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你先别急,先把蚩尤的动机套出来。”
只有明确了对方想要做什么,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能决定要不要……拼死把黎贪拖在这里。
黎贪长叹一口气,神色怅然:“一个修行者和普通人不分你我的未来……”
“……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样。”兵主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半位面内卷起狂风,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怎么就扯到风清梧了?宁长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引他说更多,试探地问道:“您既然不愿改变主意,又为什么要听我长篇大论,与我在此论道呢?”
黎贪果真在这个话题上了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正因为你是凤凰的孩子,说服你才有意义。”
“风清梧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啊?”宁长空真情实感地在心灵连线里发出疑问。
楚清歌:“你在这里问我,不如直接问你面前那位。”
宁长空开口:“家父当年——”
黎贪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他向前迈出一大步,目光如炬:“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他为了他的理念,把他的命送到了谁手里?”
神明的气机如同山岳般压迫而至,属于兵主的铁与火的气息,几乎要将空气点燃。这股力量的威压,让周围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宁长空曾问过白闲。应龙是正神,而风清梧作为应龙的后裔,虽流着神之血,却无正式的神位。他这半吊子凤凰,在位格上自然难以抵挡黎贪的威压。
宁长空感到自己的胸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压缩,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却异常清晰。
风清梧当年是为了证道而死?证的是什么道?
宁长空的心中逐渐明朗,他慢慢开口:“我有些惊讶,我居然在和一位神明谈论凡人的文明该往何处去?”
“……这就是神明吧。”蚩尤并未被宁长空的话所触动,只是发出了一声感慨,随即他的语气变得冷淡:“好了,叙旧的时间到此为止了。”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紧张气氛所凝固。一股股劲气如同潜藏的巨兽般苏醒,涌动着,卷起了身后武器架上的刀、剑、戟、钺,它们一一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悬浮于空中,宛如忠诚的守卫等待着召唤。
与此同时,灵力枪械的能量在内部凝聚、增长,直至散发出隐约的辉光,如同夜空中即将爆发的星辰,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宁长空的战斗本能在疯狂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警告他即将到来的危险。但还有机会,还能再争取一点时间。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知道您的下属,黎博,他将邪气注入灵石,故意在人间散播邪气。”
攻击在爆发的边缘戛然而止,被劲气托起的武器,仿佛被时间所冻结,静止在了那一刹那。
“邪气?”黎贪似乎发自内心地困惑:“别的人就算了,你也管那东西叫邪气?”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邪气以侵蚀灵力为本质特征,可以分为两个版本。
第一版出现在开学之初,顾明辉不慎误入瑶池之时。在那次事件中,突破了宁长空精心布置的防御术法,直刺其大腿的剑上所附着的邪气,是宁长空首次接触到的样本。
初步推断,此种邪气可能就是菲尼克斯曾经操控的那台古怪机器的“触须”。那台机器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源源不断地抽取灵气,进而在现世引发大规模的灵气衰退。
至于策划灵气衰退的幕后黑手……看起来是和凤凰风清梧脱不开关系了,但目前也没太多实际线索。
第二版邪气则是在灵气复苏之后集中涌现的,它不仅侵蚀灵力,还带有蛊惑人心、激发个体内心阴暗面的情绪效果。
这种邪气在苏韵尧、玄武、以及千石钱行的事件中均有出现。宁长空在运用凤凰灵力帮助治愈那些被邪气侵染的人时,所面对的也大多是这类型的邪气。
目前推测,这种魔改版的邪气可能是以巴利尔为首的七十二柱魔神,在第一版邪气的基础上进行修改的成果,其目的是——巴利尔口中的“带回永夜”,或者统治世界什么的,先抛开不谈。
无论如何,魔改版邪气是西方恶魔的手笔,怎么会在黎博操纵的千石钱行制造的灵石中发现?
没时间去细想蚩尤的话中深意,宁长空迅速抓住这个机会,抛出了下一个直击要害的问题:
“您是不是希望看到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冲突?”
是的,是的,合该如此的。
就像是苏韵尧在邪气的影响下攻击了燕晓灵。如果不是宁长空精心安排了她们的重逢,燕晓灵怕是无法轻易接受苏韵尧本性良善,只是被迷惑了心智的解释。
在华夏地区,大多数邪气事件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千石钱行流出的、被邪气污染的灵石。而那些需要灵石的,无一例外都是修行者。
作为修行者的燕晓灵或许对邪气的效力有所耳闻,但如果被袭击的是一个普通人呢?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突然被邪气侵袭的修行者攻击,导致受伤,甚至家破人亡,那将是怎样一番情景?
如果这样的普通人有千千万万,那么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又该如何化解?
带有迷惑心智效果的邪气,诱使修行者无差别地攻击普通人,无疑是从内部瓦解凡人社会的,最佳手段。
凤凰低声问道:“您带着九黎返回现世,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西方恶魔合作,捣鼓邪气的动机搞清了,建立九黎和现世间通道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黎贪微微侧过头,语气轻蔑,似乎在阐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九黎曾是我亲手建立的城邦,这里的人民遵循着我的法度。现在,它同样可以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一个完美的,试验我想法的地方。”
上钩了。反派角色开始畅谈他的大计了,还有的拖。
宁长空咽了咽口水,心情却放松不下来,隐约的预感让他内心发凉。
在大型城市上空公然打开的半位面大门,无疑适合充当导火索——一个激化修行者和普通人矛盾的导火索。
它极大地削弱了异处局的公信力,标志着过往秩序的彻底破坏。
也标志着,一个新的秩序将在此孕育,应运而生。
“的确有很多人渴望成为人上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沦为他人的奴隶。您是要建立一个只有修行者的城邦吗?这似乎与您所宣扬的理念背道而驰。”宁长空试图反驳,极力拖延着时间。
黎贪对此不以为然,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我将提供食物、休息和娱乐,只需要他们出卖一些劳力作为交换。即使在灵气复苏之前,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了舒适的生活放弃尊严。”
“更何况是在灵气复苏之后,普通人在这个充斥灵气的世界如纸一般脆弱。与其为了生存而担惊受怕,不如臣服于我。”
“生存是所有生物的第一需求,在安全感面前,自我价值显得无足轻重。”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与其问我能不能招揽到普通人,不如先问问自己,你们真的让他们感到安全了吗?”
宁长空轻轻合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以凤凰之身飞过城市上空时,目睹的一幕幕。
刚刚起飞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是房屋的情况。
更远一些的地方,房屋至多是墙面开裂,而那些直接受到阵法能量波及的房屋则无法幸免于难,它们倒塌成废墟,成为了这场灾难的沉默见证。
在低空飞行的时候,能看到惊魂未定的居民脸上未褪去的恐慌,听到哭喊的孩子声音中的无助和害怕。
高度进一步抬升,就能看到在开裂的地面之上,交通已经瘫痪。挤成一团的车辆唯一做出的挣扎,便是在混乱中,勉强为救护车让出一条生命之道。
在这个高度,不时有御剑飞行的修行者擦肩而过。他们往往只对凤凰投了惊讶的一瞥,就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使命:将背上的伤者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医院。
在天空之上,那突兀地出现在城市上空的巨构,不仅和地上的灾难形成了滑稽的讽刺,其背后的意义更为恐怖。
由于九黎开启的通道离人类城市太近,战略性武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对九黎进行大规模攻击。
而要以修行者的力量来攻击九黎……九黎本身有门禁,只有从外部进行强攻这一条耗时耗力的路可走。但最为棘手的,还是在此处镇守的神明。
在周围居民撤空之前,在善良阵营的修行者思考出对策之前,这个悬浮在天上的巨构足以吸引那些思想极端的修行者,或者那些受够眼前生活的普通人居民。
一个独立的,悬浮在天上的,由修行者统治的城邦,就这样诞生了。
正如蚩尤所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场,佐证他理念的地上天国。
楚清歌在心灵连线里严肃地开口:“不能开这个先例。”
这已经不仅仅是激化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矛盾的导火索了,它是自灵气复苏以来,对现有社会秩序最严峻的挑战。
“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名为“留仙”的黑色长枪在兵器之神的威压下战栗,发出了细微的颤音,甚至因无法承受神明的气机而发烫。
宁长空剧烈地喘息着,下意识地把枪握得更紧,试图用这一点热度唤回因疲惫和伤痛交织而涣散的意志。他几乎痛恨高温并不能灼伤凤凰,不然这份疼痛能更好地提升判断力。
实际上,他目前的出血量并不至于造成严重的晕眩,更多的不适还是源自他本身糟糕的健康状态。
胸腔内的心脏以一种异样的频率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抗议着身体的超负荷运转,或是身体在报废之前发出的哀鸣。
青耕总是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身体太弱,不能太过劳累;不要过度集中精神,要多休息;心脉既有旧疾,就要注意时刻维持情绪平稳……
这不是每一条都违反了吗?宁长空深吸口气,试图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为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和颤抖的指尖而恼怒。
虽然他平时总是嫌弃青耕那副唉声叹气、唠唠叨叨的样子,但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想再听一次啊。
回去之后,被青耕骂成什么样都好,被白闲关在翎煌府休息多久都好。
通话频道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楚清歌分析着,语气带着少见的焦灼:“你的体力下降得太快了。如果只是以这个强度进行战斗的话,至多再拖半个小时。”
毕竟是半吊子神兽对战一位真正的神明,而且还是在神明的领域内进行的客场作战。战局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呈现出压倒性的倾斜,压得宁长空喘不过来气。
宁长空再一次险之又险地躲开呼啸而来的武器,任由手臂被灵力光束擦过,衣服上的防御术法闪了两下,正式失效。
兵主的武器库大开。在空中穿梭的冷兵器如同致命的风暴,和不断聚能的灵力大炮形成了一场致命的风暴,将宁长空的躲闪空间压缩到了极致。
每一次都完美闪避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只能选择那些受伤概率最小的避让方法。每一次的躲避都是对反应速度和战术判断的极限挑战,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在不断下降。
身体的极限正在逼近,必须快点做出决断了。
“两条路。第一条:我现在应该还能逃,然后我们出去之后从长计议。”
一旦凤凰逃出生天,蚩尤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慢慢修改阵法,从外部强行关闭现世通往九黎的通道。显然,他们将面临更加激烈的对抗。
说不定“黎”这个组织的残余势力,以及那些被蚩尤的理念所吸引的新成员,会如同狂风暴雨般涌来,企图干扰他们的计划。
更有可能,黎贪自己会亲自下场,成为他们最棘手的敌人。
即使蚩尤已经被流放千年,他依旧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就算加上妖族的战力,他们这边依旧没有能与蚩尤一较高下的战斗力。
只能拼计策,拼消耗,甚至……车轮战,拼人命。
拿人类工业文明的兵工厂流水线和兵器之神的武器库对拼,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啊,还要考虑到九黎降临之后可能引发的舆论压力。
异处局的公信力在这场危机中大幅下降,无疑为其他心怀不轨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他们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煽动恐慌,制造混乱,甚至可能与蚩尤的势力勾结,进一步加剧局势的不稳定。
九黎悬停在尘世之上的每分每秒都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宁长空现在并没有从外面慢慢解决这场危机的头绪。出去之后集思广益,或许会有好的方法,在可接受的时间和牺牲范围内,关闭九黎与现世的通道,将蚩尤连同九黎重新封印。
……或许也没有。或许再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第二条路,我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把蚩尤拖住,你们在外面把九黎到现世的通道关闭。”
宁长空甚至没有谈论自己要如何撤离九黎,因为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就没必要考虑撤退了。
感官被自身的伤痛所磨损,口鼻腔中满溢着血腥味,他已经无法嗅到九黎那带着铁与血味道的风了。
……他的死活无关紧要。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哪怕以命换命只能换下一条命,从功利的角度也是赚到。
如果在这里逃避,他未来做出的贡献能否弥补这些人命的损失吗?
嘛,好像确实有点难。宁长空用颤抖的手抹了把脸。回头在快穿局听证会答辩的时候,估计又要废不少口舌。
当然,死战到底的前提是,他的拖延是有意义的。
楚清歌艰难地开口:“可以……我这边可以,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完成关闭半位面通道。”
“那就足够了。”
青耕说他的生命力弱得如风烛残年,并不是夸大其词。这具身体在鬼门关前走了不知道多少回,宁长空都怀疑这个世界的阎王爷都要认得他了。
但即便如此,这最后一点点生命力,如果点燃,也足以发出耀眼的光芒。
宁长空的身影在战场上如烟雾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凤凰的真身。牠沉默而庄严地展开那对庞大而华丽的翅膀,如同一位王者降临在这片古老的战场上。
缭绕在凤凰周身的火焰熊熊燃烧。它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穿透现世与九黎的界限,炽热而纯粹的凤凰火不仅照亮了九黎的天空,更是灼伤了现世的流云。
宁长空短暂地恢复了状态,作为代价,他的生命正式陷入倒计时。
但足够了,他会在因生命力衰竭死去之前,先被蚩尤杀死。
不需要鼓舞,不需要观众,不需要宣言。
他将在沉默中赴死。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现世。
“如果现在不在这里解决问题,未来我们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及时止损。”
扣扣搜搜了一辈子,连体检都要蹭社区的丘老院主平淡道:
“这么大的阵法,能够以身作阵眼的人寥寥无几。其中,老夫大概是最没几年好活的。这交易很划算。”
他还贴心地没说自己是年纪最大的,大概是觉得青鸟和凤凰年纪比他这个人类更年长些。
楚清歌低头审视着地图。其实最理想的方法是让她来。
栖灵柏这种东西虽然宝贵,但以凤凰如今的地位,搜集起来不算难。回头买一截新的,再修改修改灵力回路,把各种辅助用的符文篆刻上去,就又是全须全尾的青鸟了。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栖灵柏的灵力回路简单,所能容纳的灵力远比经过修炼的人体少,恐怕会在阵法完成前就自身崩解。
青鸟的“身体”状况不理想,实力和知识储备都足够的凤凰还在和蚩尤拉扯。数来数去……的确是丘浩云最合适。
“教不严,师之过。”在沉重的沉默中,丘浩云继续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黎博……他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我也有责任。”
黎博的尸体还孤零零地躺在阵眼处的地板上,血液已经干涸,尸体也已冷却。
“鸣岐君拖不了太久,快些做决断吧。”老道最后如是说。
反倒是越静亭先打破了寂静,他把头转向青鸟,语气平静:“鸣岐君能拖多久?”
“根据他的实力,哪怕拼命,也不超过一个小时。”楚清歌如实回答。
越静亭呈现出了惊人的冷静,让楚清歌怀疑他今天经受的打击是不是太大,以至于自暴自弃。他微微颔首:“那就开始吧。抓紧时间。”
即便已经决定要牺牲人来以自身灵力引导现有的能量流,但前期的布置仍然必不可少。比如给一些阵法节点重新供能,修改一些关键节点的阵法。
楚清歌总觉得,或许越静亭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多地修改一些阵法,降低到时候充当阵眼的丘浩云的心智负担。
哪怕能提升百分之零点零几的生还几率,也是好的。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起初,宁长空尚有足够的体力与蚩尤展开激烈的缠斗。他死死地咬住对手,拖住对方的脚步,控制着战斗的节奏,耐心地与敌人周旋。
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凤凰之躯受到的伤害逐渐累积,这场对决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激烈。到了最后,这几乎不能叫一场战斗。
凤凰不声不响地转变了战术,他主动把自己当诱饵,在将死而未死的边缘做逗猫的老鼠,让对手觉得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彻底击败他,从而让蚩尤不至于因为失去耐心而离开战场。
他用自己的伤痛和鲜血作为筹码,换取宝贵的时间。
在平时,宁长空或许还有心情与楚清歌调侃几句,夸耀自己对敌人心理的精准把控。
但是实在太疼又太累了。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让他数次几乎失去了意识,又数次被疼痛强行拉回意识。
他拖着濒临崩溃的身躯,在不可避免的命运前,只有余力问出一个问题:
“还要,多长时间?”
楚清歌给出了最后的好消息。“马上了,最后两分钟,再坚持一下。”
只需要……再坚持一下……
迟钝的大脑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心中的重压稍稍减轻。但随即,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黑暗吞噬了他的视野。
一阵令人战栗的疼痛如同闪电般掠过他的全身,当这阵痛楚终于稍稍退去,宁长空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继续保持凤凰的姿态。
他以人的形态无力地趴伏在地上,手掌触摸到一片粘稠湿滑——那是他自己温热的血液。
胸腔内被重物碾碎般的剧痛让他不禁怀疑,那颗曾经被修复过的心脏是否已经在重压下彻底停止了工作,或是被神明那令人窒息的气机压迫所致。
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冷爬上脊背,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生命力正从他的身体中快速流失,失血过多带来的冷意愈发强烈。
要自焚吗?宁长空迷迷糊糊地想着
引火自焚是不是可以再拖一点时间……会暖和一点?
即便双眼已经不能视物,宁长空依然能敏锐地感受到神明气机的逼近,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死亡的阴影缓缓笼罩。冰冷的杀意如同一把利刃,悬在他的头顶。
面无表情的蚩尤站在垂死的凤凰身旁,高举起手中那闪烁着寒光的九黎剑。
剑锋穿透了空气,带着决绝和残酷,洞穿了凤凰的胸口。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嗡鸣声如同风暴般席卷过整个半位面。能量的流向在这一刻突然改变,像是一条改道的河流,猛烈地冲击着已经形成的通道。
黎贪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异常,他猛地抬头。但一切都已发生,无法挽回。
九黎和现世的通道,再次断开。
光荣完成任务。宁长空心情忽然雀跃了起来,所有的重担和压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放松身体,任由意识远去。
刚好,实在是太疼了,总算可以休息了——
没人注意到,在九黎的入口处,闪过一抹青色的辉光。
两分钟前,现世。
按理说,对黎博精心布置的阵法进行解析,并确定需要调整的阵法节点及其调整方式,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任务。即便是丘院主,也只是粗略估计需要几个小时。
然而,楚清歌临时带来的“天衡”阵法求解系统原型机,加上青鸟小姐本人那惊人的计算能力,使得整个进程大大加快。
那机械般精准的运算,让越静亭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天天在神戈项目会议和天网论坛上表演手拆阵法的人。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越静亭捏紧手里的通讯器,深吸口气:“各节点检查完毕,灵石均已到位。”
他僵硬地扭过头:“老师……”
“哎,来了。”检查阵眼的丘浩云直起身。
丘老院主从道袍的广袖里摸出那部字体总是调成特大号繁体字的手机,自己的老花镜,以及几张皱巴巴的超市促销券,一一塞进越静亭的手中。
“静亭,老师走了啊。”
老道背着手走入阵眼,身形微微佝偻,像是这只是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出门,像是他只是准备去和老朋友喝喝小酒,像是熟悉的商场在搞促销,老头预备去买点东西回来。
像是多年前的某个夏天的下午。黎博表面上宣称是出去买书,但在私下里,他偷偷告诉年幼的越静亭,其实他今天是准备找池昭铭约架,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斗志与激情。
见大徒弟出去溜达了,还没变成老头的丘院主也准备出去转两圈。在出门前,他拍拍越静亭小朋友的脑袋,喊他在家好好画符,老师回来就要检查功课。
丘浩云在阵眼处站定。他脚下的地板还残留着黎博的血迹,那血迹之前拿水冲了两次都没冲掉。
越静亭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庞大而澎湃的能量在脚下翻涌,空气中的灵气如潮水般涌动。
半空中,那座暗红色的巨构如同海市蜃楼般逐渐隐去,只留下被武器劲气与能量撕扯得四散的云彩,以及被凤凰火焰映照出的火红天色。
随着能量的不断涌入,老道手中的九星罗盘突然间光芒大盛,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随即,迅速地熄灭了。
越静亭抬头,透过废弃厂房已经倒塌的屋顶去看天空。
明明尚且是下午,四散的流云已经染上了一层炽热的红,如同晚霞般绚烂而悲壮。
一周前,9月2日,金梧苑。
“所以说,你当时是跟在那个小朋友——叫什么来着——顾明辉后面,进了龙渊书院的藏宝阁。”白闲挠着头,努力捋着思路。
宁长空点头:“对。”
白闲疑惑:“怎么你们两个就进去了?那里不应该有人严防死守的吗?”
楚清歌在一旁正襟危坐,提醒道:“顾明辉的灵魂和应龙碎片融合过,藏宝阁的护阁大阵本来就是守护应龙遗骨的,自然就把他放过去了。”
“哦对对对,之前他大半夜来的时候好像也说过。我说这孩子身上的气息怎么有点熟悉……”白闲继续挠头,“然后是啥来着?”
宁长空不厌其烦地又讲了一遍:“在应龙气息的刺激下,昆仑镜引动了瑶池幻境。我和顾明辉卷了进去,然后……总之我不小心带了片青鸟的羽毛出来。”
楚清歌配合地展示那片青色的羽毛。
白闲“哦”了声,看向楚清歌:“然后就……”
楚清歌淡定地扯着谎:“那片羽毛上有青鸟的灵魂碎片,就是我。”
白闲沉思着抹了把脸。
宁长空总结道:“总之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青鸟那么熟悉。”
几个月前江云箫被刺的时候,他和楚清歌展现的诡异默契,总算在白闲这里解释清楚了。
……或许解释清楚了。
白闲起身:“行吧,那么楚小姐今天留下来吃饭吗?有什么忌口吗?”
楚清歌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看向宁长空。
宁长空:“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我问了。”白闲面无表情地把长发甩到身后,“楚小姐,您还记得当年的哪些琐事吗?我们或许可以叙叙旧。”
“事实上……”楚清歌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大概是因为只是灵魂碎片,魂魄不全……”
“……呃,没有忌口,但就不留下吃饭了,谢谢。”
送走楚清歌,白闲在厨房里切着菜,头也不抬:“你当初来这里的时候,也是扯这么个借口,说自己什么都记不清……”
这也没办法啊。神话时代存活至今的老妖怪才几个?他们总归不能从玄武那里套情报,再在白闲这里撑门面吧?宁长空吐了吐舌头,卷起袖子,讨好地帮他洗菜。
“你……不问点别的?”他小心地试探道。
“还真有个问题。”白闲停下切菜的手,神色郑重,“她不会对你不好吧?”
“那绝对不会。我俩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宁长空拍着胸脯保证。
白闲耸肩:“那我没什么好问的。我都包庇一只假凤凰了,不介意再包庇谁。”
“我就好奇,这都是怎么个死法,还能留下灵魂碎片的……”白闲低下头,继续切菜,“风清梧当年怎么就什么都没留,连个念想都不给我……”
宁长空轻快地开着玩笑,试图活跃下气氛:“这不还是有我嘛。”
“你这……算了,也是吧。”白闲轻哼一声。
“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讲……”宁长空从衣领下,掏出那个银质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