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赶考还分配老公吗?by长鼻子狗
长鼻子狗  发于:2024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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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珠好笑地看他一眼,哼一声,红润的唇抿着笑起来:“哪个用得着你?”
转而他沉吟半刻,挑起眼看阿隆:“你日前与我说过,现今在城内的那位尤三爷是个读书人?”
据阿隆所说,尤家现今掌事的是三兄弟,分别为大哥尤祯,二哥尤江,三弟尤乾。其中只有尤乾现今在城中,他亦是尤家唯一一个读过书的,据说尤家的财粮账务,金银出纳,都是这位尤三爷在管。
阿隆点了点头,道:“是啊。”说罢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嗤笑了一声:“也就他能大着嘴巴到处说自己是个读书人,谁不知道他连秀才功名都是捐来的?我呸!满县谁不知道他是个面上附庸风雅,私底下腥的脏的什么都来的货色!就他那几句打油诗,我听着都觉得臊,也就能跟那些戏子说说罢了!”
赵宝珠听了这一通,心里顿生一计。只见眸色微微一闪,眼珠转了转,自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狡黠风流来,挑眉看向阿隆道:
“你且看着吧,待他上门,我自有办法治他!”
阿隆看着赵宝珠眸光流转的样子,一时怔住了。心想这人刚刚冷得像阎王,这会儿又笑起来,跟只跟偷腥的猫儿似的,那小模样美极了。他是真搞不懂自家这位老爷,发起火来能把人吓死,长相又偏生得这样可人怜,行事一会儿好一会儿歹的,真叫人心往油锅里煎。
赵宝珠的话果然不假,不出三日,县衙门果然来了位’贵客’。
来人为尤家唯一的读书人,多年前考中秀才的尤家三子,尤乾。
这位尤乾作风自然与那范幺三不同,他穿一身白衣,手拿玉扇,三两个小厮前呼后拥地自街上走来。路上有百姓见着了他无不避开,满县城的人都知道这尤乾是个笑面虎,假清高。平日里虽端着那副文人架子,满脸笑盈盈的,一旦有人得罪了他、或是看不过眼的,转头便立即告诉他那两个兄弟,接着便是家破人亡的戏码。
众人看惯了这种把戏,再不会被他温和的伪装所骗,一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范幺三一路上都在不断说赵宝珠的坏话,说这新上任的县令是如何如何不知好歹,黄口小儿,空口白牙地就将他们尤家满门骂了个遍,说话间正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尤乾一一听了,摇了摇扇子,冷嗤一声:“这么说来,他是成心要跟我尤家做对了?”
范幺三道:“可不是吗!”说罢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三爷啊,你说这些个县令——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阳关大道他不走,入地无门他自来——”
尤乾冷哼一声:“有什么用?前头那个开始不也放话要治一治我们?结果呢,还不是爷脚边儿的一条狗?”
范幺三在他身旁点头哈腰,一路奉承:“那自然是,这天底下哪里有我们爷拿捏不下来的人?”
尤乾勾了勾嘴角,相貌平平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仰头大步朝那县衙门走去,看了范幺三一眼:“上去敲门。”
范幺三上去便是’砰’’砰’’砰’三声大力敲在门上,那声音,方圆百里都能听见。知道的说是上衙门,不知道还以为是上门踢馆的。
不过半息,里边儿便响起仓促的脚步声。接着,阿隆的脸出现在门后,抬头一见是尤乾,竟然哗啦一下跪了下来,口中道:
“不知是尤三爷来,未曾远迎,还请三爷原谅。”
尤乾见状一愣。他认出阿隆是前头那个县令身边的小厮,半响后一挑眉,上下打量他:“嚯,原道是你。你何时这般懂得礼数了?”
往日里这些个县衙里的下人见了尤家人就如同避猫鼠一般,和他们那个脓包主子一样的德行。因此见了阿隆今天这般做派,他很是惊讶。
阿隆垂着头道:“小的往日不懂事,得罪了三爷。现新县老爷教导小人礼数,小人都知晓了。”
尤乾闻言,很是意外,脸上倒有些得意之色,哼了一声,抬脚踢了踢他:“起来吧。”
阿隆麻溜地站起来,躬身将尤家一帮人往里请。
尤乾跟在他后面走进去,被请到堂中,只见修整齐全的大堂上放了几把桌椅,阿隆将尤乾引到上座坐下,转身去了,没过多久便端出两碗清茶来。
“我们老爷知道是三爷来,在后头换衣服呢,等会儿就出来。”
阿隆在放下茶碗时轻声*道。
尤乾还从来没有在县衙收到这一番待遇。原先那个县令见他们如见鬼,巴不得尤家的人赶快走,哪里会上茶?而他们进州府上去见那知府自己又成了孙子。
他抬手拿起茶碗,一揭开盖子,便闻到清新的茶香。纵然他们尤家在一方天地里横行霸道,可官府的抬举到底不同。特别是尤乾这种自诩读书人的假清高之徒,低头喝了口茶,竟是十分受用,面色都温和了三分,抬头对阿隆道:
“草民一介商贾之流,何需如此郑重,让你们老爷不必着急。”
连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阿隆看他一眼,应声去了。然而站在一旁的范幺三却是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上次来连个座儿都没有!阿隆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才过了几天?这县衙门怎么就大变样了?
他这边儿还没回过味儿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尤乾端着茶碗,闻声看去,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从里屋走来。
只见来人身着玄色燕雀纹样官袍,脚蹬云布靴,头戴乌纱帽,腰板挺直,身条清正,普一亮相便让人觉得这是个极俊秀的人物。
然而等他走得近些,露出一张面孔来,尤乾才是真真儿震住了。只见那着官服的人长着双上挑猫儿眼,朱唇玉鼻,俊容修眉,面上没什么表情,却独有一份清高的气质。
尤乾见他停在自己面前,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顿,道:
“这位就是尤三爷吧。”而后道:“方才本官在后头换衣服,让你久等。”
尤乾这才一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还端着茶坐着,赶忙放下茶盏’腾’得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便俯身作揖,对赵宝珠行读书人之礼:
“哪里哪里,草民只略坐了半刻。”
“不必多礼。”赵宝珠将他虚扶起来,行动间静雅至极:“请坐。”
尤乾抬起头,与赵宝珠一同坐下,便间这位在范幺三口中十分嚣张跋扈的小赵大人温和地看着自己,眸中似有隐隐有赞赏之意:
“本官初来乍到,便听闻尤兄素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尤乾自持有秀才功名,最喜欢别人夸奖他有才气,闻言双眼一亮:“果真?不知是谁说的?”
赵宝珠微笑道:“何需人言,满城中人人知晓。”
尤乾顿时心中顿时如同温水流过一般妥帖,更端起了文人风骨,对赵宝珠道:“听闻小赵大人是新科进士?”
赵宝珠眸光微微一闪,点头道:“是。”
本朝重文,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对科举推崇备至。就算只是个县官,进士出身都比举人出身要有体面得多。尤乾闻言更是看高了这位小赵大人一分,迫不及待地与他攀谈起学问来。赵宝珠的学问虽放在京城学子堆里不算什么,忽悠一个秀才却绰绰有余,他又有心抬举尤乾,两人一交谈间竟然十分融洽。
尤家说是乡绅,事实上里头跟土匪窝也差不多,尤乾向来自诩为读书人。不与两个哥哥为伍,如今被赵宝珠明里暗里一阵吹捧,整个人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我朝进士风采卓然,果然名不虚传。”尤乾摇了摇头,笑了笑道:“草民也不怕大人知道,实在是家门不幸,从了商贾这一道,我有心读书,却成日间不得安宁。”
赵宝珠闻言却像是不赞同般皱起眉:“三爷如此才华,怎能因这些凡物而不勤读书?还是用该勤加用功,早日取得功名,报效朝廷才是。”
这话虽然像是在教训人,尤乾听着却格外受用。赵宝珠这么说,是全权将他当读书人对待,让尤乾俨然觉得自己也是朝廷文官集团的一员。他面上的笑都止不住,却还有克制地摇了摇头,佯作惆怅道:
“我亦是想寻科举之道,可惜——”
他欲言又止,赵宝珠见状一抬眼,很爽快地说:“若是三爷有这个念头,不如本官写一封荐信,送到国子监去。”
尤乾闻言大骇,连扇子都不摇了:“大、大人是说,京城中的国子监?”
“正是。”赵宝珠一脸泰然地点了点头,道:“我在京中认识一些旧日同僚,可请他们帮忙。”
尤乾目瞪口呆:“这……大人可是说真的?”
“自然当真。”赵宝珠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递给尤乾,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情需要麻烦尤兄,”他拿出一封信件递给赵宝珠,道:“听闻尤家有自己的差役,这封信还请尤兄帮本官寄入京中去。”
他的动作语气都极其自然,仿佛往京中寄信是件寻常的小事一般。尤乾将信接过来一看,便见上面确实写着京城地址,拿着厚厚的一叠。
难不成赵宝珠真有在京城做官的同僚?尤乾心中一跳,此时对赵宝珠的话已经信了半分。要知道在朝为官,人情关系是最为要紧的。他赶忙将信拿过来,口中道:
“大人请放心,这信我拿回去即可就送。”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尤兄了。”
他面色如常,没有过多热情巴结,仿佛尤乾为他做事是应当的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更让尤乾看高他一层,这才是当官的,该有些威仪。不像之前那人日日做小人嘴脸,看着窝囊极了,没得讨人嫌。
尤乾很乐意帮这位小赵大人办事,手下信封便转头朝旁边瞪眼站着的范幺三道:“快快拿着,回家便立刻寄出去,派最快的马!”
范幺三此时才同自梦中惊醒了一半,恍然打了个颤,慢了一步上前接过信件。尤乾见他如此作态还皱了皱眉,这姓范的往日里最是灵醒,今天怎么跟喝了昏酒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到耳边’啪嚓’一声巨响。
他一愣,转头看去,竟见桌上的茶碗被扫到了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而一旁,赵宝珠霍然站起,极冷地瞥了尤乾一眼:“既尤兄今日是来羞辱本官,便请回吧!”
说完甩袖便要离开。
这一通做派直接给尤乾看愣了。他赶紧站起身追过去拦住赵宝珠:“大人——小赵大人,这话如何说起啊?”
赵宝珠顿住脚步,眼眸如刀子似的在尤乾脸上一刮:
“原本以为尤兄人品贵重,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没成想是本官看走了眼!”他仰起下颌,冷声道:“还请将本官的信件送还。”
尤乾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原本他将帮赵宝珠寄信一事看作了某种官商之间心照不宣的勾结。此次他帮赵宝珠寄信,下次寄出的或便是往国子学去的荐信了!
这下赵宝珠要将信收进去,他怎么能依?赶紧绕到前头一个劲儿地朝赵宝珠作揖:
“小赵大人、小赵大人,您可别这样——”他弯着腰,抬头看见赵宝珠冰冷的脸色,无奈道:“就算是要死您也要让草民死个明白吧?”
他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怎得就羞辱赵宝珠了!
闻言,赵宝珠回过头,盯着尤乾面色几变,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似的。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回去坐下。
尤乾见状心头一惊,难不成真是自己无意中烦了什么大忌讳?他到赵宝珠面前,是站也不好站,坐也坐不下去,只得又朝赵宝珠作揖道:“草民粗率,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的,也想不明白,还请小赵大人明示啊!”
赵宝珠冷着脸,硬是侧着头没看他。待尤乾又作了两次揖,才幽幽道:
“尤兄嘴上说着敬我,今儿却带那个下作东西来,什么意思?”
尤乾作揖的动作一顿,竟一时还未想到他口中的’下作东西’是谁。然而他一偏头,便见范幺三迷瞪口袋地站在一旁,忽得灵光乍现、
“您是说——”尤乾转头看了看范幺三,又转回来:“范幺三得罪了您?”
赵宝珠依旧没看他,眉头却是一皱,仿佛连听到范幺三的名字都十分厌恶似的。尤乾见状,看了看面前玉做似赵宝珠,又回头看了看骂他一句癞蛤蟆都算是抬举的范幺三。眉头微微一动,脸上猛然变色,接着忽然抬起脚一下将范幺三踹倒在地:
“你这个作死的老畜生!竟敢得罪县老爷?!”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范幺三登时哀叫一声,被踹得爬到在地上,这会儿真看着像个跑□□了。他想不明白尤乾怎么一下子就亲疏不分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
“三、三爷!你、你糊涂了!是这狗官不肯在税目单子上盖章啊!”
尤乾闻言一愣,是记得那日范幺三拿了空着的税务单子回来,满嘴里都是骂赵宝珠的脏话。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宝珠便在他身后幽幽道:
“狗官?”
这两个字一出,不仅是尤乾,连范幺三也抖了一抖。
只见赵宝珠面色冰寒,一点犹豫都没有,抬手便将桌上剩下的那只茶盏甩到了范幺三头上:“我看是你分不清楚大小王!”
范幺三惨叫一声,头上登时血流如注。茶盏擦着尤乾身侧飞过去,将他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去。接着便见赵宝珠’噌’地一下从座上站起来,怒目如炬,断呵道:
“既知府老爷是主子,本官不是你们的主子,那你们尽管找他去,再不要上我这衙门!”
说罢他甩袖便要离去。这句话一出,尤乾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彻底明白了赵宝珠这一通是为了什么——原道为的是尤家没给他体面!
尤乾想到范幺三这些天嚼的那些舌根,忽得便什么都明了了。定是范幺三这条眼皮子轻的老狗仗着他的的势在赵宝珠跟前耍威风,将人惹恼了,回来说些什么新来的县令不识抬举的话。
要知道对于尤家这样的乡绅来说,官府是要与他们做对,还是要跟他们讨好处,差别还是很大的。
范幺三彼时嘴里的话其实也不全是真的。税务账目送上去是需要知府盖章不假,可前两年是因着这县令之职空悬,才能直接送到州府上面儿去。现今赵宝珠人都到任了,若单子上还平白缺一个印儿,那就算是州府地上去了也不好交代。
尤乾心里暗恨,冷瞥了正捂着头在地上哀叫的范幺三一眼。这老货是越来越上来了,说人家不识抬举,那也得先抬举了再说啊!赵宝珠如此一个通情达理的玲珑人,定是那日这老狗不知如何嚣张,才将人气成这样。
若再想沈些,这老狗或是觉得在赵宝珠这儿失了面子,才回来宣扬什么新县令不跟他们一路的话,为的就是要撺掇他来收拾赵宝珠,这样便称了他的意了!
竟差点儿被下人当成了刀使。
尤乾的面上闪过一瞬的阴毒,可这时也来不及料理范幺三,便直起身来赶紧去扶赵宝珠:“哎呀,您看看这事儿,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将赵宝珠扶着坐下,看着他板着张精致的面孔,态度放的更低:“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条老狗乱叫得罪了大人,也不知是下面哪个吩咐的,知道是来见大人竟还派这些个脏的臭的来。我们家怎会不敬重大人呢?大人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啊,大人是主子,知府老爷也是主子,都是都是——所谓远神不如近佛,但凡大小事,哪有只敬着州府老爷,不敬县老爷的理儿呢?”
尤乾说着打量了一下赵宝珠的脸色,果然见他面色和缓了许多,转过脸来道:
“果然尤兄是个明白人。”赵宝珠仿佛很赞赏地看着他,道:“我见尤兄高风亮节,便知道你是必定不会是那样糊涂的人。”
尤乾听他这样说,心中忽得涌出一股暖流,竟然很是受用。平心而论,除功名之外,赵宝珠的样貌气度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样一位美人儿,旁人乐得奉承,若是换了旧的那个,光是看一眼都欠俸!

第54章 升堂
好不容易得到个笑脸,尤乾格外珍惜,又是一阵好话:“实在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税务名册,放到桌上,试探道:“只是这税务单子……还是得大人过目啊。”
赵宝珠看了一眼,面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淡淡地将目光又收了回去。
“这——”尤乾见他不答,有些拿捏不准赵宝珠的心思,便转头看了看一旁正捂着头哀叫的范幺三,似是明白了什么,对赵宝珠道:“这个黑心烂肺的,竟敢惹大人生气,就交给大人处置吧。”
闻言,差点儿脑浆都被砸出来的范幺三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尤乾。
尤乾却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全副身心都在赵宝珠身上。只见他眉眼微动,神色略缓了些。低头略往那税务单子上一看,忽得伸出手将它扔给尤乾:
“看什么看、看不懂!”
说罢便偏过头去,不再看尤乾。尤乾被整蒙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若是换个人,他早发火了,可看着这位小赵县令长得好,仰着下巴不理人的样子像只矜骄的猫儿。尤乾被他如此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的心中竟没有恶感,还巴巴地道:
“大人,你这——小人愚钝,还请大人明示啊!”
赵宝珠却依旧没去动桌子上的税务帖子,反倒还将头抬得更高了些,冷然道:“既是州府老爷要的,你们尤家又替他收着了,我还在里头搅和些什么?”
尤乾一听,才恍然大悟。这一县之地收税事物,本该是县令管辖。只不过在前头那个县令没了之后,这块肥肉就落到了尤家的盘子里。而如今赵宝珠走马上任,其实尤家上下也清楚这权早晚要交还给的县令,可能拖一日是一日。
“这——”尤乾有些犹豫。
然而他一个字都还没说呢,便见赵宝珠的脸色瞬间一沉。尤乾一看他冷脸就心慌,茶盅是没了,害怕他抄个什么别的东西就往自己头上砸,赶忙哄道:
“大人别急,不如这般,我今日便让庄子上的人将税钱银子全都送到县衙上,大人亲自点了再盖印,可好?”
赵宝珠闻言,神情一缓:“这还差不多。”
尤乾见状心中好笑。这小赵县令到底是年纪轻,眼皮子浅,刚一上任呢就想着捞钱。
不过他们这种人家,不怕官儿爱钱,就怕他不贪!
尤乾自认为将赵宝珠的目的看透,又欣赏他的模样谈吐,乐得抬举他,闻言笑呵呵地将税务单子递到他手里,起身道:
“好说,都好说,这事儿本就该大人管。以往他人不在,我们家帮忙管一管,都是不做数的!”尤乾笑眯眯的,仿佛暗示着什么道:“只是……我们家的生意比寻常人家复杂些,那些个烂账坏账,拿给大人看,我怕大人眼睛看得眼睛疼啊!”
赵宝珠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目光在尤乾面上微微一凝,旋即露出一个微笑:“尤兄做事,我自然放心。”
这就是达成共识了。尤乾心中暗暗窃喜。
他早已深谙官商勾结这一套,知道说话不能说明,只要赵宝珠肯点头,那么便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涯县这么个穷地方,百姓的那点儿税钱里也捞不出些什么,就算收税时增减那么一两成的,对尤家而言也都是些蝇头小利。尤家真正的添头还是家里的生意,只要官府不来查他们的税银,那就一切好说。
见赵宝珠如此上道,尤乾面上的笑意更深,心中又暗恨范幺三,差点儿害他错过了这么个体面的人物。他看着赵宝珠脸上没了之前的冷淡,带着淡淡的微笑,呵呵笑了一声,道:
“小赵大人平日里吃什么茶?我那儿有南边儿来的茶叶,小赵大人若喜欢吃,我一会儿便差人送些来。”
赵宝珠此时也是一副笑面儿,道:“谢尤兄好意。我这儿还有茶。”
尤乾闻言眯着眼往地上的碎瓷片看了一眼,呵呵一笑,道:“你看看这事儿,好好的茶,都撒了。”
赵宝珠此时宛若天下最讲理的文明人,微微一笑,伸手将桌上的碎瓷片拂到桌下:“让尤兄见笑了。”
尤乾跟着笑了两声,眼睛却盯上了赵宝珠的手。这小县令长得白,手也白,比那州府南曲戏班子里小生的手还要纤长些。他有些意动,很想上手捏一捏,但却有贼心没贼胆。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互相吹捧一番,仿佛遍县城内的好人今天都在座上了。一阵宾主尽欢之后,尤乾见时间不早,起身要辞之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小赵大人,草民告退。”
赵宝珠双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体态端方,微笑道:“尤兄慢走。若有学问上的事,尽可来问我。”
尤乾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目光特别在小县令嘴角两侧可人的小梨涡上停留,嘴上道:“多谢小赵大人。”心里却暗道,这县衙门是真得常来了。
就在他要出门之时,血流了满脸的范幺三蜷缩如鼠,竟试图跟着他往外溜。
阿隆瞅见了,断喝道:“他要跑!”
尤乾便闻言脚步一顿,后头瞅见范幺三头破血流的一张脸,顿时犯上股子恶心。无需赵宝珠出声,便忽得抬起腿,一脚将范幺三踹了回去。
“唉哟!”
范幺三仰倒在地上,真如蛤蟆一般。
阿隆忍不住嗤笑出声。范幺三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事情怎么忽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尤乾舍弃了,他往日里为尤家做了那么多脏活,怎么、怎么会——
他想不明白,扛着肩上钻心的痛还想爬起来追出去,却听见头顶一道清脆的声音喝道:“陶章陶芮,出来!”
刹那间范幺三感到一股巨力,正好拿着他肩上的伤处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范幺三痛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然而一抬头就见两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两个满脸横肉、身着衙役服的八尺大汉站在他面前,瞪着他的眼神宛若恶鬼——竟然是那姓陶屠户家的两兄弟。范幺三瞳孔一缩,他才害死了陶氏大哥一家,自然知道落在两人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登时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我可是尤家的人、呜呜呜——!!”
他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陶章用一张脏帕子堵了嘴,拿过麻绳利落地将范幺三五花大绑,那动作跟绑头死猪没什么分别。
范幺三动弹不得,看着面若黑炭的陶氏兄弟二人,喉咙还在发出嘶哑的叫声,这样看来就跟像头待宰的猪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陶章陶芮恨不得即刻将他手刃,然而他们还记得现在自己是赵宝珠的衙役,便压抑着怒气向赵宝珠请示:
“大人,这狗贼如何处置?”
赵宝珠站在他们面前,此时面上已没了面对尤乾时的笑意,严肃下来后神情中竟透出些许威严。
他垂眸满头污血的范幺三,目光如炬,一甩袖子,掷地有声道:
“升堂!“
这日,无涯县有前所未有的大热闹可看,县城中万人空巷,连各处店家都纷纷关了铺子,全都凑到了县衙门跟前。
有路人不明所以,见自己常去的面点铺子早早的就在闭店,忙拦住店主奇怪道:
“诶柳大娘,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不卖了?”
那面点店的大娘回过头来,立即瞪大眼睛道:“哎呦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嘛?”
路人茫然道:“我饿了,想买个馒头吃。”
柳大娘登时横眉竖目:“吃什么?现在还想着吃!县衙门出大事了、还不赶快赶快看热闹!
路人愈加疑惑,问:“这大中午的,能有什么事?”
柳大娘用气吞山河的声音说:“县衙门里要杀头了!”
不仅要杀头,还是要杀范幺三的人头。此事一出,整个县城都炸了锅。县上不少人家都被范幺三骚扰过,暗中深恨此人的人家不少,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尤家的门前狗。所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遍县城里又有谁敢去触尤家的霉头?因此不管范幺三犯下了何等骇人听闻的罪行,全县上下无人敢管,无人敢问。
而今日,这老狗居然被押入县衙了!
听闻这样的消息,范幺三的仇家自不用说,连着其他不相干的人也都纷纷凑到了县衙门前,人群之中,大半都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没真心觉得这新来的小赵县令能对范幺三怎么样。毕竟这么许多年历任县令对尤家是如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他们都看在眼里,已对官府彻底失去了信任。这些做官儿的与世族乡绅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好听,终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然而等众人拥到县衙门中,打眼一看,竟见那范姓的流氓真的被捆着跪在堂下,还鼻青脸肿的,似是伤的不轻,登时都是一愣。
这戏演的倒还挺真。
众人看着头破血流的范幺三,连议论声都轻了些,纷纷狐疑地看着他额头上正口——竟也不像是假的,看着像是有哪个用什么茶盏碗盘的砸出来的,且力气还真不小!
方才面点铺子前的路人也与柳大娘来到了县衙门口,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人群前头,看到堂下跪着的范幺三,登时’呦’了一声,还真是尤家的人。那路人心中啧啧称奇,好奇地左右探看,忽得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堂上的人,登时愣住了。
只见那县衙公堂整修一新,门楣上青底金字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其下一扇四君子屏风,一张檀木桌案,堂下左右立着两个高大黑面的衙役,各自拿了两根朱红通天木,竟然很有衙门的样子。
路人一时被震慑,先前看戏的轻佻心思顿时去了大半,甚至都不敢抬头细看那堂上坐着的县老爷的模样。
人群中跟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少,本都是看热闹来的,可真到了这衙门跟前,一看这陈设,竟刹那有了小老百姓见官的畏惧感,一时间都屏气凝神,神情整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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