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逐日”的响片是季明煦给他上的,细节也是由小明进行的微调。
那人如今在国家队集训,自然不可能再千里迢迢地跑过来给自己调弓。
但鬼使神差的,盛恕就是想过来一趟。
不知道当时给他调弓的小明,现在在干什么呢?
依照季明煦的性格,即使是周末,应该也在练习吧。
盛恕想着,微微有点出神。
直到另一边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相伴的,还有“当啷”一声响。
“你们箭馆的弓就是有问题!垃圾!”
盛恕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这是什么素质?
他拼好弓,侧身往声音来源看过去,赫然便看见一个身型壮硕,烫了一脑袋小卷儿的男人站在十八米线前,把箭馆的弓扔在了地上。
盛恕:!
硬了,拳头硬了。
不止是他,谭岳也是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直接蹦出一句国骂,就连一向稳重的关京华,这次都没有拦他,一看就气得急了。
射箭馆里用的馆弓大多没有竞技反曲弓上面那么多配件,没有那么专业,价格也远比专业选手所用的要便宜。
可那也绝不是一个用户能故意把弓扔在地上的理由!
虽然那不是他的弓,但盛恕的心已经在跟着疼了。
更别提这还是他朋友的箭馆。
盛恕抿着嘴,面色不善地扫过那人,果然又看见了他旁边的陆争和正往过走来的老板。
陆争看见弓摔在地上也又气又心疼:“你自己水平有问题,怪我们的弓干什么?”
那人的分布实在是太乱了,箭馆给入门新手用的十八米靶子是80全环,就是为了不伤到自尊,让人共容易有兴趣一点。而他射出来的箭愣是分布在靶子各处,除了黄圈没进以外,哪哪都有。
就这水平,怪他们的弓有问题?
要不是这是客人,他肯定能吐槽一大堆出来。
但那个客人也不甘示弱,立刻从手机里调出来几张照片,怼到陆争眼前让他看。
“我之前去射的,可不是这个样子!”他信誓旦旦指着箭的分布,“你看,十八米线,都收黄了。”
陆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那人随手划过的一张照片时,直接气笑了:“可你用的这是复合弓啊!复合弓为什么要和反曲弓比精度啊!”
这话一出,别说其它围观群众了,就是那个客人自己带来的朋友,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了。
复合弓和反曲弓根本就是两个弓种,一来复合弓有滑轮减力,同样磅数的弓,达到最大拉距时复合弓需要的力会更小,瞄准期间稳定性更高。
二来复合弓的瞄准设备也比反曲弓要精细很多,两种弓的准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十八米,复合弓想要做到收黄,说实话不是什么难事,练得久一点,追箭都不是难事。
它们之间的差别,夸张一点说,大概就跟左轮手/枪和□□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吧。
也正是因为准度的不同,在世锦赛这样的大赛里,复合弓所用的靶纸都和反曲弓并不一样。
当然,用复合弓专门去玩射准的,数量也没有那么多。
拿着复合弓的成绩,说着反曲弓的不是,盛恕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种人间奇葩了。
“这人应该是几个月前借朋友的复合弓玩了一会,刚学了个皮毛,连两个弓种都分不明白,”箭馆的工作人员小声告诉盛恕,“结果他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这次还带了亲戚家的孩子,就为和他们炫耀。”
盛恕凤眼一扫那人,冷笑一声:“活该。”
不尊重运动的人,怎样也不会取得好的成绩的。
像他这种人,只是丢脸都算轻的。
上一个自以为是,不听劝告的,可能已经因为射箭的时候故意空放,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但那个人明显不这么想。
他不依不饶地追着老板和陆争,硬说是箭馆的问题。
“你看看你们这个弓,缺胳膊少腿儿的,怎么能是好的呢!”
“我要去网上挂你们!服务态度差,环境差,器械也差,开的什么店啊!”
箭馆里了解射箭的还是大多数,有人有心帮着说话,但一看那个大汉凶横的样子,又住了嘴。
段飞白看着先发愁起来,对于一家新起步的箭馆而言,一条差评的影响很大,更何况这人看起来还一点都不好惹。
他刚想上前讨一个公道,就被盛恕轻轻挡了回去。
黑发少年回头冲众人眨了下眼:“是我朋友,我去就好。”
关京华有点担心地拉了一下,却没能成功拉住。
盛恕把自己的新弓交到他手里,拨开人群,走到陆争旁边,从地上捡起刚刚被摔过的弓,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这弓确实不是顶配的弓,但也是要花钱的,”他说着,发现了弓片上的一处磨损。
“像这种故意毁坏馆内设施,加上毁坏箭馆声誉,你应该要赔钱的吧。”
“赔钱?明明是——”
盛恕冷冷扫过去,直接打断他的话,“自己菜得离谱,关弓什么事?”
他说着,嗤笑一声,“十八米,竟然连一发八环以上都没射中,我也真是叹为观止啊。十三岁的小孩,水平都比你高点吧。”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但嘲讽程度直接拉满,没有给大汉留一点面子。
大汉恼羞成怒,朝盛恕竖着中指:“有本事你上啊?拿这破弓——”
他话音未落,手指直接被盛恕一把攥住,往内折着。
“我真心的建议你,不要再用‘破’这个字形容任何一把弓了。”
大汉有心反抗,但盛恕手上的力气大得出奇,用得劲又巧,他根本挣脱不了,发出一阵阵惨叫,只好喊着答应。
但盛恕还没有放开他。
黑发少年那张精致的面庞离他很近,脸上的笑意灿烂极了。
“我行就我上啊。十八米而已,我不仅能射十环,我还能追箭呢。”
“如果我行了,希望你能当众给箭馆道歉,并且赔偿箭馆的损失。”
他举着那一把馆弓,威胁性地在大汉面前晃了一下。
“我答应,我都答应!”那人连连同意后,盛恕终于松开了他。
他一得到自由,离开退到朋友身后,揉着自己的手指,又惧又气地看向盛恕:“你不能用高配置的弓箭,只能用这馆里的破……”
他话音未落,感受到盛恕凉凉的眼神,立刻改口。
“馆里的正常弓!”
“放心,”盛恕冷哼一声,“对付你,还不需要用我自己的弓。”
他说着,从馆弓里随便挑了把同样是20磅的,问道:“这样可以了?”
在大汉没有异议后,盛恕利落地穿好装备,从箭筒里拿了四支箭放入箭袋。
“真是对不起你了,小盛,”陆争道,“我也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个事儿。”
“没事的,”盛恕摆摆手,轻声问他,“对了陆哥,咱们箭馆里的箭,都装防爆珠了吧。”
防爆珠是安插在箭尾的,一般防止水平高的射手在射箭时第二支箭的落点和前一箭一模一样,直接劈开箭杆,把箭报废了。
安上防爆珠后,如果追箭,大部分情况下都只用更换箭尾扣,不需要买新的箭杆,能为箭馆省下不必要的钱。
但这也就意味着,除非第二支箭的落点、角度都和前一支箭一模一样,才能成功追箭,不然只会让箭支跑偏。
“装了,你放开手干就行了,就算射坏了,碳素箭又不贵,也不用你赔。追一支箭,我请你一顿饭。”陆争答道,神情里全是对盛恕的信任和笃定。
“那好啊,”盛恕笑着往起射线走,“看来我未来几周的箭,都是陆哥你包圆儿了。”
他们两个走得很潇洒,闹事的大汉就站在后面,一边握着自己的中指,一边愤愤地看着。
他就不信,拿这种弓,还能搞出来追箭来!
周围刚刚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散,都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他们大部分不像闹事的人那么毫无基础,是知道追箭有多难的,尤其是用馆弓这种精度并不太高的弓,只要能成功的,肯定都是大佬。
“这行吗?”围观的人群中,段飞白紧张兮兮地问邢非,“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邢非说,往市队另两人那边瞥了一眼。
关京华和谭岳的表情都无比淡定,看着盛恕跨起射线站立,表情比喝水吃饭还要平淡。
对市队的专业运动员来说,十八米追箭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盛恕这种能在全国大赛上拿第一的射手而言。
闹事的人今天还真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上面。
要说平常,盛恕大概是不屑于和这些人较劲的,但那人又是闹事,又是毁弓,甚至还要打恶意差评,换谁谁能忍得了?
即使是正经如邢非,也觉得对方挺活该的。
正想着,盛恕已经站好,从箭袋里熟练地抽出一支箭,在手里翻了一圈,搭在箭台之上。
“花架子。”闹事的大汉轻蔑地笑道。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黑发少年稳定地把弓拉开,即使是一把馆内普普通通的弓,在他手里,似乎也有大几万顶配弓的气势。
一个动作,就能直接分出内外行了。
“这可比刚刚那人拉弓标准多了,”围观群众里也有人小声道。
“是啊,他那哪是拉弓啊,跟狗熊掰苞米棒子似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他们讨论声没有停止,盛恕就撒开了弓弦。
箭矢直直向前飞去。
十八米的箭道比他们用惯了的七十米箭道短了太多,甚至看不到箭支划出的漂亮抛物线,箭就已经上了靶。
有点偏左,但无疑是一发十环。
盛恕眯着眼睛,判断好了箭的落点。
毕竟用得是馆弓,瞄准器基本都是调好了的,不会出大问题。
而且他想要追箭,其实也没有必要再进行调瞄。
看着这个成绩,众人都有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毕竟就盛恕的动作来看,确实是很标准的。
只有闹事的大汉还不肯认,一个劲喊着“运气”,叫盛恕有本事试试追箭。
盛恕看都没看他,从箭袋里取出了第二支箭,搭上箭台。
他依然稳定地拉开弓,动作和前一个之间没有丝毫分别。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中,“咔”的一声,第二支箭精准地射中了第一支箭的尾部。
两支箭首尾相衔,在力的作用下微微颤动。
但这还没完。
站在场上的黑发少年气定神闲,从箭袋里抽出了他的第三支箭。
至于最开始闹事的人,看着那两支首尾相衔的箭已经说不出话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在盛恕开始射第三支箭时,匆忙掏出手机, 搜索一把普通馆弓的价格。
如果太贵了, 他真怕自己压根就赔不起。
但在结果出来之前, 又是“咔嚓”的一声响。
第三支箭的箭头和第二支箭的尾部相连。
三支箭连在一起,长度并不短,点对着点,连成一条细长的线,同时晃动的幅度也增加得更大了。
但盛恕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等它停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第四支箭,搭在了箭台上。
而这时,盛恕的箭袋终于空了。
“他怎么只拿了四支箭?”谭岳低声问关京华,“我觉得盛恕平常嘚瑟多了。”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关京华想了想说,不过这话说出来, 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盛恕并不是一个实用性为上的人, 他更多时候随心而行, 比如说这次偏要来箭馆调弓一样。
只有刚刚听到了盛恕和金发小哥谈话的段飞白默默流汗。
都想多了。
盛恕他, 只是舍不得那几个防爆珠的钱而已啊!
说话间, 盛恕又一次拉开了弓。
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时间比以往略长了一点。
终于感受到压力了吗?
众人想着, 总觉得连续追箭这么多支,不太像是正常能有的表现。
如果最后这支还成功了,那这人也……
太变态了吧。
可他们依旧听到了那个很清脆的“咔嚓”声。
四支羽箭连在一起,在草垛和地板上投下一根细长的黑色影子。
射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握着弓转过半个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最开始闹事的那个人。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但那个大汉又觉得中指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处在他的周身。
打也打不过,论实力也论不过,这次真的没办法赖掉啊!
馆弓的价格倒是不贵,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丢脸。
大汉用余光往身后瞟了瞟,那是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学习不错的,也爱运动。
最近听说是挺喜欢一个射箭运动员的,总是在聊射箭。
刚好是暑假,串门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嘴,拿着几个月前射出来的成绩炫耀,闭口不提复合弓的问题,毫不意外地,获得了这些小孩的追捧,求着他带他们射箭。
这本身也不会太难吧?
他只想着自己上次的成绩,把朋友科普过的内容全都抛在脑后。直到直接上了十八米线,射得七零八落,感觉到亲戚家小孩诧异的目光是,才开始觉得尴尬。
射箭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可之前他明明成功过了,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是馆弓,都是箭馆的毛病!
为了挽回颜面,他和箭馆吵了起来。
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确实在所有人面前丢了更大的脸。
“我说到做到了,”少年的声音很清亮地响起,“那么这位客人,您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我……”大汉抖了抖,过了许久,才在各种异样的目光之下咬着牙。
“箭馆的服务和设施都没有问题,我道歉。这把坏了的弓,我也会按原价赔付。你看行吗?”
盛恕探询地目光往王老板那边看了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了点头。
“早这样不就行了?”谭岳小声和关京华吐槽道,“就算知道他是业余的,水平不行也没什么人会笑话他啊。”
“谁都是从不好到好,没什么可奇怪的。偏要把问题推给设备……弓是倒了几辈子霉啊。”
“有的时候,不敢直面自己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关京华说。
“没有装备,环境不合适,没有状态……只要想推锅,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这或许能找到一时的心理安慰,但长久下来,人不会进步。我们不能逃避,只能直面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谁讲道理。
谭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头一看,盛恕已经趁着没人射箭,去靶子旁边拔箭了。
“盛仔!赶紧回来接着调弓了!”他对盛恕喊了一声。
盛恕拔了箭,拿着细长的一条正有点为难,听见谭岳叫他,头也不回。
“礼貌呢!叫盛哥!”
谭岳抱着胳膊撇了撇嘴,“嘁,谁叫你哥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样的少年用星星眼打量着盛恕。
“盛……你是盛恕吗?”
那是大汉带来的亲戚家小孩,非常激动地从随身背包里抽出一本《箭坛人物》的杂志,举在身前。
杂志封面上,有一个运动员射箭的侧影,少年黑发利落,眼神也锐利,炎炎烈日在他身后,光芒却胜不过他。
而无论是侧脸还是身型,都和刚刚在箭馆里射箭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他激动地指着杂志封面:“这个是你对吧?盛恕,我看了你的比赛,射箭的时候也太帅了!”
学生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能不能在杂志上给我签个名?”
“我是他弟,”盛恕一本正经地逗他,“我叫……盛利,无往不利的利。”
学生一脸惊讶:“可是你们长得很像啊……”
“我们是双胞胎嘛!”盛恕随口胡编,被谭岳拍了一下。
谭岳看他这样,又想起这家伙刚进市队的时候天天逗自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别老欺负人家。”
盛恕揉着后脑勺,脸上的笑却一点也没收。
他微微弯着腰,看着比自己矮点的学生:“你刚刚是让我签名吗,没问题的。”
说完,接过学生递来的杂志,回头朝关京华喊了一句:“关哥,你带笔没?”
关京华从随身的兜里掏出根马克笔来递给盛恕,莫名觉得总是被谭岳和盛恕喊来喊去的自己,承担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负担。
段飞白:……可正常人也不会随身带马克笔啊!
这功夫,几个学生已经围着盛恕和看热闹的谭岳问了不少问题。
有关射箭的问题两人都难得的一一耐心解答,等到后面,几人明显没什么可问的了,但又不想如此草率地结束谈话,绞尽脑汁地,问了问盛恕的八卦。
盛恕:?
实话实说,他还真没这方面的经历。
无论这辈子的市队还是上辈子待过的省队,左右的队友们都是兄弟。而且他们每天训练都忙,更没时间去谈情说爱。
而且说真的,他觉得看着自己成绩越来越好,比谈恋爱来得快乐多了好嘛!
谭岳也被问到了盲点,狐疑地打量盛恕良久,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立刻被盛恕制止。
黑发少年大笔一挥,潇洒地签完了名,三两句略过了这个话题,同时扫了扫咋知道封面。
对着封面上的自己端详了许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照片拍得真不错啊,放在杂志上的效果更好了。”
段飞白骄傲地挺胸抬头:“这张是我照的!”
盛恕上下打量着他,对段飞白赞不绝口,说得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得知这个少年就是全国大赛上的黑马本马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围观的群众过来找他签名或是聊上两句。
箭馆老板和陆争也趁着这时候,成功解决了来闹事的大汉。
闹事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对损坏箭馆设施进行了赔偿后,灰溜溜地带着自己亲戚家的小孩走了。
被他带来的学生倒是恋恋不舍的,盛恕在不远处试用他的新弓,他还想再看一会呢。
全国冠军,多难见一面啊!
他们这一练,又是几个小时。
盛恕把弓调得差不多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和关京华一起,还对初学射箭的段飞白进行了指导。
关京华是典型的老父亲作风,教得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而盛恕虽然平常嚣张得很,但射箭的时候意外地温柔又有耐心,又很小心翼翼,帮人纠错的时候会站在他身后,轻轻把段飞白的胳膊向后拉,摆到正确的位置上。
在他表现好的时候,还能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块糖来奖励一下。
段飞白刚练完拉弓,胳膊又酸又痛,坐在旁边休息着,看盛恕等人射箭。
他嚼着嘴里的草莓味果糖,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艳羡视线,自己也难以置信。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才能被两个专业选手围着教射箭啊!
话说回来,要是真有谁能一路被盛恕指导着学射箭,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吧!
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盛恕带人会是这个作风。
段飞白自己有个弟弟,他保证在教亲弟弟写作业的时候,都不会有这么温和。
盛恕去拔箭的时候回头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段飞白,不解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不至于吧,反差有这么大的吗?
他一直都是这么教人的,上辈子教季小明也是这样。
不过小明天赋很高,进省队的时候底子也很足了,他们两个私下练习的时候完全不用他多费功夫,偶尔提两句就能进步神速。
别说是带季明煦的教练了,就连盛恕看着都极有成就感。
他当时在各大比赛中一枝独秀,从未尝过败绩。
有时候他甚至期待季明煦能和自己同龄,这样他就能拥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两个人同时站在赛场上,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然后击败他。
盛恕一直都知道,季明煦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要奋起直追的,倒是他自己了。
他一定要和季明煦站在同一个赛场上,在世界的见证之下,好好分出胜负。
练到晚上,几个人决定一起吃顿晚饭,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做点家常菜吃。
下厨的是陆争,利落地做了一大桌子在做几位运动员能吃的菜,主要都是鱼还有点花蛤,清蒸的,甜口的都有,还不带一点辣味。
也不知道盛恕到底是为什么对甜食这么执着。
好在在座的几人都不挑,看见硬菜够多,都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段飞白是被他们拉着留下来的,起初还有些矜持,后来发现如果不抢着点吃的话,自己晚上就只能啃菜叶子和白米饭了。
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出击,艰难地从饿狼一样的几个人里争夺到了一块鱼肚子肉。
可都抢成这样了,怎么反而是最好吃的鱼腹被留下来了?
段飞白回忆了刚刚的场景,隐约记得盛恕根本没朝刺最少的部位动筷子,关京华还拦了一下试图去夹的谭岳,特意把最鲜嫩的鱼肉留给了他和邢非。
“我们真的挺感谢你们的,”盛恕一边剔着鱼刺一边说,“射箭能被更多人了解,是好事,它这么美,不该只有我们才知道。”
“现在很多人对射箭都还有误解,觉得那是在影视剧里才有的运动,或许还很危险。”关京华道,“但其实不是的,真正带来危险的是恶意空放、毁弓或者违规野射,按照规矩来,射箭就很安全。”
邢非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我们杂志一直以来都在专注着专业性和准确性,但最近也有意向做一个新的分区,主要向大众进行科普,消解这些误区,这是每一个喜欢射箭的人都想要看到的。”
“你们是运动员,不用太为这方面操心。请毫无顾忌地向国际赛场冲击,取得更好的成绩。等那个时候再向身后看,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那我们借你吉言,”盛恕举起果汁,和邢非碰了碰杯,关京华和谭岳也都各自站起来,同他们碰杯。
餐厅屋顶的灯光洒下来,落在在他们眼睛里,各自闪烁着光辉,像是每一颗在夜空中光芒大盛的星星。
常年坐办公室的人饭量小,很快就不吃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着说着,段飞白忽然看见手机上一条推送,封面是盛恕亲吻金牌的那一张照片。
他兴冲冲地点进去,在几人的好奇下清清嗓子,开始念推文的内容。
“在刚刚结束的射箭全国级比赛上,来自各省市的高手们齐聚一堂,为了争夺第一的宝座使出浑身解数。但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位十七岁的小将横空出现,横扫一众强敌,拿到了比赛的金牌。”
“是横扫吗?”谭岳皱起眉头,“你赢得没那么容易吧。”
盛恕也抿着嘴:“和关哥、沈前辈那几场,还是打得很艰难的,还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的。”
段飞白也觉得这用词有点不对劲,赶紧向下划,看看还写了点什么。
他挑了几段念出来,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盛恕做事一直都不曾藏过什么细节,媒体很快就挖出了不少他的内容——大多不怎么正面。
如果只是这些,盛恕也并非不能接受。
既然已经穿书了,借着健康的身体赢得比赛,那他现在就是盛小少爷。无论是家庭的、还是个人的荣辱他都要一并承担,本就是该做的事。
但令人不爽的,是后面的话。
段飞白挑挑拣拣念完重点,发现谭岳正以一种呆滞的目光看向自己,陆争捂着嘴,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而燕京市队最稳重的一哥关京华死死拉着盛恕,一脸悲愤地劝道。
“盛恕,冷静、冷静!你是不能去揍人一顿让他改口的!”
盛恕过了很久才终于坐回位子上,狠狠地咬着一块糖醋排骨,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这个人写的东西真假参半,乍看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他们不懂盛恕,不知道他的症结所在,更不明白什么叫做竞技。
通过对盛恕论坛账号的起底、在比赛期间的只言词组和一些同学的评价,“胡言”的撰稿人用真假各半的话语拼凑出了另一个看起来还可信度蛮高的盛恕。
一个为天赋所累的天才。
但那并不真实。
天赋既不是盛恕的症结所在,也并非他所独有的东西。
能入选全国比赛的,无一不是有着天赋的人,要想从中脱颖而出,需要花费的努力绝非说说而已。
而“胡言”努力突出的天赋,轻飘飘地抹杀了所有人的努力。
无论是从零开始的盛恕、厚积薄发的关京华还是带伤也要上阵的老将沈雁回,在“天赋”二字下,都显得无比单薄。
“这个自媒体是不是想采访你,然后被拒绝了来着?”关京华翻回去,看着的名字,想了想。
“那他们还能编出来这么多?”谭岳撇着嘴,“写得太假了吧,也会有人信!”
当然有人信了。
邢非没有出声,但已经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区,热度高到爆表。
前几天让他们开心得很的关注度和它们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很多时候,赤//裸裸的真实并不引人注目。
“我还是不明白,”盛恕紧皱的眉头许久没有舒缓开来。
“在竞技体育里,技术才是最重要的,但真正受到关注的,却是赛场下的我。可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又和射箭这项运动有什么关系呢?”
“小盛啊……”陆争叹了口气,“我怎么老觉得你有时候的思想跟王老板他们差不多,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