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14580还能算是距离熵增最近的那一波人,受到的压力肯定更——
“咚咚!”
发言台上响起小锤叩响声。
整个会议厅骤然一静,就连旁边已经调好弹幕、音量的队友也连忙点按暂停,随着周围的人一道肃然起立。
人群在一片死寂中做着完全相同的举动,这画面毫无疑问,充斥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康柯跟着起立,望向台上,看见一名穿着灰衣的少年站在发言台后,手中转着拍卖会似的小锤子,眼神在四下张望。
他困惑了一秒熵增在找什么,目光就越过人群,与满脸烦躁不耐的少年对上,旋即就见对方的目光一亮:“14580!你坐那么后干什么?快到前排来。”
“……”所有人无声地、齐刷刷地回头,像一群恨不能把头拧成180°的猫头鹰。
熵增的脸上挂着单纯天真似的愉快:“快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短短一瞬,康柯思考了很多。比如他是不是暴露了?怎么暴露的?
如果没有暴露,熵增为什么忽然点名14580?平时的14580又会如何回应这种要求?
“你在犹豫什么,1——哦。”
熵增的声音变得轻柔:“原来第一排已经被坐满了。”
少年在所有人缄默的注视下一跃下台,最终停在第一排座位前。
康柯注意到那些坐在第一排的人,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起来,像是在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逃跑。
“但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空位的,对吗?”他询问似的目光掠过第一排的人,而后随机定在其中一人身上,“你——怎么样?”
“……不,不呃!”
头骨破裂的声响,被闷在头发与血肉中。
坐在那个倒霉蛋两边的人因溅上脸的血浆闭眼一抖,僵硬地绷紧身体。
熵增随手丢开占满血污的小锤,用纸巾擦着手,冲着康柯再度投来干净得像小鹿似的期待眼神:“快来啊,位置都帮你腾好了。”
“……”康柯为自己之前还想过“这个切片是不是过得比我还舒坦”而道歉,在“坐在新鲜出炉的血污中陪变态开会”和“单纯只是正常加班”间,他宁可选择后者,至少一不用挑战自己的洁癖,二不用遭受精神折磨。
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琢磨自己要不要配合了,对方根本就没他拒绝的选项。
他没去看身边的队友——对方估计也不希望自己在这时候拥有存在感——迈步在几百号人形猫头鹰的注视下,穿过寂静的大厅,走到第一排座位边。
已经有人动作迅速地将那个倒霉蛋的尸体抬走了。
康柯一路借过,走到空位前时,右手边的同伴刚收起替他擦拭桌椅的手巾,很勉强地冲他讨好地笑了一下,连自己脸上的血污都顾不上擦拭。
康柯镇静地点头致谢,在干净如新的座位上坐下。
熵增单手撑桌,一跃翻进内侧,紧挨着康柯坐下来:“你不是说今天有《死月》的更新?耳机带了吗?”
康柯:“……”啊?
所以那个备忘录上写的“记得带入耳式无线耳机!!!”,指的是要给熵增多带一对吗??
兆年老社畜镇定自若地解决了这点小失误,将左边的耳机递给熵增:“另一副坏了,一人一只吧。”
感谢主动邀请他一起开小差的便宜队友,至少告诉了他《死月》的全称。
感谢主动帮他擦椅子的便宜同事,至少让他确定,14580在敌营似乎很有些地位,熵增的手下居然会当着熵增的面讨好14580,似乎这么做也同样能取悦熵增。
番剧热血的BGM很快在耳机中响起,熵增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你们开始吧。”
“咚咚!”发言台上再次传来小锤的响声,“听证会开始——请申请方进行陈词!”
康柯飞快地进行了一个跳过片头曲的大动作,趁着视频加载中的空档(到处都是熵增的能量,这破地方能拉网都是奇迹),抬头扫了眼台上。
和他想的“新人举步维艰”不太一样,朝辞显然在敌营混得如鱼得水。
他换回了东古风格的衣裳,刚刚换完小锤下台的主持人甚至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颇有欣赏和鼓励的意思,仿佛朝辞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什么“升职演说”。
但朝辞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即便神情依旧轻松,康柯仍注意到朝辞在疗养院被N和卡兹米尔喂得有些滋润的脸,仅仅在一夜之间便消瘦了许多。
很难判定是时间流速的问题,还是昨天在朝辞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毛发油光顺滑的猫,变得略显疲惫虚弱,额头上挂着汗。
朝辞开始发言后,康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熵增在制造自己的“同类”,哪怕是14580也接受过改造。熵增会对14580如此特别,很可能就是因为14580是所有实验体中,成效最好的那一个……
而朝辞在昨天,很可能也接受了这么一台手术。
“……为什么要零零散散地投入种子?生怕一次性给多了,敌人会吃撑吗?”
朝辞的发言很具有攻击性,直指之前为熵增出谋划策的副官:
“我们现在的做法,和每天给敌人定时定量送三餐有什么区别?怎么达到促使敌人尽快走向灭亡的目的?”
副官气到当场起立:“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正在应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他们……”
一包薯片出现在康柯眼前。熵增欢快地道:“你上次说不喜欢沾了血腥的零食,这种袋装零嘴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咸辣口。”
康柯:“…………”
他的心情摇摆在“难道我的切片这么多年日子的确过得不错?”和“但是有个拿血当蘸酱的狗币上司也够让人高血压的”之间:“这好歹是在开会。”
“那怎么了,”熵增耸耸肩,“难道会有人对我吃零食提反对意见?”
康柯难以理解:“如果单纯只是想看番吃零嘴,为什么还要特出席听证会?”
“这是一种氛围。”熵增将零食往康柯眼前又晃了晃,“坐在一群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中间,这种愉悦感……可以帮助我抑制对这个愚蠢番剧的厌恶。”
熵增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深呼吸,仿佛恐惧是某种气味,他是以此为食的怪物。
康柯很难理解这种拧巴的心理,索性闭上嘴,一心两用地边看动漫边听发言。
台上,副官和朝辞的唇枪舌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两人的观点鲜明对立,副官认为面对敌人应该苟发育,打后期;朝辞则嘲讽:再继续这么苟发育,敌人都该被喂成胖娃娃了。等“打后期”的时候,胖娃娃就一巴掌一个投喂员、一巴掌一个投喂员……
“我喜欢听他说话。”熵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番剧上了。
他也不在乎正在看番的同伴想不想被人打岔,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骂战,一边冷不丁地进行员工们最讨厌的突然提问,“你怎么看?这个提案该不该通过?”
“……”康柯缓缓抬起头,确定另一个自己日子过得也不痛快,心情顿时平衡了不少,“没想法,我就是个跑腿的。要不折中吧,折中就是最好的。”
——折中就是最Low的。康柯在心中默念。
守成之君可以采用中庸之道,但谁听说过反叛军也走中庸之道,“也好,都行,折中吧”的?
就今天这个提案,如果继续遵照副官的策略,那疗养院的人手短缺,的确很难找齐所有藏匿在九州的熵增种子。
如果按照朝辞的提案,现在疗养院里没了他和寰,唯一能对付大规模的种子袭击的,也就只有一个还失着忆,自己用的力量是什么都闹不清楚的雅威。
总之就是哪种极端方案,都会让如今的疗养院疲于应对,但折中就不一样了……零散的种子不会很多、投入进一次性袭击的种子也不会很多,以疗养院现在的人手和雅威,恰好可以完美应付。
但他没打算就这件事劝说熵增,毕竟现在还远远没到14580能够暴露的时刻——
“对啊!14580,你简直是个天才!”
熵增猛然一拍扶手,震得康柯地铁老人抬头,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人又在癫什么痫,熵增一把扶住他的脸,在他头上用力吧唧了一口:
“——就照这么做!”
“朝辞,你去研究所申领二分之一的熵增种子,佯装对九州发动总袭击,你——”
他用眼神示意副官:“去申领剩下的种子。等到疗养院的人因为朝辞的袭击全员出动,你再散播种子,加速催化。”
声东击西。简单却有效的做法,
虽然投入的是一样的兵力,但因为两个分队出兵的时间差,会令敌人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第一波进入战场的正面队伍上,而暂时忽略了还有另一支队伍也在搞事。
如果敌人不是疗养院,康柯高低得称赞几句,毕竟以熵增混乱的脑回路,能想出如此正常有条理的计划,真是太不容易了……但可惜敌人是疗养院。
而现在他要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给院里去信提醒?
——感觉不太需要。
这个计划虽然巧妙,但只要识破,以院里的人手足够摆平。
——问题就是能不能识破?
肯定能识破吧?
罗曼大陆上的朱丽叶、艾隆帝国的卡兹米尔,都是优秀的黑心战术师。
更别提院里现在还有一个约瑟夫,哪怕全员没大脑,有个卡兹米尔在,约瑟夫也一定会主动运用预视的能力,帮忙窥伺战局……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大片弹幕淹没光屏,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很难抑制心底的焦虑。
而让这份持续的唯一缘由,就只是难以抑制的掌控欲。
好在漫长的人生也塑造出了他很会掩饰的演技,熵增并未发现他内心的坐立难安。
后续的会议十分顺利,结束时熵增因工作被手下召唤走,让康柯得以清静地独自回到办公室,而不用继续忍受对方的骚操作。
演戏演全套,康柯一路捧着番剧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他抬起头——
“——!”
眼前骤然一黑。
他被一股巨力扼住咽喉抵在门上,重如叠沙的布料垂落在脸上,阻塞住张开的试图呼吸的口鼻,门板被他的后背撞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嗬……”康柯的手强掰开对方的虎口,“咳!咳咳,你发什么疯?!”
那些溪水似的、温凉的布料滑落下来,他在呛咳中对上一张因恼火和妒忌而微微扭曲的脸。
“……”康柯的目光倏然定住了。
几秒后,视线一寸寸逡巡过对方平日里绝不会蹙得如此失态的眉宇、将恼火表现得如此外露的眼眸,还有鼻侧因愤恼而小小皱起的那片皮肤,抿得发白、用力下撇的唇。
寰无比清晰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脸上浮现愉悦和餍足的情绪,就仿佛当初的他如何欣赏自己的半身被自己轻易牵动情绪。
周围深黑红色的墙壁仍然静默的、不规律地凸起又凹陷。
房间内光线暗淡,一切都笼罩在古怪与寂静的蒙版中。
两双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眸静默又对峙般的对视着,像镜子的两端,彼此映照出对方眼中的傲慢、征服欲、不甘示弱、占有欲、掌控欲……
惯会掩饰的人也会在镜子面前放下伪装,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展露最真实的、最恶劣的自我。
三分钟前无处缓解的焦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康柯在一片安静中勾起寰的银链:“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的声音很轻,和呼吸一起缠绕在咫尺的距离之间。
寰的拇指压着康柯的喉结摩挲:“那就让我亲吻你的灵魂。”
第97章
窗外有红光一纵而逝,被像素玻璃切割成迪斯科球一样昏暗的光斑,从空无人坐的书桌、他们的脸上流淌而过。
康柯脱下14580的躯壳,就像慢条斯理地褪去衣服。
寰有那么一瞬间弄不清楚,充斥在眼前这间狭小房间中的迷幻又暧昧的氛围,究竟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因为自己戴上了有色的滤镜。
“咚——”
门响的声音,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被扫落地的声音。
也可能只是一些幻觉,因为不存在的心跳正撞击鼓膜。
他们的唇碰撞在一起,没人能说清这究竟是一个吻,还是野兽间的征伐撕咬。
箍在彼此要害上的手因情绪的浪潮而失去对力量的把控,令两道本不需要氧气的灵魂产生窒息般的幻觉。
“这不是……熵增刚刚亲吻的方式。”康柯含混地说,右手攥着寰颈后冰冷的银链,可以将人扯开,但手指只是鼓励似的按在寰的脑后。
寰抵着康柯咽喉的拇指揉着指腹下这一小块喉骨:“我是你的半身,难道不该索要得更多?”
在室内流转的光斑忽地碎了,像被击碎的风度和伪装。
它们旋成一团扭曲的漩涡,和屋内映照它们的人一起,逐渐陷在潮湿的、粗暴的、原始的纠缠中。
电子钟发出几次滴滴的警告,被扫落至地面的光屏还在播放着纯洁热血的少年漫。
无人理睬。
直至窗上的玻璃从斑斓的像素,重新碎成雨幕般的窗纸,在彼此身上宣泄完所有掌控与欲望的野兽才先后穿回斯文人的衣服:
“——我同朝辞碰过头了。”
寰只穿了中衣,侧卧着悬浮在空中。
玻璃洒入室内的光斑,从他新雪般铺散开的长发上流淌而过,最终栖息在薄薄的布料搭起的、欲掩欲露的阴影下,徜徉在肌肉的起伏与轮廓间。
他的魂体浸着一层晶莹的细汗,引得康柯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问:“他有什么打算?”
寰支起身,一点一点理顺衣物,将肌肤遮掩在布料下:
“他说,九州那边,他已经留好了后手。只要院里的同事能想到去找羌古,那就算是呆瓜也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所以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如何建立九州的新秩序上,而在如何诱导熵增,在熵增心里留下‘将14580杀死、做成傀儡’的种子。”
“——熵增在听证会结束时接到的那则消息,就是朝辞运作的结果。”
“?”员工甚是积极,院长甚是欣慰。
康柯捞起地上的电子钟和光脑,搜寻日程表上记录的请假事宜:“他留了什么后手?”
寰顿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被朝辞洗脑,纠集大军进攻总局,却在抵达总局前摆脱精神控制,最终自戮身亡的院长吗?”
“……”康柯抬起头,“当然记得。”
“总局原本想帮Ta复生,但因为Ta尸骨无存——等等,这和朝辞的计划有关?Ta没有自戮?”
“不,她的确自戮了。”寰放下整理衣衫的手,“总局只是少知道一些前因后果。”
“那位院长,原本出身于一个低维东古宇宙,是那片宇宙中的女帝。”
“这两个人碰面……可以想见两个同为野心家、阴谋家的人,会如何互相算计,试图驯服对方,收归己用。”
“而最后的结果,就像总局知道的那样——院长在最后关头果决自戮,带着一整支真正心怀鬼胎的队伍炸成碎片,没让朝辞讨到半点好处。”
“朝辞则对能如此杀伐果决——不论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的院长心生敬佩。”
康柯:“……”
康柯:“心生敬佩?之后呢?他干了什么?”
“他把这位编号为58259的院长,送回九州往生了。”
寰理说:“托胎成皇室的公主,目前算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室血脉。”
康柯:“…………”
这就是朝辞跑到其他皇子那儿煽风点火,把皇子们全部干掉的原因吗?
“朝辞说,他在那位陛下身上看到了建立新秩序的可能。”
寰站起身,走到康柯身边,有意无意挡着康柯重新套回躯壳的动作,眼底映照着暗红的、如同欲望般的光,隐晦而惑人地明明灭灭:
“这些往事都可以直接找58259验证,朝辞将她送去往生时,使了些手段,鬼界没有抹消她的记忆。”
“……”康柯实在觉得讲正事还心思浮动,过于衣冠禽兽,但手还是抬起来,去捉寰腰间恰巧松垮开的系带,“那为什么找到羌古,就能知道后续的路该怎么走?58259在羌古那儿?”
“不,羌古只是知道58259的存在,知道她身在何处。”
寰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于是他们如此自然地又靠在一起,
“为了让转生后的58259尽快长大成人,他在对其余皇室血脉动手时,将58259送去了仙界,也就是最开始他提到的那个——在毛坯房对面的‘邻居’家里。”
“他的那位‘邻居’,是位修无情道的女剑仙,门下弟子众多,都是朝辞在各方游走时遇见的,亦或是因逼婚而欲自尽,亦或是将被家人压榨殆尽的可怜姑娘。”
对人性之恶的厌恶,能令兽性的欲望消磨殆尽。
寰的眉宇蹙起来:“因吃过人间苦,故而道心坚定。能跟随剑仙修行,也算是扭转了命数……朝辞在九州好歹做过些人事。”
那么员工们找到羌古后会发生什么,就可以想见了——
羌古告知皇室还有一女,养在观澜剑仙身边,疗养院去接皇女,碰头后一聊,嘿!这也是位疗养院院长!
那九州的战乱可就好处理多了,直接让58259重操旧业呗!曾经能统御寰宇、能在实力存在差距的情况下,仍使朝辞吃瘪的女帝,难道还能处理不来一点年轻时就应对过无数次的乱局?
就连前期需要的军队,都已经备好了。以58259的手腕,肯定能在师门经营出不错的好人缘,届时直接带着一众人形自走武器下凡,再加上她经验和谋略,杀穿九州的仙门百家、世家军阀能有多难?
也难怪朝辞能放手放的这么干脆。
建立新秩序说起来似乎耗心耗力,但他一早就把这些任务统统外包出去了,九州的乱局根本不需要他的插手。
就连预先铲除那么多皇子,指不定人家58259都根本不需要,纯属朝辞闲到发慌,在到处给自己找乐子。
康柯揉了会额头:“所以,当初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和他之前在迷宫里喊的‘朝阙’有关?”
他大概能猜到,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推测。
“三岁那年,他因为天生剑骨,被当时最大的剑修门派选中入门。朝家想让他去,想借此抬高身价,却被不愿离开母亲的朝辞拒绝。”
于是第二天,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朝辞被仆从唤醒,听闻母亲“突发心疾,不幸离世”。
他的父亲将备好的行李丢给他,呵斥他“男儿当有鸿鹄之志!怎能因弹丸之失而魂不守舍?!还不快去追仙长!”
“他说,有58259在,未来像他母亲这样的女子、像他救下的那些女子,大约会变少吧。”寰走到窗台边,看了眼窗外,“——嘶。”
他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轻吸了口气,但眼神并未挪开:“那些飘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研究所的实验品?”
“?”康柯利索地套上14580的壳子,走到寰身边,“……看脸,像被我的切片带回来的伊乌。”
他们也只能看脸了。
远方正逐渐飘近的“伊乌”没有身躯,只有一颗半张脸畸形肿胀的头颅。脖颈一下是混乱的熵增能量,乍一看很像一只长了人头的鬼灯笼。
寰无声地隐匿了身形:“他身后还跟着研究所的人……好像,在向这边走?”
康柯忽地想起日历上记的那句“下午请假”,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这帮子人,该不会是冲着14580来的吧?
他之前就纳闷怎么14580的假这么好请,如果不是因为14580和熵增之间的关系亲密,下属们见碟下菜,而是因为批假条的人知道,14580请假是为了去研究所接受改造呢?
寰的方向传来极细微的磨牙声。
不过下一刻,这人就像想起什么好主意似的,眼睛亮亮的看过来:“我现在是鬼,可以附身。”
不管是手术改造,还是单纯体检,都有很大的可操纵性。
康柯冲他微微点头:“先看看情况。”
“咚咚!”
房门被重重敲响,研究员语气生硬的声音传进来:“14580,你又刷番剧刷过头了吗?说好的今天两点准时来研究所复查和改造。”
康柯用眼神示意寰先不动手,随后面不改色地打开房门:“没刷番剧,只是睡过头了。”
嗯——虽然此睡非彼睡,但怎么不算是睡过头的一种呢?他说的都是真话。
研究员狐疑地看了看康柯的脸色,有点红,的确像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快跟我们走吧。真浪费时间……别怪我没提醒你,老板现在能这么在意你,不过是因为你是目前与熵增力量融合得最完美的那个,一旦你的适配度出问题,或者我们研究出适配度更高的机体——”
“这就是你们专挑老板出差才找上门的原因吗?”康柯看了眼光脑上熵增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出差,回来给你带新口味的薯’),“专门来找茬?”
研究员恼火起来:“别因为老板对你的态度好,就觉得能骑在我们头上!我们之间真发生冲突,你觉得还有求于我们研究所的老板会站在谁那边?!”
【有求于你们?】
熵增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光脑里冒出来。
康柯冲着猛然瞪大双眼的研究员耸耸肩,向对方展示处于拨通状态的通讯:【我,有求于你们?】
【别弄错关系了——人类,是你们只有乖乖为我工作,才能换取活命的机会,对你们的优待,不是让你们背着我骑在我头上撒野的!】
研究员竟还想反驳,熵增恼火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来:【14580,杀了你眼前这个拎不清是非的人类!】
康柯欣然从命,只可惜熵增不至于糊涂到下令,让他直接把整个做人体实验的研究所都宰光。
熵增甜甜腻腻的声音从光脑里继续传出来:【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是故意让我替你出气?真奇怪,我喜欢这种替人撑腰的感觉,欢迎下次再来。】
【你对薯片有什么特别偏好的口味?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那袋薯片。】
【我读过人类有关亲密关系的书籍,里面说亲吻是最好的表达亲近、拉近距离的方式,下次我要多试试……】
康柯刚收回沾满鲜血的手,就在寰变得森森然的目光中僵住。
熵增还在说着什么“多试试”的事,康柯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逝世了。
絮叨着废话的熵增忽地话锋一转:【——但这些都是后话了,亲爱的。】
【我知道你这次打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不是为了逃避手术,对吗?】
跟在伊乌身后的研究员们面如土色,但一旁的看守们却习以为常。
两个人站出来合力处理了尸体,留下康柯和研究员们站在温热的血泊边,沉默如死水般听熵增的轻声慢语:
【你一向乖巧听话,怎么会做让我生气的事呢?】
【和剩下的这批蠢货去研究所,好吗?我希望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的配适度提高的好消息。】
【——再见,我的半身。】
电话挂断了。
康柯对喜怒无常的变态见怪不怪。
他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佯装身边没有飘着一只阴鬼,正绕着他打转,说些“此人嘴上说的亲热,却忍心将半身送上手术台”“我绝不会”之类的话,只环视了一眼还杵在原地,好像正在腿软的研究员们:
“还不走?难道要我这个实验体扶你们回研究所?”
他可不知道研究所在哪,赶紧帮他带路。
“……”研究员们看康柯的眼神也变得像在看变态,好像无法理解康柯怎么能在听完熵增的话后,仍旧无动于衷。
有鉴于此,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走得安静又迅速。
抵达研究所后,康柯被第一时间要求换上无菌服,然后才得以进入所内。
和绝大多数科幻宇宙里的研究所差不多,这座试验所的内部也多以纯白为主色调。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夹着文件夹或采样匆忙来去,很难从他们求知若渴的脸上看出这帮人正在做怎样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
康柯被领着去做体检,期间寰离开了十分钟。
回来后寰告诉他:
“这里的实验体,活着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院长……有触怒熵增后被罚过来的,有自己自愿接受改造想变强的,也有俘虏。”
“研究员们似乎认为,院长长时间在不同宇宙间穿梭,具有的耐受性比普通原住民强。”
[名单呢?]康柯刚冲寰递了个眼神,负责检测的老研究员就在单向玻璃外站了起来,冲康柯招了招手。
“不急,我们可以借用一会主刀医师的光脑。”寰活动了一下手指,“我确信,能负责14580的研究员权限不会低。”
康柯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老研究员正呵斥周围的助手:“动作快点!无关人员都清出手术室,这次的改造手术,我亲自主刀……让赛恩斯和巴尔米做好准备,进手术室辅助我。”
康柯注视着老研究员低下头看着数据记录嘟哝了些什么,又转过头催促他快点跟自己去手术室。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狂热又不失恭敬,显然即便在研究所里,能站上高位的人依旧情商不会低:
“请跟我来,14580先生……您这一次的检测状况非常好,我想能够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了。您对接下来的实验有什么想提的问题吗?我会尽可能为您解释清楚。”
他们走进手术台,康柯被示意在手术台上躺下。
赛恩斯开始进行麻醉前的准备,康柯抓紧时间询问:“如果实验顺利,我该是什么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