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游鱼by麦麦田 CP
麦麦田  发于:2024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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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酒吧里空空荡荡,只有沈言一个人坐在吧台上低头喝着酒。
于思煜走了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大白天到这么小资的酒吧喝酒,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言哥。”
沈言转头扫了他一眼,抬起一只手反搂住于思煜的肩膀,“你总算回来了。”
“结个婚怎么能把你愁成这样。”于思煜往他旁边的高脚凳一坐,拖来一张酒单,低头看了起来。
沈言一撇嘴,手不老实地转着高脚杯,“瞎说八道,跟澄澄结婚那是美梦成真,愁什么愁。”
“那你这一幅愁云惨淡的样子,是几个意思?”于思煜的眼睛追着酒单上那些佶屈聱牙的名字,一行一行地顺次看了下来,然后挑了个看得懂的。
沈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等他跟老板点完单,才说:“长岛冰茶啊,这酒四十度,等下你别让我拖着你回家。”
“我靠等下谁拖谁还说不定呢。”
他们这几年都忙,碰头的机会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在三两句话之内,就能立刻回到高中时期熟稔的感觉。
沈言笑了几声,然后他们都安静了下来,一块欣赏了调酒师华丽的调酒表演。
酒摆到了于思煜面前,于思煜没有着急喝,他被上面那一层棕红色的液体吸引了,歪着脑袋将酒杯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看了看。确实看着挺像红茶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沈言:“你到底叫我回来干什么?”
沈言小口小口的抿着自己的酒,盯着酒吧的一角。他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开口说:“李哥回来了。”
于思煜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脸,又歪了歪了头看向沈言:“他回来了,那学姐呢?”
“压根没听他提过。我觉得他们俩就没戏,要是能成,高中的时候就不会掰了。我觉得啊,李哥对苏澈好归好,其实兴趣不大。”沈言说着,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从凳子上滑了下去,“我上个洗手间,等下回来再跟你慢慢说。还有新年礼物要送你的。”
“太客气了吧言哥,新年礼物是什么?”
沈言神神秘秘摇了一下头,“等下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扭身往旁边的通道一钻,人便消失在门帘的后面。
“等下来了就知道了”是个什么鬼,新年礼物难不成还能自己长脚走过来?于思煜瞥了一眼沈言离去的方向,举着酒杯抿了一口酒。
柠檬的香气藏在酒精的醇厚中,一口酸甜顺着他的舌头滚进喉咙里,刚喝着像是饮料,但过了一会儿就会反上来一股热意。
酒吧的门被人拉开了,门铃铛“叮铃”一声,于思煜很自然地扭过头,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李之洲。
他个子好像更高了,依旧还是很清瘦,头发长了许多,刘海几乎要遮掩住眼睛,后面的头发也已经盖到了脖子。
于思煜的心脏很重地跳跃着,每一下都带来一阵轰鸣。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碎成了一段一段。
快八年了。
于思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刻进他骨子里的本能。从高一开始,他就慢慢地养出了在人群中瞬间认出李之洲的能力。
李之洲一手搭在门把手上,站在门口看着于思煜愣了一下。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抿得很薄。酒保的那句“欢迎光临”并没有将他请进来。李之洲深深地看了于思煜一眼,垂下了眼皮,放开了门把手。
门自动合上了。在门扉关上之前,于思煜从逐渐变细的门缝里看到了他转身离去的影子。
如果没有听过范哲的那些话,于思煜大概会崩溃,会受不了,会立刻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
于思煜努力平稳住呼吸,他弯曲着手指搁在在吧台上,拇指在食指关节上磨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腕捏住了高脚杯,递到嘴边地抿了一小口酒。
缓过来了。
沈言从厕所里出来了,他用纸巾擦着手,四处张望了一下,问:“嗯?刚刚我好像听到了‘欢迎光临’。是错觉吗?”
“你没听错。你的新年礼物刚刚来了,又跑了。”于思煜抬手向门外指了指,
“卧槽!”沈言把纸巾往吧台上一扔,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李之洲你特么给我滚回来!”
于思煜看着沈言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声。笑完了,他便忽然发现,哪怕李之洲看见他转头就走,他也觉得安心。
比见不着他,收不到他的消息,要安心。
没一会儿酒吧的门再次被人拉开,沈言骂骂咧咧地从外面回来了。于思煜看着他弯着眼睛笑。
“笑屁!”沈言懊恼的抓一把头,“专门约到这就是因为地方窄不好逃。妈蛋还是让他给跑了。”
“总之,谢谢你的礼物。我心领了。”于思煜左手撑着脑袋,看着沈言走了回来坐到了他旁边,便伸出右手搭到了他肩膀上拍了拍。
沈言很长地呼了口气,“其实根本算不上新年礼物。于思煜,我叫你回来是想求你救命的。”
于思煜的睫毛上下翻动了一下,在晦暗不明的酒吧里他的眸子却异常地透亮。像是想要把沈言看穿了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哥他爹,半年前查出了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三期了,老头不愿意治疗,一直瞒着不说,四个月前倒下了被人送医院了,医院那边才联系的李哥。李哥毕业后这些年一直在北都电子大公司上班,听到后就立刻就裸辞回来了。他其实也攒了些钱,倒也不至于治不起,再说真有什么困难,我这边也可以直接掏钱。可是那老爷子就是犟,死活不愿意化疗。现在李哥只能让医院用着最贵的药保守治疗。只不过这病,唉,你知道的,没什么办法。老头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于思煜安静地听着,用指尖轻轻刮着高脚杯的杯底,“我改天抽空去看看他。”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沈言一拧眉头,接着说:“我叫你回来,是因为李之洲自己的身体也够呛。”
于思煜猛地抬起头看向沈言,眼睛略略睁大了一些。
“他一直不让我说,当初拉黑你也是因为这个。他怕你知道了担心,又怕你会胡思乱想觉得内疚。”沈言说着,顿了顿,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爸一撒手,他在这世上就没什么亲近的人了。要是我不管,你不管,李之洲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搞死了。”
【作者有话说】
游回来啦!
祝祖国和大家都节日快乐呀~~
下章周五见!!

人们曾经做过一个残忍的实验。
他们将小白鼠安置在水深到脚踝的笼子里。当小白鼠想要入睡时,鼻子会因为接触水面而被唤醒。
然后人们便发现,在连续四天被剥夺睡眠后,有80%的小白鼠死亡了。
当于思煜听到沈言对他说“李之洲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他睡不了觉”,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实验中死亡的小白鼠。
“他睡不着觉的毛病,从被他妈妈骗钱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会儿你们不是经常在一块嘛,他的状况还算好,顶多是偶尔入睡困难。”
“后来他爹来学校找你之后,他的状况就急转直下,整夜整夜睡不着。你还记得他二模的时候考失手了吧,其实考试那天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脑子都转不动了,硬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意志力在写题。”
“然后你们俩彻底不联系了,他只能靠吃安眠药硬扛。安眠药一开始还是起作用的,所以算是勉强把高考扛过去了。”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断断续续地问他有没有好一些。他总是拒绝回答。我知道他肯定是没好。这次他爸病倒了,现在住在津岛大学附属医院里,他就在这附近租了个房子,方便去医院照顾。有天我去他家找他一块去探望他爸,就在他床头……看到了满满的一大把药壳子。”
沈言说到这,重而急促地吐了一口气,抬抬手问酒保加了一杯酒。
于思煜无声地一口一口酌着酒,许多片段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在那个遥远的寒假,李之洲看起来总是很疲惫。于思煜想起他在电影院里熟睡的脸,想起他在自己家里,一个午觉睡到了下午五点。
他还想起了他在最后那些信里好几次提到过,小鱼我睡不着。
于思煜的回忆在这里急急慌慌地刹了车,他忽然意识到,在症状没有加重之前,李之洲是能睡着的。
只要他在他身边,他是能睡着的。
他曾经是他困境的出口,是他在茫茫大海里唯一的一根稻草。
然而仅仅是因为一些顾虑和胆怯。
在李之洲最需要他的时候,于思煜转身离开了。他抛弃了他,纵身一跃,跳向了他的对立面,从拯救者变成了加害者。
真相像是把寒光利刃,霎时间就将于思煜浑身骨肉都刺了个透。可这惩罚来得还是太晚了。
李之洲当年清楚如果自己的事情被于思煜知道,于思煜必然会被良心折磨得承受不住。
所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带走了于思煜的罪状,默不作声地走向了自己的断头台。
于思煜不知不觉将酒杯里的酒喝得个精光,冰冷的酒水顺着喉咙落进了他的身体里,然后被炽热的悔恨熬煮成了滚烫的泪。
他手肘支在吧台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沈言……”于思煜喉结向上滚了几下,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呜咽,“我特么都干了些什么啊。”
李之洲在回到出租屋关上门的那一刻,才勉强缓过心神。
他从没想过于思煜会出现在这里。
他总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离自己很远,所以在打开酒吧的门的那一瞬,李之洲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美丽的幻象。
可是这份幻象太质朴了,没有五光十色的光影,也没有旋转的花瓣和仙女。
于思煜是真的坐在那里,在酒吧吧台倒数第二个位置上。
他脸颊上的那一小块婴儿肥瘦了个干净,头发却还是高中时不长不短的模样。李之洲看到他扭过头来望向自己,那双杏眼依旧明亮如从前。
是他。李之洲的心猛地一跳。
是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他。
李之洲觉得这一秒钟被无限地拉长了,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仿佛先是冻住了,然后又在短时间内不受控地沸腾起来。
他深深地凝望着他,近乎带上了恋恋不舍的意味。那张脸承载着他年少时期所有的爱意,这份爱意在被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之后,便再也消散不去。
可面对猝不及防的重逢,李之洲感到的不是欣喜,是害怕和疼痛。
他皱了皱眉,放开了门把手,在门合上之前转身离开了。
回到出租屋里,李之洲将背包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摔到椅子上。转椅向后移了一小段距离,李之洲伸长了腿,仰着头,用右手的手背盖住自己的脸。
他感到有些懊恼。
他其实应该能预感到他会回来。
一个多月前,李之洲收到了于思煜的好友申请。
距离上一次他发送好友申请,已经快过去三年了。李之洲很清楚他不发申请的原因,当小间谍江荀在图书馆碰到他跟苏澈在一起时,李之洲就隐隐觉得,于思煜这次可能不会再理他了。
在大学里的那些年,李之洲时常活在一种自我矛盾中。
每一次收到于思煜好友申请,他的拇指总在那颗通过按钮上磨蹭很久。这对他来说分明是一种折磨,可收到信息的那一瞬,他又实实在在地感到欢喜。
那里面全是一些日常的絮叨,可爱的抱怨,以及让他加油的话。
李之洲不拒绝也不接受。他全盘接受,恰如饮鸩止渴。
当那些好友申请停下来之后,李之洲松了口气。那一口气吐了出去,他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跟着一块抽空了。
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躯壳,里面装着一整片黑乎乎的麻木不仁。
知道父亲病了之后,李之洲就离开了北都,重新回到了家乡。这些年那些时好时坏的失眠又重新缠上了他。
再一次接到于思煜的好友申请时,李之洲又是一个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他守在父亲的病床前,头疼欲裂,连呼吸都是煎熬。
李之洲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点开那颗小小的通知红点,然后便看到了一句日常得不能再日常的话。
——你那边天气怎么样了呢?
李之洲那时候太脆弱了。他的防线被彻底击垮,碎成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倒映着于思煜少年时期的脸。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外面正在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
他回应了他。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回应他。
然后小鱼就向着他游了回来。
李之洲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会儿,坐到书桌上开始处理工作。
他虽然辞职了,但是之前公司的前辈很看好他,经常给他介绍一些可以在家里完成的工作。虽然没有了大公司的福利,但赚的钱倒也不愁吃穿,得益于工作上的自由,他可以兼顾照顾父亲,也不怕失眠的症状影响工作。
忽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李之洲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他一向不太擅长跟他人建立联系,所以来敲他的门除了快递就是外卖。
这天李之洲既没有买东西也没有点外卖,他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能敲他门的只剩下沈言这一个可能性。
李之洲站了起来,椅子滚轮在地上刮蹭出了几声破碎的吱啦声。他正好想找沈言说说,让沈言别把于思煜拉进他的这堆烂摊子里。
当李之洲拉开门,他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门外确实是沈言,但沈言身上还挂着个不省人事的于思煜。
“你……”李之洲一时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干巴巴地吐了个音节。他那长年没有表情的五官,在震惊的冲击下,略略移了位。
沈言一看到门开了,也没管李之洲是惊喜还是惊吓,立刻就往房间里挤,“快快快,帮我一把。累死了。”
李之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伸手接过了于思煜。
于思煜向前一趴,趴倒在了李之洲身上,哼唧了一声。他抬起一只胳膊挂住李之洲的脖子,脸蹭了蹭埋进他的脖颈里。看起来像是一个面对面的拥抱。
沈言略略弯着腰,手肘架在门框上,喘了几口气,指了指屋里的床。
李之洲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一手揽住于思煜的腰,一手抓住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把自己从于思煜那意识模糊的拥抱中拔了出来,连拖带拽地架着他回了房间。
他扶着他坐在床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后颈,帮他脱掉外套和鞋子,慢悠悠地放他躺了下来。
屋里的暖气很足,其实没有盖被子的必要,但李之洲还是扯了一个被角,小小的一片地盖在了于思煜的胸和肚子上。
沈言这时候终于缓过劲来,走进屋子里带上了门,“真不愧是你,要换我,直接往床上一扔就完事了。”
李之洲这一顿忙活下来,额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他皱皱眉,抬手把刘海往后一掀,问沈言:“你想干什么?”
这话其实说得并不完整,但就李之洲目前这混乱且缺觉的脑子,能说出标准且没有语病的中文已经很不容易了。
完整的句子应该是,为什么叫我去见于思煜,为什么要把于思煜带过来,为什么明知道我是个烂摊子,还非要把他扯进来。你想干什么?
李之洲的话听起来有些生硬,但沈言并不在意。他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死乞白赖地说:“我想喝水。”
李之洲用鼻子长长呼气,抬腿走进厨房去给沈言倒水。他倒好了水,握着装着水的玻璃杯,面对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李之洲那因为睡眠不足而僵化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在到底还是不是现实。
沈言在外面喊他:“李哥,好了没有,你不会给我熬了个汤吧?”
李之洲转身走了出去,把水递给沈言,然后站在他旁边耐心地等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沈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吞下后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没灌他酒。他今天看了你一眼,就把自己喝了个烂醉。要怪就怪你自己。”
“为什么不送他回家?”
“现在是六点下班高峰期啊大哥,出租车打不着,你该不会让我架着他去挤地铁吧?”
李之洲无言以对,他向于思煜的方向看了看,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他喝了多少?”
“长岛冰茶,三杯。”沈言冲着李之洲比了个三。
李之洲眉间一折,“你告诉他了?”
“告诉了。”
“你不该……”
“闭嘴吧李之洲。”沈言的举着的三根手指立刻收起,只留下一根食指,冲着李之洲点了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该让他知道,不该把他扯进来,对不对?凭什么?我就问你了,李之洲,你凭什么不让他知道,凭什么不让他管你。”
李之洲紧紧地抿起了嘴,一言不发地看着沈言。
“我说过了吧,当年的事情我们一块干的。后果应该是我们三个一块承担。你因为那件事直到现在都过不好。你以为不吭声藏起来就没事了。可你特么想过吗,看你这样我难不难受?于思煜难不难受?他在南方呆着这么多年,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整个人寡得我觉得他马上要剃度出家了。李之洲,我就这么跟你直说了吧。你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我们俩,想都别想。”沈言说完,气鼓鼓地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之洲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垂在两侧的手指往内卷起,握成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拳头。
沈言看了一眼手机,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他想要说我要走了,后来又想了想,抬手搂住李之洲的背,拥抱着拍了拍他。
“别怕啊,李哥。于思煜回来了,我也在。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强势杀回来啦!!
喝酒要适量~
周日更新。

沈言前脚刚走,李之洲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李之洲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思煜,只想从有他的空间里逃出去。
他从电脑包里掏出了手提电脑,把工作数据倒进去。书桌就在床的旁边,李之洲在操作电脑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免地吵醒了于思煜。
于思煜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慢悠悠地睁开了一点眼睛,迷茫地看向李之洲。
李之洲手上的动作一滞,脸微微偏向了于思煜,一声不吭地与他对视。
于思煜半阖着眼,里面像是大雾弥漫的海面,一片模糊的没有焦点的黑。他看着李之洲,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又梦到你了。”
他说完,艰难地向着李之洲伸出了手,像找不着方向一样,在空气里抓了抓。李之洲终究是没忍心不管他,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于思煜双手抓住李之洲的手掌,拉着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模糊不清地嘟囔:“小鱼的专属眼罩。”
李之洲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但怕刮着他,忍住没收起来。他的手僵硬了一秒钟后缓缓地舒展开,轻轻盖在了于思煜的眼睛上。他能感觉到于思煜的睫毛在手心里剐蹭着,先是一阵酥痒,然后逐渐变得温热潮湿。
像握住了一只溺水的蝴蝶。
冬天的夜总是擅自来得很早,李之洲摁掉了头顶的白炽灯,黑夜便连成一片,径自挤满了整个房间。
他坐在黑暗里安静地重复着呼吸,等到于思煜的气息再次变得平缓,才尝试着略微抬起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
于思煜确实又睡着了,也许他根本不能算醒来过。
李之洲的手抬起了一点,很快又落回到他的脸颊上。他用拇指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沾掉了他眼角的眼泪,然后微微下移,带着怜爱与不舍,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下。
李之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注视过于思煜了。
趴在他侧脸上的时光依旧鲜活,一如记忆里少年的模样。
而自己却因为长年堆积的疲惫变得破烂不堪,面目全非。
李之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他走到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了床头。然后迅速地将导好数据的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背起包,拿钥匙,穿鞋,出门,关门。
白天父亲是由护工照顾的,到了晚上李之洲会去医院替换护工,亲自陪护父亲。
虽然医院设有陪护床,但在充斥着呻--吟和咳嗽声的空间里,李之洲基本上无法入睡。
这些年李之洲的睡眠状况一直非常不稳定,他的梦总是很浅,会经常大汗淋漓地惊醒。有时候入睡困难,有时候醒得过早。最严重的时候,他一次只能睡两到三个小时,醒来后即便疲惫到神志不清,也无法再次入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待下一次睡眠到来的时机,或者是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
李之洲坐在病床前处理完了工作,然后趴在父亲的床边,在黑暗里睁着眼,一遍一遍听着父亲带着痰音的咳嗽和沉重的呼吸。这些声音像锥子一样,一寸寸地打进他的太阳穴,搅得他头疼欲裂。
这半年,他一直活在这样的夜里。又长又冷,一眼望不到尽头。尽管黎明会一次又一次夹带着微弱的白光从病房的窗户挤进来,他依旧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
李之洲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又等到八点钟护工上班,才收拾好自己东西,像具行尸走肉一样走回出租屋。
他在街口买了两份早餐。打开门后,发现于思煜已经走了,被子被整齐地叠好,放置在床尾。装着蜂蜜水的玻璃杯也清洗干净,安静地躺在了厨房。
李之洲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把两份早餐都吃完,然后便趴到了床上去。
枕头上还残留着于思煜的味道,他对洗发水的偏爱一直没有变,还是那股很淡的花果香。
李之洲深深地吸着气,直至呼吸里只剩下于思煜的味道。他轻轻地抓住枕头的一角,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脑袋已经疼到无法思考,他却本能地觉得安了心。
李之洲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拿于思煜怎么办。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最好能一觉睡到下辈子春暖花开的时候。
他的意识在沉睡与清醒的边缘行走,好像走进了一个梦。
日光倾泻的午后,教室里一片嘈杂。同学们抱着书包和本子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忽然有个男生在李之洲前面的位置落了座,他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课桌抽屉,然后扭着身子转了过来,敲了敲李之洲的桌子。
“嘿!你好啊。我叫于思煜。”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多了。因为趴着入睡的姿势过于别扭,李之洲觉得背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疼。他抬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抬手摸了一下盖在后颈有点过长的头发。
这是父亲病了之后,他第一次睡够五个小时。
李之洲忍着通身的疼痛,从床上艰难地翻起身。
走到卫生间洗漱完毕,他刚打开冰箱准备凑合做点什么,门外冷不丁地传来的敲门声。
李之洲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冰箱门,转身走出厨房去开门。然后他便看到于思煜大包小包地拎着一手袋子站在门口。
他第一反应是把门关上,然而于思煜立马就从门缝里挤进了一个肩膀一条腿,“别关别关,关上了肩膀和腿都会断!”
李之洲蹙蹙眉,终究是没狠下心。他一拉开了门,于思煜就像条泥鳅似的滑了进来。
他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厨房,像回自己家一样,手上的塑料袋往地上一堆,打开冰箱,拿出塑料袋里的食材,一件一件码进去。
李之洲被于思煜这一系列反客为主的操作弄懵了,他沉默了半晌才张开口说:“这算是非法入侵了。”
于思煜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把手头的东西全往冰箱里一塞,关上了冰箱门。然后他站了起来,面向李之洲,“我们认识了就不算非法入侵了。”他说着,笑了起来。那是李之洲非常熟悉的笑。嘴角上扬的同时眼睛也会微微地眯起来。
于思煜向他伸出手,用快乐的语气对他说,“嘿!你好啊。我叫于思煜。”
李之洲的睫毛猛地一颤,眉毛也跟着一块急促地往里挤了挤,他对于思煜的话不做任何反馈,只是僵硬地站着。可是于思煜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手往下伸了过去,主动跟拉起李之洲,与他握了握手。
“我刚刚裸辞掉了工作,现在正准备跨科去考津岛大学法律系的研究生。”于思煜继续说道,进一步完善了自我介绍。
李之洲看着他,故作镇定地问:“还有吗?”
他想着,等于思煜说完了,就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不让他靠近自己,不让他靠近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层苦难。
“还有啊……还有……”于思煜歪了歪头,“我很想你。”
李之洲呼吸窒了一下。
他站在白炽灯的底下,一动不动,脚底的影子却慌乱地缩成了一团。
于思煜对着他笑了笑,没再继续搭理他,扭回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锅。李之洲沉默地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伸手翻开他头顶的橱柜,替他把锅拿了下来。
“谢谢。”于思煜笑眯眯地接过了锅,然后闭上嘴,开始安静地处理食材。
于思煜煮了两碗面,两个人一块坐在厨房外的小餐桌上吃完了。吃完后,于思煜把筷子整整齐齐地搁在餐桌上,认真地看着李之洲,对他说:“我报了津岛大的考研课。你也知道我家远得要死,你这离学校近,你收留一下我呗。让我偶尔过来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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