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之后,被淤泥挤压的身体一轻,再睁眼时,旷野消失了,抬头,是熟悉的天花板。
意识渐渐苏醒,在感受到身旁的动静时,时银近乎受惊地身体一颤。他转过头,看见了颜凪安静的睡颜。
一只吸血鬼,躺在人类的床上,搂着人类睡得正香。
时银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的错愕,虚幻和现实不断交替着,唯有腰间冰冷的温度,时刻提醒着他,这才是现实。
“颜凪。”他哑声喊着,腰上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时银的手刚要碰到颜凪的发顶,突然他厌恶地停在了半空。
都是骗子。
方才梦境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说到底,那究竟是梦境还是其他,那个“他”又是否存在,时银并不清楚,他清楚的是在梦境中看到的前两个世界。
辞承、赫单尘。颜凪就是下一个。
“我知道你醒着,听见的话就滚下去。”时银神色一凛,他深谙眼前这只伪装成良善之辈的吸血鬼的真面目。
他们永远不会相信人类,只是将人类作为食物。所以他绝对不能再被蒙蔽双眼,掉进他们的陷阱。
若是遂了颜凪的意,时银便会永世沦为食物,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一点,他很清楚。
颜凪睁开眼,事实上,刚刚他嗅到了一股令他极其厌恶的气味,那气味让他险些就杀死了怀中的时银。
“主人,你看着似乎有心事。”颜凪血色的双眸轻扫过时银,落在了他苍白无血色的唇上,那里不该是这样的颜色。
想着,颜凪已经舔了上去,甜味比以往要淡上许多。
“啪”,白皙的脸上并未映出指痕,可是这屋内的空气开始变得焦灼。时银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嘴角落下的一抹血痕,不是他的。
“我说了,滚下去。”时银像是跌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四肢无力,脑袋却因刺骨的寒冷变得异常清醒冷静。
都是假象,表面上的温驯乖巧都是伪装。看吧,不过是一巴掌,眼前的吸血鬼便龇着尖牙,一副要生吞活剥了他的模样。
颜凪轻笑一声,他将嘴角的血裹紧口腔。
吸血鬼自己的血,比人类的白水还不如,毫无口感的同时,无半点饱腹之用。
猎物的眼神变了,变得不再好骗。可是这不重要,从时银在拍卖会上买下他的那一刻,便逃不开了。
“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眸中的杀意褪去,鲜红的色彩开始趋于平缓,变成了沉寂的湖水,毫无波澜。
看着颜凪回到了铁笼之中,时银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要做的是驯服吸血鬼,而不是被他们驯服。时银再一次告诫自己道。
明明比起驯服,杀死一只吸血鬼要来的更加容易。吸血鬼是破坏秩序恶的象征,搅乱着王国的平静,是该绞杀的存在,为什么他的任务会是驯服?
时银想不明白,一只恶劣的畜生,真的会磨去爪牙,对着人类摇尾乞怜吗?
“殿下,午餐已经备好,您要先出来用餐吗?”门前,赛罗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看见颜凪被关在了笼中时,赛罗南的脸上露出了真情实意的微笑。他半跪在床边,银色的长发拖曳在地上,他却毫无察觉,只是捧过时银的脚掌踩在他的膝盖上,拿出丝帕替他擦去了上面的灰尘,然后帮他穿好鞋袜。
“殿下,地上凉,日后还是不要再光着脚的好。”
“我忘记了,不还有你在吗?”时银轻轻推开他,然后起身向门外走去。
某种意义上,颜凪说的没错。赛罗南是叛徒,哪怕曾经是叛徒,他都可能会阻碍自己的计划。
他还能相信谁?
外面还是白日,颜凪没有跟出去。他蜷缩在角落,纤长的发铺散开来,和漆黑的牢笼融为了一体。
时银临走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他是睡着了。却不曾想,那双眼睛从未如此清醒过,带着癫狂的痴意。
赛罗南原以为时银看到这些菜会很开心,可是即使是往日里很喜欢的糕点,他也只是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殿下,是饭菜不合你的心意吗?”赛罗南的兴致也变得低落,他拿起时银咬过一口的糕点放在嘴中,并无异样。
时银的胸口处还因为那泥沼有些沉重,他放下筷子,眼睛目视前方平静地问道:“这些是你做的吗?”
赛罗南闻言点了点头,“殿下以前不是最爱吃我做的饭菜吗?”
“够了。”时银伸手拽住了赛罗南的衣领,为了时银舒服,赛罗南弯下了腰,将领口送至时银手边。
“你要清楚自己的职责,只需要做好你需要做的事,其余的事,自然有其他人可以做。另外——”时银放慢语速,附在赛罗南耳边轻声说道:“对你的背叛,我还没有原谅。”
赛罗南敛下眸子,银白的睫翼覆住了眼下那一颗浅淡的小痣,“那要我怎么做,殿下才肯原谅我。”
说完,赛罗南将一枚刀片塞进了时银的手中,他特地将无法伤人的一面对着时银,“我若是以死谢罪,下辈子,殿下会原谅我吗?”
这是时银第一次亲手触碰到赛罗南的刀片,据说,碰过他刀片的人,最后都死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时银握住刀片,抵在赛罗南的颈下。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殿下更加重要,包括我。”赛罗南勾起嘴角,银色的眼眸中是盛不下的爱意,倾泻而出。
银色,本是极为冷淡的颜色,是赛罗南赋予了这个颜色热情。
握着时银的手,赛罗南将这枚刀片缓缓推进,他知晓这刀片的锋利,也知道,它会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怎样的伤口。
滚烫的鲜血刹时间洒在了时银的指尖和手背上,这温度让时银更加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是一个人类。
“人类都如你这般巧舌如簧、入戏三分吗?”赛罗南虔诚的神情,让时银就要误以为,自己是他生命的主宰了。
回答时银的是渐渐深入的刀片,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时银的鼻腔,他喉结轻滚,或许是和颜凪在一起时间久了的缘故,他看到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渴。
“扑通”一声,时银松开手,任由刀片落地,而他则是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为我做事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放下杯子,时银将指尖上的血,顺着赛罗南的鼻尖滑落,一点一点抹在了他的唇上。
赛罗南仰着头,感受着时银的每一寸抚。他微微张开口,迎接那枚指尖的继续深入。
“唔——殿下,我将是您永远的狗。”
“乖。”时银拍了拍他的头,用丝帛将赛罗南流血的脖子缠住,然后眼神清冷地看着赛罗南将他手上溅上的血渍舔舐清洗干净。
红色的血液开始在视野中消失,脑海中的暗色却在不断扩大着范围,直至覆盖。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时银只听见了那一句慌乱至极的“殿下”。
第112章 世间最后的吸血鬼【16】
沉木打造的床上挂上了层层帷幔, 只露出了一道缝隙。缝隙之中,一双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垂在床畔。指尖都像是艺术品一般,泛着荧光。
顺着指尖的方向朝外望去, 那里排着一条长队, 拎着药箱的医师脸上满是愁容和紧张。
这几乎是赛罗南在王国内所能找到的全部医师了。
“看不好公爵殿下,你们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赛罗南少有的衣衫不整, 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因为错看扣在了第三颗,平日里整齐光亮的银白长发黯淡灰沉。唯有眼神, 暴戾阴鸷。
就像是验证他的说法,笼中的颜凪抬起那双血色双眸, 阴森森地注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时银已经整整昏睡了三日,期间药石无医。全王国的医师排队诊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颜凪自然也是饿了三天, 他喝不到时银的血,也尝不到他的味道。
当忍耐到达了极限, 他会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排到下一个医师的时候, 只见他颤颤巍巍地打开药箱, 例行公事一般上前生硬地诊断。
前面不乏名师, 都不曾说出小公爵的病因, 他又如何能够超越他们。
“回、回伯爵殿下、恕我愚昧, 小公爵大人的病因着实古怪,我未能......”
“未能什么?”赛罗南眯起双眸,银色的瞳孔像是被浸泡在寒潭之中的利剑,直直刺向眼前人。
“伯爵殿下饶命啊!”那医师被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认罪。
早在他知道这里还有一只吸血鬼的时候, 他便极力排斥来这里, 奈何抵不过赛罗南的武力要挟。
吸血鬼是不祥的象征,见过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对, 一定就是因为这个。
“伯爵殿下,一定是那只怪物,一定是那只怪物害了公爵殿下,不然不可能我们所有人都查不到病因。一定是因为这只怪物身上携带的病菌。”
一旦责任有了推卸的方向,原先散乱的众人便有了主心骨。他们纷纷附和着这位医师提出的看法。
“难怪我觉得公爵殿下这病来的蹊跷,从未有过如此先例。若是因为这怪物,那倒是说得通了。”
“是啊是啊,说起来自从这怪物来到公爵府以后,小公爵殿下便一连遇上了许多不顺心的事。”这人说的当是在王宫之中发生的事。
赛罗南并不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他们众说纷纭。
他在认真地思考,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让时银醒来,就是割去他的肉作为药引都可以。
“那么,杀死这只怪物,公爵殿下便会醒来吗?”赛罗南玩弄着手上的刀片,长发披在身前,点缀了一丝破碎感。
几位出头的医师面面相觑,但是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他们不信,赛罗南真的会杀死公爵殿下的宠物,也不信他能杀死这只吸血鬼。
“杀死这只怪物的话,就是杀死了病菌的源头,公爵大人一定会有所好转的。”几人信誓旦旦地肯定着,自以为逃过一劫。
颜凪从始至终坐在角落里,一言未发。黑色的发无风自动,那双眸子在阴暗的室内发着光。他张开嘴,尖锐的獠牙在众人面前一晃而过。
赛罗南笑了,嘴角就像是绽放开了一朵曼珠沙华,危险而蛊惑。
杀死一只低贱的吸血鬼,便可以换来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公爵殿下的命,再不会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交易了。
赛罗南走到窗边,纤长手指搭在了窗帘上,“诸位,我会照着你们所说的药方去做。可是——”
他语气一转,眼神变得幽暗晦涩,“如果我发现你们是在合起伙来骗我,那么这怪物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唰”的一声,窗帘被拉开,阳光洒了进来。
赛罗南的话如同催命符咒一般,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他们的心上,他们绝望的眼神乘着阳光,死死地钉在了颜凪的身上。
他的死,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几天的连绵阴雨之后,迎来的是耀眼璀璨的晴日。金色的阳光中依稀可见跳动的粉尘,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
众人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是,那个躺在角落中的阴暗怪物。
阳光对他而言就好像沸水,毫无缓冲地从头上向下浇灌,将每一寸肌肤灼烧侵蚀。
吸血鬼白皙光泽的肌肤好像玉器,可是美丽的东西再被摧毁时往往会更加触目惊心。
众人惊恐地看着玉器碎掉的模样,他们似乎听见了清脆的破碎声。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窗帘不是掀开一条缝隙,而是全然打开,好让炙热的日光完整地洒在他的身上。
颜凪闭上眼,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被阳光杀死的感觉。他没有反抗,不是因为避无可避,也不是因为妥协,而是他知道,他的死期不是今天。
他绝不会死在时银的前面。
睁开眼的瞬间,颜凪半边身子已然化作白骨,头颅清晰可见其中沟壑。他的半张脸代表着死亡,另外半张脸却露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笑容。
他看向被围堵得密不透风的窗幔,手指甚至在身侧轻快地打起了节拍。
“赛罗南。”下一秒,众人耳边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看,殿下醒了!果然这只怪物就是源头!”众人脸上恢复了生机,就好像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时银的下一句话让众人的笑意又僵滞在了脸上。
“拉上窗帘。”
赛罗南第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没有回应。
见状,时银微微支起身子,嘶哑着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说,拉上窗帘。赛罗南,你是想违背我的命令吗?”
“可是殿下,您昏睡了三天。”言下之意,他只是稍稍惩罚了这只吸血鬼一会,他便醒了,足以说明颜凪就是罪魁祸首。
“要么拉上窗帘,要么滚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见我。”时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他强撑着一口气才能说出这么多话来,如今体力耗尽,喉腔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时银倚靠在床边,整个人就好像是摇摇欲坠的雪莲,花瓣一瓣又一瓣地凋零飘落。
颜凪的目光透过窗幔,好似看见了时银的脸。他勾起嘴角,大概是想象到了那嘴唇此刻该是何等丑陋的颜色。
“主人,他们说我死了,你便能活,你说这是真的吗?”死到临头,颜凪不仅不惧,甚至慢悠悠地告起了状。
当他身上最后一寸血肉化为白骨的时候,他便会死。而现在,白骨已然蔓延到了他的唇畔。
众人看着颜凪,神色之中无一不是恐惧,这简直就是一个骷髅在张口说话。明明全身上下已经被燃烧殆尽了,竟然还没有死去,这就是象征着灾厄的怪物吗?
赛罗南还在沉默。他似乎是在掂量,时银的性命和一辈子不见他,那种更为难以忍受。
可是来不及他多想,因为他下一秒就想见见他,想要亲眼看到他的公爵殿下无恙。
就在颜凪即将被烈日燃烧殆尽之际,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的阳光都拦在了外面,室内重归黑暗。
“殿下,我听了您的话,现在可以让我见见您吗?”赛罗南顺着时银的那只手,探进了窗幔之中。他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足以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当望见时银苍白如纸片一般的脸色时,赛罗南的心中一阵绞痛。他伸手擦去了时银嘴角呕出的血渍,情难自禁地握住了时银的双手放在了心口上:“殿下,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您的命。”
听到这话,时银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已经无从辨别人类的话语,不过真话假话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来完成任务。
“扶我下去。”时银抽出手,轻轻搭在了赛罗南的手上。
赛罗南看出了时银的虚弱,但他没有打算扶他下床走,而是直接横抱起。
“殿下,您想要去哪,和我说便是。”赛罗南舍不得时银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时银躺在赛罗南怀中,只伸出手向前虚虚一指。他不必说,赛罗南也知道他是想找谁。
纵然再不愿意,他也不能再次违背时银的意愿。
将时银放在铁笼内,赛罗南站在笼口守着。
“主人,你又救了我。”虽然没了阳光,但是颜凪的肉身也没能恢复。
时银看着这个画面,诡异至极,因为全身上下,颜凪唯有那张嘴还存在。
“下一次,还敢以如此丑陋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自己滚远,不要再认我这个主人了。”时银皱眉,有些嫌弃,但是再嫌弃也得救。
看好位置,时银闭上了眼。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矜贵无双的小公爵,竟然自甘堕落地去亲吻一个化为白骨的怪物。
当他的唇映在颜凪唇上的那一刻,赛罗南手中的刀片应声而碎。
两人亲吻过很多次,双唇只刚刚接触,剩下的便水到渠成。
时银将舌尖稍稍咬破,冒出的血珠就像是掉入了干涸已久的土地之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他现在的身体禁不住颜凪过多的索取,只能先这样解一解他的“渴”。
直到后背上按上一只手,时银这才敢睁开眼。他看着眼前至少恢复了人形的颜凪,松了一口气。若是一连多日他都要面对这副形态,那才是噩梦。
可是颜凪并没有因此而松开时银,反而将他按在铁笼之上,加深了这个血吻。
这次的吻又急又凶,就像是在报复和发泄。时银苍白的脸也因此多了一些血色。
他双手痛苦地环着颜凪的背,指骨深凹,柔软的指尖戳进了他的背。
亲吻的声音清晰无比地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其中混杂着二人的低喘和那快到不可思议的心跳声。
“你们亲够了吗?”赛罗南眼神空滞,声音像是从虚空发出。
待众人发现之时,他已经走到了二人身边,伸手拽住了颜凪的发,强制地将二人分开。
颜凪被迫仰起头,眼尾挂着欢愉的潮红。他挑衅地朝赛罗南吐着舌头,上面缠绕着时银的唾液与血液。
时银得以喘息,靠在笼上小声地喘着气,嘴角滑落一滴晶莹的唾液,没入衣下。
看着赛罗南跪在地上,试图用丝帕一点一点将他唇上属于颜凪的气息擦去,时银只是残忍一笑,然后咬住丝帕轻吐在了地上。
“赛罗南,你很不甘,对吗?”
“可是,如果不是你先违背了我的命令,想要杀死我的宠物,便不会发生这些。”
“所以,这是你的选择。”
“这是......我的选择?”赛罗南喃喃道。
对啊, 如果不是他,时银根本不会拖着重病的身体还要给这只吸血鬼喂食,更不会在众人面前亲吻这只吸血鬼。
“所以, 你知错了吗?”明明此刻他虚弱的旁人一根指头便可以将他推到, 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他身下的不是牢笼, 而是王座。
蓝眸在幽暗的环境中泛着深黑之色,释放出的威压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底, 叫人喘不过气来。
费利克斯家族的金发蓝眸,以及每任公爵身上自带的威慑力, 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吗?
“阿尔忒伊斯·赛罗南知错了,还请殿下责罚。”是他的擅作主张害得时银病上加病, 他愿意跪在这里,日夜替时银祈祷, 直到他的病情好转。
他从不信神佛, 但在这一刻, 他竟希望神明是存在的。
时银撩起一缕赛罗南垂在地上的发丝绕在指尖, 然后稍稍用力, 将赛罗南高大的身躯拽的向前倾倒。
“知道错了, 还不扶我起来?你跪在这里,我便能好起来吗?”他眼神散漫,白皙柔软的手抓着赛罗南的发,然后对着他的脸轻吐了一口气。
和人类接触得久了,时银渐渐也染上了一些“恶习”, 比如玩弄人心。
时银不明白人类忠诚的根源为何, 也不知道赛罗南的这颗真心究竟搀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是,只要他的膝盖还愿意为他而跪, 时银便愿意再多养他些时日。
得了指令,赛罗南弯腰将时银抱起,他依旧任由时银拽着他的发,即使这是一种极为轻蔑呷昵的举动。
“所以呢,我的病怎么说?不要再和我说是吸血鬼身上的病菌了。”时银坐在床上,窗幔被拉开,他看着留在屋内的四名医师,都是生面孔。
显然,他们还没有从公爵殿下与怪物之间的畸形关系中抽身,看着时银,他们欲言又止。
“殿下在问你们话,你们是聋了吗?”赛罗南站在时银身侧,冷冽的目光轻扫几人。
“或许......”人群中有一人开口道。
“说。”时银调整了一下坐姿,手上不一会,已经将赛罗南的那缕发辫变成了一束麻花。
“王国之内,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位精通医术之人,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的话——”他神情闪烁,言外之意明了。
若是连那位大人都无法诊治,怕是时银只能香消玉殒了。
“是谁?”时银皱了皱眉头,他最讨厌卖关子的人,听话听一半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在被赛罗南狠狠瞪了一眼之后,那位医师也不敢再隐瞒:“是尤里乌斯·奥西里斯公爵。”
听到这个名字,赛罗南皱起了眉头。尤里乌斯·奥西里斯,说他是王国中最为神秘的存在也毫不为过。就连他,都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王宫之内,怕是只有艾斯伯森陛下见过了。
“怎么了?”注意到赛罗南的不对劲,时银偏头问道,“尤里乌斯·奥西里斯,听着有些耳熟,他是谁?”
那缕编好的发辫,不知何时被赛罗南拿了一根红色的细绳系上,在银色的发丝中显得格外惹眼。
“在拍卖会上,殿下您与他的人打过交道,当时他也想买走吸血鬼。”
赛罗南这么一说,时银便想起来了。
那个“一百亿”,差一点时银就要因为他错失任务对象了。
可是这个奥西里斯又是公爵、首富,还是医师吗?还真是复杂的身份。
“可信吗?”时银在征询赛罗南的意见。
“嗯。”赛罗南点点头,他确实对奥西里斯高超的医术有所耳闻。传闻,陛下多年前患上不治之症,便是被他治好的。
听罢,时银托着下巴开始沉思。他不知道他的病情究竟是对他任务的考验,还是某种警示,可是不论是哪种,他似乎都不能放任不管。
看来,他要去会一会这个堪称全能的奥西里斯公爵了。
时银挥挥手,就要遣散众人。可是下一秒,那四名医师全部应声倒地。
“赛罗南。”
都是一刀封喉,场面并不血腥。时银对于不相干的人类并没有过多的怜悯心,可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滥杀无辜。
“你弄脏了我的地方,我需要一个解释。”
“殿下,我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败坏您的名声。”从他们对时银露出鄙夷神情的那一刻起,赛罗南就没有想过会留下他们。
“那只是你以为。”时银不悦地伸出脚在他身上踢了一脚,“我并不在乎我的名声如何,不然我也不会留下你。你难道以为,你在我身边便为我带来好名声了吗?”
时银以为,赛罗南辞去护卫军统领一职多年,那嗜杀蛮横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是有人对殿下说了什么吗?我去杀了那人。”刀片回到手中,赛罗南眼中杀意涌动。
“你够了。”时银厉声呵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养了这样一只偏执的孤狼。
“安排下去,明日启程去拜访这位奥西里斯公爵。另外,妥善安排这些医师,门外的那些也厚待。若是这些医师的家属想要个说法,哪怕是让你以命抵命,我也不会插手。”
时银觉得该给赛罗南一些教训,让他日后不再冲动行事。
身为伯爵,杀死平民并不会被治罪,尤其是赛罗南身为前任统领,有执刃豁免权,国家的法律无法奈何他。这才造就了他这副杀戮的性子。
直到屋内的人都走光之后,那只沉寂已久的吸血鬼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虽然说我是怪物,是杀戮根源。但现在看来,你们人类岂不是比我更加担的上这'怪物'的名号。”
在被关进那副棺材,扔在海上漂流之前,颜凪并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可是,自从来到时银身边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痛快地杀戮过了。
凡事凡物都有着其本性,或许可以被压制,但绝对不会被改变。
时银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那只呆在角落里的可怜怪物,“你们半斤八两,都没一个好东西。”
待他从奥西里斯那里治愈归来的时候,有些事怕不是要从长计议了。
......
出行的轿撵是时银前段时间在“龙鳞宝阁”里买的,不论是空间还是内部装饰都是极好的。更重要的是,它外面覆着的一层油漆,可以完全阻隔阳光进入。
将一些食物和必备的日用品搬进后箱后,时银踩着水晶制成的阶梯坐到了轿子里,而颜凪则是提前一夜在里面等候。
“主人,这种时候还在防着我吗?”颜凪晃了晃手中的锁链,笑容阴恻。
时银坐在躺椅上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原本,赛罗南也要跟着他一起,时银拒绝了他,让他留在公爵府,处理他自己犯下的事。
所以,赛罗南站在门口,看着轿子渐行渐远,怨气比鬼还要深。
这次出行,时银带了足足有二十人。因为据说通往奥西里斯公爵府的路上,会有一座森林,那里被称为“不日森”,其中险难困住了不少想要前往求医的人们。
尽管时银选择了一个低调的时间低调地出发,但是他因病召集王国内医师的事早已传遍,所以有人根据时银的路线猜测出了他的目的地。
艾斯伯森近日公务繁忙,无法亲自来探望。但是安排人送了不少珍贵的补品和药材,只希望时银早日恢复。
对于时银来说,“不日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边这只阴晴不定的吸血鬼,在日光无法照达的森林之中,将会是这只吸血鬼的地盘。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要是颜凪中途背叛了他,也可以有办法应对。
这些日子,身子越发沉重,时银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
颜凪看着时银熟睡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明明如此忌惮于他,也可以在他面前谁得如此安稳吗?
真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公爵殿下。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时银的忌惮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颜凪确实没有再让他回来的打算。
他要带着他的小猎物,一起远走高飞,去到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的地方。
马车一个颠簸,时银眉心皱起,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等时银醒来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不知何时,颜凪顺着爬到了他的身侧,与他同床共枕。
为了不惊扰民众,那二十名侍卫在城中都是乘车,直到进了无人的郊区才换了马匹,所以他们将将跟上,马车便开始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