
“我哪晓得?”
雷大山粗声粗气道,“这营生做不做得看我家栗哥儿和哥婿,给不给你们做,也不归我管。不过我今天把话撂这了,谁敢跑我家地里撒野使坏,这银子他家一分都赚不上!”
“你们不赚有的是人想赚!隔壁还有柳家村四里河村好几个村呢!”
雷大山人是很务实和善的,在村里几十年都没红过几次脸,这次脸色这么臭,是生了大气了。
看来那果子确实很重要,应该是雷家的新营生了。
村里人都这样想。
他们哪知道雷大山就是单纯地心疼粮食,偷几个十几个就算了,偷一麻袋天又这么热放几天就坏了!半生没熟的都偷,那是不是吃一口不好吃就扔了?!
要是以前没钱挨饿的时候,谁敢偷他家没熟的稻谷偷半亩地,他直接一锄头砸下去,砸死一个算一个!
不管怎么样,三里河村有点人心惶惶的,见雷栗几人回村就立马围住了,十分热情殷切,打包票说不会让雷家的地再有事。
“那就辛苦各位婶子阿叔了。”
雷栗笑眯眯地应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答应,可村里人见他态度亲切和善,没因李成才的事有一点嫌隙,觉得板上钉钉了都放下了心。
大家伙把雷家那三亩番茄地看管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嚯嚯了,雷家真把生意给隔壁几个村做。
连带辣椒园和辣椒厂的干活效率也上涨了,个顶个的麻利,一副隔壁几个村都没咱村人能干的样子。
偷番茄的事落下了帷幕。
时间慢慢走到十二月,预备过冬的番茄还是没能抵抗住寒冷,冻得不开花,都是一副半死不活。
也是冬天天冷,之前收获的番茄能顶一段时间,让雷家能吃上热乎乎的番茄锅。
蒙络知道雷家有了番茄,自己住县城里也不好玩,带梅与清回三里河村住,整天跑到雷家蹭吃蹭喝。
梅与清是有几分傲气在的,不为三斗米折腰,不然当初也不会拒绝蒙络这么久,但人不坏,只是性子冷清爱静。
第一次被蒙络带去雷家“做客”,梅与清神色略微冷淡,但礼数周到,说话做事没一样能挑出错来。
雷家人都不知道有什么礼数,见梅与清这么板正有礼,倒是让雷家两老有点拘束。
但很快,两老发现梅与清人挺好,就是腼腆,把他当成了自家小辈,饭桌上热情地招呼他吃饭吃菜,反而让梅与清有点招架不住。
梅与清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雷家人,又看看蒙络那傻白甜话多的样儿,心想什么好朋友,真不是他胞兄么?在人家这没脸没皮的,还抢人家小孩子的果子吃。
“怎么了?”
蒙络刚咬一口从小生姜那要来的小番茄,见梅与清看他,立马屁颠屁颠地凑过去,把番茄递给他。
“小清,这可甜了,给你吃!”
“……谢谢。”
梅与清对上蒙络笑着的眼,顿了顿,才接过才指头大的番茄果子,又低声道,“那桌上不是有其他果子?怎么要人家小孩的吃?”
“他挑的甜!”
蒙络迫不及待地跟梅与清炫耀,觉得自己老聪明了,“小生姜拿的果子甜,我先让生姜挑,等他挑完了我再吃他手里的,这样我吃的都是甜的了!”
“这还是我跟雷栗学的!”
“……”
梅与清看了眼用同一个方法骗小孩东西的雷栗,心想,真不愧是好朋友。
时间久了,梅与清发现蒙络压根不是去做客,就是单纯的蹭吃蹭喝,还带自己上门蹭,他很不好意思又见雷家人都不太在意,就每回去都带些礼。
给小生姜的玩具、给雷大山的酒,给柳叶儿的布匹,雷栗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但他相公周毅喜欢做菜也爱吃,他就让人去卖野物送到雷家。
也是巧。
镇上有户猎户趁着刚入冬天没那么冷,猎了头梅花鹿,想去县城卖,走到镇上就被梅与清的人截下了。
上一次吃梅花鹿是侥幸,雷栗把那头小鹿给吓死了。
这头梅花鹿就是那猎户实打实的本事了,射中了这鹿的后腿,又诱导它掉进了陷阱,摔断了前腿。
雷栗利落地把鹿给杀了,剥皮削肉拆骨,在屋里跟柳叶儿和蒙络说话的梅与清不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这画面登时呆了一下。
“怎么了?”
蒙络见他看着外面,顺着看过去然后笑道,“雷栗以前做过杀猪的营生,杀猪杀鸡都可厉害了,杀得特别快,切肉也切得刚刚好,说一斤就是一斤。”
“……那确实很厉害。”
有点超出梅与清的想象。
他自小就在戏园里,后面成角儿了也是上台唱戏,连肉都没有自己买过,更别说杀鹿杀猪这种血腥场面了。
看着……
挺惊悚的。
梅与清想起自己之前还说要自杀,恐怕刚拿刀子起来,他就下不了手了。
在雷家热闹温馨地吃鹿肉火锅时,东原边塞却发生了战乱。
以往只是小摩擦,你打一下我回一记,不上台面,这次战动却像正式开战,那些能戈善武的高大游牧人抢了东原边境的数个村子,并且屠杀了全村人。
行为之恶劣,令驻守东原的边军极其愤怒,在朝廷刚收到消息时,就已经爆发了大小三次战役。
两败一惨胜。
震惊了朝野。
而这消息传到三里河村雷栗耳朵里时,已经是新年二月份,村里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春种农忙了。
雷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今年二十多岁,最惊险刺激的时刻不过是十七岁那年杀了一个抢劫犯,和二十岁捡了一个汉子回家当相公,对打仗死人却没什么概念。
他所在的清米县,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连山匪水匪都碰不上几回,更别说两国开战这么大的事。
居然就这么突然地、在十分稀松平常的一天爆发了。
“这事儿其实早有征兆了,不过咱这远,不晓得罢了。”
蒙络摇了摇头,叹了声道,“前年南江那边不是发生了旱灾和蝗灾么?东原和外族部落那边也有旱情,只是没南江这么重,就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后头冬天南江雪灾坍塌了房屋,东原那边雪下得更厉害,导致皮毛和棉花的价格都上涨不少,连带米粮的也上升了。”
“另外,卖给外族部落的粮食价格翻了几番,他们跟东原很多商人都有交易来往。”
这雷栗和周毅都知道。
东原的商人若是头脑灵活眼光毒辣,能借着倒卖发不小的财,但要是运气不好或没头脑只会跟风,很可能倾家荡产。
因为这条贸易之路受东原的官府政策和外族的态度影响很大,两方都宽松就发财,若有一方
特别是外族人突然反水,仇视抵制大佑朝进而牵连东原商人,很容易发生荼毒商人杀人越货,乃至断掉一整条贸易链的事。
“因为那些外族人觉得东原卖给他们的货太贵,是卖给咱百姓的数倍至十几倍,心生不满,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蒙络愤愤不平,“贵是贵,但也不想想咱运过去不要钱?本钱、车马、人力、还有时间,不都要银子?”
“再说了,他们那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跟土匪窝有什么两样?稍不注意就死了,不卖贵点都对不起头上的脑袋!”
何况外族境内并不安宁,那里部落众多匪盗遍地,甚至官匪勾结,即使外族的王族持鼓励贸易的态度,也容易被敌对部落杀死。
所以东原商人都是提着脑袋做生意发财的,实在怪不得卖价贵。
也有奸商坑骗外族人,把鱼目当珍珠天价买过去的,这就导致东原商人的信誉在外族部落整体上偏差,稍贵一点,就被认定是骗子坑钱。
雷栗自然知道这些,于是他敏锐地发现了关键点,“所以这次开战跟这些东原商人有关?还是外族的借口?”
“是跟东原商人有关。”
蒙络顿了下,道,“你们也知道咱大佑朝地广物茂,每个府城境内都很大区别。”
“确实。”
周毅点点头。
虽然大佑朝仅有九个府城,跟现代华国34个省级相差甚远,但其每个府城之下都有十数个县城,县城之下又有二三十个镇,镇之下是大大小小的村庄。
府城与府城的地貌相隔颇大,气候不齐,因此一个府城可能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另一个府城却是风霜雨雪天寒地冻。
“外族部落地方地广人稀,但他们那儿的气候很一致。”
蒙络喝了口茶,接着道,“咱西岭雪还没下,东原就已经白雪皑皑,而更加边远的游牧部落情况更寒冷,他们的冬天能从十月持续到来年三月。”
“今年的雪下得尤为猛烈,听说有一场下了两天两夜,能堆到人膝盖这么高,我在京都城都没见这么大的雪。”
“这暴雪还冻死了大批牛羊。”
牛羊马是游牧部落的根本。
他们日常所出都来自牛羊身上,奶和肉是主要的食物,皮毛用以御寒和搭建挡风保暖的帐篷,牛羊的角和骨头还能用来制作武器和装饰品。
这些也是同大佑朝的商人交易的主要商品。
暴雪天灾一来,这些部落就不得不将冻死的牛羊低价卖到大佑朝的东原去,而有利而图的商人压死价,只肯给平时一半的价钱。
外族人气愤,杀了那些东原商人,抢了他们的货,但仍然不够他们的族民度过严冬,就起了抢掠大佑朝村庄的心思,接着演变成事实。
“……”
雷栗和周毅闻言,都有点沉默。
这事情说到底双方都有错,东原商人不该发灾难财,而外族部落也不应该迁怒无辜百姓,烧杀抢掠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那现在如何?”
周毅神色严肃地问,“朝廷那边如何应对?又派五皇子去东原?”
“我也不清楚。”
蒙络摇了摇头。
前年五皇子作为和谈官前去东原安抚民众,和外族部落相谈。
他们不知道到底许了什么条件,总之当时遭受旱灾而蠢蠢欲动的外族重新安定了下来,东外贸易也迎来了一段平和的时间。
如果现在依然和谈,很可能也是派五皇子前去。
“若是这次再和谈,外族肯定会狮子大开口,他们连年受灾,粮食储备短缺,索要大量粮食是肯定的。”
雷栗思忖着,微微眯起眼,“朝廷若是答应,那首当其冲的就是西岭,南江受过灾要休养生息,东原自顾不暇,只有西岭是粮仓。”
“之前粮税上调过一次,是一成五,去年也没有调回来,今年再上调”
恐怕不是两成就是三成。
不管是要赔粮食赔款,还是要打仗备粮草,西岭这粮食都出定了。
朝廷储备的粮食要做军粮,短时间要充盈回来就会上调税率,不然手里没粮朝廷都心慌,拖久了怕是官员的俸禄发放都成问题。
“和谈恐怕难。”
周毅凝眉重色,“外族部落和我朝的矛盾由来已久,特别是东原商人和边军,对外族部落的仇恨很大,这次又被屠杀了几个村子的人,一时人心惶惶。”
“要是没有强有力的手段,一直让东原百姓处在恐慌之中,朝廷的威望就会大幅下降,对官府的信服力也会降低。”
“而边军先斩后奏,说明他们的将领是主战的,并欲以雷霆手段回击,可惜天不遂人愿,两败一险胜,现在应该都憋着气要打服外族。”
“我也是想打……”
蒙络犹豫,叹了口气道,“打了三次,只有一次险胜,这仗恐怕艰难……若是能和谈不再死人就好了。”
“不。”
周毅坚定地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才是外交之道。一遇事就想和谈,就逃避,就退让,那些死了的士兵死了的百姓,不就是白死了?”
“这仗,要打,要打胜,要打服,要打得他们主动和谈,要打出一条稳定的和平的丝绸之路。”
“这才是对双方百姓都好的。”
“周毅说得没错。”
雷栗也是如此想的,哪有被打上门了还求着哭着跟对方手拉手和好的?这不是有病吗?
蒙络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怎么打啊?外族人作风彪悍,十分善骑射,他们的女人哥儿都能上马作战,必要时连老人小孩都会上战场。”
“可谓全民皆武。”
“我们大佑朝只有武兴府城能比,武兴人尚武,武状元几乎都是武兴的,历史上许多有名的将军出自武兴。”
“但武兴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万夷国,武兴和文盛都得守着,压根抽不出兵力来支援东原。”
蒙络越说,越觉得这仗难打,忍不住唉声叹气。
“你说的没错。”
周毅点头思忖道,“外族人作风彪悍,盗匪猖狂,草原上还有狼群,因此他们对骑射十分擅长,也非常擅长游击躲避,避免正面作战。”
“而东原大都是平原,百姓安居乐业,要是打起来,上战场的士兵大半都是新兵,还得依靠战役不断磨炼,单单磨炼就会死一大批人了。”
“是的。”
雷栗点点头,“且外族往我们这边跑是越来越暖,我们打上去,是越来越冷,因此我们要带的辎重更多更重,对我们很不利。”
“……”
蒙络听着两个人就如何更好打仗这个问题讨论起来,有点魔幻,听得他大脑迷迷糊糊的,有种知识滑过不留痕的感觉。
“……要不,我们说回一开始的问题吧?”
蒙络小声道,“要是真开战了,朝廷会派谁去前线?五皇子?”
“难说。”
雷栗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三皇子临走前那一眼,“我觉得这次……去的会是三皇子。”
“三皇子?”
蒙络懵了一下,“为什么啊?五皇子足智多谋,还有很多人支持,不管是主和还是主战都能立功吧?”
“不。”
雷栗意味深长道,“若是主和,五皇子会失去东原的人心,若是主战,现在形势不明,说不准会败然后求和,这可不是什么好功劳。”
“而三皇子不同,他身后无人,死了说不定就死了。”
事实出乎意料。
朝廷最终倾向和谈,派二皇子作为和谈使前往东原,跟雷栗三人猜测的大相径庭,也惹得市井之中议论颇多。
但这结果也不难理解。
雷栗、周毅和蒙络说到底只是平头老百姓,对朝廷的官员和构成都不了解,他们只从对百姓最好的方案出发,但在朝廷里的各有各的利益和想法。
大佑朝如今在位的是安武帝,年号奉安,二十九岁登基,现在位已三十余年,其年轻时重武,还曾亲临战场,打得周边外族小国纷纷归顺称臣。
之后又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将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各路税率都是开国以来最低,为了鼓励农耕和商业,有几年甚至颁布了“开荒即为所得”和“开设海上通商口岸”的政策,农业和海上商业欣欣向荣。
但现在,安武帝老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被太平安逸的日子消磨中庸。
加上几个皇子年岁渐长,朝廷中党派林立,又文盛武衰,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适合出战东原的将领,几方较力之下,最终得出了和谈的憋屈结果。
惊才绝艳足智多谋,却无强大外家帮衬的二皇子,就这么成了和谈的炮灰。
即使和谈成功,不明个中原由的百姓也只是骂二皇子,骂其胆小怕事毫无血性,骂其不顾百姓不恤边关士兵,而不会引火到朝廷上,倘若和谈失败
那又要回归主战的血雨腥风了。
派谁去战?带多少兵?从哪儿调兵?需不需要征兵?在哪座府城征兵?东原?凭什么又是东原,打外族又不是单单东原的责任!
带多少辎重?从哪里调辎重过去?西岭?凭什么又是西岭,中川粮食不也挺多东原棉花一点没有了?调了粮食西岭怎么办?又调税率西岭百姓不得气疯了!
以及最重要的
打胜了如何论功行赏,打输了又是谁的责任?
一串串的。
皇帝跟大臣吵,皇子和皇子吵,文官和武官吵,户部和兵部吵……永远都吵不完的问题,永远有人不同意。
因此不如拖下去,等和谈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大不了再吵一次,要是和谈成了就皆大欢喜。
至于百姓怎么想、死了的村民怎么办、边关的士兵服不服?
这是二皇子应该操心的事了。
总之,等雷栗和周毅知道朝廷主和时,二皇子一行已经快抵达东原了,而这消息也是沿途的百姓传过来的。
彼时三里河村已经结束春耕,进入农闲两个多月,村里的孩子们也去了学堂上学,时值小荷尖尖角的初夏了。
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知了”“知了”地叫,喧闹极了,有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孩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块,拿缠了蜘蛛网的竹竿子粘知了。
这知了猴用油炸了特别香,村里有疼小孩子的人家就会在锅里抹一层薄油,半煎半炸知了,给小孩子当个零嘴吃。
要是找到了蝉蜕,还能卖给药店,得几个铜板子。
但大人就没那么轻松了,虽然是农闲,但也不能真闲着,得找其他的活干,能多赚几文钱都是好的。
特别是现在村里的夫郎妇人们都能去辣椒园里摘辣椒、在辣椒厂里干活,在辣椒收获的时节比家里的汉子赚的还多,且是日日都有钱进账的,腰板子一天比一天直,在家里话语权都提高了。
像桂夫郎,原本就跟家里的汉子五五开,能自己赚钱养家后,整个家都成他做主了,连公爹公婆都顺着他没说什么。
村里的汉子危机感强了,上进心也多了,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去县城里找活,还有人另辟蹊径做起了外卖。
这是周毅没想到的,说起来,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去年三六子抓到偷番茄的李成才,虽然三六子他娘优柔寡断临时反水,替李成才说话,但不妨碍三六子和雷家的来往慢慢变多。
三六子有力气,人也务实,就是家里弟妹多地又少,家里就比较穷。
村里巡逻也是有钱给的,但不多,属于自愿性的半公益劳动。
三六子就经常在县城里打工做活,最常去的就是港口当力工,但做多了也伤身体,几大包米、腰粗的大木头往肩上杠,肩膀破皮拉伤都是小的。
他就想着找其他的活干干。
周毅闻言就随口道,“那你来我馆里吧,正好送些外卖,有些主顾住得比较远,不乐意特地来一趟川菜馆吃。”
“或者不方便留在馆里吃的,没富贵到能用小厮丫鬟的,还有单纯懒得出门吃东西的主顾。”
“你就帮忙送过去,一趟收个几文钱,干的也是力气活,但比力工轻松,就是要熟悉县城的路。”
三六子常年在县城找活干,不说每条路都熟悉,也是基本认得的,而且脚程多的,还可以酌量加钱。
三六子就去川菜馆里试了。
川菜馆外面有张广告牌,上头一般都是张贴新出的菜品,或者提前告知顾客何时放假关店之类,现在多了“外卖”这项服务,自然也广而告之了。
做得还挺好。
从给川菜馆还扩展到了给其他酒楼跑腿送饭菜到主顾家里,帮学院的学生到书店买书,帮青楼的哥儿姑娘买胭脂水粉和手帕……还有帮人送信传口信。
以前找人送信都是特地请人去,比较贵,或者是看有没有顺路的,花上一些铜板请捎带过去。
一趟收个三四文五六文钱,一天送外卖勤快点,能赚上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