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严明这么一听,不能说是惊掉下巴,也有够瞠目结舌的了。
不仅如此,宋西丰还把手边的游魂往他面前一推,小心觑了褚宁一眼,才敢对老同学吐槽道:“而且你看见这个游魂没有?他生前是不小心掉水沟里溺死的,死后怨气重,老琢磨着回水沟附近找个替身,后来害人不成,反而被人家请来的高僧给现场做法,强行超度了。这下可好,这家伙怨气倒是被洗没了,可整个鬼也变成这副傻不拉几的样子。”
“所以你们不愿意超度,是因为怕变成他这样?”康严明说。
宋西丰使劲点头:“可不是吗!像我们如今这般,虽然不好过,也起码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可是如果被超度了,那不就直接变傻子了?”
顿了顿,他又长叹一声,“况且这种游魂没有了执念,最多也只能飘荡三年,若是还熬不到投胎,就要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天地间了。”
康严明沉默半晌,不由感慨:“怪不得你们一听到要被强行超度,就像逼你们去死一样。”
三只厉鬼纷纷点头,表示的确跟再死一回没差别。
倒是褚宁听完,不解问:“那个被超度的亡魂,难道就没有阴差前来引他上路吗?”
要知道,每次法师作法超度,都会提前跟各路阴差做好交涉,供金银纸钱或是元宝山,阴差得了好处,自然会在法师超度亡魂之后,将亡魂引上转生路,以保亡魂在成功转世之前,魂魄不会溃散。
可眼下,按照宋西丰所言,亡魂被超度后却滞留人间飘荡,这不摆明了就是阴差拿人钱财,却不替人办事?
看来负责西山这片地区的阴差,作风问题很严重啊。
褚宁还在思索,宋西丰则苦笑着回答:“哪里来的阴差引路?小先生您有所不知,那拘役我们的妖道这几年之所以混的这么好,就是因为背后有厉害的阴差为他撑腰!”
女鬼灿灿附和着抱怨:“阴差都跟妖道沆瀣一气了,还指望冤死的亡魂怎么敢被超度”
清秀男鬼补充说:“不被变成妖道祭炼法器的养料就谢天谢地咯。”
三鬼说到这里,也不禁陷入一阵沉默,他们如今不再受妖道拘役,确实也算重获自由,但妖道手段莫测,还有阴差在背后撑腰,怕是保不齐哪天,又被对方找上门来。
况且,他们的尸骨葬在西山,更是逃无可逃。
三只厉鬼忧虑着未来,却听不远处突然有一道炸雷声响起。随后,一个身穿姜黄色八卦道袍的中年道士便跌跌撞撞地从草丛的一头冲了出来。
只见,中年道士头发枯黄,脸色焦黑,道袍也破破烂烂,乍一看像是逃难来的。在他身后,还不远不近坠着个人。
对方仅着一身玄衣,如闲庭信步。
许是看到中年道士垂死挣扎,玄衣男子轻笑一下,随意将勾魂索轻轻抛起,准确无误地勾住中年道士的手臂。
中年道士大骇,当即狠下心来,断臂求生,与之同时,他眼中闪过一道凶戾之色,用仅剩的独臂扔出一道散发着浓重怨气的招魂幡。
招魂幡动,四周顿时妖风四起,幡面前黑雾散开,遮蔽云月,无数怨魂哀嚎着齐齐朝玄衣人的面门直冲而去。
玄衣男子脚下一顿,眉心微沉。
中年道士以为对方被他的杀手锏吓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控制着怨魂愈发凶狠得向玄衣男子冲去。
“冥顽不灵。”口中轻叹一声,玄衣男子并无任何动作,任由怨魂冲到面前。
谁料,就在怨魂近身的那一刻,中年道士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浮在空中的招魂幡便在瞬间四分五裂开来,怨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脸皮抽搐一阵,见招魂幡碎,转身便疯狂念咒:“追魂拘魄,锁身役体,急令在现,听吾调令!”
“宋西丰!陈冬!冯灿灿!速速前来助我,速速前来!”
听他说罢,玄衣男子微微抬了抬下巴,将要皱起的眉头却在看到前方一人时蓦地愣住。
不远处,褚宁同样满脸惊讶地转了转坐着的轮椅,与之四目相对。
“你怎在此地?”追逐中年道人而来的江与檀诧异极了。
褚宁也笑了起来,开口问:“大人,需要帮忙吗?”
逃跑中的中年道人:“……”
草,这阴差怎么还有同伙在这儿守株待兔???
褚宁与江与檀也想不到,不过短短月余,他们便有了第三次碰面。
江与檀心中情绪颇有几分微妙,目光从褚宁的轮椅上划过,又见墓地四周多是碎石砂砾,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别过来。”
他今夜追赶的这中年道人是个精于邪术的妖道,生前算出自身寿元已尽,时日无多,又深知因生时作恶太多,从未积善德,所以害怕死后被阴司核算总账,不仅难以转世投胎,还要历尽无数阴间的刑法磨难。
妖道浸淫邪术多年,一早备好无数元宝山跟沉香塔,成功贿赂了前来勾魂的阴差,拖延数日。之后,他又辅以增加寿元的邪法,两相配合,以此瞒天过海,篡改命数。
生老病死,自有天数,以增寿之法强留人间,是有违天命。这种增寿邪法通常十分阴毒,需要利用将死之人的魂魄,以此为引,加以祭炼。
江与檀今夜寻上门时,中年道人的邪法增寿只剩下最后一步,只要能在今夜子时到来之前做法成功,那么他的寿数就能增加十年。
一旦增寿成功,中年道人便能脱离死势,以死还生。阴司无法插手人间阳务,到时自然也就拿他没了办法。
中年道人深知这是紧要时刻,因此看到有陌生阴差突然上门,他便瞬间变了脸色,抛出诸多法器,转身就逃。
邪术还未完成,为了拖延时间,中年道人没少用老办法,一边逃跑,一边朝身后扔纸扎金元宝,想要转移阴差注意,为他增寿的最后一步争取时间。
但令中年道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新来的这个阴差竟是个油盐不进的铁面阎王,不仅对送上门的金元宝不为所动,出手还极为利落,直接取出勾魂索,要索他性命!
阴差里竟还有不贪财的!
还真就天上下红雨,母猪上树了不成?!
中年道人兀自暗恨,直接放弃扬撒剩下的金元宝,开始吹奏笛子,准备强行召唤役鬼帮忙。结果让他又没想到的是,笛子刚刚吹到一半,召唤役鬼的途中竟然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声打断,恨得他当场一口老血就喷了出去,面色瞬时变得面如金纸,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股行将就木的腐烂气息。
绝望之下,中年道人不得不祭出几张压箱底的引雷符,都将天雷引至阴差身上,努力阻拦住阴差追赶的脚步。随后,他又一路狂奔至西山公墓,并搭上了一条胳膊。
耗时越久,眼看着玄衣阴差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西山公墓附近又有好像是阴差同伙蹲守,中年道人逼急了眼,径直朝三只绿衣厉鬼冲了过去,赤着双目粗声喊道:“宋西丰!陈冬!冯灿灿!速速前来助我!”
时间紧迫,情势危急,心神焦虑间,他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设在三只厉鬼身上的禁锢已经完全消失了!
公墓前,三鬼面色古怪地看着中年道人狂喊他们的名字,朝他们冲过来,心底突然有股奇异又微妙的爽快感缓缓升起。
片刻后,宋西丰主动往前飘了飘,表情诡异地舔舔嘴唇,歪头问:“确定要我们帮你?”
中年道人平日对三鬼颐气指使惯了,即便他下意识感到宋西丰语气里藏着古怪,但长久的习惯让他忽略了三只厉鬼的危险性,依旧用不屑命令的语气催促道:“这时候还说什么废话,蠢货,你们还不赶快上去,给我拦住后面的阴差!”
“嘿”三鬼相互对视一眼,宋西丰跟清秀男鬼终于忍不住,阴恻恻地对着中年道人嗤笑一声。
啧,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你不死谁死?
女鬼灿灿则面无表情地伸长了指甲,拖长声调问,“上去咱们到底上还是不上啊?”
宋西丰跟清秀男鬼眼底闪过一片暗光,咧嘴笑道:“上!当然上!”
“对!给我上!撕了那个阴差!”三鬼的存在实在叫中年道人大松口气,连拼命奔跑的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
他想的完美,准备等三鬼将阴差缠住,便抓住时机,完成增寿邪法。
“你们快快上去,拖住那阴差的脚步。”说罢,中年道人手掌一合,便要闭眼做法。
可惜,他不清楚的是,三鬼早已摆脱了他的拘役,再也不用听从妖道指令行事。
只见,三只绿衣厉鬼的确是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江与檀稍一拧眉,依旧面不改色,手持勾魂索,就要出手。
谁知,冲上前的三只绿鬼厉鬼却对他礼貌作了个揖,接着便转身一绕,将他们身后的中年道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江与檀:“……”
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突然被拦住去路围在中间,心中惊疑不定,气急败坏地指着江与檀的方向,对三鬼道:“蠢货,去那边,我是让你们去拦阴差,不是拦我!你们耳朵聋了没听见吗!快给我滚过去!”
宋西丰抠抠耳朵,将嘴巴咧到耳根,叉腰说:“蠢货喊谁呢,爷爷几个拦的就是你”
女鬼灿灿跟清秀男鬼各自冷笑一声,阴森森地盯着中年道人,用尖锐细长的指甲扣住他的肩膀跟四肢,随后扭头大喊:“阴差大人!快来抓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那样子,整的和狗腿子没啥区别。
中年妖道:“%¥%&”
江与檀挑挑眉,看了眼墓边一副吃瓜看戏模样的褚宁。
褚宁察觉到江与檀的视线,无辜笑笑。
自古以来,厉鬼跟阴司之间的关系就好比是阳间的警察跟通缉犯,只见过在阳间找警察自首的小偷,可从没见过通缉犯在警察面前见义勇为还试图邀功的!
江与檀见到三只绿衣厉鬼兴奋地将中年道人围住,并且死死守着不让其继续逃跑,确定三鬼跟中年道人不是同伙,沉思了一下,还是用勾魂索一串儿勾住了四个。
宋西丰&清秀男鬼&女鬼灿灿:“???”
不是?为什么要勾他们!!
他们不是在做好人好事吗?!
“阴差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是好鬼,我们是无辜的!”被勾魂索缚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宋西丰被勾魂索勒得身躯都小了一圈,跟两个同伴一起哭诉,“大人,我们是冤枉的,都是妖道强行拘役我们,逼我们害人!”
江与檀淡淡看了他们一眼。
只一眼,三鬼便仿佛被洞察了内心所有,一时间被震慑地不敢出声,只能惶恐地看向褚宁,眼里带着求救之意。
阴差抓鬼本就天经地义,何况三鬼避也不避,还满身绿光慷慨激昂地撞到江与檀面前,饶是褚宁,也有些无奈。
旁边,康严明已经傻了眼,满脸惊愕得回不了神,褚宁便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
江与檀看到,用缩地成寸的法术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椅背,扶着轮椅问:“这群厉鬼与你认识?”
玄衣阴差举止体贴,语气中透着不自知的熟稔,褚宁不禁笑了笑,心情莫名愉悦。
“他们本是因意外事故身亡的枉死鬼,死后骨灰无人认领,就被当地政府安排在了西山墓地,没曾想被妖道发现强行拘役,做了役鬼。”褚宁给玄衣阴差大致解释了下来龙去脉,说道,“我是受人之托,今夜前来帮他们摆脱妖道控制,不想又与大人遇到。”
想来,他们两个倒是颇有缘分。
江与檀听后,却不赞成道:“他们是厉鬼,道行匪浅,你一人前来未免也太过莽撞。”
“索性我运气不错,成功将他们制伏,且为了防止他们日后害人,还给他们体内设了一道禁制。”褚宁抬头,微微一笑,“请大人不用担心。”
江与檀看着褚宁带着笑意的双眼,垂眸“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给他们用了什么禁制?”
褚宁说道:“一种可以牵制厉鬼的符咒禁制,若是厉鬼内心有想要作恶的念想和冲动,那禁制就会被触发,很快就把他们炸成一朵朵漂亮的烟花。”
江与檀若有所思:“是地官赦罪?”
他垂眸看了褚宁一眼,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低估了青年的本事。
中元地官总领地仙,可核男女善恶青黑之籍,超度孤魂,赦亡魂之罪①。生人能够借地官法威化为己用,本便罕见至极,再用地官法威来对付几个绿衣厉鬼,更是
杀鸡焉用宰牛刀。
江与檀正沉思着,褚宁却一点都不在意的说:“一点粗浅手段,果然瞒不过大人。”
江与檀:“……”
他又问:“如果是怕厉鬼作恶害人,又为何不直接强行超度?”
此话一出,三只厉鬼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齐刷刷看了过去。他们不敢开口,只能拿弱小无辜又可怜的眼神一个劲儿地瞅着褚宁。
“他们不愿意被超度。”
褚宁耸耸肩,代三鬼转达了一下他们的想法,并表示自己是个很尊重个鬼选择的人。
随后,褚宁又顺便把负责西山公墓这片的阴差,疑似在岗玩忽职守,拿钱不办事,导致西山游魂数量剧增的情况跟江与檀简单说了说。
江与檀闻言,眉眼浮起冷色,抬手一招,只见整座西山墓地霎时飘起点点微芒。
褚宁抬眼望去,入目皆是被超度后仍旧滞留在人间的枉死游魂。游魂们无知无觉,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一缕缕将要消散的烟雾。
这些可怜游魂便是当地阴差玩忽职守的铁证。
江与檀见状,面色愈发冰冷,挥手就将游魂召集到一处,同三只厉鬼一并串到了勾魂索上。
不足一米的勾魂索瞬间长到几十米,跟串珠子似地串出一条长龙。
“原来勾魂索还会变长的?”褚宁也是头一回见到阴差使用勾魂索,纯属好奇地感叹了一下。
他在轮椅上坐很久,这会儿有点累了,身体很自然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却无意中与江与檀的手背轻轻擦过。
江与檀:“……”
猝不及防下,触碰到生人温热后颈的玄衣阴差表情微顿,不禁蜷了蜷手指,却是一时忘了回应。
再说中年道人,他的魂魄被阴差猛然勾走,魂魄离体后恍惚了四五分钟,才堪堪回过神。
见自己被勾魂索勒住了手腕,中年道人当即用恨不能杀鬼的痛恨目光,死死盯着三鬼,咬牙切齿说:“好啊!你们竟敢反水!”
他阳寿已尽,魂魄一旦被勾出体外,躯壳当场就被反噬了彻底,几秒就凉透了。
中年道人转头看到那具迅速长出尸斑并变得僵硬干瘪的肉身,表情更加怨恨。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努力白费,功亏一篑的下场,整个魂魄瞬间变得黑里透红,煞气冲天!
“还我命来!”中年道人挣扎大喊,周身阴风四起,黑云遮月,预示着将有厉鬼降世。
旁边,跟他串在一条勾魂索上的宋西丰表情一变,迟疑地看眼同伴,迟疑说:“他这是想变红衣厉鬼?”
清秀男鬼扯扯嘴角,看戏似地说:“我觉得他不行,这么点怨气才哪儿到哪儿。”
女鬼灿灿:“变普通厉鬼的话,勉勉强强吧。”
中年道人听到三鬼肆无忌惮的嘲讽,顿时怒不可遏,周身翻涌起浓浓黑雾!
黑雾之中,中年道人眼珠变白,语调诡异地幽幽说道:“蠢货,以为我死了,你们就再也不用受我的拘役了吗?”
三只厉鬼:“?”
中年道人森然一笑,嘴里慢慢念出大段咒文。
哼,想当初他拘役三鬼做他的役鬼,禁锢可是刻在双方神魂上的,就算他死了,这三鬼就以为自己能够解脱?想都别想!
他一刻不停的念着咒,咧嘴诡笑,预备听到三鬼的惨叫响起。
可是咒语念了半天,三只绿衣厉鬼不仅毫无痛苦之色,甚至还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许久。
中年道人脸上的诡笑慢慢凝固,与此同时,女鬼灿灿再也忍不住,将锋利无比的细长指甲狠狠戳进中年道人的四肢!
“我让你念!让你念!”女鬼灿灿边戳边说。
“啊!不!不可能!”中年道人惨叫连连,不可置信地望着三鬼,“你们为什么会不受影响!”
他试图重新念咒,但越念,女鬼灿灿就揍他揍得越狠。重复几次咒语始终无效,中年道人这才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三鬼的控制。
怎么可能!
中年道人失去了自以为的依仗,惶怒之余,不由打了个冷颤。
女鬼灿灿自个儿揍了半天,爽得飞起,兴奋地招呼同伴道:“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三鬼的体内虽然被褚宁下了禁制,但禁制保护的是人,只说不能害人,又没说不能打鬼。他们这些年来被中年道人压抑地狠了,违背本心干了那么多坏事,现在有机会一朝摆脱拘役,中年道人也变成了跟他们一样的阴魂,这种好机会还不趁机报复个爽,那得是圣母玛利亚!
于是,宋西丰跟清秀男鬼二话不说,也变出长指甲,狠狠朝着中年道人的头脸抓去。
他们四个跟一群游魂都被拘在一根勾魂索上的,前前后后挨得极近,中年道人逃无可逃,只能小范围地抱头乱窜,黑红的魂魄颜色也随之淡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变得跟游魂相差无几。
中年道人:“……”
他变不成厉鬼,又打不过三鬼,更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最后只剩下口魂气,奄奄一息。
而三鬼也终于出了口恶气。
抓到中年道人的魂魄,又意外接收到一群西山公墓的游魂,江与檀需要尽快带着这一串阴魂回阴司复命。
无人在意处,康严明终于稍微缓过神。
他不敢直视阴差,慌乱下只能看向褚宁,六神无主地问:“老宋他们下去之后怎么办,会不会要被关进十八层地狱受刑啊?”
这个问题,褚宁还真不知道,于是他转头看向江与檀。
江与檀神色淡淡,“这群厉鬼与道人之间尚有阴债未了,还需阴司主殿判官出面,将个中冤屈审个明白。”
褚宁觉得合理极了,十分理解的点点头:“没错,是得仔细审审。”
他点头时,后脑勺有一撮头发风吹得支棱起来,江与檀目光划过,不经意地抬手为他轻轻抚平。
褚宁疑惑:“?”
江与檀却作若无其事状,拿着勾魂索的前端,欲要牵着长串阴魂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腰间别着青铜刀的鬼差突然压着个鼻青脸肿的人影,从一阵浓雾中走了出来,并大声嚷嚷道:“府君,大事不好!”
江与檀抬眸看去,平静问:“出什么事了?”
“就是徐老七这瘪三跟人间道士做的那些个好事!”腰间别刀的鬼差怒道,“仗着西山片区位置偏僻,徐老七可是收了那妖道不少好处!他为了帮那妖道续命,不仅欺上瞒下,谎报片区内新生阴魂数目,还擅自掳了不知多少命数将尽的生魂,铸下大祸!”
鬼差身边,被揍到鼻青脸肿的徐老七浑身抖若糠筛,尤其是当他看到江与檀,以及勾魂索上的一串游魂后,更是吓软了腿,径直朝后一仰,倒进鬼差怀里。
鬼差:“???”去你的!
他抬手一拎,甩手把徐老七扔了出去,徐老七在地上打了个滚,却是跑都不敢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府君饶命,崔大人饶命!小人知错,小人再也不敢了!”
西山地处荒凉偏僻,葬在这边的阴魂生前富庶者少,穷苦者众多,间或有无人供奉的孤坟也被安置在此处。徐老七负责在西山勾魂十几年,因极少收到油水孝敬,久而久之便钻营出了一个既能让他偷奸耍滑,又能多搂钱的接引“潜规则”。
比如,若有法师要请他接引被超度的枉死阴魂,需得给够金银五扎,油水足了,他自然会好好将阴魂引上黄泉,可若是金银不足,他就会把阴魂留在原地,让阴魂自去跟亲眷托梦哭诉,直到法师或者枉死鬼的亲眷再添供奉,才会把对方带走。
但通常来讲,许多小法师道行浅薄,尚不能做到跟产生阴差意念上的交流,所以大多数法师做过法事,只要确定鬼魂被顺利超度,自然也就当事情了却,绝对不会想到会有阴差拿了他们好处却不办事的情况发生。
如此一来,徐老七近几年里往阴司送押阴魂的次数便直线下降,但又因他负责的地片是出了名的荒凉人少,于是周围同僚跟上级也不曾有过起疑。
这次徐老七大翻车,还要归功于中年道人,为了续命,拿了大把的金银元宝跟沉香塔跟阴差行贿。
徐老七受了大供奉,飘飘然哼着小曲儿去阴司跟同僚显摆,一路走下来,便惹来几个跟他同样负责荒凉片区阴差的羡慕跟妒忌。
其中有个同僚眼馋极了,上前直夸他财运来了,接着又问徐老七是去了哪里发财,也跟大家分享分享。徐老七原本得意洋洋的,但听到同僚问起这个,他就不乐意了,随口找了个由头,不顾同僚阻拦迅速脱身。
同僚的阴差被他撂在原地,仔细一琢磨,觉得这徐老七财路来的蹊跷古怪,回头便偷偷跟了他一路。
不跟不出事儿,一跟吓一跳,跟着徐老七的阴差转眼发现徐老七竟跟生人沆瀣一气,收受贿赂不说,还牵连了整个西山片区的不少生魂。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惊愕之余,该阴差也兜不住了,连夜跑去判官那里,把徐老七给举报了。
徐老七:“……”
他捂住脸,悔不当初道:“小人知错了,是小人被供奉迷了心窍,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府君网开一面,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他边哭还边向前爬了两步。
江与檀并不为之所动,眉眼微凉,淡声问,“被你提前勾走的阴魂送去了哪里?”
徐老七磕磕巴巴:“我,我”
旁边,腰间别着青铜刀的鬼差看不下去了,凶恶道:“磨蹭什么!还不快点交代!”
徐老七再不敢隐瞒,指着江与檀勾魂索那头的中年道人说:“我、我也不知道,生魂勾回来,就全部给他了”
鬼差看了眼中年道人,直接走过去把他拎起来,向其质问生魂下落。
中年道人被三鬼揍得眉眼耷拉,魂体半死不活,鬼差问他几句,都跟昏迷了一样没有反应。
宋西丰见状,有点慌,赶忙解释:“大人,我们可没有把他打昏!”
女鬼灿灿附和说:“大人,他怕不是在演你!”
“演我?”鬼差低头,看到中年道人的魂体果然在轻微抽搐,估摸着应该是之前被揍得狠了。
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发现自己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怨恨地望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和鬼。
到了这步田地,他已然打定主意,谁不让他好过,那他也决计不会让对方好过!
想知道那些生魂的下落?哈哈下辈子吧!
看他这副火烧不怕的样子,鬼差单手取出腰间的青铜刀,凶狠道:“好说你不讲,那我把你片成八十片,看你还说不说?”
他本意是想威胁中年道人开口,却没想到,中年道人被刀背一晃,整个魂体就像见到了克星一般,浑身冒起白烟,抽搐几下就变成了如游魂般的痴呆状态。
三只厉鬼见状,眼中不由浮现惊惧之色。
不远处,褚宁眉头不由一皱,取出一道符箓打过去,险险保住中年道人的一丝魂魄。
鬼差瞠目结舌,回头看向江与檀:“府君?”
“收起你的刀。”江与檀拧眉说了一句,又同褚宁道,“方才,多谢。”
褚宁不在意地摆摆手。
倒是他这一手,着实把鬼差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在场的活人里居然有人能看见他们,甚至可以跟府君对话,顿时愣住。
不过说来也巧,这鬼差其实跟褚宁也有过一面之缘,先前误上鬼公交那次,当时跟在江与檀身边的鬼差就是他。
鬼差名叫崔子晋,他抓着徐老七着急忙慌赶来,顾不上其他,加上夜黑林深,本就没注意到旁边竟还有活人,后来再看到也并没有在意,更不曾细看。
刚才褚宁突然露了这么一手,崔子晋定睛一看,才隐约想了起来:“原来是你。”
不过奇了怪了,这小高功上次见时身上的功德金光还刺目得很,今天再一见到,那层金光却像尽数内敛了起来,若非仔细探看,更是难以发现。
还有,功德金光的事且不说,他家府君怎么也看起来跟这个阳间小高功很相熟的样子啊?
他都错过了什么?
鬼差的双眼在褚宁与江与檀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重新看向变痴呆的中年道人。
“他这是”崔子晋将青铜刀别回腰间,欲要说出什么,却被江与檀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硬生生转口问,“府君,现在要怎么办?”
这中年道人身上古怪太多,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就更没法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了。
他们先前曾用法术搜寻过那批生魂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而生魂离体,一旦超过七天,便再也无法回到肉身。
这次被徐老七提前勾走的生魂有近十人,若是不能将其送还阳世,对东岳阴司来讲,不可不谓是重大工作失误。
往轻了罚,扣光年终是肯定的了,往重了罚,此事牵连人数众多,估计不少阴司头目都要受到降级处罚。
崔子晋作为徐老七的上属,同样难辞其咎,说白了就是御下不严,监管不力。
江与檀暂时也没什么思绪,只道:“先将他押回阴司,让判官试试还能不能审。”
“只能这般了。”崔子晋叹了口气,替那群生魂惋惜,“哎,就是可怜那几人,命数将近,本就没几日好活,却又因这徐老七,连最后几日都不得安生,不能跟家属亲眷好好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