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 by落峤
落峤  发于:2024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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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但当初我们查到那个实验室的影像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个实验有多惨无人道,如果我们再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拖下去,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汽车开到喀纳湖边时,楚轻舟朝副驾驶看了一眼,座位上放着一个精美的蛋糕,是他在那家甜品店买的,但原本淡蓝色的礼盒上染上了鲜血,显得尤为刺目。
楚轻舟停了车,带着蛋糕来到湖边,摘了片叶子,舀了湖水,一点一点擦去了礼盒上的血迹,然后用湖水将手上和脸上残余的鲜血清洗干净,才来到冷山家门前,轻轻敲了两声。

“冷恪清,还是曹洪帆。”楚轻舟干脆给了选项。
“我说!我说!!”男生不断哀嚎:“别杀我!”
“是曹洪帆,是他,是他让我来杀你的,他说你一定会再来洛城古道,他让我扮成这里的摊主,如果遇见你,就找机会杀了你。”
楚轻舟缓缓收了力道,但并未将腿移开。
“他和赫尔罕那什么关系?”
男生痛苦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杀手,他从来不会让我接触核心机密。”
楚轻舟似乎遗憾地啧了一声,紧接着,枪在他的手心灵巧地翻转了一圈,对准了男生的眉心。
“别!别杀我!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男生已然崩溃,他飞速道:“我记得,曹洪帆和一个叫殷尘的人经常有来往,但我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戴着口罩,但……但是他身上的皮肤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有一次,他的外套掉下来,我看见他的两条手臂上全是烧伤的痕迹,很吓人。”
“还有……还有!他好像是个什么医生?我见过他曾经带着一份医学报告交给曹洪帆……”
楚轻舟沉声道:“上面写着什么?”
“我只看清了开头几个字,好像是什么实验检测结果……其他的那些专业术语我都记不得了……”
楚轻舟眯起眼睛,心里大概已有了答案,他移开腿,收起了枪。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男生立即惊恐地抓住楚轻舟的裤脚,道:“他们来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答应过我,保证我活着离开这里!”
楚轻舟短促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一把捞起地上的男生,将人带到了烂尾楼的东南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废墟之间,楚轻舟将男生甩进车后座,轿车应声发动,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队长,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楚轻舟戴着耳麦,说:“嗯,曹洪帆想试探我,那就让他试,这五条人命我收下就是。”
“你不用担心我,别让车上那个死了就行。”
木檀看了看已经昏迷的男生一眼,说:“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啊,真的要把他带回R市吗?”
“他知道的可远不止今天吐出来的这些,你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明白。”
楚轻舟将染血的外衣脱掉,扔进垃圾桶里,垂眸扫了眼手臂上的伤口,一道狭长的刀口,不算太深,是在与五人打斗时被划的。
那五人的尸体在烂尾楼的顶层挂着,算是给曹洪帆的回礼。
楚轻舟随意用布条缠了两圈,让伤口看上去不至于吓到路人,然后走进了面前的甜品店。
从甜品店出来时,夕阳正落山,楚轻舟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眼山峦之间的暮色,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很重。他忽然想到了冷山,和时常盘旋在冷山头顶的群鹰。
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楚轻舟快速按下接听键。
“沈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楚轻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有事就说。”
沈霆羽灵敏道:“你受伤了?还是心情不好?”
楚轻舟云淡风轻地说:“刚杀了曹洪帆五个人,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事。”
“你伤着哪里了?!不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多让个人去帮你会死吗?”
“不需要。”
沈霆羽气笑了,说:“就因为那次在古墓里你吃了亏差点儿死,你觉得自己败在他手下觉得丢人了,非要扳回一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沈霆羽像老妈子一样叹息道:“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很出挑,就唯独那点傲气,放在寻常人家是件好事,但我们是做什么的?在取得最终的胜利之前,骨气,尊严,道德,都是我们随时需要放弃的东西。”
“我就不明白了,输一次有什么丢人的?”
“不丢人吗?”楚轻舟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我们和‘蚩’交手这么多年,到现在连一个实验室都没解决,还让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为我们的无能受罚,难道不够丢人吗?”
沈霆羽顿了顿,道:“冷山的事情我也很……”
“没事,”楚轻舟很快转换了情绪,说:“对了,殷尘这个人,你帮我查一查。”
沈霆羽那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殷尘?”
“嗯,冷恪清的实验室应该就是他在负责,这个人很重要,但身份隐藏的太好了,需要你帮忙调查。”
楚轻舟租了一辆当地的吉普车,往冷山家的方向开去。
“冷恪清想用那个实验室制造出违反自然的科学药剂,已经导致了太多生灵死亡,我们这些年一直关注他的境外走私生意和其他产业,到现在才开始重视他这个有悖人类利益的实验,已经算是为时已晚,我的建议是,查出殷尘的身份,找到实验基地的位置直接炸毁,将原本从核心势力入手的计划滞后。”
“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但当初我们查到那个实验室的影像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个实验有多惨无人道,如果我们再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拖下去,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电话那头这次沉默了许久。
“轻舟,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这个提议,但你也知道,我们不是做慈善的,所以……”
“我知道,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抱歉,我在开车,先挂了。”楚轻舟的车提速过了一个陡峭的斜坡。
他不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烦躁从何而起,他是了解山峰的,山峰并不是一个完全正义的净土,他们的惩恶扬善也不过是建立在保证自我价值实现与利益共赢的基础之上。
他们和‘蚩’之所以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分出胜负,是因为双方都有倾覆对方的能力,却都想找到一个最完美,最能够保全自身的时机,不至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在山峰,家族荣誉高于一切。
可楚轻舟现在却想不计后果的赢一次。
汽车开到喀纳湖边时,楚轻舟朝副驾驶看了一眼,座位上放着一个精美的蛋糕,是他在那家甜品店买的,但原本淡蓝色的礼盒上染上了鲜血,显得尤为刺目,楚轻舟停了车,带着蛋糕来到湖边,摘了片叶子,舀了湖水,一点一点擦去了盒子上的血迹,然后用湖水将手上残余的鲜血清洗干净,才来到冷山家门前,轻轻敲了两声。
“你回来啦。”冷山打开门,视线停留在楚轻舟的手臂上。
“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楚轻舟换鞋进屋,将蛋糕放在茶几上。
冷山拿来医药箱,想帮楚轻舟处理伤口,楚轻舟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推了推面前的蛋糕,说:“打开尝尝。”
冷山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精致的盒子,他呆呆看了一眼,试探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对啊,之前答应过你给你带的。”
冷山小心翼翼地解开盒子上绑着的绸带,将蛋糕拿出来,他以前只吃过一次蛋糕,是在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的养父母给他过的唯一一次生日。
楚轻舟看着冷山直勾勾的眼神笑了笑,他拿过刀,切下来一块放在托盘里,递给冷山:“发什么呆呢,还要我喂你吗?”
冷山回过神来接过托盘,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唇,随即冲楚轻舟小声说:“谢谢你。”他叉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口,草莓上沾着奶油,酸甜的味道沁满了味蕾,在这片时常荒芜冷冽的草原上显得十分珍贵美好。冷山细嚼慢咽地将这颗草莓慢慢吃完,楚轻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问道:“好吃吗?”
“好吃,”冷山微微笑了一下,说:“你自己不吃吗?”
楚轻舟注视着冷山漂亮清冷的眼睛,他们此刻并肩坐在沙发上,挨得很近,他能清晰地看见冷山纤长的睫毛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亮,他忽然之间便鬼迷心窍地说道:“那你喂我啊。”
冷山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回答道:“好。”他叉起一只草莓,乖乖递到楚轻舟嘴边。
楚轻舟的视线始终在冷山身上,他倾身过去,叼走了那颗草莓。
冷山的眼睫在楚轻舟靠近的刹那颤动了一下,他第一次避开了楚轻舟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其实已经红得很明显了。
“你手臂上的伤口不用再处理一下吗?”冷山有些不自然地轻声问。
“不用。”
“有血渗出来了。”
楚轻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布条上确实渗出了斑驳的血迹,他无所谓地说:“我自己来就好。”接着提起医药箱往卧室走去。
不成想,冷山竟紧紧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进了卧室。
楚轻舟失笑:“怎么,你要围观我处理伤口吗?”
冷山抬头看着楚轻舟,认真地说:“我不害怕血的,我可以帮你,你一只手不方便。”
楚轻舟顿了顿,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你不害怕,”他揉了揉冷山的头发,说:“我自己可以,你去休息吧。”
但我不想让你再看见这些污秽,不论是血腥,还是罪恶。
楚轻舟从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谁而去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甚至到最后,连自己都快要相信这个梦境是真实的。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这个和平美好的梦境里,他才有资格喜欢上谁,才能卸掉身上所有的责任来给对方一个承诺。

R市,嘉临路17号。
尖塔般的大楼高耸入云,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繁华,但此时起了雾,缭绕在高楼之间,万家灯火笼在云雾之中,街道仿佛没有尽头。
沈霆羽坐在鹅绒椅子里,翻找着邮件里楚轻舟发来的信息,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等了等,伸手去接。
“沈队,您在忙吗?”
“不忙,怎么了?”
“楚队还没有回来吗?”
沈霆羽挑了挑眉,对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这人原先是楚轻舟的下级,但入山峰的时间却比楚轻舟早两年,后来还被调到了更加不受重视的队伍里,对楚轻舟一直心怀嫉妒,时不时就要揪着楚轻舟的错处大肆宣扬。
“沈队,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霆羽把玩着手中的钢笔,说:“嗯,你说。”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沈队,您就这么信任楚轻舟吗?”
“你什么意思?”
“沈队,我不是质疑您的眼光,我只是觉得,楚轻舟虽然很优秀,但他这个人性子太野,个人英雄主义又强,容易误事啊,我听说,他这次单枪匹马和曹洪帆的好几个手下干上了?”
“所以,”沈霆羽冷声笑了笑:“他不是把他们全杀了,还活捉了一个回来么?”
对方被呛得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说:“但您不觉得他没把您放在眼里吗?”
“哦?是吗,他确实不太听话,等他回来我好好批评他。”
“……”
“沈队,”对方变换了语气,森寒道:“楚轻舟当年就是个又清高又不可一世的浪荡公子,他什么都有,他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挟制,要不是后来他的家人被‘蚩’杀害,他又被咱们族长选中,带去临隅岛上试训,经历了那些摧毁意志的非人折磨,把他那性子压了下去,他怎么肯为山峰所用?但本性难改,他又是个聪明人,两年前还装得像个样子,现在狐狸露了尾巴,他翅膀也硬了,您要是还不提防,这……”
沈霆羽懒散地打断道:“谁都会犯错,他又不是神,更何况,是神是鬼只要利用好了就都是件趁手的武器,就算他是只恶鬼,只要他能让山峰赢,那就当他是神又能怎样?”
“可……”
“以后这些挑拨离间的话,我不想再听。”沈霆羽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响了四声,被对方接了起来。
“霆羽哥,怎么,你想好了吗?”
沈霆羽没有说话。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沈霆羽的回答,自顾自道:“霆羽哥,如果你想好了,就在五天后来泰塔戈壁东南方向的入口等我,我会在那里接你。”
沈霆羽在听见对方说出这个地点时,手指微微颤了颤,半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殷尘,你到底要做什么!”
霆羽哥哥,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帮你救你的孩子,我和冷恪清不是一路人,但他所求,就是我所求,而我们所求,正是你需要的,不是吗?AN17—I一旦研制成功,就能救你的女儿,你不想看见那一天吗?”
沈霆羽深吸一口气,刚才游刃有余的气势全无,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而落魄:“你们残害那么多生命,就为了做这个破实验?”
“诶,这么说可不对,我和冷恪清可不一样,他毫无底线,冷血无情,我呢,至少对你是真心的,”男人笑起来,淡淡道:“霆羽哥,凭现在的医学技术,你女儿的病根本不可能治好,她才九岁,却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活了,你救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却救不了你的女儿,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这样,只要你能替我解决掉楚轻舟这个大麻烦,还有冷山这个后患,我就答应你,以后不拿活人做实验,等冷恪清和赫尔罕那没了利用价值,我就杀了他们,然后把‘蚩’的一切都交给你,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沈霆羽无力地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冷恪清这么好对付吗。”
“他是不好对付,”殷尘停顿了一下,转而用无辜却阴森的口吻低语道:“但,我不是还有你吗?”
沈霆羽握着钢笔的手青筋暴起,半晌,他闭了闭眼,缓缓说:“给我点时间。”
月色清寒,今夜下了小雨,草原上的风愈发冷冽。
楚轻舟从浴室走出来,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打湿了,有些刺痛,他一贯不在意,正准备拿纱布重新包扎了就睡觉,冷山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帮你换药吧。”
楚轻舟迟疑了两秒,说:“好。”
冷山坐在床边,低头帮楚轻舟擦药,兴许是温度骤降,冷山的指尖冰凉,但他下手很轻,像是生怕弄疼了楚轻舟,冰凉的触感似有若无地抚过楚轻舟滚烫的皮肤,与伤口处焦灼的撕裂感交杂在一起,让楚轻舟有些难耐。
他不由得皱了眉。
“疼吗?”冷山看见楚轻舟皱眉,以为是自己上药的手法不好,弄疼了对方,愧疚地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再轻一点。”
楚轻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尽量平静地说:“不会。你快点就好。”
“哦哦,”冷山以为楚轻舟不耐烦了,立即加快了动作:“很快就好。”他三两下将伤口重新包扎好,纤长的手指灵巧而熟练,和楚轻舟这种常年累月处在战斗中的人效率不相上下。
“谢了,”楚轻舟嗓音微微有些哑,但语调却很是冷淡:“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冷山怔了怔,觉得楚轻舟的态度突然有些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对方了,但他不是那种会直接问出口的人,他也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于是有些委屈地看了楚轻舟一眼,说:“好。”
转身刚走两步。
“冷山。”
冷山回过头看楚轻舟,浅棕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没来得及消化的委屈。
“嗯?”
楚轻舟的声音还是趋近于淡漠的,但神色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朦胧的柔和,他看着冷山的脸,心想道,这少年幸亏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否则就连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抵御对方这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要是再加以利用,岂不是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哦不,应该说,是学了巫蛊之术的异域少年。
“今天晚上温度降了很多,记得盖好被子。”楚轻舟柔和了声线,带着半哄不哄的懒散。
冷山在刹那间开心了许多,唇角也带了些许笑意,温软地回答道:“好,你也是。”

七月,草原上的盛夏尤其难熬。
荒芜的旷野像是燃烧着的一片火海。高温,飓风,无一不令人焦灼。
但与此同时,各色的花也都到了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嫣红与山神庙随风而动的经幡融在这山峦之间,恍然成了一个绮丽缤纷的梦。神圣而美艳,让人见之忘俗,却又想与此地缠绵。
这一个月里,楚轻舟除了偶尔飞回R市执行任务,其余时间几乎都陪着冷山。
他会刻意支开屋子附近的看守,在破晓时分带冷山出去,他们会在清晨并肩穿过大片大片的胡杨林,他会和冷山讲起曾经那些惊心动魄的任务哄冷山开心,有时会带上冷山的那些鹰一起去赛木湖,看冷山在缥缈的群山之间驯服它们。
他们一起做饭,交谈,打闹。楚轻舟还给冷山拿来了很多书,有历史,数学,还有文学作品,诗集。冷山虽然没有正经上过学,但他很喜欢看书,遇见不懂的地方,楚轻舟也会耐心给他讲解。
有一天晚上睡前,冷山坐在床上,用撒娇而不自知的语调恳求楚轻舟念个睡前故事给他听,楚轻舟答应了,念完之后,他发现冷山已经睡着了,他弯下腰帮冷山掖了掖被子。
也是在那天,他鬼迷心窍地俯身吻了冷山的耳垂。
一个冰凉的吻,没什么温度,很轻,带着转瞬即逝的温柔。
七月末,格桑花与野桔梗盛放,冰雪彻底消融殆尽,云雾缭绕在山巅之上,与焚香的气息一起飘散在每一片森林与每一条河流里。
这是冷山最喜欢的季节,他没有宗教信仰,但他很喜欢待在喇嘛庙附近,闻着清苦雍容的沉香,听着里面传来的诵经声,然后在暮色降临前,摘一捧格桑,带去父母的坟前祭拜。
他从没有过过于强烈的情感,也没有过撕心裂肺的悲恸,但他知道他的父亲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送给母亲一束格桑花,他想让他们如愿,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但他现在被关在家里,只能站在狭小的阳台上看着嶙峋苍茫的群山。
他曾经问过楚轻舟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洛城古道的地下墓穴里,会有那些诡异的雕像,是用来做什么的。
楚轻舟说,是一个叫赫尔罕那的人信奉的晷教的圣物。
冷山记得在泰塔戈壁时,老奶奶讲的那个故事,于是问道:可是他们信奉的神,怎么不治好他们的疾病呢。
楚轻舟当时冷笑了一声,只说,他以后就会明白,信奉神明,本就是人类无知的妄念。
冷山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从未有过妄念。
但楚轻舟这次离开得太久了。
楚轻舟上一次离开是十二天前,这些日子里都杳无音讯,冷山的手机被收走了,他没办法和外界联系。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他其实很害怕楚轻舟不来看他,他担心楚轻舟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又受伤了,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想起他,他很想念楚轻舟,虽然那个人曾经告诉他,不让他说任何想念的话,但在心里想想总管不着吧。
冷山坐在阳台的椅子里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太阳直射得睁不开眼睛,才进了屋。
再次见到楚轻舟的时候,是又过了五天之后。
楚轻舟赶到冷山家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他脸上带着伤,神色有些疲惫,但目光很温柔。
“抱歉,前段时间任务有点多,一直没来看你。”
“没关系。”冷山心疼地看着楚轻舟脸上的伤:“你的脸怎么了?”
楚轻舟来得着急,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有伤,他抬手碰了碰,说:“小伤,不要紧。今夜在边境还有缉拿任务,我很快就要走,你照顾好自己。”
冷山眼里的光几乎在瞬间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挽留的话,他知道楚轻舟非去不可。
“你……”他轻声说,带着些微极不明显的祈求:“出完这个任务会来看我么?”
楚轻舟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盒子,递给冷山:“这支笛子送给你,给你解闷玩。”
冷山垂下眼尾,难得的闹了脾气,他没有接过来,而是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楚轻舟将笛子放在一边,然后重新看向冷山,说:“嗯,不喜欢。”
冷山仰头与楚轻舟对视,明亮的眸子清冷而悲伤:“一点都不喜欢吗?”
“嗯,一点都不喜欢。”
冷山怔怔地睁着眼睛,看上去无措又可怜。楚轻舟觉得他随时就要哭出来了,与月色一起碎在风中。
楚轻舟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伸手轻轻掐住了冷山的下巴:“多大的人了,你要是哭了我可不会哄你。”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冷山心里的委屈在顷刻之间便全数涌现出来,他极其小声的呜咽了一下,泪水随即从眼角滴落,眼尾也带了抹艳丽的嫣红。
楚轻舟心头一震,自己果然不会哄小孩子,怎么起了反效果了。
他立刻连哄带骗起来:“哎呀,好好好,我喜欢你,你不要哭。”
冷山也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哭起来,他长这么大只落泪过两次,一次是在父母坟前,而这是第二次。
他觉得很丢脸,想要回身自己用手背抹干净,但被楚轻舟抓住了手腕。
“不要用手擦,我给你拿纸。”
楚轻舟看见冷山这副模样其实也很心疼,他干脆将冷山横抱起来,带去了沙发上,让冷山倚在他怀里,然后拿纸给冷山轻拭着眼泪。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样说,”楚轻舟摸了摸冷山的脑袋:“那我问你,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
冷山不哭了,眼睫湿润地看着楚轻舟:“我觉得……就像我喜欢哈桑一样呀,想要摸它,给它喂吃的,和它一起玩。”
楚轻舟宠溺地笑起来,说:“那你也想要摸我,给我喂吃的吗?”
冷山愣了愣,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在楚轻舟怀里挣动了一下,小声说:“不是。”
“冷山,这不是喜欢。”
“你喜欢哈桑,是因为他是你的鹰,陪伴了你很久,你觉得自己喜欢我,是因为我也正好在你身边,等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会淡忘我。”
你会开始新的生活,直到彻底遗忘我。
七月的最后一天,下了暴雨,草原上阴霾密布,连绵的远山看不见尽头,像连接着天边的断崖。
冷山蜷在沙发上看书,原本是在等楚轻舟,楚轻舟答应他会在今天来看他,所以当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他顷刻间便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向门口,打开门,发现是一直以来给他送日常用品的孟帆。
“孟哥?”冷山有些疑惑,今天应该还没到给他送菜的日子。
孟帆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笑起来却很有亲和力, 他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板上,说:“我明天要请假回老家一趟,所以就提前一天给你送吃的来。”
冷山点点头,道了谢。
孟帆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不错,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很合冷山的喜好,冷山也从未怀疑过这个人。
他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些蔬果和零食,他随手拿了一瓶牛奶打开喝,便坐回了沙发上。
然而,在他喝下不到十分钟之后,手里的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自己的胸膛,体内燃烧起一阵炽热的火焰,怎样都消减不去,冷山紧紧攥住手中的书页,但他想起这是楚轻舟送给他的书,便又扔在一边,将身体蜷缩在沙发里,可是身体里那股难耐的燥热让他神志逐渐模糊起来……
冷山虽说已经十八岁了,但他天性淡漠,从未对这方面有过这样大的反应,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凭着最后的意志力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冰凉的水流从头浇下来,给了他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就被新一轮的欲望淹没。
半小时不到,他已在反复的沉沦与被冷水冲醒的折磨里耗尽了体力,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最终失去意识,昏睡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一小时后,下午两点。
楚轻舟赶到冷山家。冷山每天起得很早,有时会在中午睡上一小会儿,所以楚轻舟看了看时间,特意没有敲门,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幽香,楚轻舟在踏进家门的一瞬间便察觉出这香味的不同寻常,他熟悉这种香气,心里猛然一惊,抽出后腰的枪,扫了眼空荡的客厅便疾步走向冷山的卧室。
卧室里没有人。
楚轻舟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愤怒和担忧跑向另一个房间。
他原本可以在极度凶险的环境下冷静思考的脑子就像死机了一样,空白了一秒,紧接着,从未有过的担忧与恐惧涌上了心头。
这时,漆黑的洗手间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神银,楚轻舟冲过去,一把推开门,看见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冷山。
“冷山!”
冷山侧躺在地上,头发和衣服全部被水打湿了,黑色的丝绸睡衣贴在身上,半透不透地勾勒出他劲瘦锋利的肩胛骨与腰部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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