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榛宁的紧张情绪太强烈了,声音也比平时高不少,无论是音调还是音量,哪怕他刻意想要表现得轻松一点,谈迟也能听出来。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莫名的,通话中却传来谈迟的低笑,不知道又是曲榛宁哪里取悦了他,让他在这种时候也能笑出来。
“榛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谈迟压着声音,还等了曲榛宁两秒,没等到回答又很快接上了话:“是想说咱们很默契吗,心有灵犀?”
“……”
心有灵犀,原来没觉得是这么暧昧的词啊?
曲榛宁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脑袋,忽然就觉得晕乎乎的。
“我没这么说。”他小声说。
“那就是不心有灵犀了,逗你的,”谈迟轻咳一声,或许觉得冒犯,收敛了笑意,语气听不出波澜,“榛榛刚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
曲榛宁是想找他,但是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要是想好了,也不会躲到这会。
他一直不说话,谈迟倒是有耐心,没有催他,在通话那头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有快有两三分钟了,曲榛宁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而就在他想要随便找点什么话题,让这通电话继续下去,听起来不要那么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忽然听到谈迟轻轻叹了口气。
是那种没什么办法的,又好似妥协了一般的叹法。
曲榛宁莫名产生了一些恐慌。
“小谈叔叔……”
“榛榛,”谈迟叫他的名字,轻声说,“别生气了,叔叔逗你的。”
曲榛宁眨了眨眼睛:“什么?”
什么逗他的?
那个亲吻吗?是——逗他的?
曲榛宁还没来得及问“接吻也是可以用来逗人的吗”,就听谈迟说道:“知道你害羞了,不过没关系的,大家都有那种时候。”
大抵是谈迟说的过于随意,导致曲榛宁没由来的觉得喉咙发涩,“哪种时候?”
“嗯,”谈迟停顿了下,传来很轻的笑,仿佛有些奇妙的意味,“控制不住的时候。”
控制不住的时候?
控制不住的时候。
人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可能是情绪,也可能是脾气,可是,控制不住的也有想要亲别人的时候吗?
控制不住,所以随意地亲了。
那么,照这么说,谈迟以前是不是也有过那种时候呢?
他也控制不住地亲过别的人吗?
可是曲榛宁从小到大长了快二十年,或许有没办法控制脾气的时候,却从来不会控制不住去亲别人。
他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为了这件事独自懵了很久,还以为、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可是谈迟现在告诉他,这是——逗他的?
原因只是很简单的,生物本能?
曲榛宁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明明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却清晰地产生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他抿起唇,声音低低的:“小谈叔叔,你为什么要逗我啊?”
“……”
他声音中的低落和委屈显而易见,谈迟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没有为什么,刚才那只是随口说的,榛榛你生气了?”
“随口说的?”
哪句?逗他的那句?是说昨天的吻并不是逗他的。
还是那句控制不住?
说起来这种话能用来随口说吗?不奇怪吗?
曲榛宁有点搞不懂谈迟了。
“哪句啊,哪句是随便说的?”
谈迟似乎也发现了曲榛宁的不对劲,等了一会儿才说:“心有灵犀那句。榛榛,叔叔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逗逗你,你不喜欢听叔叔就不说了。”
没等到曲榛宁再说什么,谈迟又接着说:“叔叔跟你道歉好不好,那确实不是合适的玩笑。还有游泳池那件事,只是碰到了,有什么反应都是很正常的。我知道你害羞,但我不会笑话你的,你要是不想再提,叔叔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昨天晚上其实就想这么跟你说,不过你喝醉了,就想着等你起来,但是没想到大清早人就不见了。”
“……”
曲榛宁反应了好一会。
蓦地,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谈迟昨天亲他时候,并不知道他醒着!
所以刚刚他们说的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有了那个吻之后,曲榛宁其实已经没有再把泳池里对着谈迟起反应的事情当做一回事了。
倒不是他没有羞耻心,而是另一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导致他的注意力有了明显的侧重。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个吻,谈迟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曲榛宁一下子松了口气,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他意识到,既然谈迟不知道他知道,那么就可以单方面地当做那个吻并没有发生过,如果只是泳池的事,那完全可以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事。
昨天的一切都可以不再影响曲榛宁的生活了。
他甚至可以不用费心去想这其中的细节了。
完全无视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想到了这里,曲榛宁的心情好了不止一倍,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忽然消失了,那感觉不是一点好。
他甚至笑了起来,语气也恢复如初:“没事的小谈叔叔,你说的对,只是正常的反应,我想通了,不会在意的。”
大抵他变化太快了,谈迟还有些怀疑:“是么?那你刚刚怎么了,没生气吗?”
“没有,刚刚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曲榛宁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赶紧转移注意,跟谈迟说,“小谈叔叔,你怎么一整天都没有找我啊?”
他不说自己拒接电话的事,反而倒打一耙,“我爷爷早上是不是跟你说我的坏话了,你相信他的但是不听我的。”
曲榛宁心情好不好都有明显特点。
哪怕转变的很快,找不到原因,谈迟也知道刚才的曲榛宁是紧张生气的,而这会儿已经放松下来,恢复如初了。
如果因为昨天起反应那件事离家出走,要是能让曲榛宁有点意识的话,对谈迟来说其实不是坏事。
但离家出走也不是什么好事,能行的话,谈迟还是希望他回家的。
总之不论如何,曲榛宁心情好了就行。
谈迟笑着说:“听曲老师说了,你拿他的花撒气。”
“那就不是花,我也没撒气。”
曲榛宁拒不承认。
他拿着手机下楼,爷爷并不在楼下,水果倒是好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曲榛宁端着水果回了房间,扎一个放在嘴里咬着。
谈迟问他:“你回老宅了是不是?”
“是啊。”
“那行,想在那边待几天?”
曲榛宁原本是想要躲谈迟的,但是因为这通电话,他不需要躲了,当然也就无所谓待几天。
“都行啊,反正我现在放暑假,又不上学。”
“那就好好玩几天,你爷爷还说你太久不回去,不知道陪陪他,”谈迟笑了下,似乎又想到了上午跟老爷子说的话,“我这边最近有点事,等处理完了,大概下周去接你?”
曲榛宁想了想:“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让谈迟来接算怎么回事,虽说曲榛宁不在意泳池那件事了,但到底还是有点尴尬,可说起来又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要是无视昨天的吻,单论这个理由,曲榛宁离家出走就有些过了,显得太小题大做,要是还让谈迟来接,那实在不妥。
而且,曲榛宁忽然想起来,上午谈迟好像还跟他爷爷说了什么,要是这个事情被他爷爷知道了,曲榛宁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做人了。
他连忙问:“小谈叔叔,你跟我爷爷说什么了没有?就、就昨天那个事情。”
“没。”谈迟否认了。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啊?”
“嗯?我什么都没说。”
谈迟确实什么都没说,但他一张口,曲榛宁爷爷就自动理解成曲榛宁闯祸。
“那小谈叔叔,你要好好跟我爷爷澄清一下!”
曲榛宁很是气不过地说:“他一点也不相信我,明明不是我的错,也觉得是我闯祸!”
谈迟那边顿了下,才说:“是啊,不是你的错,过几天我去接你,当面跟他说。”
曲榛宁没注意前半句,觉得当面似乎更有说服力,于是点了点头。
想到谈迟看不见,又说:“好,小谈叔叔,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谈迟笑了下:“嗯,交给我了。”
通话至此终于结束了,挂断之前,谈迟跟曲榛宁说,“榛榛,等我去接你。”
曲榛宁点点头说:“好。”
一直到曲榛宁吃完水果洗好澡,躺在床上,才发现他明明一开始说不让谈迟来接的啊。
怎么几句话又顺着谈迟的意思发展了。
谈迟说下周来接曲榛宁,但并没有说具体时间。
尽管之后的时间里每天都会跟曲榛宁聊两句,但都没有提及这件事。似乎他手头有什么事情正在忙,或许也是察觉到了曲榛宁想要私人空间的想法,总之不再提出要接曲榛宁回去。
因此曲榛宁在老家一待就是一周多,一直住到了七月底。
老宅这边就住了他们爷孙俩,家里空空荡荡的,每周除了固定那几天来打扫的阿姨,再没有旁的人。
放在平时曲榛宁的父亲也会回来看老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周曲榛宁在这边,还是他工作比较忙,一直没有来。
曲榛宁在家很自由,除了吃饭洗碗做点简单的小家务,平时不是在窝在房间里玩手机,跟室友们聊天,要不就是出门跟他祖父在街上乱转。
他家在阳城郊区,离这里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个4A级的大景区。于是这周边有不少旅游度假村,也有很多小吃街,暑期人流量也很大,到处都是来旅行的人。
曲榛宁去附近逛了几次,就没有再去玩的念头。
主要是人实在太多了,比起去挤人堆,还不如在家里更加舒服一些。
但架不住有人不想让他在家里待。
这天早上,曲榛宁还在睡梦里,正梦见自己是一只快乐小动物在草地上撒欢,就被他精神矍铄的爷爷从床上薅起来。
曲榛宁被催着换衣服,刷牙洗脸,又被爷爷拎着刀附近的街上,出门打了个车,去了某景区周边的小吃街。
从他家到小吃街,车程近一小时。
很难想象,曲榛宁这样年轻的小屁孩困得在出租车上昏睡,而有他年龄三倍之多的长辈则兴致勃勃地跟司机聊了一路。
曲榛宁就在聊天声中睡着了,一直到目的地才醒。
他一下车就打了个哈欠,稍一仰头,刺目的阳光倾洒下来,劈头盖脸,刺得他眼睛流酸水。
没一会儿就觉得头发很烫,皮肤也烫。
他开始后悔出门没抹防晒了,这在太阳下面走一段时间他准得黑。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门啊,爷爷,”曲榛宁不情不愿地用手遮在头顶当太阳,另一手扇风,“晒死人了,不能改天太阳不大的时候再出来吗?”
他念叨了一会儿,发现爷爷根本不买账,于是又开始撒娇,“可怜的榛榛要变成黑炭了,想吃冰淇淋。”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跟在他爷爷身后。
曲祖父不知道在找什么,还跟人讲电话,像是跟人有约的样子。
不过曲榛宁一点没上心,心思全在路边的小店上了。没一会儿看到一家有冰柜的店铺后,立马就走不动道,站在冰柜前看里面的冰棍儿,准备挑一个好吃的。
他站在那边挑了一会儿,没注意到他爷爷已经不在身边了,还不等他做出决定,脸边忽然被什么东西挨了一下。
巨冰,透心凉。
“嘶!”曲榛宁像只被压了尾巴的猫,条件反射朝另一边跳去。
“冻死人了,谁啊?!”
直觉他祖父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的,可曲榛宁在这条街上又没有别的熟人,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无聊,下意识认为是陌生人。
他皱着眉头看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店里光线没有外面那么亮,那人就站在货架走道口,身后是阳光,逆光站着。不过由于和曲榛宁站得很近,还是被轻易看到脸上的神色。
带着点笑意,跟平常一样的模样,叫曲榛宁:“榛榛。”
“?”曲榛宁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小谈叔叔?”
谈迟穿着白色的短袖,深色短裤,一身清爽地站在曲榛宁侧后方,手中拿着一个未拆封的雪糕。
“吃吗?”他把雪糕递给曲榛宁。
谈迟手中还拿着一个袋子,看上去像是刚从收银那边过来,已经结过账,除了给曲榛宁的雪糕外,还有一些冰饮和常温饮料。
发觉东西就是买给自己的,曲榛宁点了点头:“吃!”
曲榛宁拆开雪糕咬了一口,冰得他直哈气,口中飘出一点白色的水汽。
“小谈叔叔,你怎么在这里啊?”
几天不见,心大如曲榛宁,既然已经决定要当一些事不存在,也就真的做到了无视,再见谈迟竟然还挺自然的。
仿佛之前离家出走的人不是他。
“一起出来玩,你爷爷没跟你说?”
“没有啊,他光说让我赶紧起床刷牙洗脸,要出门。”
曲祖父以前给谈迟上课时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他教,谈迟做,画画的时候只管闷头画,不太会给学生讲太多。
教育小孩的时候也是,只管跟着他,若非大事,都不会提前通知一句。
曲榛宁也是看到谈迟,才知道要跟谈迟他们出来玩。
是早都约好的。
“小谈叔叔,那你怎么也没告诉我啊?”
“我那天说接你,我爸妈后来就说想来转转,也很久没见你爷爷了,我就带他们二老过来,”谈迟解释道,“好几天之前就跟你爷爷说了,他说到时候带你去,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
谈迟的表姐此前一直在阳城,前几天离开时还跟谈迟一家又聚了一次,也是那天谈迟父母得知曲榛宁最近回老家了。
“我妈还说,肯定是我惹到榛榛了,榛榛才不愿意在我家待,回人家自己家里去了。”
谈迟走在曲榛宁身前,正好帮他挡住了一部分太阳光。
走远了影子也会跟着走远,曲榛宁就只好挤在谈迟身边。
“也不是那样啦。”曲榛宁连忙说。
“嗯……”谈迟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刚好两人走到长辈们所在的餐厅,听到有人亲切地叫曲榛宁的小名。
是谈迟的母亲。
“榛榛。”
曲榛宁赶紧上前去,嘴甜甜地叫爷爷奶奶。
他被谈母拉着手坐在了一开始谈迟坐过的位置上,谈迟就顺势坐在了他旁边。
那边两个爷爷有阵子没见,正在聊着什么,谈母就拉着曲榛宁说个不停。
“那天小谈说你回老家了,不搭理他了,还给奶奶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怎么欺负你了。小谈要是惹你了啊, 你就尽管到奶奶这边来,奶奶帮你批评他。”
欺负……
说欺负其实不至于,只是曲榛宁觉得也有点微妙的相似。
毕竟是因为那个原因嘛。
他偷偷转过头看了谈迟一眼。
谈母连忙说:“榛榛,你看他做什么,怎么了,在这说两句他回去还能把你怎么着?”
谈迟的母亲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的,但毕竟做过几年老师,说起孩子来还是有些技巧的。
比如这会儿就提高了声音,“你说是不是儿子?”
口中叫着儿子,实际上就差把向着曲榛宁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挺喜欢小孩子,曲榛宁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没人不喜欢。
母亲一个劲儿向着曲榛宁说话,谈迟倒是一直笑,说:“我能把榛榛怎么了,小祖宗,一直惯着的。”
“那可不是。”谈母这才满意。
唯有曲榛宁,听到那句惯着的,有些脸热。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茶水杯,端起来抿了一口,又放下。软软红红的舌尖舔过嘴角的茶水。
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曲榛宁再次偷眼去看谈迟,一抬头吓了一跳,谈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盯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谈迟的目光从曲榛宁慌乱的双眸下移,落在他微微湿润的嘴角上。
没多久又移开了目光。
曲榛宁如遭雷击,赶紧转过了头。
他的心口扑通扑通跳。
虽然说了要无视,要忽略,但是显然这很难做到。
不,不是很难做到,是根本做不到!
曲榛宁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榛榛?”
或许是曲榛宁的反应太大,谈母察觉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是不是太热了啊,脸怎么这么烫。”
“嗯?”谈迟也在一旁说,“热了不是要出汗,怎么会烫。”
说着他伸出手,在曲榛宁脸颊上挨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去摸他的额头。
谈迟的存在感很强,靠过来的时候有他身上的味道。
这让曲榛宁没办法避免地想起那天晚上。
他猛地避开了谈迟的手,腾地站起了身:“我、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他忽然站起来,一桌子人都朝他看来,甚至还有旁边的陌生人,曲榛宁咬了下唇角,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了,实在没有必要,而且在这里也真是待不下去了。
他赶紧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太热了,去洗个脸。”
说完就准备走。
还不等他离开,身后响起了谈母担忧的声音,“儿子,你也跟榛榛一块儿去。”
曲榛宁转过头去看谈迟,正想说“不用了吧”,就见谈迟也看向自己,迟疑了下,或许是察觉到曲榛宁想要独处的意思,说道:“不用吧,榛榛那么大了,去洗手间我还要陪着去?”
“你去,”谈母却一点没看出有什么不对,隔着座位推了儿子一把,“快点,榛榛不认路,别一会儿把他走丢了。还有,出去之后顺路再给大家买点果茶,榛榛喜欢喝。”
谈迟也没了办法,说好。
走在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没说话。
曲榛宁的反应那么大,他觉得谈迟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谈迟就叫住了他:“榛榛。”
曲榛宁站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按理说一般被叫住都会转向叫他的人,但是曲榛宁不是很想站住,下意识想要打岔,目光往街上瞟,还问:“怎么了啊?”
正说着,他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
谈迟走近了他,忽然伸出了手臂。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曲榛宁瞪大了眼睛。要是放在以前,他绝不会以为谈迟会对他有什么心思,做什么事,但是自那天晚上那件事之后,曲榛宁觉得谈迟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奇怪了。
毕竟,亲都亲了,不是么。
以为会被抱住,曲榛宁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却没想到谈迟的手只是落在了他鬓边——那里落了一小片树叶。
“……”
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曲榛宁挠了挠头,“原来是树叶啊。”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
谈迟手里捏着那片小树叶,轻轻用手指碾了碾,又随手丢掉了,笑了笑说,“榛榛,你那么紧张干嘛?”
“我没有紧张啊,但是小谈叔叔,你下次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啊,吓了我一跳。”
“是么?”
谈迟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那么怕我靠近你?”
“啊,没有啊,根本没有……”
“你是在躲我?”
被戳中心事,曲榛宁卡了片刻,连忙说:“当然没有了,我没事躲你干什么,我……”
曲榛宁还试图寻找一些借口伪装自己,但都被谈迟接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堵了回去。
“榛榛,”谈迟看着他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醒着?”
第35章 是他的人
谈迟的话像有什么特效似的,绕着曲榛宁的脑袋转了一圈,忽的散了,变作嗡的一声。
四下安静,行道树落下的叶子被风吹了过来,有一片极为不合时宜地飘到了曲榛宁额头上,轻轻碰了他一下。
曲榛宁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树叶落下去,有一瞬遮住了阳光,等曲榛宁再睁开眼,刺目的光亮错过谈迟的影子,正照在他身上。
令他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同时,那句话也再次在脑中响了起来。
——榛榛,那天晚上,你是不是醒着?
榛榛?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又是什么东西,醒着又是什么?
能吃吗?好吃吗?咬的动吗?
曲榛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然没法解释,明明那天晚上以为自己睡着了的谈迟,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话。
而且,而且谈迟看上去很冷静的样子,不像是在问曲榛宁“我偷亲你的时候你是不是醒着”这种程度的问题。
所以说,就是曲榛宁听错了吧。
嗯对,没错,听错了。
听错了而已。
于是曲榛宁慢慢抬起头,很迟钝地看了谈迟一眼,随后很蠢地“啊”了一声,说:“小谈叔叔,我耳朵是不是坏了。”
“……”
谈迟问:“怎么坏了?”
“听到一些不该我听到的话。”
“……”
他们正站在步行街上,两个男人站在路中间互相对望实在很奇怪,是个会引人侧目的场景。
而曲榛宁看上去已经完全傻了,还在怀疑要不要去医院挂耳科。
早在前几天,谈迟就隐隐觉得曲榛宁反应太过强烈,两人通过电话之后,曲榛宁却又明显不像是还对泳池那件事耿耿于怀的样子。
谈迟不是没想过原因,但都没有结果。
这几天都没想明白的事,在见到曲榛宁后便立刻有了答案——
他一定醒着,他知道我亲他了。
谈迟的脑中出现这样的声音。
他问曲榛宁的时候,不是不忐忑。
不如说,谈迟年近三十,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成熟,年轻时会为一次演讲、一次面试、一次重要考试而焦虑,现在却已经少有这样的时刻了。
他自以为面对曲榛宁时尤其不需要紧张。
曲榛宁是比他小十岁的小孩子,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熟悉,似乎不会令他产生任何紧张情绪。
但说出口后,谈迟也听到心跳渐强渐快的声音。
他不怕曲榛宁装傻充愣,但怕小孩子犹豫委婉地说“小谈叔叔,还是不要这样了”。
怕拒绝,怕不被接受。
而更加害怕的是因为这件事,打破了两人多年来维系的关系,窗户纸捅破后,他们很可能不会再是这样能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关系。平衡会被打破。
任何人年轻时都有过不少朋友,无论关系如何好,也总会在某一天开始渐行渐远,等发现时,或许已经从无话不谈到时不时才能想起。
这样的过客太多,多到数不过来,甚至记不起谁被忘记,又是被如何忘记。
谈迟这个年纪,逐渐懂得聚少离多,顺其自然。
但唯独不想曲榛宁成为聚少离多中的一个。
不想多年后旁人提起,只能说“这是我邻居家的一个弟弟,从小看着长大的”,甚至连喜欢过的心意都无法言说。
而更准确一些来说,他更厌恶自己被曲榛宁当成过客。
不能接受被依赖着他的曲榛宁,当成记忆中可有可无的人。
哪怕这个状态不会立刻出现,可能是在遥远的十多年后才会出现,而那个时候谈迟可能也不会在意曲榛宁了。
但眼下想想,都会感到如鲠在喉的痛苦。
不能接受,也不会允许。
好在曲榛宁并没有让谈迟难受。
他不仅不像谈迟料想中的情况之一那样拒绝他,也没有逃跑,只是傻呆呆站在原处。
看起来不止像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似乎脑袋也不健康。
令谈迟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忍俊不禁。
“榛榛,往这边站。”
身后有送货的小三轮通过,谈迟伸手揽了一下曲榛宁的肩膀,并在小孩儿做出反应之前放开了手。
曲榛宁像是这会儿才终于从自我怀疑的状态中出来,看着小三轮从身边缓缓驶过,随后偷偷看向了谈迟。
四目相对,谈迟的手臂已经不搭在他肩膀,但是目光始终落在曲榛宁身上。
就是这一眼,曲榛宁在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开始慢慢燥热起来,没一会儿就从脖颈红到了耳朵。
谈迟的目光肆意落在他面颊上,很不收敛地看了好一会,才顾及体面没有拆穿,而是笑着说:“不是要去洗手间,走吧。”
谈迟率先走在前面,曲榛宁跟着。
谈迟还在跟他说话:“回来看看喜欢什么果茶,还有小吃零食,可以买一些带回家。我前两天看家里的零食柜空了,上次出差之前买的那些都吃完了,饮料也剩的不多……”
在谈迟的说话声中,曲榛宁的思绪跑的很远。
他由最初的“完蛋,小谈叔叔知道那天我醒着”,转变成了“他亲我了,我知道他亲我了,他知道我知道他亲我了”。
或许是“离家出走”那天凌晨曲榛宁就已经情绪地震过一次,这一回他只用了不到几分钟时间,就再度回过神来。
到了洗手间,他率先冲了进去,谈迟则在外面等他。
镜子前的人满面赤红,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白,那抹红就好像喝酒上了头,连过路的人都会奇怪地多看他两眼。
曲榛宁捧了好几捧凉水,一遍遍扑在脸上,等温度终于降下去一点了,这才擦掉水珠离开。
回到长辈那边是半个多小时后,曲榛宁拎着几人的果茶坐回了原位。
谈迟则在旁边的空座位上放了两个零食袋,并把曲榛宁面前的果茶递给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