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月明星稀。
褚宁收拾好东西,准备跟康严明动身前往西山公墓。
褚明明不放心,想要跟他们,谁料褚宁却把柳灵童塞到他手里,指挥说:“今晚你俩一起睡。”
褚明明、柳灵童:“……”
一人一柳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
几人在天桥底下分了头。
前往西山公墓的途中,康严明开始还有点紧张,双手就没有离开过方向盘,手心发冷沁出细密的汗。
他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目的还是为了拯救死去多年的老同学。放在半个月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褚宁坐在驾驶后座,通过后视镜看到康主任面色发白,身体僵直,不由安慰道:“不要太在意,今晚你不一定能见到鬼。”
康严明:“……”不、一、定。
那不还是有几率见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扯起嘴角,随便说点什么转一下思绪。
可还不等他开口,车已经驶进了西山公墓的范围内,眼前除了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两边全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跟起起伏伏的山坡林地。
远光灯往前一照,康严明眼睛一晃,陡然看见一个乌漆墨黑的人影正不远不近地站在车前不足十米的地方,微微偏着头,身躯佝偻,朝他们招手。
大半夜的,漆黑的人影看不见脸,除了招手,僵硬的身体还一动不动得驻足在原地。
康主任心下一颤,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抖着声问:“小褚,这前面、前面是人是鬼啊?”
许受到前几次事件冲击,他这会儿虽然害怕紧张到不行,但至少还残存着几分理智跟镇定,还能记得及时轻踩刹车,没有造成急刹的惨祸。
褚宁向前探头一看,主干道上,那个黑乎乎的身影背靠黑暗,在两旁树木的拱卫下,宛如雕像般矗立在马路正中央。
对方见车子靠得更近,招手的频率也更快了起来,只是那佝偻的身躯,却丝毫不曾随着手臂摆动。
见状,褚宁轻叹口气,在口袋里摸了摸,先是摸到了手机和纸巾,最后终于摸出张一元的纸币,打开车窗,迎风扔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安安静静挡在车前的身影见到纸币飘出去的下一秒,竟是四肢着地,用迅猛且用力地窜了出去。
它的整个身子往半空中一跃,稳稳叼住纸币,快速跑动着消失在了路旁的树林山坡中。
“那是什么东西?妖怪吗?”康严明震惊地瞪大眼睛。
褚宁心疼他扔出去一块钱,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纸币消失的方向,随后解释说:“是山魈,喜欢在夜里活动的精怪,刚才它停在车前,许是想跟你要一些买路钱。”顿了顿,又说,“估计是闻到车里有纸钱的味道。”
康严明消化了一会儿,人跟着放松下来,却又有点疑惑道:“不过那只山魈是不是有点笨?它蹲这么会儿,一块钱就给打发了?”
褚宁:“……”
他还嫌一块都给多了呢!
褚宁看了看附近略显荒凉的山头,失笑道:“说不定那只山魈也是第一次买路?”
康严明:“……”
他悟了。
敢情这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山魈。
西山公墓作为桐城最偏僻也是售价最低的一块墓区,整个墓地周围都透着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
陡斜的山坡,需要层层台阶才能通往一排排冰冷的石碑。
褚宁跟康严明到达目的地后,将近找了十分钟,才找到宋西丰的墓碑。
一路走过去,有的墓前摆着纸扎,有的留有鲜花水果,到了宋西丰附近这片,一个个墓碑四周却野草丛生,墓前空空荡荡,覆盖了厚厚黄尘。
康严明看到眼前的荒凉景象,轻叹一声。
“老同学,竟是落了个孤魂野鬼”
他忍不住上前为老同学扫去墓前尘土,褚宁坐着轮椅跟在他身后,目光却落在墓碑不远处。
只见正对着宋西丰墓碑背后,三只绿衣鬼紧凑得蹲在地上,各自怀中抱着个冬天少见的大西瓜,简直绿上加绿。
三只鬼围成一个小圈,其中两只幽幽看了眼墓前来的两个生人,屁股一扭,当空气无视掉,转头就嘀咕起来:
“我感受到那妖道又在召唤我们了!”
“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抠到个西瓜,这还没吃两口呢!”
“如果我们不过去帮妖道打架的话,他回头会不会揍我们啊?”
“真是好烦鬼!那妖道有病吧,天天那么多逼事,不是害这个就是害那个,他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三只鬼抱着手里的瓜,互相惆怅地看了几眼,齐齐叹一声气,然后沉默下来。
唉,算是他们命里带衰,连死了都不得安宁。
要知道,新鬼穿白,老鬼穿花,越是怨气重的鬼,身着纸衣颜色就越发鲜艳。想当年他们作为一只只新鲜出炉的枉死鬼,虽然心有怨念,却也是清清白白的白衣好鬼,可现在嘛
这些年拘役在妖道手下,又被逼着做了数不清的恶事,就是现在他们想往别的鬼堆里走两步,找别的阴间群众唠唠嗑呢,都没有鬼敢往他们面前凑,一见他们就四处飞逃。
鬼生,真是寂寞如雪
三只绿衣鬼感慨一番,其中长相清秀的男鬼又问:“瓜没吃完,还剩一半,咱们现在就走吗?”
三人里唯一的女鬼立刻扔了西瓜,愤愤站起来,“走走走,赶紧走!要是再不走那妖道回头又要用动用恶咒治我们!很痛诶!”
剩下一只嘴角长着痣的小眼睛绿衣男鬼慢悠悠走了两步,低着头愁眉苦脸地嘟哝说:“也不知小柳在我老同学家过得好不好,适不适应,不过他肯定能天天吃到不少好吃的吧?或许已经开心得把我们忘掉了。”
心想着生前吃过的各种美食,绿衣男鬼忍不住吸溜了一下舌头。
鬼吐舌跟生人不同,绿衣男鬼舌头垂吊在地上,又快速卷了回去,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玩的不亦乐乎。
对于野鬼来说,这是一种十分平常的消遣,但这画面放到生人的眼里,就变得极为惊悚又骇人了。
眼看着三只绿衣鬼就要离开,褚宁来不及多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符箓,用了一丝巧劲,就把符箓飞弹到它们身上。
旁边,康严明面对着老同学的石碑墓地还在静默惋惜。
转眼,他看到褚宁连番动作,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些飞出去的符箓漂浮在空中疯狂抽搐扭动起来,就像沾到了会移动的空气墙,牢牢挂在上面。
康严明没忍住揉了揉眼:“……”
卧!!!槽!!!
符箓怎么突然全飞起来了!
周围也没刮风啊!
这种诡异的景象让康严明情不自禁长大了嘴巴,整个人都看傻了。
墓碑后面,绿衣鬼们陡然受到威胁,原本正常的身形瞬间暴涨,面色狰狞地朝着在场唯二活人的方向扑去!
“你们是谁!”绿衣女鬼尖锐地鬼哭一声,发丝顺着地面急速平铺蔓延。
褚宁见状,又扔出几张符箓,拧着眉心轻喝一声:“雷霆随行,诸恶退散!”
下一秒,只见符纸无风自动,流星赶月地直冲着女鬼飞去,一沾到女鬼张扬的头发便纷纷点燃,眨眼就烧出一片惨绿火光。
“啊啊啊啊!!!救火,快来救火!!救救我乌黑油亮的头发!!!”前一秒还在愤怒着张牙舞爪的女鬼见到自己头顶火花四射,冒出青烟,瞬间整个鬼都不好了。
这可是她小心翼翼、用尽资源精心保养了整整三年的秀发啊!!!
女鬼无比绝望地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还不忘把暴涨的发丝快速收回。
两只男鬼看到这一幕,一时也忘了还在跟人斗法,着急忙慌就蹿到女鬼身边,一边飘动身子挥舞双手给女鬼的头发扇风,一边努力给她吹冷气。
清秀男鬼边吹还边说:“灿灿,你头发要保不住了呀!呼呼,这烧的也太快了,呼呼,头皮都露出来了!呼呼”
“我去!这人有点厉害啊!呼呼,咱们看起来好像打不过啊!呼呼”
“不然、不然还是先跑吧!呼呼”
两只绿衣男鬼一边给绿衣女鬼的头发吹冷气,一边一左一右快速架起情绪崩溃的绿衣女鬼,想趁着那个坐轮椅的厉害年轻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掉。
“跑什么。”褚宁忍俊不禁,被这三只厉鬼直接逗笑了,根据之前的资料照片,他不出意外地认出其中那只小眼睛绿衣鬼就是康严明的老同学宋西丰。
随后,褚宁便直接掏出几十张符箓,随手一扬,把三只跑路鬼全给定在了原地。
宋西丰见势不妙,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你再过来一点,我可就、就暴起吃人了!”
清秀男鬼跟着高声喊:“就是就是!你也不去周围打听打听,我们可是西山三霸,很不好惹,而且而且我们背后有人!”
被叫灿灿的女鬼兀自捂着被烧光的头发,情绪恍惚,只顾着痛哭流涕,发出阵阵凄厉鬼哭:“呜呜呜,呜呜呜”
无辜路人康严明:“???”
他老同学这墓前好生古怪!
风从这墓碑吹过来的动静咋好像哪家窗户没关紧,跟吹口哨一样呢。
前后不过眨眼间,三只绿衣厉鬼就尽数被褚宁轻描淡写地制伏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一切在康严明的眼里,就变成了几十张符箓分别错落有致的贴在三堵胖瘦不一的空气墙上,牢固又稳当地随风飘扬。
隐约间,他还能听到一阵幽幽的口哨音。
绿衣女鬼:“……”那明明是她在哭!为她的秀发悲伤爆哭!
“小褚,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康严明直盯着前方,不敢随便动一下。面对眼前的诡异场景,他不仅相当懵逼,还六神无主,“难道,你在跟那个妖道隔空打架,呸,斗法?”
“准确说,是跟你老同学打了一架。”褚宁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一枚硬币,月光倾泻,银白流转在指缝间,平添几分道法神韵。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三只明明被戾气缠身,却还意外保持神智的厉鬼,对康严明说,“康主任,你现在想不想见见老同学?”
康严明:“怎么见?”
他心里有点发毛,搓了搓胳膊,眼神不禁又朝那三堵空气墙看了看。
褚宁说:“蹲过来,给你画个咒。”
康严明犹豫了两秒,蹲到褚宁身边,被指挥着闭上眼。
随后,褚宁左手按住他的眉心,右手食指在他的双目间快速画了个开眼咒。
“可以了。”褚宁道。
康严明:“……”
他鼓足勇气,缓缓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便发现眼前的三堵空气墙竟然出现了实体,还是三个穿着绿衣服,面色青灰的两男一女!
而其中眼睛最小,表情最丧的那个绿衣男,可不就是他的老同学宋西丰!
康严明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对方,不敢相信的颤抖着嘴唇朝对面喊了一句:“宋西丰?”
“啊?谁喊我?”宋西丰愣了愣,突然抬起头来,径直看向康严明,迷茫了一会儿,整个鬼突然浑身一震,惊疑不定道,“你是康严明?”
康严明仔细看着昔日的老同学,热泪盈眶道:“宋西丰!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儿了!”
绿衣服,青白脸,比上大学那会儿还瘦了一整圈!
宋西丰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又合,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
他看了康严明半天,最后却怒气冲冲地张嘴骂道:“好你个康严明,枉我一片好心给你家里送了只柳灵童,你不感谢我就罢了,竟然还跟外人合起伙来要搞死我!”
康严明被他骂的一懵,随即注意到宋西丰被符箓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还有旁边绿衣女鬼被烧地冒绿烟的头顶。
康严明:“……”
他表情尴尬了一瞬,忙说:“误会、都是误会”
宋西丰:“误会你个大西瓜!”
康严明苦笑一声,解释说:“不是,我是特意来救你的,不是想害你。”
接着,他便把柳灵童去到他家以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宋西丰说了一遍。
“听柳灵童说你被妖道拘役,我是怕你在妖道身边继续受苦,才找了高人帮忙。”康严明说着,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褚宁。
宋西丰听完,狐疑地盯着他看,“真的?你确定他不是来打杀我们的?”
康严明沉默:“……”说实在的,他也没想到褚宁下手这么利落。
而就在他沉默的片刻,晦涩幽暗的天际间,蓦地响起一段断断续续的竹笛声。
三只绿衣鬼听到笛声,表情突然一变,被褚宁封印的身形在笛音之中控制不住地暴涨出一截,青灰色的面皮剧烈抖动,原本平和的面目下瞬间长出三寸獠牙,乌黑的指甲也从纷纷冒出头,变成一副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青面獠牙,咆哮低吼。
看到这一幕,康严明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同手同脚地飞快挪到褚宁的身后,颤声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在强制召唤他们。”
褚宁拧眉说了一句,将手里把玩的硬币向上一抛,只见硬币飞起,又“啪嗒”掉落在墓碑前的祭台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而就在硬币响起的同时,贴在三只绿衣厉鬼的身上的符咒也哗啦一声抖动起来,几十张符纸共同的簌簌声很快将远处的笛音盖了下去。
三只厉鬼跟着清醒过来,互看一眼后,看向褚宁的目光瞬间都不一样了。
“高人啊!我还以为我又要被逼着去打架了!”清秀男鬼激动嚎啕出声。
“老康,我现在相信你是来帮我的了。”宋西丰感动道。
“不打架很开心,但是我头发没了”这是还陷在怨念里的女鬼灿灿。
三只厉鬼喜极而泣,康严明也异常兴奋,忙看着褚宁问:“小褚,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才能帮宋西丰他们彻底摆脱妖道的控制?”
褚宁想了想,说道:“趁对方还没有赶过来,将它们超度了吧。”
三只厉鬼闻言,齐齐一顿,面露惊恐:“超、超度?!”
三只厉鬼被妖道拘役多年,整日干着连自己都唾弃的恶事,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象,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他们怕是迟早有踢到铁板,吃大苦头的那天!
可是即便如此,三只厉鬼也没有想过最后的结局,是被强行超度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被超度!超度厉鬼岂不就是让鬼再死一回?!”清秀男鬼尖叫道。
宋西丰也惊恐道:“康严明!!你请人来帮我摆脱苦海,就是为了让他来超度我?!”
女鬼捂脸,还在不停地哭:“头发没了,鬼还要被超度,我的灵魂好苦,拿去冲咖啡一定很好喝”
三只厉鬼发疯般原地痛哭起来,康严明见状,明白过来超度对他们来说恐怕并非好事,于是看向褚宁,表情复杂道:“小褚,除了超度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褚宁说:“他们跟着妖道作恶,造孽太深,若还想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就只能强行超度,散去他们身上的怨气。”
康严明闻言,转头看向宋西丰,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这不然”
宋西丰拨浪鼓摇头:“不行!康严明,你这是要害死我!”
康严明无奈道:“可是我听小褚的意思,超度对你有入轮回的好处”
三只厉鬼装没听见,闹腾地更厉害了。
褚宁前世见多了恶鬼闹事,对三个绿衣鬼的吵闹充耳不闻,还让康严明回车上去搬东西,准备超度前的祭祀。
康严明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厉鬼模样的老同学,面露不忍,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三只厉鬼面露绝望,泄了气般地安静下来。
“不闹了?”褚宁转着硬币的手指一顿,突然开口,“如果你们真的不想被强行超度,我也可以放过你们一次。”
三只厉鬼眼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欣喜。
但还没高兴多久,褚宁就给他们泼了盆冷水。
“不过你们被妖道驱使多年,吞噬怨气无数,已然化作绿衣厉鬼,厉鬼性恶,怨气难安,谁也无法保证,你们有朝一日会不会被怨气驱使,最终变成无知无觉的杀戮恶灵。”
三只厉鬼听到褚宁的话,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又齐齐陷进低落情绪中。
但宋西丰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你说可以放过我们一次,是不是也有办法阻止我们变成彻头彻尾的恶灵?”
“我可以帮你们解除妖道拘役,放你们自由。但为了避免你们将来害人,我同时会在你们身上设下一道新的符咒禁制。这是放你们离开的前提,也是超度之外的唯一选项。”
褚宁取出一张颜色深褐的古旧符咒,崎岖复杂且奇诡的朱砂纹路暗含着让厉鬼都畏惧生颤的神秘威力。
“来日你们若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恶念,这道禁制就会立刻生效,而禁制一旦被触发,这道符咒就会瞬间将你们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完,静静看向三只厉鬼,“怎么样,想要试试吗?”
三只绿衣鬼颤抖着咽了下口水:“……”
日,这人给的选项二也好他妈吓鬼啊!
“我不想魂飞魄散!”绿衣厉鬼们被褚宁几句话吓得不行,瑟瑟发抖。
褚宁安慰他们:“没事,你们可以也选择被超度。”
“不不不,我也不要被超度啊!”清秀男鬼面色惨白,使劲摇头,吓得眼珠子都甩飞掉,嘴里不停说,“超度我和让我魂飞魄散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让鬼再死一次!”
他甩飞的眼球是真的飞了出去,一颗落到褚宁轮椅旁边,另一颗滚到墓地边的石板路上。
康严明抱着好几袋子祭品回来,乍一看到清秀鬼脸上只剩了俩大黑洞洞的眼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自己脚下“噗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
清秀男鬼哆嗦一下:“……”
康严明跟着抖了抖:“……”
褚宁、其它俩鬼:“……”
清秀男鬼抽搐着漆黑的眼眶,直勾勾看向康主任,语气哽咽:“麻烦抬抬脚,你踩到我眼睛了。”
康严明抱着祭品的手一抖,默默抬起左脚,向下一看,只见一颗红血丝密布的白色眼球上,压上了几道脏兮兮的鞋底印子。
清秀男鬼哀嚎一声,只恨自己被定了身,不能即时抢救眼珠子,悲愤的指责起康严明:“啊啊啊你多久没刷鞋底了!”
康严明被厉鬼盯得脚底发凉,不是很确定地说:“呃两天?”
清秀男鬼抽泣几声,用他空洞的黑眼眶狠狠瞪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康严明想哭的心都有了。他使劲抱住怀里的祭品,下意识就要往身边最安全的地方褚宁身边靠拢。
谁知,他刚一转头,就看见褚宁弯腰从地上捡起另外一只眼球,而那只眼球的瞳仁,同样正在直勾勾地怒视着自己。
康严明:“……”心态崩了。
康严明欲哭无泪,解释道:“兄弟,我真不是故意踩你”
清秀男鬼又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鬼物的眼珠子看着吓人,拿在手里却冰冰凉凉,有一种实心弹力球的触感。
褚宁在康严明惊诧的目光下捏了捏,问清秀男鬼:“你这眼睛是熬了多久的夜,红血丝这么多,死前都快熬坏了吧。”
清秀男鬼悲愤的表情顿时凝固住,支吾片刻后,羞涩回答道:“高人,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死前通宵七天看小电影来着。”
“?”褚宁愕然,迟疑道,“这都没把你猝死?”
他一低头,想到这颗眼球上的红血丝是怎么来的,赶紧把眼珠远远地扔了出去,太嫌弃了。
清秀男鬼脖子一扭:“别别别”
他的眼珠子!
一番打岔过后,三只绿衣鬼依旧咬死了不愿被超度。
康严明就是想不明白,憋不住道:“为什么啊?老宋,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不乐意超度?”
而且厉鬼到底有什么好当的!转世投胎,再世为人它不香吗?!
宋西丰用一种人与鬼间的悲喜无法共通的目光看向老同学,摇头叹气:“老同学,你不懂!”
女鬼灿灿认清眼前只有两条路能选后,索性自暴自弃,“反正我们不想被超度,要不然,你就给我们用那个禁制吧!”
清秀男鬼附和道:“对!”
宋西丰:“也、也行!”
三只厉鬼做出了选择,褚宁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亥时已到。
这是做法的好时辰,褚宁从口袋里分别取出几张深褐符箓,从脚边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向天地告以三只厉鬼的生辰八字后,闭目念咒。
“吾今放之,生杀予夺,急令在现,道炁长存!”
语毕,手中符咒快速颤动,褚宁单手一抛,符咒便落入刚画好的圆圈内,任凭三只厉鬼再怎么不情不愿地想逃离挣扎,也心如磐石。
然而,就在深褐色的符咒落入圈内的一瞬间,三只厉鬼只感到浑身一轻,接着,鬼身之上便被打上了一道禁制烙印。
但这个烙印,不仅没有让他们感到不适,甚至三鬼还又惊又喜的发现,妖道以前在他体内种下的禁锢,在烙印出现的那一刻,便被这股新的力量十分霸道的全!部!抹!掉!了!
卧槽?!!!
三只厉鬼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哭嚎。
“我、我好像感受不到妖道的召唤了!”清秀男鬼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发现自己能够恢复行动后,瞬间一蹦三米高。
女鬼灿灿愣了愣,摸摸自己的心口,同样不敢置信:“我也感受不到了,我们是不是自由了?”
宋西丰小心翼翼得动了动身体,确定妖道种下的禁锢果真消失,转身激动地熊抱住女鬼灿灿,呜呜哭起来:“我们自由了!自由了!”
“你少趁机揩老娘的油!”女鬼灿灿一脚把他踹开。
宋西丰被踹出老远,也不介意,径直滚到褚宁面前,又激动地抱住他的轮椅腿儿,一个劲儿地呵呵傻笑起来。
褚宁:“……”
可怜这好好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死后竟被个歪邪妖道奴役傻了。
褚宁见三鬼太过激动,又把三鬼拘到一处,着重同他们强调了这道符咒禁制在体内被触发的后果。
三鬼虽说十分惧怕未来会被禁制打得魂飞魄散,但此刻木已成舟,他们只能点头装乖。
同时,三鬼心中也下定决心,日后绝对不能再做坏事。
如果真出现了恶念难以控制的那一天,他们还可以互相监督,谁要是敢起做坏事的念头,其余俩鬼就先上去把对方揍清醒了再说。
旁边,康严明看着老同学能够摆脱妖道控制,重获自由,内心无比欣慰。
之前为了给三只厉鬼超度所准备的祭品都没用上,康严明想了想,还是把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到了宋西丰的墓前。
三只厉鬼围凑到康严明身边,吸溜着舌头,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想他们做了几年役鬼,除了妖道偶尔心情好时会赏他们一顿饭吃,三鬼不饿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指望有这么丰盛的供奉?
可以说,日子过的比普通野鬼都不如。
起码人家野鬼在中元节还能吃到好心人给孤魂准备的祀品,而他们却只能在中元节被妖道逼着干架!
三只厉鬼为自己掬上一捧辛酸泪,然后对着祭品大快朵颐起来。
呜呜呜红烧肉好好吃!
软炸小酥肉也好棒!!!
水煮花椰菜怎么也可以这么爽口!!
宋西丰三鬼拼命往自己嘴里塞肉塞饭,不过片刻,好几碗祭品就被他们吃掉大半,但凡是被他们碰过的饭碗,每一滴油水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康严明蹲在一边,看着宋西丰他们狼吞虎咽的动作,差点以为他这老同学生前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活活饿死的了。
西山的墓地虽然偏僻荒凉,可到底不止有宋西丰三鬼被葬在这一块。
就在三鬼边吃边抢时,宋西丰隔壁的几座墓碑里,突然幽幽飘出几缕白烟似的游魂。
游魂们五官模糊,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饿,好饿”
它们飘飘荡荡,漫无目的地围在宋西丰的墓前打转。
康严明惊奇地看着这堆游魂,奇怪问:“这些也是鬼魂吗?”
“是没有意识的游魂,不用管。”宋西丰鼓着嘴巴说。
许多人在死后,执念尽消,又因各种原由无法投胎入世,魂魄游荡于世的时间一长,后世无人祭奠,就会逐渐自我遗忘,变成浑噩的游魂状态。
三只厉鬼显然对这群游魂非常熟悉,抬手挥苍蝇一样把他们挥开。
白烟似的魂魄被他们一挥手就打散了,但没一会儿又重新凝聚到一起,只是比起先前似乎更透明了些。
宋西丰吃了个半饱,精神头大好,见几只游魂赶也赶不走,就随手抓来一只,对康严明道:“老康,你不是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想被超度吗?”
“是不理解。”康严明叹了口气,搞不懂宋西丰到底为什么宁可放弃转世轮回的机会也不愿被超度。
宋西丰:“你不懂,现在时代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口膨胀不提,地府阴差办事效率还低!负责轮回的六道井口天天都是爆满,别说转世成人了,你就是算下辈子投胎做只鸡做只鸭,都得提前排队等上好几年!”
女鬼灿灿也哀怨说:“像是我们这种厉鬼,如果接受超度,倒是能重新拥有投胎的机会,可毕竟有过前科,真排起队来又要比正常阴魂慢上不少,如此天长日久的,最后还不就剩下一个‘等’字?”
康严明震惊了,张大了嘴巴道:“下面这么挤?那你们要是有机会投胎,具体得排到多少年啊?”
“我找相熟的老鬼问过,说是五百年起步吧。”宋西丰幽幽吐出口凉气说,“五百年啊,就是孙悟空都被他师父从五指山下救出来了,我们搁这还不一定能赶得上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