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就去个听起来顺耳的地方。
楚星回搭了商队的灵舟,停停走走了一个多月,看见不远处万灵谷的时候,心中的熟悉感莫名强烈了起来。
他跟商队领头的人商量了一下,在万灵谷附近提前下了灵舟。
万灵谷内妖兽横行,为防凡人误闯,万灵谷外设了禁制。
而今楚星回的身上已经没有半分灵力,自然也被禁制阻挡在了外面。
他在禁制外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里面的风景。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很想家。
并不是他在凡人界时的住所,也并非像灵相宗一样的“家”,而是另一个具象的,本应牢牢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的地方。
他想不起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如果存在的话,应该很像是万灵谷内的风景。
这个想法出现得突兀又古怪,毕竟哪怕对修士来说,万灵谷也不是个宜居的地方。
楚星回一个人在万灵谷外坐了许久。
从日出,到日落。
直到第二次日出开始,他终于在晨曦中重新站了起来,转身往城中走去。
他总觉得有人应该告诉过他,人命是很贵重的东西。
无论如何,无论这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在绝处之前,他都应该继续活着。
楚星回离开灵相宗之后,秦毓文确认他没死,便暂时没有去找他,只等他吃够了失去灵根的苦,道心彻底破碎之后再去趁虚而入。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楚星回自暴自弃能够被他拯救的时机。
他的神魂依旧坚韧而有力,没有任何能让人趁虚而入的地方。
秦毓文迟迟无法开始下一步计划,暗骂了一句,只能主动来找楚星回。
他再次找到楚星回的时候,楚星回正在北岳城中一家凡人开设的成衣店里做工。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模样好脾气好,干活又利落,店里很多人都很喜欢他。
更何况单凭他那张漂亮的脸,就能为店里带来许多客源。
中午是他下工的时辰,他将手头最后一单活清干净,听见老板娘从后院掀了帘子招呼他:“没事的话多留两个时辰呀,今儿蒸白面馒头,给你留两个。”
这小伙子跟她小儿子差不多大,脸上却总是没什么血色,她看了心疼,总想着给他多塞点吃的。
楚星回摇了摇头,温声拒绝道:“不用了,快到时间了,陈掌柜那边包饭的。”
老板娘拿围裙擦了擦手,笑了一声,打趣道:“也是,老陈家的伙食确实比我们这儿的好。”
两个人简单聊了两句,楚星回便走出了成衣店,然后当头撞上了特意找过来的秦毓文。
看见来人,楚星回立刻警惕起来。
秦毓文满脸破碎地看着他,眼圈说红就红:“星回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楚星回:……
熟悉的反胃感又出现了。
秦毓文拦住他,装模作样地哭了一会儿,终于哽咽道:“星回哥哥,我以为你死了……现在看见你没死,真好。”
楚星回:……
仿佛当时跟穆承煽风点火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毓文问他:“星回哥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星回回答道:“去对面客栈做工。”
秦毓文重新问了一遍:“我是问你的打算。”
只要楚星回还有想要重新修炼的念头,那他就能……
楚星回有些疑惑了:“自然是去对面客栈做工。不做工难道可以白吃饭吗?”
秦毓文再次有了熟悉的额头青筋乱跳的感觉,徐徐引导他:“你以前可是修士,如今就甘心做这些低贱的凡人活计吗?”
楚星回终于正视了他一下。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秦毓文会跟穆承投脾气,还能成为他最宠爱的弟子了。
这两个人的确十分相似。
楚星回反问道:“千万年来人就是这样活着的,千万年之后人依旧会这样活着。付出劳力,然后得以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凡人如此,修仙者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低贱呢?”
秦毓文一时不查说了实话,急急描补道:“不是的,我不是觉得这些低贱……是星回哥哥天纵奇才,本不该落到这个境地的。”
他泪眼盈盈地看向楚星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跟星回哥哥有婚约,我们的婚约还没有结束,哪怕现在你已经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了,你也依旧是我的未婚道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楚星回感到害怕。
这句话跟厉鬼说“我会一直缠着你的”简直没有任何分别。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秦毓文,一字一句地拒绝道:“婚约是你跟穆承定下的,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更何况理论上讲,穆承现在是我的仇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愿意跟灵相宗扯上关系?”
“星回哥哥,我知道你失去灵根之后心里难受不想拖累我。”秦毓文自顾自脑补完了楚星回的意思,依旧深情而痛苦地看着他:“虽然你不能修炼了,但我还可以,我完全可以代替你修炼到更高的层次。我可以照顾你,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苦了!”
楚星回:……
恰在此时,他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而过。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十分古怪的话,并顺口说了出来:“天道从不拒绝让祂赐福过的孩子经受苦难。凡执迷于捷径者,终为他省去的路反噬。你已有前车之鉴了,不是吗?”
秦毓文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或者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了,见鬼一样看着他。
他没有再纠缠,深深看了楚星回一眼,惊疑不定地离开了。
楚星回从方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么奇怪的话了?
但楚星回知道秦毓文没有离开。
他时常能感觉到有一道藏在暗处的目光,长久地窥视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事到如今,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楚星回虽然跟那位“亲生父亲”相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一点他的性子。
穆承尤其注重声名面子,既然对他动手,无论最开始是不是冲动使然,既然开了头就一定会对他斩草除根,绝不会让他活着出来影响自己的名声。
可楚星回离开灵相宗之后已经在外面晃荡小半年了,灵相宗那边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楚星回甚至连个在外历练的灵相宗弟子都没见到过,无非是中间有人做了点什么让穆承以为他已经死了。
更甚者……也许随着事态发展,“灵相宗”在这方世界的作用已经结束了,自然不会再有灵相宗的人出现。
而从最开始在水云城,一直到楚星回离开灵相宗后,一直阴魂不散缠着他的只有一个人。
幕后之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楚星回唯一搞不懂的就是,他如今灵根修为已失,修途断绝,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能让秦毓文觊觎的呢?
上次秦毓文忌惮的又是什么?
既然暂时想不通,楚星回便按兵不动,只当是不知道秦毓文在暗中的窥伺,依旧照常做工生活。
他有耐性,秦毓文却没有耐性。
此方世界规模宏大,每运行一日就要耗费一日的力量,秦毓文手头能用的力量本就用一点少一点,经不起长时间大规模的消耗。
他窥伺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其他异状,以为当日楚星回说的话只是意外,便再次开始行动。
楚星回再次受到了秦毓文的纠缠。
秦毓文每次过来的流程都差不多,起头一句“心疼哥哥”,结尾一句“我们结道侣吧”,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创新精神。
楚星回最开始还有精力反驳他两句,时间长了也就无视他了。
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毓文正渐渐变得焦躁。
虽然他并不知道秦毓文态度变化的具体缘由,但敌人的不愉快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
秦毓文的确对楚星回的油盐不进感到焦躁。
他在最开始就对楚星回种下了暗示,按照他的构想,楚星回早就该接受他了。
但……楚星回神魂的力量远比他认为的要坚韧太多,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里依然无懈可击。
战线拖得太长,秦毓文不得不开始消减对此方世界的力量投入。
楚星回很快感觉到了秦毓文消减力量开支之后的结果。
最直观的就是,城中的活人渐渐少了。
然后不仅仅是人,城外的树林、路边的小摊、附近的小镇……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
楚星回从春天待到秋天,终于再也见不到除秦毓文以外的第二个活人。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城门口,城外的一切已经消失完全,只剩下一片浓雾,身后则是空无一物的“城”——如果一整片城池大小的空地也能算得上城的话。
秦毓文照常从浓雾中走出来,他楚楚可怜地盯着楚星回,熟练地开口:“星回哥哥……”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打断了他:“秦道友……你看看周围的环境,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秦毓文也沉默了一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隔了一会儿,他还是坚强地开口:“我们的婚约……”
楚星回实在忍不住,直接挑明了现在的情况:“秦毓文,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我真的失去了灵根和灵力,多日不饮水进食,此时我早就应该死了才对。可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死的迹象……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灵根和灵力实际上并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眼下周围变成了这个模样,也是因为搭建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出了问题,是吗?”
秦毓文脸上做作的姿态终于收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楚星回成为凡人之后一直体力不济,懒得站着跟他说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秦毓文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终于开口:“何必那么认真呢?真实与否是一个相对概念,你无法逃脱的地方就是真实。星回哥哥,这里就是你的真实啊。”
“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的真实世界,这是何等的缘分。”他慢慢走近楚星回,弯腰向他伸出手,低声蛊惑道,“现在你只有我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周围的一切依然能够恢复‘正常’。你能回到灵相宗,继续当宗主的大公子,甚至是继续修行……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奉上——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呢?”
楚星回忽然问他:“如果我选择在这里自杀,你还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秦毓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你如果死在这里,你在现实中的身体一样会死。”
楚星回从他的态度中明白了什么:“所以,这里只有我的神魂,而且我死了你的确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
秦毓文没说话,沉默地盯着他。
楚星回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条路。在绝境之前,我不会主动选择这条路。”
活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将命浪费在这里。
秦毓文仍不死心:“跟我结成道侣,你便不用死。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楚星回想了想:“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那可能还不如死。”
秦毓文有被羞辱到,郁郁闭上了嘴。
楚星回并不想继续跟他打哑谜:“此间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情况,我猜,秦道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左右已经到这一步了,秦毓文冷笑了一声,也不介意摊开了说:“星回哥哥,就算我的时间再少,总也耗得过你。你的神魂……应该已经很虚弱了是吗?”
他现在的状态很明显,楚星回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道:“总会有人发现我失踪的。”
修士修行需要闭关、探索秘境,偶尔消失个一两年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亲友也很难注意到。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真实的世界中有什么亲友,但……他总觉得,如果他失踪了,一定会有人发现。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秦毓文冷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那就打个赌吧,就赌是这方世界的力量先耗尽,还是你先死在这里。”
楚星回提醒他:“你方才已经透露过了,我死在这里会对你造成麻烦。”
秦毓文耸了耸肩:“无所谓喽,你死了只会使我的计划失败,但对你来说就是真的死了。星回哥哥,我们的筹码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他说的有道理,但楚星回没搭理他。
跟他说话不如保持体力。
秦毓文再次凑近他,无不恶意道:“忘了告诉你了,外界一日便是此处一年。就算你想的那个人当真没有辜负你的期待,你猜来不来得及?就算来得及,他有几成可能有力量救你出去?”
楚星回依旧没搭理他。
秦毓文笑了两声:“星回哥哥,虽然你对我如此无情,我却依旧对你十分喜爱。所以我愿意为你提供一些便利——在赌约存续期间内,只要你答应跟我结为道侣,我可以既往不咎,往后我们依旧好好过日子,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如果跌入泥潭也无法折断他的骨头,那么将死亡的过程无限拉长呢?
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许会很有勇气,但生命真正从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星回松开手,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护身符仔细看了一遍,又爱惜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看向秦毓文,终于捏碎了这道护身符。
他并没有关于这道护身符的记忆,但他觉得……应该是这么用的。
一道凛冽的剑光突兀出现在了秦毓文的身上,秦毓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整道分神都被搅成了碎片。
烦人的苍蝇终于暂时消失了,楚星回靠在城墙上,闭上了眼睛。
像是一只幼兽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又像是一颗种子埋进了雪堆里。
他的确已经很虚弱了。
……只能等待某位不知名的好心人来带他回家了。
千里之外,苍州城。
谢留风刚将附近的封印处理掉,回城补充物资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来这里做生意的商绫,便十分顺手地敲了他一顿饭。
两个人在饭桌上闲聊了两句,商绫见他频频看传讯符,忍不住埋汰他:“干嘛呢,等谁的消息啊这是?”
要不是他知道谢留风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有找道侣这根弦,他都要以为谢留风是在等正蜜里调油却不得不分开的道侣的传讯。
谢留风依旧盯着传讯符,抽空回答了他一句:“我们家星星,已经好几天没联系我了。”
商绫一口茶险些呛出来:“不是就几天没联系吗,至于吗?”
谢留风不说的话他都要以为是好几十年没联系了。
谢留风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他还琢磨要不要主动去个传讯问问,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凌厉起来:“出事了,我去找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御剑走了。
商绫有点傻眼,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能直接感应到对方的求助,谢留风不会是把自己的精血给他家小徒弟了吧?
第37章
成玉在外流窜数月,成功考取了二级丹师证,流窜到水云城的时候,终于在城中被正好前来采买药草的谢汀兰当场抓获。
他只能蔫了吧唧地跟在谢汀兰身后,帮谢汀兰提东西打下手。
今日天气正好,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突然上空一道流光闪过,一人御剑从上空掠过。
一群在城中维护治安的灵相宗口中叫着“站住”“禁止御剑”之类的话,也跟着御剑追了过去。
成玉伸手搭在眉骨上遮住阳光,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水云城归灵相宗管辖,外面的护城大阵跟灵相宗的护宗大阵连在一处,城中一贯非灵相宗的门人禁空,也不知道是多嚣张的人才会直接在水云城的上空御剑。
修士眼神好,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御剑在最前面的人有些眼熟。
成玉忍不住扯了扯谢汀兰的衣角:“哎,师父,方才过去的那个好像是楚星回的……”
他忽然想起来,他依旧不知道谢留风究竟是什么人,只能抓了抓头发,说出上回的假身份:“兄、兄长?”
谢汀兰将挑好的药草收起来,回头看向自己的倒霉徒弟:“兄长?什么兄长?那孩子哪里……”
哪里来的兄长……她话还没说完,余光也看见了御剑的人,登时见了鬼似地站在了原地。
谢清和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联想起楚星回跟灵相宗的关系,越琢磨越不对劲,立刻将灵草胡乱塞进储物袋里,一把扯起自己的小徒弟:“走,我们也去看看。”
成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自己师父扯着偷偷混进了灵相宗里。
谢留风一路御剑找到灵相宗,一剑劈开灵相宗的防御阵法,落在了宗门前的广场上。
气息在这里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神识如网一般散开,仔细搜寻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还是找不到。
谢留风难得有些焦躁。
守门弟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谁惹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谢留风扫了他一眼,无意为难普通弟子,只是道:“叫你们宗主夫妻出来,还有你们那位姓秦的大师兄。”
守门弟子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拿出传讯符叫人。
收到有人上门来砸场子的消息,穆承和秦雪衣立刻带着几个长老匆忙赶了过来,身后还坠着穆泽清和穆灵萱两个小辈。
穆承看清来人的面容,瞳孔一缩。
看来上次秘境长老回来之后的猜测并非无根无据……这人果然还活着。
秦雪衣看了一眼被一剑劈开的防御阵法,皱了皱眉,秀美的脸上显出了不满:“谢清和,我灵相宗自问未曾的罪过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附近的弟子听见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但又惟恐遭到大人物打架的误伤,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成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师父躲在人群中凑热闹,听见这个名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星回他“兄长”不是叫谢留风吗?
而且谢清和……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成玉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剑尊的名字吗?
谢汀兰慢慢皱起了眉。
她对谢留风还是有些了解的,这阵仗……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另一边穆承已经拦下了妻子,脸上熟练地堆起笑容,向谢留风拱手道:“这不是剑尊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他虽然也十分不满谢留风这种莫名其妙打上门的做法,但对灵相宗的实力更为有数。
这位剑尊从踏入修途之后所有经历都是一等一的邪门,更何况还有弑神的战绩……眼下他没死,在场所有人加一块怕是都不够面前这位打的。
谢留风没工夫跟这两个人寒暄,直接探出一道灵力,仔细检查了一遍两个人身上的气息。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被引魂入梦的迹象。
传闻有神人创造过一道秘法,将同属一片区域的人拉入同一个梦境世界,并将这些人的记忆同时回溯到某个固定的时间节点,依此创造出与现实中人别无二致的梦境人偶,以此推演事件的不同发展方向。
梦中与现实时间流速差别巨大,而且大多数被引神魂入梦的人在梦境人偶创造出来之后便会被重新送回现实,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被引魂入梦过,偶有精神敏感或体质较弱的人会感到精力不济,耗费些时日就能修养过来。
只是这道秘法要耗费的能量和神识都极为巨大,远远超过了此界修士的极限,一直以来只在传闻中存在,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
谢留风将法术遗留的痕迹截取出来,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冽。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问:“秦毓文呢?”
穆承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上提取出了这种痕迹,心下骇然。
听谢留风问到秦毓文,他忽然惊醒过来,完全顾不上自己了,心里七上八下地回答道:“毓文前段时间报备出门历练了,此时并不在宗门内,剑尊找小徒有事?”
他心念电转,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徒弟怎么惹上了这位。
最后唯一扒拉出来的事情就是秦毓文曾宣称在秘境中得到了死去剑尊的传承——不过眼下看来很显然秦毓文说了假话。
谢留风并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就算他真不满顶多也就是找人知会一声,不至于直接打上门来。
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
谢留风并没有继续追问秦毓文的下落,掐了一个复杂的法诀,顺着那道痕迹开始寻找法术的源头。
最后,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写着“灵相宗”三个大字的牌匾。
谢留风提起剑,一剑劈了面前的牌匾。
牌匾可是他们灵相宗的脸面!
穆承又惊又怒,不得不硬着头皮责问道:“剑尊大人这是否太过分了?”
他身侧的秦雪衣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毓文!”
被谢留风斩开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口子,里头掉了两道人影出来。
秦毓文失了一道分神,又被强行打破了梦境世界,被术法反噬,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秦雪衣心疼地抱住了他,拿出无数好药往他嘴里喂。
谢留风暂时没有管他,飞身上前,接住了另一道人影。
楚星回在昏昏沉沉中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道亮光。
然后他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谢留风。”
谢留风应了一声:“嗯,是我。”
他死死攥住面前人的袖子,将头靠进谢留风的怀里,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撒娇和委屈:“你来的好晚。”
他在梦境中没有记忆,最后捏碎那道护身符其实有赌的成分。
所幸,他赌对了。
真的有人来接他回家了。
谢留风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是,我来晚了。”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秦毓文,冷静确认道:“是他做的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摸了摸他的脑袋:“睡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楚星回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魂完全到了承受极限,到了安全的环境中,终于安心昏迷了过去。
半空中,谢留风划开的口子缓慢闭合。
随着梦境空间完全崩坏,一件东西在口子彻底闭合前从半空中滚落了下来。
是个酒杯模样的灵器,通体莹白,看不出品阶,杯内底部嵌了一颗硕大的冰蓝色珠子。
不出意外,这便是梦境空间的载体。
只是目前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精力管它。
另一边,谢汀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滚落到地上的东西,目光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这个杯子形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用途,但上面嵌的那颗珠子……
谢汀兰的脸色凝重起来。
她是别派的掌门,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
传音……眼下所有人都剑拔弩张的,她要是有动作估计立马就没法藏了。
谢汀兰四下看了看,看见旁边还一脸懵的徒弟,福至心灵,一把抓过他,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把他一脚踹了出去。
她不好出面,小辈就不一样了。
成玉的突然出现让场面凝滞了一瞬。
他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谢留风不带感情地轻笑了一声,割断被楚星回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小心将楚星回递了过去,另一手握紧了自己的剑:“来得巧,帮我照看他一下。”
成玉顾不得别的了,一手接住昏迷不醒的楚星回,直接喊道:“谢前辈!拿上那个杯子!”
听见提醒,谢留风终于分了一丝精力给滚落到地上的杯子,目光落到杯内嵌着的珠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将杯子拿了过来。
他看向秦雪衣:“秦道友,瞧见了吗?你们护着的好徒弟,身上可是有当初伤到你的妖兽的内丹呢。”
闻言,秦雪衣和穆承的脸色都变了。
秦雪衣一时间不知道是担心谢留风知道了多少,还是疑虑秦毓文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抱着秦毓文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秦毓文目光晦暗了一瞬,声音虚弱道:“师娘,我不知道……”
秦雪衣回过神来,连忙抱紧了他,心疼道:“不要说了!毓文是我养大的孩子,品行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此物定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她执意如此,谢留风表示尊重,然后将秦毓文从她手中强行提了过来。
秦毓文没料到他会在灵相宗众人都在场的情况下直接抓自己,连忙向穆承求助道:“师父!”
穆承急出了一脑门汗:“剑尊,就当是给灵相宗一个面子……”
谢留风眼神漠然:“我何时需要看其他人的面子了?”
穆承顾不了别的,急声道:“剑尊高抬贵手,左右两个小辈都没有性命之忧,待我等查清之后,定会给剑尊一个说法——”
他忽然瞠目,话音戛然而止。
谢留风已经毫不犹豫地抬剑抹了秦毓文的脖子。
还顺手捏碎了秦毓文试图逃逸的神魂。
秦毓文的尸体缓缓倒下,依旧残留着最后一刻不可置信的神色。
做完这一切,谢留风才收起灵剑,重新看向穆承。
他面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不好意思啊,我为人不善言辞,不擅长找人讨要说法,所以只好委屈令徒死一死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展,纷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