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隆托付给翠娘与陶章等人照顾后,赵宝珠便与叶京华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目视下朝着城外去驶。这次回京,两人轻装简行,只一匹马一顶软轿,赵宝珠本想上前打马,却被叶京华温柔地哄着拦了回去。
叶京华坐在轿外马架上,肩上披着宝蓝绣面大袄,一手执着缰绳,自然地当起’马夫’来。
赵宝珠忐忑不安地坐在轿子内,时不时就要挑开帘子去看。
马车驶出无涯县城,便进入了条乡村小道,四周都是田野,此刻覆上了层晶莹的积雪,尽头还模糊能见远山在浮云后隐约投射青影。
赵宝珠撩开厚厚的轿帘,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辽阔的景象之前,叶京华侧脸疏冷,浓眉朗目,微微呼出一口白气。
墨林叫了一声,由鼻子中喷出一口气,叶京华垂下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一缕乌发随着动作由玉簪中滑落,垂在他额前。
他虽是在做这架马这种平常之时,动作间却依旧有一番风流自得,十分潇洒。
赵宝珠一下子就迷了眼,略微长大嘴,在心里叹道:“就算成了乡野之徒,少爷也定是隐士高人,是个十分潇洒的野男人。”
叶京华注意到了后头的动静,偏过头,见赵宝珠半个人已探了出来,皱起眉:“外头冷,快回去。”
赵宝珠嘻嘻笑了笑,拥着大袄,抱着汤婆子钻了出来,非要挤到叶京华旁边:“没事,我很暖和的。”
叶京华见状,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是温热的,才点了点头:“把帽子戴上,别被风吹着。”
这儿田野中间,周围没人,赵宝珠也不用摆官威架子,乖乖地将轿子里的软兔皮帽子拿来戴上了。这兔皮帽子是用的叶家送来上好的皮子,翠娘拿来现缝制的,用的是当地官场的款式,两边儿留了两条垂下去,柔和地罩住他被冻得冰冷的耳朵。棕红的兔子毛贴在赵宝珠白里泛粉的脸颊旁,很是可爱。
叶京华手里拿着缰绳,朝他看了一眼,不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后实在忍不住,伸手将赵宝珠搂过来,往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赵宝珠猝不及防,脸上的软肉都被亲变了形,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少爷!”
叶京华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了:“嗯?”
赵宝珠见他装傻,也懒得跟他计较,怕叶京华冷着,将汤婆子匀了一半,半边儿放在叶京华腿上,半边自己捧着。因着如此,两人的姿势也贴在了一起。
赵宝珠像块小黏糕,粘在叶京华身上,带着冰雪晶莹气息的凉风吹在两人的脸颊上,耳边只有马蹄嗑嗒嗑嗒的声音,山脉在道路尽头涌动,一切安宁而美好。
墨林很乖,在乡道上走得不快,但很稳,过了一会儿,叶京华腾出一只手来搂住赵宝珠。
赵宝珠也很乖,在他的臂弯里缩成一团,抱着汤婆子,还将脸埋进叶京华的衣服里蹭了蹭。
一时间,叶京华恍然间真觉得他和赵宝珠成了一对农家夫妻,家里还算过得去,趁着正月上州府上去置办年货。叶京华一时怔松,胡思乱想起来,他以往从不屑做那庸人之扰,想若他生来不是叶家的二少爷会怎么样。而如今想起来,叶京华竟觉得他若投身寒门农家,只要能与赵宝珠相遇,两人做一对贫贱夫妻也很好。
房子不用太大,反正两个人都是挤一张床,田也不用太多,太多他一个人恐怕打理不过来。叶京华不想让外人介入他们俩的生活,也不想让赵宝珠干活,故而小小一点田就够了。若是有人闲话,他们就搬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去,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叶京华越想,竟越觉得不错极了。
两人路走得好好的,眼看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抵达青州州府,叶京华忽得低头对赵宝珠道:“要不然,我们回去算了。”
叶京华低声道。
赵宝珠听了,一愣,将半边脸自大袄肿抬起来,睁着大眼睛看向叶京华,眨巴眨巴:“……少爷忽然说什么啊?”
叶京华搂紧了他,在赵宝珠的眉眼处落下一吻:
“我觉得就在那儿……也挺好的。”他抱紧赵宝珠,在他耳边低低道:“不如我回了皇上,今后就当我死了,我们就在这儿呆一辈子。”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在叶京华怀里偏过头,叱责道:“少爷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大正月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叶京华默不作声。赵宝珠赶紧呸呸呸了几声,而后伸手回抱住叶京华:“少爷怎得忽然说这样的话?皇上一片苦心,少爷怎么好辜负陛下的好意呢?”
这话叶京华听了,面上没什么变化,抿紧了唇。
赵宝珠抱着他拍了拍背,猫儿眼中一片澄澈,柔声哄道:“我知道,少爷是不是怕我往后跟你分开?”
他话音刚落,赵宝珠便感到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箍得他有些疼,逐渐喘不上气,轻轻哼了一声,叶京华才放开些许。
赵宝珠吸了几口气,赶紧安抚道:“少爷不要怕,我已经和少爷结发,无论如何定不会负了少爷。”他抿了抿唇,双手抱紧了叶京华,低声道:“况且……我也舍不得少爷啊。少爷不在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得很,还老是哭鼻子,丢了好几次脸呢,所以少爷还是在我身边的好。”
此番话听进叶京华耳朵里,心头仿若注入一股暖流,很快滚烫起来。叶京华搂着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深深看了赵宝珠一眼,而后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赵宝珠本来很温顺,但叶京华在他唇上印了一个牙印后,不觉发出声痛呼,将叶京华用力推开:“少爷!”
叶京华被推开了,却也不恼。他玉面之上眼眶微微发红,敛下眸,执起赵宝珠的双手,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回京后,还是成亲吧。”
他望着赵宝珠低声道:“就摆几桌酒,只请亲近的人,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赵宝珠听了,双颊立即涨红,叶京华已经提了几次要和他摆酒成婚,赵宝珠都只当他是说笑,垂眸嘟囔道:“少爷别说笑了。”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倒也罢了,若是真大张旗鼓地成亲,叶夫人不得把他的皮撕了?
赵宝珠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暗地里轻轻踢了叶京华一脚:“我们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他们两人在这边儿又搂又抱的,墨林没得到指令,茫然地站在原地,鬃毛上都落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赵宝珠心疼地去抚开墨林背上的雪花,叶京华这才放开他,继续赶路。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到了青州州府上。叶京华虽名义上是青州知府,实际上却都没在这府上住两天,都是叶家的下人在打理。此时,一干人等已将行李车马都打理好,待叶京华与赵宝珠一道,就被请到了最前头的软轿里,陆覃在前头赶马。
这轿子就大多了,里头不仅铺了休息用的软榻,还有张办公用的桌案,无数暗格里放了公文,书籍,和打发时间的话本,不是还有也家下人递进来热茶和各类点心。
叶京华倒也不急着办公,将赵宝珠抱到了软榻上,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手轻轻抚过赵宝珠的额头:“今儿起来的早,你睡一会儿。”
赵宝珠还有些不放心,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墨林被分配了最悠闲的活路,什么包裹都不用驮,嚼着半根红萝卜跟在马队后头。
赵宝珠这才放下心,转头窝回了叶京华怀里。
叶家的车队训练有素,脚程又快,本来一月有余的行程,他们不到一月就赶到了。
进京前一夜,车队在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南阳下榻。
赵宝珠躺在床榻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望着窗外黑夜中的星辰,眉间似有愁意。叶京华自行李中拿出两个人的寝衣,坐到他身旁,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赵宝珠在床榻上打了个滚,伸手抱住叶京华,叹了口气。
叶京华见他这可爱的模样,不禁轻笑出身:“可是困了?待我打点水来,洗了脸再睡。”
现今他真像是喜欢上了伺候赵宝珠,凡是都要亲手做,都不许丫鬟下人进屋,非要亲自给赵宝珠擦手擦脸。
赵宝珠闻言,心狠狠一酸,自叶京华怀里抬头望向叶京华,忧虑道:“这可怎么办?我把少爷变成了这个样子,夫人定要恼我的。”
赵宝珠深知叶夫人对叶京华这个小儿子万分珍爱,叶府上仆从如云,何时需要叶京华做这种粗活。现今叶京华变成了如此模样,让叶夫人看了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在赵宝珠心中,叶府上下一家都是他的恩人,他深觉对不起叶夫人,越想心里越难受。
人家金堆玉砌养出来,好好一个公子,没正正经经地娶亲不说,还跟男人不清不楚地混在了一起。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到了青州来绕一圈,凡此种种,他都是罪魁祸首。
眼见着赵宝珠情绪低落,叶京华赶紧俯身哄道:“没有这回事,母亲常说我不近人情,又不理凡事,如今我会了这些,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宝珠却还是愁眉苦脸,叹息道:“可我们偷偷摸摸地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有违人伦孝道……让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
赵宝珠满心忧虑。叶家上下全族在他眼中都是恩人,特别是一直待他很友善的叶夫人,他不想因为自己,闹得叶家家宅不宁。
闻言,叶京华有片刻的沉默。
他看了赵宝珠一眼,默默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其实,我母亲已经知道了。”
他因着心虚,声音都是低而轻的。
赵宝珠听了,猛然抬起头,硬生生愣了数十息,才道:“什么?!”
第二日,车队进京。
一路人马绵延至京城郊外,越靠近京城,便越繁华,路上的人也就越多。其中许多人认出了这是叶家的马车,其中有在朝为官的,纷纷大惊失色,开始猜测这对人马到底是被外出办案的叶家大少爷,还是年前被外派到青州的那位二少爷。
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便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若外派还不到半年就让叶京华进京述职,那就说明他根本没在皇帝哪儿失宠!如今回来定是要高升的。
各干人等纷纷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叶家的马车,同时又探头探脑的,好奇地想往马车窗户里瞧。
然而当马车靠近城墙之时,车马忽然少了许多。叶家的马车并未走常用的南门,而是往平日里只有国公侯爵以及皇亲国亲才能走的东门去了。
到了城门下,远远地便能看见一票人马等在门前,一位身着五彩宫绦金凤群,头戴点翠攒珠冠的贵妇人正翘首以盼。
她眸中含泪,眼见着车马驶到近前,立即激动地由侍女扶着走上前去。
叶京华首先自马车上下来,他站定,看向叶夫人,乌发上的紫金双珠冠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昨夜因惹了赵宝珠生气,他被赶到隔壁屋睡了一晚,冷枕冷榻起来,还被赵宝珠勒令要换上最华丽的衣衫,也不能在叶夫人面前不庄重,不能有任何与他亲密的举动,赵宝珠怕叶夫人看了膈应。
头一晚没睡好,叶京华心情很一般,他看向叶夫人,俯身行礼:“母亲。”
叶夫人则比他激动得多,冲上去扶住了叶京华,两滴泪登时自眼尾落下:“我的儿!”
叶京华被她扶起,垂眸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叶夫人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将叶京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放下心,低下头用丝帕拭去泪,抬起头来向叶京华嗔道:“如今见了你没事,为娘才算放心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官——”
她说到这儿,到底没在朝政上置喙,摇了摇头道:“罢了,回来了就好。”
虽知道叶京华带了人去,可青州到底偏远,叶夫人日夜悬心,如今见叶京华没伤着、也没瘦,还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的样子,才算是放了心。
她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见叶京华虽是站在她跟前,目光却往身后飘去。
叶夫人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赵宝珠下了车,此时正略微局促地站在马车边。
见叶夫人看过来,赵宝珠立马弯下腰行礼:“宝珠见过夫人。”
“哟——”叶夫人立即双眼一亮,赶忙上前去将人扶住:“差点忘了这么个宝贝疙瘩。”
赵宝珠因着愧疚,这个礼行得尤为瓷实,双手都快触到了地面。叶夫人看着弱柳迎风,力气却不小,这么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美眸看着赵宝珠瞪圆的猫儿眼道:“赵大人,往日里我们叶家多有怠慢,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们母子不知之罪。”
叶夫人说完这席话,作势就要往下面福。赵宝珠哪里敢受这个礼,赶紧将叶夫人扶住:“夫人!这可使不得啊!”
赵宝珠急得满面通红:“我、我哪能受夫人的礼呢?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愿结草衔环以报。”
叶夫人直起身,顺手就牵住了赵宝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笑道:“好孩子,真亏你是心胸宽大的人,才不与我那孽子计较。”
说罢飞了一眼叶京华,道:“我生的孽胎我知道,他看着好,内里却霸道得很,心思又深,往日里定是他对不住你。若往后他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教训他。”
赵宝珠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叶夫人这一套哄得团团转,脸颊涨红,嚅喏着说:“没、没有的事……少爷很好。”
见赵宝珠羞中情意闪烁的神情,叶夫人的神情更柔和了几分,心想到底这趟青州到底是没白去,可算把人哄到手上了,还不算太没用。
叶夫人笑呵呵的,将赵宝珠牵着走到叶京华身边,看了看这两人站在一块儿,从相貌到性情都很是登对,笑得越发慈祥。
她拉起两人的手,一人一只,放在一块儿,笑盈盈地道:
“你们打算何时成亲啊?日子我都看了,下月十八、二十二,都是好日子。”
第88章 进宫
这么光天化日,当着长辈的面,和叶京华手牵着手,赵宝珠就已经抬不起头了。谁知下一句直接让他晴天霹雳。
赵宝珠蓦得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叶夫人,从脸到脖子都红了:“夫人!这、这是从何说起啊——”
叶夫人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真都是好日子,我已找高僧算过了,也合过了八字——”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道:“瞧瞧我这记性!彩月,将东西拿过来。”
后一句使她对丫鬟说的,那位名叫彩月的侍女捧着只盒子上来,叶夫人接过来,将上头的金扣启开,拿出一只金项圈来:“好孩子,先前是我们无礼,这就算是见面礼。”
按理说婆婆头一次见儿媳,合该给个镯子簪子的,可赵宝珠是个男孩子,叶夫人便提早画了纹样,找人打了这幅金项圈来。
这项圈是叫匠人特别打出来的样式,赤金中嵌着碧玺,上面雕着幅鸳鸯戏水图,下边儿挂着璎珞,十分华美,全天下只此一件。
赵宝珠一眼便看出这定不是俗物,虽他已然习惯了叶家人的大手笔,可叶京华便也罢了,叶夫人的东西他是万不敢收:“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叶夫人立即蹙起眉,道:“值当些什么?快收下,都是些身外之物。”见赵宝珠还是犹犹豫豫的,叶夫人直接上手要往赵宝珠脖子上戴,还调笑道:“不然,是赵大人看不上我叶家,不愿和我那孽子做一家人了?”
赵宝珠一听这话,推拒的手立即软了。他做梦都想和叶京华做堂堂正正的一家人,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怯:“这……我……”
叶京华见他被叶夫人戏弄的模样,心痒又心疼,主动解围道:“母亲,还是待我们回府梳洗一番再戴吧。”
叶夫人这才作罢,将项圈收回了盒子里交给赵宝珠:“我的儿,你年纪还小,这个万万得贴身戴着,不能轻易离身,方能保平安啊。”
赵宝珠两颊通红,诺诺接下了盒子,却暗中想着,叶家母子老是把他当小孩子,其实他已经很大了。可到底不愿扫长辈的兴,赵宝珠暗自决定下次见叶夫人之时定得戴上,不要辜负夫人的苦心。
几人这么折腾了一番,待真正进城,天边已被燃烧般橙红的黄昏覆盖。
待马车沿着主街,一路走到能看见宫墙的地方,叶京华忽然道:“母亲,今日劳烦您前来为我们接风,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们来日再到府上拜访。”
叶夫人闻言一惊,回过头道:“你不跟我回府?”
叶京华微微敛下眼,淡声道:“我们明日便要进宫述职,还需早些准备。”
这倒也在礼,叶夫人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却仍是有些不甘:“今日知道你要回来,府里设了宴*,你三妹妹、四妹妹,都盼着你回去呢。”
三妹妹四妹妹指的就是叶宁叶淼两个小丫头。
赵宝珠听了,有些不安地望向叶京华,扯了扯他的衣袖。叶京华暗中按住他的手,看向叶夫人,低声道:
“如今还未跟皇上回明,贸然到府上,于礼不合,待我明日述了职,再去回父亲。”
叶夫人闻言,又是一噎,接着长叹了一声。
叶京华虽数年前便已在名义上独立分了府出去,可实际上往来还是非常紧密。可自叶京华执意要外放到青州去,并因此在本府正屋前长跪不起后,叶执伦就彻底恼了这个二儿子。放话让叶京华除非回来继续做京官,否则不要来见他。
叶夫人也是无奈,不知这两父子上辈子是结了什么孽缘,难不成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偏生投身做了父子?
话说到这份上,叶夫人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由着叶京华去了。
待两人的马车往小叶府去了,赵宝珠扯了扯叶京华的衣袖,担忧道:“少爷,你跟宰相大人吵架了吗?”
虽未道明,赵宝珠也从两人的神情中看出了些端倪,有些不安道:“是不是我们的事被宰相大人知道了?”
叶京华看他一眼,伸手将赵宝珠揽入怀中,闭了闭眼:
“不用管他。”
语气竟很嫌弃似的。
赵宝珠闻言,有些无奈。这满京城中能用这样的语气与宰相说话的,也就只有叶京华了。也真不知这两父子是怎么回事。
待马车行入熟悉的小巷,赵宝珠趴在窗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马车在巷口一转,远处叶府的白墙黑瓦便已映入眼帘,赵宝珠探出头看去,果然模糊见三个影子站在门口。
“宝珠!”
还未等他们走近,邓云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是邓云!”赵宝珠登时双眼一亮,兴奋地看向含笑的叶京华。待马车一停,他头一个先蹦了下去,抬眸便见邓云与方家两兄弟站在门口。
“邓云!”
赵宝珠兴奋地叫起来,跳起来就抱住了邓云。邓云也很是高兴,他似是又高壮了些,一把便将赵宝珠从地上提了起来,还在空中转了一圈“宝珠,你长大了好多了!”
邓云一双浓眉都要挑到鬓角上去了,他将赵宝珠放下来,上下看了看,大手用力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你这小子,还是能长高的嘛,你这半年多得长了有好几寸吧。”
赵宝珠闻言,骄傲地抬起了头哼哼几声,他这几个月来确实长高了不少,以往都只到叶京华的肩膀下方,现今都能到肩膀上面一点点了。
然而就在这时,方勤伸出手把邓云往后拉了拉。同时,叶京华由赵宝珠身后走出,将手搭在了方才邓云放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三人神色皆是一凛,俯身道:“见过少爷,恭迎少爷回府——”
叶京华神情平淡,扫了他们一眼,轻声道:“我说过,要怎么称呼?”
三人一听,复又转向赵宝珠:“见过赵大人。”
赵宝珠连忙道:“哎呀,不必不必,我们之间,无需有这些虚礼。”他抬头看向叶京华:“我真的不在意这些。”
叶京华敛下眼,神情和缓了些,手指在他面上轻轻一捻:“礼不可费。”
赵宝珠红了红脸,无法,只好回头道:“快快请起。”
三人这才起身。待叶京华率先走进府中,去安排各项事宜,三人才似是松了口气。赵宝珠眼见着邓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有些疑惑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也没见他们这般怕叶京华啊。
邓云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赵宝珠一眼,见叶京华走远,这才敢压低了声音跟赵宝珠说话:“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少爷便看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已经好些日子不搭理我们了。”
方勤听到了他的话,皱着眉上前道:“你这是什么话?少爷规范这府里的规矩是分内之事,你也太不像话了些,跟你说了多少回——”都不知道避讳。
碍着赵宝珠在跟前,方勤没把话说透,邓云倒是听懂了,讪讪道:“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赵宝珠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勤哥哥,理哥哥,你们都好吗?”
方勤与方理见他这般,面上带上几分笑意:“我们都好。”说罢,拿出了一个锦囊递给赵宝珠:“前些时候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望赵大人手下。”
“真的?”赵宝珠惊喜极了,当即便打开来一件,便见里面装的是一只小小的护身符。
邓云凑过来,道:“这是我们往北山灵台寺上求的,听说很是灵验,你日日戴在身上,保管能加官进爵。”
方理瞪他一眼,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求的平安符,你又胡说些什么?”
邓云回嘴道:“我拜佛的时候许了加官进爵的愿,神仙难道就不管我了?”
赵宝珠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眼底都是柔和的笑意,他眸光闪烁,当即拿了护身符戴在身上,微笑道:
“谢谢你们,我很高兴。”而后又道:“以后不要叫我大人,还是叫我宝珠吧。”说罢,他悄悄朝叶京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少爷面前叫叫就是了。”
闻言,邓云笑开了,方勤方理也是相视一笑。他们对赵宝珠的人品从未有过怀疑,但真眼见了他虽是当了官,却还是待他们如故,心头依然漫上了一股暖意。
几人低声说说笑笑,俨然有要背着叶京华造反的意思。正在这时,赵宝珠向四周看了看,忽然道:“李管事呢?怎么没看见他。”
此话一出,几人间顿时静了一瞬。
赵宝珠眼见着三人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缓缓蹙起眉间:“……到底怎么了?”
邓云知道自己有大嘴巴的毛病,这半年间他在叶京华的严加管教下已经好了些,一说到敏感话题,便闭嘴不敢言,小心地看了一眼方勤。方勤和方理对视了一眼,到底是方勤开了口,他放低了声音,小心措辞,将李管事被赶到农庄上面的事情跟赵宝珠讲了一遍。
“……大约就是这般。”方勤讲完,见赵宝珠神情阴沉,眉头皱的死紧,越发放轻了声音:“其实,那庄子就在郊外不远,是最大的一个,条件也很不错,现在还有两个小厮、一个婆子照顾李管事的生活。”
他是想表达叶京华对李管事还是非常仁慈的,然而赵宝珠眉头抽了抽,脸色没有丝毫好转,显然并不很不高兴。
邓云也凑过来道:“是啊,你不知道少爷从琼林宴上下来看见你不在,着急得跟什么似的,一晚上都没睡。我们眼见着都不敢说话,生怕被赶出去发卖了,幸而少爷到底心善,没对我们怎么样。
听了这话,赵宝珠眉眼颤了颤,脸色这才好转了些,抿了抿唇道: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他听到叶京华一晚上都没睡,有点心疼,但很快又道:“那无论如何,这都不管李管事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拿李管事出气干什么。”
他说着,似是气不过一般,跺了下脚:“不行,我去跟他说。”
说罢,便转身向屋内跑去,留下三人诧异地张大嘴,看着他的背影。赵宝珠话里的’他’自然是叶京华。方勤、方理两人敏锐地察觉到赵宝珠对叶京华的态度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以往两人就是很亲密的,可到底隔了一层,赵宝珠对叶京华依恋之余,还十分崇拜,甚至有些时候还有点儿诚惶诚恐。
而如今,那层隔阂消失了。方勤思虑良久,才想出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似是还未成亲时,乡下来的姑娘觉得自己配不上高门绣户的公子,小心翼翼地学着城里的贵女涂脂抹粉,然而待真结了亲,就露出了河东狮的真面目,贵公子到了她面前也得跪搓衣板儿。
男朋友得哄着,老公自然是打得骂得。
邓云迷迷糊糊的,只是挑起眉,拿手肘戳了戳其他方勤:“诶,宝珠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哈,气势怪唬人的。”
又说:“诶,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几人对视一眼,到底是好奇,于是默不作声地采纳了悄悄跟了上去,进了主屋,却也不敢靠的太近,就站在前厅内,竖起了耳朵。幸而在里屋的叶京华没有屏退周遭下人,他们也算不上偷听。
不一会儿,他们便听见了赵宝珠的声音:“少爷,你干嘛赶走李管事?”
屋内,叶京华正忙着布置他们以后的’婚房’,将赵宝珠钟爱的那只暹罗国的小象摆件放在床头。闻言,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怎么了?”叶京华抬手将赵宝珠揽近些,垂眼温声道:“他做错了事,自然该受到惩罚。”
赵宝珠不赞同地皱起眉:“李管事有什么错?是我执意要走的,他拦了我,也给了我钱银,那二十两银子帮了我许多忙,少爷要怪也该怪我。”
叶京华闻言,沉默了一瞬,抬眸道:“……他篡改你的信件,放在别的府里,只此一件已够将他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