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当天,几人又一次起了个大早。
季明煦准备好一切,在约定的地点等着盛恕。
他想过很多,包括盛恕将以何种方式出现,他们这一天又将如何度过。
甚至因此头一次期待起游乐场里一些看起来乏味的项目来。
这毕竟是期盼过太久的一场旅行。
他正想着,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车就在面前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开车的少年侧过身子,把胳膊搭在车窗外面。
他摘下墨镜,潋滟凤眸中含着笑意,恣意地季明煦打了个响指,叫他回过了神。
“这边这位小明同学,要我载你一程吗?”
第47章 密室
盛恕语气很洒脱, 笑得很甜,摘下墨镜后一双锐气的眼睛弯起来。只可惜托过于艳丽的长相的福,再加上这身行头, 即使他已经努力收敛, 看着仍像是什么在找人调戏的不经管教的小少爷。
坐在后座的关京华看着盛恕的表现, 忍不住捂住了脸。
盛恕喜欢笑, 正常情况下, 对大部分人几乎都是一个热心又亲近的样子, 甚至容易叫人产生错觉。
唯独这次, 他竟然有意控制了一下,虽然效果并不明显。
好在季明煦没有介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就冲几人打了招呼,上了车。
他规矩得过分,一上车便把安全带牢牢系好,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脊背依然笔挺。严谨得和在前面开车的盛恕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们坐在前方,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盛恕车开得很熟练——他对这些项目天然有种亲近。
几人兜着风, 放着歌,一路到了主题公园,
主题公园以电影为背景,其中射箭元素尤其多。在入场不远处便是座相关雕塑,一位长发的射手拉开一把形制美观的美猎,箭头瞄向身前一点。
那雕塑实在刻得很真, 射手一双眼睛里好像也能看到一股凌厉的锐气, 仿佛前面真有什么东西似的。
在其它游客疯狂感叹雕塑的帅气时, 四个人也在连声赞扬着。
“真不容易,可算是有个没错的雕塑了。”
“看这个动作,确实是舒服了不少。”
“下面还有科普呢!谢天谢地,以后应该不至于有拿着竞反当复合弓的人了吧。”
他们说着,又提起了之前盛恕在箭馆追箭的事。
当时季明煦不在场,盛恕也没就这个跟他仔细提过。
谭岳嘴快,添油加醋地把当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在描述盛恕接连追箭和对方难看的脸色时,花了尤其多笔墨。
季明煦听完若有所思对谭岳道:“他脾气变好了。”
本来正在毫不心虚地听别人夸自己的盛恕:?
“四支不够,”季明煦说,分明对着谭岳,眼神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如果是以前,他会把能力范围内的所有箭都射出去的。”
盛恕真正的少年时期远比现在张扬得多。
他年少成名,身边总会遇到不服气的人。但不管他们水平高低,盛恕一律来者不拒,一定要把人打得心服口服才肯收手。
他对射箭有种堪称固执的执着,因此有很多相似的朋友,但也因此而树敌。
就连当时省队里的教练都有点为他头疼。
——盛恕惹事的毛病和他射箭的本领一样好,是个十成的厉害的刺儿头。
比起那时,他如今的脾气确实好上许多了。
可能是因为到底经过了多年,变得成熟了起来,也可能是发生过的太多事导致他没有从前那么叛逆。
但那双眼睛里写得很是清楚——盛恕性格依然没变,只是从皮表内敛,移到了骨子里,却比从前更加坚韧。
只不过,曾经叫人头疼,现在骨子里也没变的那个人,正以罕见正经的姿势坐在旋转木马上,神色肉眼可见的肃穆。
盛恕和季明煦都高,在这种以小孩子为主的游戏中不太讨巧,长腿几次三番落在地上。
在一众小朋友中,他们两个显得格外突兀。
自从入了园区,几人就开始单独行动。
盛恕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拉着季明煦直奔旋转木马而来。
他脸皮一向厚得没边,这次依旧如此。
难得正经一回,也绝不是因为一群孩子在旁边看着害了臊,而是在非常用心地耍帅装酷。
少年骑了一匹白马,身姿挺拔,神色坚毅,笑嘻嘻惯了的人突然收敛表情,一下就严肃不少。配上脸上恰到好处的攻击性,简直像是故事书里的王子或是骑士。
区别只在于,他拿着的是箭。
有的人真是连背影都好看,季明煦心想。
属于他的那匹马在程序的控制之下有时落在盛恕身后、有时同他并辔而行,有时又超出去他半个身子。
两人的马一直起起伏伏,倒是很少处在同样的频率。
季明煦心知这样才最妥当,没人想在这种游戏里看见复制粘贴一样的游戏器具,一直保持着一个速度也未免太过死板。
可当他看见盛恕在马背上,就觉得他或许要有第二种样子。
少年骑在马背上,打马扬鞭奔驰过草原。
他自由而随性地掠过草场、越过河岸,与风同行。
有人生来就该如此。
音乐终止,旋转木马也渐渐慢了下来。
盛恕下去的时候,还有不少小孩觉得新奇,想要同他合影。难得出来散心,他自然没有拒绝,揽着那些孩子摆好姿势拍了一阵,等到人终于少了时,回头朝季明煦招呼了一下。
他之前脸上的笑容没散,灿烂又阳光,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形象。
季明煦见多了这样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心乱。
——就像他还是习惯叫盛恕师兄,一提及他,想到的是对方十几岁时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样。盛恕对他大概也是如此。
他们认识得早,在十几岁的时候给彼此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于是后面几年见不到面的书信和电话之中,这种印象层层迭加,即使时过境迁,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都增长了年岁,有些认知依然不变。
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可是季明煦却想要更多。
他早已成年,不想永远做盛恕心里的那个小他两岁的师弟了。
“小明!”
盛恕又叫他,挥了挥手机,想说什么的样子。
季明煦朝前迈了一步想听,忽然又有个孩子跟过来想要同盛恕合影。
他原本想说的话就大概这么断了,转而温声地告知那个孩子,两人说了些什么。
于是季明煦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沉默地等着。
直到盛恕说完一切,他才又走上前。
“师兄,你刚刚——”
“笑一笑,”盛恕对他说,把季明煦拉到自己身边,站在旋转木马前面,比了一个幼稚的胜利的手势。“看镜头。”
季明煦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方才那个半大孩子拿着盛恕的手机,正仔细地对着他们两个人拍。
闪光灯的光芒一闪而过。
盛恕转头冲季明煦笑:“纪念一下,总算来过主题公园了!”
他接过小孩手中的手机,满意地夸赞道:“这摄像技术真不错,我真是找对人了!”
相片里,黑发少年嘴角笑意灿然,手里比划着胜利,旋转木马在他身后启航。
季明煦看见自己站在他身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兄弟之间的正常距离。
但取景框只截到两个人的上半身。
照片没有拍到的,是季明煦下意识张开,虚虚落在盛恕腰侧的手。
可以被解释为正常朋友之间的接触,或许又可以被解释为一次不太成功的拥抱。
主题公园面积很大,有趣的项目开了不少。
他们两个把那些比较刺激的玩了一个遍,总算到了当初约好的和关京华他们去玩四人密室的时间。
彼时盛恕和季明煦正从号称是全燕京最刺激的过山车上下来,脸色正常,神情轻松,甚至在伸完懒腰后,还有时间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
看见谭岳和关京华,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行啊,我以为会更好玩的。”
“这可不算什么,”谭岳“切”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预约票,“我可是听说这里的四人密室逃脱最好玩了,恐怖解谜向,有射箭元素,而且都是机关,特别刺激!你在里面可别被吓得喊出来。”
盛恕拍了拍他的肩:“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他说着话时语气很好,动作也很轻,但反而比平常看起来更加具有嘲讽意味
眼见这两个人又要开始传统的小学鸡吵架,关京华连忙自己上前把两个人分开,而没有像以前那样试着去叫季明煦一起——主要是他最近已经认清楚了,在盛恕不落下风的时候,他们的一哥一般什么也不会说。
而很巧的是,无论是在比赛还是日常拌嘴中,盛恕基本都很难落到下风。
在两人之间劝说的关京华感觉自己越来越头大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市队真正的一哥都回来了,这些事还是一样没少啊!
在一番艰难的劝说后,几人总算进了密室。
密室装潢精美,房间布置得如同一个弓箭陈列馆,布景是各种弓箭以及年代背景,主要以传统弓为主,现代的几大弓种也微微有所涉猎。
只是与正常情况下的弓箭不同,这里的弓弦和箭头上,似乎都沾染了什么液体——干涸已久,无法剥离,在手电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叫人心悸的深红色。
房间之中,恐怖的背景音乐响起,伴随着阵阵可怕的音效,而四个玩家手中,最初的设备只有亮度并不高的手电筒,甚至在这房间里,他们离得远一些都不能凭借这点微弱的光看见彼此。
浓重的黑暗、陌生的背景、恐怖的环境、看不见的远处、未知的谜团……
这一切迭加在一起,足以组成一个游戏的密室逃脱游戏,并叫人入戏了。
密室的工作人员坐在监视屏幕后面,老神在在地想。
他们这个密室制造精良,一系列细节都耗费了大价钱,其中既包括机关,也包括专门请人写出的带有恐怖氛围的背景音乐。
虽然没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和夺人眼球的鬼怪,但在吓人这方面可是一点不差。
前几天刚有几个号称是恐怖密室常客的人信誓旦旦地进来,最后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
今天这四个人虽然看着也挺淡定,但好像完全是新手,一进密室都没有像别人那样收集线索,而是使劲拿着手电筒往墙上晃,眼睛一直盯着。
虽然那里确实也有一个线索,但这也……
工作人员充满怜悯、同时又有几分期待地摇了摇头。
他们几个在第一间密室逗留的时间太长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会触发机关,叫负责扮演的工作人员上场“配合”一下。
黑暗之中突如其来,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会不被吓出什么好玩的反应。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可就有乐子能看了。
果然,在这几个人龟速的解谜步调下,他的同事从迷雾般的黑暗中登场。
工作人员逡巡一番,最终朝密室的东北角迈出一步,将枯瘦冰冷的黑色手掌搭在一个玩家的身上。
有冷气从他身上慢慢散过去。
面前的黑发少年明显僵了一下。
这是正常反应,如果不出意料,下一步,这个人就要——
“等会儿啊。”
工作人员的手突然被少年挪开。
那人声音中带着几分随意和急切,又充满了探寻的意味。
“你来看,这把美猎的配箭,箭羽是不是配错了啊?”
工作人员:??!
他自诩在密室之中有过多年工作经验, 却从未见到过这么奇葩的客人们。
谁来密室不是图个快乐的游戏体验,哪有人盯着这种细枝末节看。
不,这一定是自己出场方式还不够震撼, 所以才叫这个客人没有发觉!
工作人员心里想着, 又站得离盛恕近了一步, 心中竟然希望他能赶紧发现这里的异常, 做出一个正常的、在密室逃脱中的玩家的举动。
手电筒虽然光芒微弱, 但是近到这个份上, 那人肯定也能看出自己并非他的同伴了。
可黑发的少年依然没有异样, 见他没有响应自己,自言自语道:“这看起来是胶羽而不是真羽,如果美猎用起来的话, 肯定不太应手。”
说着,又招呼起其余的几个人,同时想伸手去碰面前的箭支:“既然这里其它的信息都是对的, 只有箭的羽毛不配对, 那一定有点问题。”
“哦?这个羽毛不对?”谭岳的声音响起来。
关京华跟着道:“这里还有支多余的箭用于展示,应该是真羽。不过先别动,等我们站到一起再说。”
季明煦则没有说话, 直接站了过来,位于盛恕身前一点的位置,是个隐晦的、保护的姿势。
工作人员:……
不是!你们能有谁注意一下这里还有个在扮鬼的人吗!
给鬼一点尊重好不好!
在他绝望地捂住头的同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四人中年龄最小的男生打量了工作人员一眼,奇道:“咱不是四个人进来的吗?这儿怎么多了一个?这密室还带反送人的啊?”
盛恕和季明煦同时伸手拿起那支箭,语气平淡:“看装扮应该是扮鬼的工作人员吧。可以为这个密室逃脱增加一点……”他想了想, 斟酌着用词, “趣味性?”
工作人员:。
也就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克制住了说点别的什么的冲动。
既然身份已经被识破, 吓人的最初目的也没有达到,那就没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灰溜溜的在无人在意时退场,在观看监控中几人的动作时,有点幸灾乐祸地对同伴说:“他们这也太奇葩了。”
“没事闲得就盯着里面的箭看,都不去解谜。可别搞得时间太久,等下一组玩家都来了,我们就只能手动帮他们通关了。”
“也不一定,”同伴优哉游哉地说,“咱们密室不是有一个隐藏彩蛋吗,上面不肯说,咱们都不知道,说是只能让玩家自行发现。说不定他们发现了,就有新线索了呢。”
工作人员轻嗤一声:“那种东西一定藏得很深,就他们这样,才——”
他话音未落,屏幕中的少年已经拿起了原先放置的属于美猎的箭,替换上了原本孤零零拜访在展示台上,被当做展览品的一支长箭。
随着他的动作,箭支嵌入下方的凹槽。
紧接着,是“咔哒”一声机括弹动的声音。
齿轮声音逐渐响起,在机械金属碰撞之中,密室中灯光缓缓变亮,最终汇聚成一束,照耀在一个隐蔽的、前人未曾发现过的暗格之上。
“这是……”
屏幕前的工作人员异口同声。
“果然有线索!还是关哥厉害!”谭岳一见这动静,立刻欢喜地上前,想要看看其中究竟展示了些什么东西。
“是盛恕先发现的。”季明煦提醒他,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强硬。
谭岳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因为心虚,也因为觉得这样的季明煦同印象中不太一样——没有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新的线索已经得到,房间里其余射箭相关的东西他们也都看了一通,几人终于开始专心通关密室,进展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就连时不时还往这边打量的工作人员都有点惊讶。
他们搜集线索的速度很快,各种推理也非常迅速。
但最重要的是,那些被专门设计好,用来干扰他们的背景音乐和恐怖氛围对这几位玩家而言似乎全然没有作用。
他们走在恐怖游戏里,淡定得像是在餐馆点餐,选择午饭吃点什么。
甚至到了他们被迫分开,两两一组,分别进入一条黑暗的长廊时也是如此。
长廊很窄,周围涂了吸光的涂料,本来就鸡肋的手电筒在这时更是派不上一点用处。
盛恕走在前面,季明煦跟在他身后。
这里空间狭小得很,有那么一刻,盛恕甚至觉得他与季明煦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近得令人心惊。
两人手里捏着下一关的线索,缓慢地穿过暗藏机关的长廊。
空气很寂静,这时连密室安排的bgm都没有,只有彼此交错在一起的呼吸和离得很近的心跳。
“砰。”
“砰砰。”
一片沉默中,心跳格外明晰,速度的快慢也更能让人准确地分辨出来。
小明的心跳在变快,盛恕想,我的也是。
他们是运动员,平常训练有时还会有专门监测心率的仪器,再加上他现在很注重健康,更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也就能明白,自己如今的心跳频率已经超过了正常水平,甚至达到了在激烈比赛时的速度。
但这不是在射箭。
他也非常清楚,以自己对恐怖元素的抗性,这些没有让他害怕。
盛恕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忽然又回想起那个令人尴尬的晚上,不得不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小明,”他在前方喊,这一次出乎意料地直白,“你心跳变快了。”
季明煦“嗯”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状况也十分清楚。
想了想补充道:“我有一点害怕。”
当然不是指这间密室,也不是指这片黑暗,他在心里说。
而是他们离得太近了。
师兄的呼吸若即若离,心跳声清晰可见,他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曾共享过这样的时光,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季明煦行止端正,从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心虚。
这样还是头一次。
他知道自己有了些或许不会被接受的念想。
但就像箭只要离弦,射手就不再能控制得了它飞行的方向,现在的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念想。
季明煦心思千回百转,可在盛恕听来,却只有一个意思。
害怕吗?
盛恕有一点意外,并因此叫动作稍稍停滞了一些。
但这没有影响他后续的举措。
在季明煦做出更多回应之前,他感觉面前的人停了下来,回过了身。
在几乎吞没一切的黑暗中,带着温度的、属于少年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全都是假的,”盛恕轻声说。“不过这种情况下让你别怕,好像有点扯淡。”
黑暗之中,季明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轮廓,想象到凤眸之中的一丝轻松和促狭。
盛恕侧着身子,将手递过来,四指并在一起,俨然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放心去害怕吧,”面前的黑发少年说,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
“拉着我的手就好了,不管前面有什么吓人的东西,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盛哥保护你。”
季明煦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握住盛恕伸过来的手,对方掌心的体温传过来,温暖又灼人。
而季明煦发觉自己正可耻地贪恋着这点温度。
他贪恋那一年盛夏,小少年冲他扬起的笑,亲切地叫他同学;贪恋他们共同泼洒过汗水的赛场;贪恋这一刻,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他握住盛恕的手,他们一起往前走。
“我也不会放开的。”季明煦说。
“这就对了嘛,”盛恕声音里带着笑,和季明煦手牵着手,继续向前。
终于,在漫长的黑暗过后,他们走到了最后的房间。
关京华和谭岳已经提前出来了,正在分头寻找线索。
在看见他们手拉着手,以一种并不太自然地姿势从长廊中走出来时,关京华眼疾手快,阻止谭岳说些什么不合时宜地话,开门见山地和盛恕讲了目前的情况。
他们现在在最后一关,遇到了两种可行的,能够解开密室的办法。
一种是循规蹈矩地解谜,而另一种则和他们触发的机关有联系,不用解开最终的密码,似乎达成什么条件,也能够开启大门。
两种听起来都挺好玩,他们讨论了一下,也没决定先放弃哪种,而是两边同时进展,寻找两条线索。
关京华和谭岳此前已经有了准备,很快就有了头绪,而盛恕和季明煦默契很高,不久后也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一张40半环的靶纸和配套的靶子。
靶子和普通草垛的手感还有所不同,里面像是装了什么机关。
这毕竟还是个以射箭为背景的游戏啊。
盛恕感叹了一声:“靶子里有机关,最后肯定就需要弓和箭,我看这里……”
“找到了。”季明煦的声音适时响起。
几个人先后凑过去,看见他从隐蔽的地方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那个盒子造型独特,看起来便价格不菲。
在他们看来,倒是很像某个大品牌出的,用来放置弓和相关配件的弓盒。
只是不同于那些批量生产的,这上面还做了精致的雕花和镂空,造价瞧起来,自然更上一个档次。
这下连盛恕都激动了起来。
好锅配好盖,这么好的弓盒,里面的弓自然也……
四人屏气凝神,虔诚地打开弓盒,借着房间里的一点灯光非常清楚地看见了躺在弓盒里的一把简洁、质朴、充满活力的——
儿童玩具弓??
说实话, 那把弓如果能被称为儿童弓,绝对就是抬举它了。
毕竟儿童弓虽然磅数小,但制式依然与正常竞技反曲弓相差不多, 只是给年龄不大的孩子练手用的。
但面前的这一个, 弓身都是塑料的, 弦也就是根普通绳子, 所配的那支箭的箭头甚至还是个吸盘!
四人集体:……
密室逃脱不会有真弓箭, 他们对这一点完全接受良好。
可是密室的整体氛围都这么严谨, 东西还被在这么精致的弓盒里, 为什么会是一把玩具弓!
谭岳不死心,拿着轻飘飘的玩具弓左看右看,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们就要拿着这……这玩意儿把那个搞到靶子上?”
他对着这么一款小玩具, 甚至说不出弓和箭两个字来。
话音刚落,几束灯光亮起,这东西竟然还挺严谨, 示意他们必须在一条距离靶子有五米的地方开始射箭。
“看来就是这样了, ”关京华用一种无奈地眼神打量着这一切,语气几乎有点生无可恋。“那咱们赶快出去吧。”
他们之前抱有的期待值太高,以至于拿到了东西, 突然就没了什么兴趣。
谭岳瞅了瞅手里的弓,姿势别扭地把塑料箭放到塑料弓上。
他本来想象一般的时候那样拉开弓,动作到了一半却戛然而止。
——塑料可比不上他们用的专业弓片,还没拉开多远,那弓竟然就已经到了极限,再拉下去, 恐怕都该断掉了。
谭岳的动作僵了僵, 一时不知道怎么才好。用了个极不标准的姿势把弓拉开, 勉强将箭射了出去。
剩下几人看着那支箭有气无力,飞得晃晃悠悠,最终落在了墙上。
小吸盘在上面粘了两三秒,接着就扛不住了。
“啪”的一下落地。
声音倒还挺清脆。
谭岳:……
这怎么都脱靶了!
盛恕在一旁看着,到了现在,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还非常努力地试图安慰他。
“没事儿,不用担心,多来几次,一定能适应的。我们能不能出去,可就看你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谭岳更气了,也没有了耐性,直接把弓递给了盛恕:“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盛恕也不扭捏,拿着那把玩具弓就走到了前方去。
这把玩具弓拉距太短,根本不是正常弓的水平,他们用惯了竞反,一下子肯定适应不了。
盛恕停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姿势。即使手里拿得是一把略显滑稽的玩具弓,但是少年身姿依然舒展,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在他手里,似乎也有了属于真正赛场上竞反的气势。
然而不好用就是不好用。
甭管是姿势奇葩还是形容潇洒的盛恕,遇到这么一把弓,依然逃不了脱靶的命运。
有了谭岳的前车之鉴,盛恕这一箭做出了调整,离那个靶子近了一些,但想要上靶,还是有点距离。
姿势不标准,弓也完全不对头,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歪打正着,想要靠着技术把塑料箭射到靶子上,可不是一箭就行的事。
谭岳看着盛恕的样子,指着他大笑:“盛仔,你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这不是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吗!大家明明都是脱靶!”
关京华拍了谭岳脑袋一下,但没忍住笑。
反而是季明煦,看到那一箭脱了靶子,手立刻不自由地握紧,脑海中充斥着不愉快的回忆。
很多人,包括郑君和盛恕的心理医生都不清楚,他分明心理素质强大,对射箭的爱超脱一切,生活至此顺遂无忧,也没经历过太大的创伤,怎么就会对很多东西产生ptsd,从而影响到比赛状态呢?
这算是射箭队里的一个未解之谜,也是盛恕说不出口的东西。
这世界上唯有季明煦知道,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脱靶本身严重吗?
或许并非如此。
任何一个射击射箭运动员,都是从最开始拉不稳弓,箭上不了靶子开始的。
即使随着技术的提升,水平渐长,也可能会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但跟随场景变换,一支小小羽箭偏离靶心,甚至不是在什么最隆重的比赛上,也会对人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就好像压死一匹骆驼的,永远不止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没有以后了。”
季明煦记得很清楚,上辈子那场比赛过后不久,他去医院找盛恕,在提及射箭时,就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师兄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书本上。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不久,他却仿佛一下颓废了很多,身上有种日薄西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