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这场还算圆满的话,他们一起结伴去教室晚自习。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后,于思煜发现李之洲不在自己的座位上。按理来说,走读生是不强制在校晚自习的。可李之洲从来没有缺席过一节晚自习。
沈言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假模假样地装作问问题,跑去找值班老师问了一句。很快于思煜这边就收到了沈言的信息。
『老师说,李哥今晚回家学习去了。』
这条对话框后面,很快就又弹出了沈言的另一条信息。
『出事了。』
回家学习这样的借口在于思煜和沈言面前是站不住脚的。他们都知道,李之洲的家里连一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除非太晚了迫不得已回家,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呆在家里。
一定是出事了。
于思煜如坐针毡地挪着身子,捏着笔转了转去。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那秒针一顿一顿地转动着,于思煜却觉得它正一顿一顿地刮着自己的皮肉。
他伏下身子,头搁在手肘上,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偷偷摸摸地在课桌抽屉里给李之洲发信息。
『在哪?』
发送出去后,于思煜等了一会儿,李之洲并没有回信。他焦躁地将手机摁亮又摁灭,然后忽然想起了这段时间李之洲好像也总是这样,不停地查看着手机,摁亮,又摁灭。
大意了。于思煜心想。这段时间他被一连串的考试和王越川的事情弄得应接不暇,完全忘了李之洲母亲的事情。
于思煜不甘心地咬住了下嘴唇,他自以为自己一直在凝望着李之洲,实际上他只盯着自己眼前这点风吹草动的小事,从而彻底地,完全地忽略了李之洲。
于思煜打开手机,又飞速地打下几个字。
『我去找你。』
点击发送后,他把资料和试卷往书包里胡乱地乱塞一通,背到了身后。于思煜走出教室,向值班老师请了病假。因为平常表现良好,老师并没有过问,直接批假放他回寝室了。
于思煜在走廊里慢悠悠地走着,装作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拐过转角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停下脚,拿出了手机。
『在操场。』
在昏暗的楼梯口,手机的屏幕光钻进了于思煜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在上面,像是积了一片冰天雪地。
于思煜的拇指在“操场”两个字上刮了一下,摁灭了手机。他抬起头,扶着楼梯扶手,三阶并一阶地跳着跑了下去。
于思煜踩在雪地上,脚底传来了吱吱的响声。他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操场,直到看到坐在长椅上的李之洲时才缓下速度。于思婻風煜不想在李之洲面前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喘了几口气,从跑的改成走的,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等于思煜走到李之洲面前时,已经差不多把气喘匀了。只有一点沉重的鼻息,还在隐秘地讲述着他为他奔跑而来的事实。
李之洲坐在长椅上,头枕着手臂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听到了声响,他缓缓地抬了一点头。
于思煜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仰起头看着他。李之洲的脸色苍白,因为寒冷,嘴唇些微发了乌。于思煜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总是暖烘烘的手,此刻却是冰凉凉的一片。
“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吧。”于思煜搓了搓双手,往里面呵了一口气,覆在了李之洲冰冷的手上。
李之洲的嘴唇抖了抖,他翻开手掌,将攥在手心里的手机递给了于思煜。手机没有锁,于思煜一滑便打开了。
聊天框里是清一色的绿色对话框,内容大差不差,全是“妈妈”和“在哪”。
于思煜拉到最底,绿色的对话框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他轻轻地用鼻子抽了一口气。
“我把家里的银行卡偷给她了。”李之洲忽然说道,他的声音嘶哑,夹着一点颤抖,“我爸的银行卡。”
于思煜顿时拧起了眉头,打开通话记录,拨打了那一串占据了整屏页面的手机号。
拨出去,电话里便传来了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要去报警。”于思煜摁掉手机,对李之洲说。
李之洲看着他,张了张嘴,迟迟才发出声音。
“其实我知道的。”他闷声说着,扯了扯嘴角很苦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只是想问我要钱,我也知道她在跟别的男人交往,可我就是想赌一次。”
说着他的头又低了下去,双手捂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嘴很快地吸了两口气,“我想赌她能为了我……留下来。”
于思煜的呼吸倏地变得重了起来,他伸出双手,托着李之洲两颊,轻而缓地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李之洲脸上并没有大张大合的表情,他的五官纹丝不动地钉在了苍白的脸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眨了眨眼,眼泪就淌满了脸颊,留下一片晶亮的水痕。
如果于思煜没有赶过来,没有伸手抬起他的脸。李之洲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这在天寒地冻的昏暗中,无声无息地,面无表情地哭泣。
于思煜说不出话。他用手胡乱地擦着他脸上的眼泪。手心沾染上了潮湿的触感,湿湿滑滑的。可他怎么也擦不干他的眼泪。
于思煜拧紧了眉头,眼睛发了酸。
“你也会走吗?”李之洲望着他,很轻地问。
于思煜缓慢且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走,不会抛下你。”
李之洲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他抿起了嘴,皱了皱眉头,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他抬起手覆在于思煜的手背上,然后闭上了眼,微微歪着脑袋将自己的脸紧密地贴进了于思煜的掌心里。
“于。”他喃喃着,“小鱼……”
【作者有话说】
小鱼的称呼出现啦!
上帝给你苦吃的时候,一定会在其他地方给你留着甜。
前方十章有高甜预警!请自带胰岛素观看。
下次更新是周六,更新的七夕番外!
李之洲接受了警方的调查,结束后,他的父亲才赶到警局。
李之洲坐在调查室外面的长椅上,埋着头一声不吭。于思煜坐在他旁边,看到李之洲的父亲时,他下意识地就往李之洲身边挪近了一些,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李光济脸色铁青,脸部的肌肉僵着,可他的五官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像戴着一副硬邦邦的面具。
然而在他走过来对李之洲兴师问罪前,林毓就把他叫走了。
一个多小时前,于思煜在学校拨通了林毓的电话,在听到林毓的一声“喂”之后,他委屈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林毓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学校,带着两个孩子到了警察局。有些事情还是得交给成年人来办,李光济还没到场之前,林毓便以律师的身份与警察接洽着各种相关的事情。
世间总会充斥着各种各样让人深觉讽刺的对比。
会有母亲为了钱欺骗自己的孩子。
也会有母亲为了孩子的一声妈,就专门驱车赶来处理一摊烂摊子。
林毓仔仔细细地将情况都如实告知了李光济,确保他听懂了每一个细节。
银行卡里总共有三十五万的存款。李之洲在两个星期前月考结束的那个晚上交出了银行卡。这期间一直都有人从这张卡里取钱。然而ATM每天只能取两万,所以他们分次取了很久,一共取走了二十万。
atm机上的监控很快都调了过来。取钱的是不只有李之洲的母亲董滢,还有另一名男性。
“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来取钱的不只是您的夫人。警方可能以婚姻诈骗罪来立案,这样抓人的话会快很多。”林毓向李光济解释道,“如果只有您的夫人取钱,介于你们还未离婚,那夫妻共同财产的问题可能只能走民事诉讼了。”
李光济沉默着,从口袋里翻出了包烟,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警局里,又塞了回去。他问:“什么时候能抓到人?”
“现在到处都是监控,估计不会太久。”林毓说道,然而出于职业素养,她还是非常不客气地提醒了一句,“但钱能不能全数追回来。谁也不能保证。而且抓住了,如果以诈骗罪来定性,您的夫人可能会面临刑事起诉。二十万的金额,不算小数目了。所以您还是得慎重考虑,要不要出具谅解书。”
李光济的脸色沉了沉,他往李之洲的方向看了一眼,黑压压的眉毛压到了眼眶上。
“别怪孩子。”林毓开口提醒道,“那毕竟是他母亲。”说着,林毓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找我。我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我们家那小子平常没少受你家孩子的照顾。他是个好孩子。”
“谢谢您。林律师。麻烦您了。”李光济的脸部肌肉稍微松弛了一些。
林毓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别怪他。”
看到母亲向着自己走来,于思煜就知道自己要走了。他刚站了起来,手腕的地方被李之洲抓了一下。于思煜刚回头李之洲就放开了,很短暂的一下,却在他的手腕处留下了一片手掌大的冰凉。
李之洲慢悠悠地跟着他一块站了起来,他把嘴唇抿得很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于思煜横跨了一步,挡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他的父亲向他投来的目光。
他看着李之洲的眼角依旧泛着红,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
想要抱一抱他。这份冲动挤满了于思煜的胸腔,几乎要冲破他的骨骼和血肉。
于思煜的嘴唇抿着,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咬了咬,再咬了咬。
他终究还是不敢。
在自己的身体所挡住的视线死角里,于思煜伸出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李之洲的手。
“我会给你打电话。”于思煜说,看着李之洲的眼睛,“等我的电话。”
李之洲的眼睛抬了抬,开扇的小双眼皮叠了起来,他点了点头,说:“好。”
因为时间太晚了,于思煜没有返校,而是直接跟着林毓的车一块回了家。
他一动不动蜷在副驾驶位上,脑袋抵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霓虹灯一片接一片地撞了过来,在车窗上摔得粉碎。
林毓在等红灯的空隙很快地瞟了他一眼,伸手摁开了汽车的音响。
里面的音乐是于思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导进去的,林毓一直没有换。歌曲缓缓地在车厢里流淌了起来。
于思煜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忽的扭过头问林毓:“他会被骂吗?”
“我个人觉得不会。他爸看起来挺克制的。”林毓想起了李光济掏出烟盒又塞回去的手,“但你也得理解一下,小朋友自作主张地闯了祸,大人肯定会生气。”
于思煜没有反驳,别说大人了,换作他,他也受不了。然而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是李之洲,他就能给他找出成千上万个合理的理由。
李之洲明知道那是陷阱,却依旧选择了一场豪赌。
他孤注一掷地,一把梭哈了所有的筹码。只是为了想换取一点母爱。
于思煜怎么舍得怪他,他也不允许别人怪他。
他只觉得又心疼又难过。
“他妈妈会被抓起来吗?”于思煜又问。
“不好说。涉及的金额有点大。想不被逮起来倒是也有操作的空间。毕竟那两夫妻还没离婚。司法机关会考虑被害人的态度来决定是否有追诉犯罪的必要。”林毓一手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于思煜又把头扭向了窗外,没吱声。
林毓在这工作中见过了太多人,渐渐养成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的素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针见血地说:“控制欲旺盛的父亲,不堪受控而逃跑的恋爱脑母亲。那孩子真不容易。”
“嗯。是不容易。”于思煜应和道。
“你想好了?跟他交朋友是有可能会被卷进这些压力性事件中的。”
“嗯。”于思煜手肘架在车窗的边沿,撑着脑袋望向窗外,霓虹灯的光在他黑色的眼瞳上一串接一串地滑了过去。
他安静了很久,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抗得住。”
回到家洗漱结束后,于思煜就滚上了床给李之洲打语音电话。
他掏出耳机,顺次塞进了两只耳朵。蓝牙刚连接成功,电话就通了。
“你好。”于思煜说。
李之洲很低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又加了一句嘶哑的“你好。”
“我今晚回家了。明天一大早我坐地铁去学校上最后半天课,然后再坐地铁回家。妈蛋我明天一半的青春都要耗在地铁上,地铁公司还怒赚我十块钱。”于思煜一上来就自顾自地开始抱怨起来。
李之洲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声音总算听起来轻快了一些,“那明早我去地铁站口接你。”
“不用,又不是路痴。能自己找到学校。”于思煜笑道,“明天下午你有事吗?”
“没事。”
“那下午陪我找个地方上自习吧。”
李之洲干脆利索地答应了,说“好”。
然后于思煜又掰扯了一些有的没的,从小时候的糗事聊到了远房表哥的名牌裤衩子。绝大多数时候李之洲都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偶尔答应几句表示他还在。
一台相声通常是五到十分钟。
于思煜这天晚上直接开了个相声专场,哪怕李之洲是那缄默不言的捧哏,又或者是那从不喝彩的观众,于思煜没有让任何一个话题干巴巴地摔落在地上。
可是真正的上台表演,是台前十分钟,台后十年功。于思煜在拨出这个电话前,连腹稿都没有来得及打。
电话几十分钟,他把人生在世十多年以及祖宗十八代的糗事都拉出来遛了一圈。
实际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有趣的话题,很多事情都是于思煜硬着头皮想出来的。
他就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最后于思煜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在床上滚了一圈爬起来,赤着脚吧嗒吧嗒地走到书桌前拿起马克杯,嘴里却还是不停地说话。他倚着桌子站着,手里握着马克杯的把手,硬是没找到个喝水的时机。
直到李之洲轻声叫停了他的单口相声,“小鱼,我已经没事了。喝口水吧。”
于思煜愣了愣,终于把举了半天的杯子送到了嘴边。
李之洲很少用名字来称呼人。通常在一对一的对话中,他只爱用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哪怕加上沈言三个人同时在场,他用“你我他”也绰绰有余地解决绝大多数的沟通问题。
偶尔李之洲会惜字如金地喊他“于”,喊沈言作“言”。只有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连名带姓地喊他。
毫无征兆的,李之洲就擅自给于思煜起了个外号,并且用柔软的音调念了出来。
于思煜安静地听着,无声地喝着水,然后悄悄地红了脸。
他将水喝了个精光,全部咽下后,才缓出一口气问:“小yu是哪个yu?”
“海里的鱼。鲸豚科,也许是虎鲸?”李之洲很认真地答道。
“为什么?”
“因为你聪明,勇敢,还有……捉摸不透。”
我还能比你更捉摸不透?于思煜想着,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说:“严格来说,虎鲸不属于鱼类。”
“嗯。你可以是一条名叫小鱼的虎鲸。”李之洲平时少言寡语,却意外地非常擅长强词夺理。
于思煜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可以是罗密欧,可以是安小主,为什么不可以是一条名字叫做小鱼的虎鲸呢。
他接受了这个设定,心甘情愿地成为了鱼。
可是,鱼是永远也登不上李之洲这座靠近北极圈的孤岛的。
除非有魔法,有牺牲,有来自岛屿的爱。
“你要睡觉了吗?”李之洲等了很久都没听到于思煜说话,便低声问他。
“没事,陪你。”于思煜说着,低下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马克杯,琢磨着要不要到客厅再打一杯水回来。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李之洲一声很小的吸气声,“我已经没事了。”他听起来虽然依旧有些嘶哑,但确实比在学校和警局时好了一些。
于思煜将马克杯轻轻置于桌子上,手指却依旧勾着杯子把手,拇指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剐蹭着,“你爸说你了吗?”
有小小的杂音传了过来,于思煜知道李之洲摇了摇头。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说了也别理他。”于思煜很快地说道。
李之洲沉默的一会,闷声说:“是我自以为是,被骂也是应该的。”
于思煜抿了抿嘴,又张开,“我其实想到了些事情,你愿意听吗?”
“嗯。”
“你妈妈在这个学期初就一直跟着你,直到这期中月考结束的时候被我撞到。如果不是我发现了她,她也许还会那么默默地跟着你。”于思煜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收起了所有的俏皮话,语气平缓得像在念一个睡前故事,“她的目的也许确实是想通过你拿到家里的钱,可我在想这里面会不会有着什么不得已。她一直都是犹豫的。她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远远地跟着你,不跟你有任何接触,兴许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想看看你。”
电话里李之洲的呼吸渐渐地变得沉重。
于思煜很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地攥住了马克杯。
“她还是爱你的。李之洲。”
【作者有话说】
加更~~
下次周五见。
在所有于思煜讨厌的事物里,通勤时间的地铁一定名列前茅。
他抓着吊环,仰着脸看着地铁上的广告出神,上面字眼都只是无意义的信号,花花绿绿地一股脑地拥进了他的眼里,让他感觉到喧闹。
昨夜他说完那一大段话后,李之洲好久都没有再说话。手机里的电波信号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兀自嘈杂起来。
最后,李之洲道了一句“晚安”,将电话挂掉了。
于思煜的耳朵里还残留着李之洲昨夜的那句“晚安”,它带着眼泪的潮湿和咸涩,轻轻敲开了他的耳膜,然后住了进来。
他被这句话磨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晚安晚安,一点也不安。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也没管乱七八糟地翘着的头发,随着人流下了地铁,然后低着头一阶一阶地走上了台阶。
靠近地铁出口时,有寒风灌了进来,于思煜缩了缩脖子,向上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李之洲站在地铁口一片白晃晃的天光中,俯视着自己。
于思煜猛地一抬头,被晃得眯了眯眼,等眼睛适应了之后,李之洲已经站到他面前了。
“早安。”李之洲温和地笑着说,晃了晃手里的早餐,“你吃了吗?”
于思煜其实在家已经吃过早餐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一晚上的不安都在此刻变成泡泡,啪的一声破掉了。
这是高三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寒假的第一天。
李之洲在地铁口对他说了一句早安,于思煜这个时候并没想到,在之后寒假里的每一个早上,李之洲都站在这里,对他说一句早安。
高三的寒假统共就只有两周,一周用来准备过年,一周用来过年。
在除夕之前,学校还有人值班,阶梯教室也是开放给学生的。
于思煜每天都会转两趟地铁到学校与李之洲碰头。他之所以不选择去更近的图书馆,是因为考虑到李之洲家里的情况,不想让他花钱去坐地铁。
他们的关系迅速地近了起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筑成了一种密不透风的亲密。
于思煜因为害怕暴露而故意挖出的间隙,在不知不觉中又被自己慢慢填满,压平。
他们白天窝在一块学习,晚上回家了会打一会电话。
朝朝与暮暮,早安和晚安。
一开始于思煜还给沈言打电话叫他出来。在寒假的头两天,沈言会在中午之后姗姗来迟地出现一小会儿。
到了第三天,沈言终于忍无可忍地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我靠有病吧这是。在哪儿学不是学,大冷天的一个劲往外跑什么?你们俩火热热,就我在旁边纯挨冻呗。谢邀!不去!”
即便没有外放,沈言声音也大得扎耳朵。于思煜不得不把手机拉得远了一些,才没被他那大嗓门喷得狗血淋头。
于思煜还没说话,对面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他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眨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李之洲就在旁边站着。话都被他听走了。
于思煜有些心虚地扭过头看着李之洲说:“他说不来了。”
李之洲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说:“没事,我们走吧。”他说完后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安慰于思煜:“别太难过。我陪你。”
于思煜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李之洲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沈言。
实在是太滑稽了。于思煜忍不住笑了出来。
“管他呢。”他小跑了几步,与李之洲并肩而行,无所畏惧地实话实说道,“你在就行了。”
李之洲微微偏过头看他,勾着嘴角露出一抹很浅的笑。
两人每日在地铁站碰头后就钻进阶梯教室里,一窝就是一整天。
李之洲好像只有躲进在习题里的时候,才能从家里的琐事里抽出身来,略略地松一口气。他一握起笔低下头,便很难再抬起来,像是要把整个灵魂都塞进试卷里似的。
于思煜虽然并不讨厌学习,但也很少会像李之洲这样昏天暗地地学。高强度的学习再加上每天来回都要倒两趟地铁,于思煜觉得自己累得像条苟延残喘的老狗。
原来暗恋一个人竟然是个体力活。
这天下午,于思煜累得往桌子上一趴,说了句:“太可怕了,李之洲你不会累的吗?”
李之洲难得地将自己从试卷里拔了出来,偏过脸看着于思煜笑,软着嗓子,哄孩子似的说:“休息一会吧。等下我叫你。”
于思煜蜷着双臂,头侧着枕在上面,脸朝着李之洲的方向,明目张胆地窥视他。
放之前,这些事情他是万万不敢的,但有了沈言这块完美挡箭牌,于思煜就变得胆大包天了起来。
反正哪怕他的眼里频频地掷出憧憬,落在李之洲身上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个眼神罢了。
于思煜仔细地看着李之洲的侧脸,看着鼻子到嘴唇的弧度,小小的开扇双眼皮,看着那些曾让他一见钟情的全部,然后慢悠悠地闭上了双眼。
李之洲手中晃动的笔停了下来,他的眼瞳滑向了眼角,朝着于思煜所在的方向,偏过了头。
于思煜的呼吸平稳而轻缓,半张脸沉在手臂里,睫毛微微颤动着。
李之洲垂下眼皮凝视着他的脸,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喉结向上滚了一下。
冬天的落日来得总是着急。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透了进来,在桌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不一会光爬上了于思煜的胳膊,又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沾染上他的睫毛。
李之洲手肘立在桌子上,抬起左手挡住了那片光。
他的手自然地蜷曲着,五指微张。阴影落在了于思煜的脸上,就好像他的手隔着空气轻轻地抚摸了上去。
于思煜睡得并不熟,他拧拧眉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李之洲举着手替他挡着光,抿着嘴笑了笑,伸出手拽住那片手掌,拉着盖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小鱼的专属眼罩。”于思煜不清醒地嘟嘟囔囔,说完又不再吱声了。
李之洲用鼻子哼着笑了一声,任由于思煜扯着自己的手盖在脸上。他的目光在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贴着转了一圈后,回到了试卷上。
夕阳的余晖从李之洲的手背上爬过,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他一直没有把手抽回来。
于思煜再次醒来是被口袋里震动的手机给吵醒了,他皱了皱眉头,李之洲的手便轻轻地抬了起来。感觉到上半张脸变得凉凉的,于思煜睁开了眼,看到李之洲仍然埋着脑袋写着题,他有些扫兴地从衣服口袋里捞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林女士的信息。
『人抓到了。』
于思煜下意识地偷偷瞥了李之洲一眼,站起身跟李之洲打了个手势,走出了教室。他在走廊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大概听了一下来龙去脉。
两个人都抓到了。男方似乎已经把钱拿去还了债,但他一听说要面临刑事起诉,便一股脑地把责任往李之洲的母亲董滢身上推。而董滢那边全认下来了,说是她委托他帮忙取的钱。
男方的家人出面表示愿意赔偿所有的金钱损失。李光济大概是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影响,也表示只要钱还回来就不再追究,愿意出具谅解书,以夫妻财产纠纷来结案。
“这事听起来虽然让人不愉快,但我个人是倾向和谈解决的。小李还得考试,他母亲真进去了对他影响不好。”林毓在电话里说着,这些事情在大多数人观念里其实不该拿来跟孩子讨论,但她似乎对于思毓没什么顾虑,“不过他妈妈铁了心要走,大概率是要跟他爸走离婚官司了。”
于思煜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透过窗户往李之洲的方向望去。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想想看要不要跟小李说吧。”
“要说的吧……”于思煜对于说还是不说并没有太犹豫,他犹豫的是应该怎么说。
“你不怕他听了伤心?”
“那也得说。他有知道的权力。”于思煜轻叹了一口气。
林毓在电话那头笑,“我们家小煜说话像是个大人了。去吧,帮助朋友的小英雄。”
于思煜挂了电话,又扭过头看了看教室里的李之洲。
李之洲已经停下了笔在收拾东西了,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又把于思煜的试卷一张一张叠整齐,放进了他的书包里,一块拎着走出了教室。
于思煜站在走廊里,等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然后长吸了一口气,略略地抬起头看向李之洲。
“有个事要跟你说。”
李之洲的反应并不是很大,他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晚餐要去哪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