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傅良夜左支右绌,根本分不出手来处理那地上蠕动的青黑尸虫,更何况这虫子体量极小,用刀很难处理。
傅良夜灵机一动,慌忙从怀里掏出支火折子,凑到唇底猛地一吹,随手抛到虫群之中。
火苗烧着了地面上的枯叶,又朝虫群蔓延开去,一时间地面上噼啪作响,片刻功夫便将虫群烧了个尽数。
“这些青虫畏火!”
傅良夜眸中倏地亮起,忙着朝晏西楼欣喜道。
燃烧后的灰烬被山风拂起,从白烟中隐隐约约散出了一股辛辣的怪味儿,像是被烧化的松脂般呛嗓子!
“这味道…”
晏西楼嗅着这味道,胸口一阵暗涌翻腾,眉心紧紧蹙起,忙着抬手欲掩,却为时已晚。
体内残余的寒毒似乎受到了这气味的影响,此刻他只觉胸口撕心裂肺地一阵疼痛,一口鲜血从口角喷涌而出!
傅良夜忙着上前扶住晏西楼的身子,却只触到刺骨冰凉。
“寒毒发作了?”
傅良夜神色骤然一变,余光注意到身侧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心下已有了猜测,慌忙用脚把火踩灭。
与此同时,远处山坡上伫立的人影猛地一晃,似是感应到同伴的尸解,忽然愤怒地发出一声悲鸣。
一声出,万声皆应!
晏西楼的瞳孔霎时缩紧,只见空山之中,数十只活尸登时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纷纷朝二人的方向奔将而来!
“那怪物似是在发怒,先下山再说!”
话音刚落,一只利爪倏地从旁侧伸出,晏西楼躲避不及,侧脸被抓下三道爪痕。
“晏西楼,划到脸了?”傅良夜抬刀劈向身后的活尸,朝晏西楼担忧道。
“不妨事。”
晏西楼用手背蹭了蹭侧脸的血,眸光蓦然犀利,抬刀向前刺去,再一提刀,长刀便贯穿了一具活尸的胸膛。
他的额前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勉强隐忍着全身的阵痛,抬腕将刀身一甩,尸体“噗通”一声坠落于地。
晏西楼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发软,眼前一片昏黑,他勉里伸手去扯傅良夜的腕子,下意识地将人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单手握刀朝扑上来的活死人砍去。
纵然他此刻剧痛难忍,但刀锋依旧锋利难挡,白刃刺透活尸腐烂绵软的皮肉,带出泥泞恶臭的内脏,他眉头不皱半分,手起刀落,活尸应声倒下。
他硬生生地抬刀砍出一条血路,眼睛被一层黏糊糊的血雾遮蒙,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不知是否因寒毒发作的缘故,晏西楼握着刀的手腕开始颤抖起来,他攥着傅良夜的手腕儿想要向身侧扯一扯,却没有扯动。
“先下山,我们先下山。”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异常微弱。
晏西楼以为傅良夜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回头向身侧瞧去,却眼见人双目呆滞,似是失了心魂般一动不动。
“王爷?”
晏西楼心下一凛,急切地唤了傅良夜一声。
傅良夜只是移动眼珠,缓缓地对上了他的眸子。
“这是怎么了?”
晏西楼眼前忽地一阵天旋地转,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只好勉强将人拉到石头后面颓然坐下,靠在石壁上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儿。
他掩唇咳了两声,伸手捧住傅良夜的脸颊细细地瞧,指腹无意间蹭到了人后颈处淌出的血迹。
晏西楼指尖一顿,小心翼翼地拂开傅良夜颈后汗湿的胎发,只瞧见人脖颈后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正在皮肤下蠕动着。
是从活尸中爬出来的青虫?
这般想着,晏西楼手指抚上人的后颈,沿着皮肤下蠕动的轨迹循去,试图用力将东西从人伤口处逼出来,未料怀中人忽地暴起,猛然间按住了他的肩膀,狠狠地将自己掼到了山壁之上。
晏西楼的背脊被凸出的岩石硌出了血,鲜血从嘴角不住地涌出,傅良夜瞳孔发散,只猩红着一双眸子,毫不留情地死死咬住了他的颈侧!
疼痛唤起了晏西楼眼前的片刻清明,他难耐地闷呼了一声,试图将身上的人推开,未料傅良夜竟是越咬越紧,恨不得撕一块儿肉下来。
牙齿深深地嵌入人颈侧的皮肉,新鲜的血腥气霎时便让傅良夜发狂,他贪婪地吮吸着眼前人的血液,连唇角都溢出了鲜血,眸中的猩红色愈发浓重。
“嘶…小月牙儿,再不松口,我可真要弄疼你了。”
晏西楼眼神渐渐涣散开去,他用掌心护着傅良夜的头,昏昏沉沉地抬手去捏人沾了血的脸颊,忍着痛意哼笑着去唤他的小名儿。
“呜——”
傅良夜似是对人的呼唤仍有反应,闻言从喉咙里呜呜地轻哼了一声,牙齿也渐渐地松开。
“咬得可真狠,你是积了多深的怨气,若是把臣咬死了,以后谁给你欺负?”
晏西楼勉强抬起手,废了老大气力才将人的牙齿从脖颈上摘下来,苦笑着摸了摸傅良夜的后脑勺儿。
“嗷呜——”
傅良夜小白牙儿上沾着血,张牙舞爪地盯着晏西楼,就势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畔的血迹。
晏西楼同样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看,伸出手逗猫儿似的挠了挠人的下巴,一抹宠溺的笑攀上唇角。
“呜~”
傅良夜弱弱地从嗓子里哼出一声,眸子里却隐约现出几分愧疚之意,此刻只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睫,磨蹭着将脑袋蹭进了人肩窝。
“别难过,不怪你,你没错。”
晏西楼温声哄着,趁怀中人一时不妨,借手刀将人劈晕过去,张臂稳稳地把猫儿接进怀里。
望着傅良夜安静的模样,他虚弱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用刀刃将傅良夜颈后蠕动的虫子剜出,颤抖着指尖怜惜地摩挲着人不住流血的伤口。
“乖猫儿,这下可老实了。”
晏西楼勉强起身将傅良夜背在身后,托着人的屁股向背上颠了颠,提着刀向山下摇摇晃晃地走去。
他身上早已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面颊上的抓痕愈发淋漓艳红,赤红色的血混着汗水顺着下颚流下来,跌进褐色的泥土里。
蚀骨的疼痛侵蚀着晏西楼最后的理智,他勉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抬起脚步,却是再也提不起气力,沉重的躯体轰然倒下,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此际日渐初升,活尸凄厉的悲鸣声又起。
晏西楼苍白的指尖微微挣动,将傅良夜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抬眼向东侧的山坡上望了一眼,只见那山顶上孤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身侧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那声音越离越近,最后停在他的身侧。
抓住最后一丝清明,晏西楼勉力睁开眼睛,借着清晨第一缕晨曦望向声音的来处——正是方才那站在山顶上号令众多活尸的人影。
此刻,那人影默默地转过身,呆滞浑浊的目光徐徐地与晏西楼对视。
“啊——啊——”
它微微仰头,忽然伸出指尖,缓慢地戳了戳心口,随即转头望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喉咙里发出几声悠长的、堪称悲怆的哀鸣。
作者有话说:
猫猫咬人真狠呀!咬出血啦!
第75章 呆瓜,恨死你了!
傅良夜躺在竹榻上醒转,只觉颈后钻心刺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竟是擦了满手血渍。
他疑惑地盯着指腹上的血琢磨了一会儿,隐约记得自己正与晏西楼在义庄后山捕杀活尸,而后晏西楼寒毒发作,再然后呢?晏西楼怎么样了?自己又为何会躺在此处?
脑袋开始嗡鸣胀痛,无论他怎么使劲儿回忆,后来的事儿还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感觉很怪异,就像有人硬生生地把他的天灵盖撬开,把那段儿记忆抽走了似的。
傅良夜从榻上坐起,迷茫地环视了一圈儿,发觉此处并非自己平日歇息之处,竹屋里的布置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来过。
这厢他正欲下榻去寻晏西楼,忽然瞥见窗外飘过一袭熟悉的赭红色长衫,心头没来由地一震,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柳郎中?”
窗外的人问言转过身来,眼睛细细眯成了一条缝儿,唇角徐徐漾出抹浅笑。他似是猜到傅良夜心中所想一般,垂眸掩唇低咳了一声,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又添了三分惨白,只低眉朝竹屋里弱弱唤道:
“是陆将军送二位来小人这儿治伤的,王爷若是担忧晏将军,便跟小人来罢。”
傅良夜眉头微蹙,柳若非说话的动静,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看他那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别说给别人治病,被风一吹都怕他倒了。
联想到昨日谈及活尸时柳若非的诸多隐瞒,他心下生出几分警惕,只缓步迈出竹屋跟在人身后。
两人绕过竹屋,转身走入一条竹林掩映的幽深小径,两侧竹枝横斜,轻轻刮在傅良夜衣袍下摆,挠痒痒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良夜从柳若非身上嗅到了一股与那些燃烧的尸虫相似的、熟悉的辛辣气味。
他抬眼打量着柳若非,目光落在他怀里抱着的一只陈旧的坛子上——坛子顶蒙着布的盖子上覆着一层黄泥,瞧着像是刚刚从墙角挖出来的。
那方坛子昨日他与晏西楼来时便见过一次,当时摆在竹屋外头晾晒草药的架子上,红褐的坛子,被日光一晃,倒是引人注目。
“那坛子中可是藏了什么灵丹妙药?柳郎中竟如此珍视。”傅良夜瞧着柳若非对怀里的坛子爱护非常,忍不住出言问道。
柳若非抬手拨开身前挡路的竹子,只弯起指节在坛子的蒙布上敲了敲,里头回应似的窸窣作响,像是有活物在坛底爬动,他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傅良夜,忽地露出个莫测的笑来,只看得人心底发毛。
“王爷只管同我来便是。”他的声线变得黯哑粗粝,腿脚也稍显蹒跚僵硬,只顾着朝着小径深处缓步前行。
傅良夜察觉到柳若非的异常,心中甚是担忧晏西楼此刻的安危,却又不可擅自妄动,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人朝竹林深处走去。
沿着林中弯弯绕绕的小径走了许久,约摸半柱香的脚程,忽然闻得水声淙淙,终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方赫然出现一方清潭。
潭边立着间竹子搭筑的小屋,柳若非抱着怀里的坛子,头也不回地直奔那竹屋而去,傅良夜慌忙疾步跟上,刚拂开门前的暖帘,便瞧见了躺在榻上不知死活的晏西楼。
“晏西楼!”
傅良夜登时方寸大乱,他惊呼一声,恍恍惚惚地跪在了榻边,试探着去摸晏西楼的手。
好冷,晏西楼的身上好冷。平日里温热熨帖的掌心如今却冰冷,比京城冬日的雪还要彻骨,冷得他全身都打起了寒颤;明明前一刻,这呆瓜还握紧了自己的手,此刻却躺在榻上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他身上有余毒未清,堪堪用药续着心脉,又被毒虫一勾,竟仍能护着王爷从林中全身而退,已实属不易,实属不易!”
柳若非将怀中的坛子撂在小几上,痴笑着盯着榻上紧闭双眼的晏西楼,目光飘飘忽忽地移向别处,似是想到了甚么有趣的事儿,蓦地咯咯地笑出声来。
傅良夜望着神思恍惚的柳若非,心下登时腾起三分怒气,他将晏西楼的掌心死死抓在手里,指腹徐徐擦过人侧颊上被活尸抓挠出的三道爪痕,压抑着情绪低声问道:“柳郎君既带本王来此处,本王便知晓,郎中定是有救他的法子!郎中不必同我拐弯抹角,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柳若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托着下颚煞有其事地颔首,弯身从榻底摸出了一捆细绳,起身掀袍坐于榻边儿,将手中的细.绳慢条斯理地系在晏西楼的足腕上,又同床榻绑在一处。
“这是做甚?”
傅良夜抬手制住了柳若非的动作,蹙眉疑惑道。
“将他束.缚在榻上,免得一会儿乱动。”
柳若非低眸轻笑,只将傅良夜的手冷冷拂开,将最后一条细绳缠在晏西楼的手腕上。
缠绕的绳结将他略显宽大的袍袖带起,傅良夜无意间窥得柳若非衣裳下的光景,登时瞳孔几下惊颤——只见人小臂上虬筋毕露,不详的青黑色筋络如同藤蔓般向上蔓延,光是看着便甚是可怖!
柳若非神色寡淡,捧起小几上放置的坛子,将沾了土的蒙布取下,毫无顾忌地将右手探了进去。
“嘶呲—”从坛中发出零碎细响,片刻后,一只豌豆大小的虫子爬上了人的手背。
此刻伏在柳若非手背上的虫子,与从活尸身体里钻出的尸虫相差无几,眼前这只背脊更是乌亮发赤!
“去罢。”
柳若非唇瓣翕动,将指尖搭在晏西楼的手腕处。那尸虫得令似的,顺着他的手背爬下,将锋利的口钳刺进晏西楼的肉里,挣动着向皮肉里钻去。
柳若非怎会养着这种尸虫?
傅良夜来不及多想,只探手便欲将那虫子拽下,却被柳若非眼疾手快地制住,适时笑道:
“蛊虫身携剧毒,王爷已被蛊虫咬过一次,所幸及时拔除,毒素未侵蚀心脉。我手中这只可是要比咬你那只毒性更强,若是惹恼了它…呵,难不成王爷还要再试一次?”
“既是有毒,为何要用在晏西楼身上?”
傅良夜怒火中烧,猛地将柳若非掀到一旁,又惊又惧地去握晏西楼的手,慌乱地撸起人的衣袖,试图寻找到那蛊虫的踪迹,将钻进人身体里的东西逼出。
未料那虫遇血便钻得极快,只一会儿功夫,便已顺着晏西楼的胳膊向上,直没入人的上身。
“怎么?怕他死了?”
柳若非哼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擦去唇畔的血渍。他扶着桌案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指尖在怀里摸索片刻,只寻出颗药丸,塞进了晏西楼口中。
“这蛊虫以剧毒喂了许久,早已以毒为食。让其钻进晏将军体内,只是助他吸出余下的毒,救他性命罢了,只是这过程痛苦些。”
闻言,傅良夜浑身几近泄力,喘息着长舒了一口气。
蛊虫所经之处微微凸起,在人皮肤下四处乱窜,此际正钻至人心口处,突起霎时胀.大了几分,变得异常活跃兴奋。
晏西楼蓦地睁开眼睛,他的额上青筋暴起,身上单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在昏昏沉沉中痛哼一声,极力隐忍着痛楚般试图蜷起身子,却因四肢被细.绳桎梏而动弹不得。
“放开!放开我!”
他终是失控地怒吼出声,急促地喘息着。
四肢百骸的剧痛让他双目猩红,状若癫狂,他拼命地扯拽着身上的绳子,苍白的腕子上被勒出道道醒目血痕,如同困兽一般,嘴里不断溢出混乱痛苦的呻吟。
傅良夜想要伸手将晏西楼揽进怀里,以制止他近乎自残的行径,却被发狂的人一把推到墙角压住,只得又急又怒,反手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腕!
腕子被人握得生疼,可傅良夜知晓,自己那点儿疼痛根本比不上晏西楼此刻承受的痛苦,他盯着晏西楼赤红的瞳孔,颤抖着嗓子唤着人:
“晏清鹤,你发什么疯!看看我是谁?你若再认不出本王,本王便要恨你了,恨死你了!”
尽管他嘴里骂骂咧咧,说到最后却是有些哽咽。
闻言,晏西楼将眼珠缓缓移到傅良夜身上,忽觉胸口气血翻涌,捂着心口猛地呕出一口漆黑的瘀血,直染得他的衣襟赤红一片。
柳若非见状忙近身上前,手中握了把匕首,在人心口处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不过片刻功夫,那蛊虫便从伤口处缓缓爬了出来,被人重新关进坛子里。
晏西楼精疲力竭地捂着心口喘息,略显迟钝地望向身侧满面忧容的傅良夜,眼神骤然变得慌乱且无助,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下了肩膀,只将受伤流血的侧脸贴到人温暖的掌心里,试探着蹭了又蹭。
“认,认,认的。”
他的牙齿打着颤,失落地盯着自己因虚弱而痉挛的双手,呆呆地将人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呢喃个不停,好似怕傅良夜听不见似的。
傅良夜闻言微愣,知晓晏西楼是在回应方才自己那句气话。
“呆瓜,说你傻还真傻。”
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他恨恨地攥住晏西楼流血的腕子,颤抖着唇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吻,又气不过似的照着人的伤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晏西楼唇色苍白,抬手揉了揉傅良夜的背脊,靠在榻上歇息片刻后,却将注意力放在了桌案旁顾自饮茶的柳若非身上。
柳若非显然注意到了晏西楼的目光,只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向前一送,朝人莞尔一笑:
“晏将军盯着我作甚?是小人脸上沾了东西,还是…觉得小人像谁?”
晏西楼环抱着傅良夜的手臂徐徐松开,目光中掺杂的情绪愈发复杂难辨。
何为良善之人?
晏西楼忽然想起昨日傅良夜询问自己柳若非为人如何,其实当时他心底模棱两可,并无明确的答案,又或许这个问题自始至终便是无解。
人心之幽微,旁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堪破;人心善恶两端,善恶两念争斗不休,最终走上哪条路,还是要看人怎样取舍。
取善而扬之即为善,知恶而弃之即为善。
他认真地打量着柳若非的眉眼,缓缓颔首道:
“的确很像,像得让我险些以为是同一个人。”
“哦?连晏将军都分不清,那倒也是奇了!这世间难不成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柳若非微眯双眸,晃着头吹吹茶盏中的热气,饶有兴味地挑眉,语气却暴露了他内心隐秘的慌乱。
晏西楼只是静静地望着柳若非,似是在等待人的后话。
柳若非瞳孔中浮过一层晶莹,他颤抖着吐息,徐徐扯出抹苦涩的笑来,眼尾早已飞红一片:
“既然将军这样问了,小人倒是心生好奇。不知晏将军看见的那人,是好人还是恶人,是活人还是…”
说及此处,柳若非的声音竟是携了哽咽,只好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还是…死人呢?”
作者有话说:
答:活死人。
ps:脑补了晏将军被缚在榻上和猫猫嘿咻嘿咻的画面(嘶溜嘶溜,想写但不敢)
第77章 双生并蒂(与原网章节一致)
“是善是恶,是生是死,身为医者,想必柳郎中心中再清楚不过。”
晏西楼平静地与柳若非对视,眸中是难以掩饰的困惑与不解,他很少会流露出这种情绪,只因他平日总是凌厉果决,可终究会有一些事,会让他也不能释怀。
那声回荡在山谷内的、凄厉孤绝的悲鸣,朝阳下那张麻木清癯的面容——义庄后山的那只活尸首领的脸与柳若非的脸渐渐重叠,晏西楼一遍遍回忆着晕厥前的那一幕,心下早已有了诸多猜测,此刻他只想听柳若非亲口说出。
“好一个身为医者可知生死,我倒不知自己竟有这般能耐,旁人生死与我何干?我倒是无甚兴趣。”柳若非双手握盏,却仍旧颤抖得厉害,他终是被迫放下茶盏,胳膊拄在案几上,握拳咳嗽个不住,“晏将军刚醒来便要兴师问罪?不知小人…”
“死,是死人,确切的说,是活尸。”晏西楼目光愈发凉薄,如同古井深潭,猝不及防地打断了柳若非的后话,只抬眼淡淡地替他回答道。
“昨夜现身义庄后山的活尸头领,它的容貌,同柳郎中分毫不差。”晏西楼话语冰冷,毫不留情。
闻言,傅良夜瞳孔惊颤,难以置信地望向柳若非。
“胡说!什么活尸!”柳若非猛地抬头,表情狰狞,出言怒道。
晏西楼咄咄逼人,眸光寒如利刃,“怎么?柳郎中觉得那般行尸走肉还能称作 '活人'不成?”
“怎么就不是活人?他本就没有死!没有死,没有!”
柳若非骤然发怒,只将桌案上的杯盏通通掀到地上,噼噼啪啪的脆响,铺了满地狼藉。
晏西楼将傅良夜冰冷的指尖握进掌心里,抬眼平静地看向那柳郎中。
柳若非神色恍惚,双目渐渐攀上抹赤红,唇角闪过一丝阴鸷狠厉的笑意,原本温润和善的气质忽地变得阴狠乖戾,他唇角轻咧,像是听见了甚么了不得的笑话般,晃着肩捧腹狂笑:
“死了?怎么能说他死了?你们这群庸人知道什么?兄长他永远也不会死,永远都不会遂你们的愿!他会比我、比你、比所有人活得更久!他本就不该死,是你们逼的,都是你们逼他的!”
柳若非忽而痛哭失声,忽而朗声大笑,嘴里混乱地重复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们又想将他关到何处?他自出生起便躲躲藏藏,凭什么你们出生在日光下,而我们却要像洞里的老鼠一般被当作祸端?世人皆言莲花并蒂为吉祥如意,为何偏偏双生之子就是不详之兆?人命竟是比不得草木,还不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的错!”
双生?果然是…兄弟吗?
晏西楼瞳眸微恍,示意傅良夜扶自己下榻,这厢虚弱地捂着心口喘息了会儿,方才缓步踱至柳若非身侧,望着竹林外的远山长叹一声。
“生死有命,不可强求,柳郎中既为医者,更应知晓此中道理,又因何执迷不悟?活尸非人非鬼,徒留腐烂躯壳游荡于尘世,是为祸害异端,若逝者在天有灵,又怎得安息?”
言及此处,晏西楼沉吟片刻,终是狠下心道:
“若我是你兄长,那般苟活着,我宁可死了。”
“你们休想骗我,休想!”
柳若非眸光蓦然狰狞起来,只盯着晏西楼恶狠狠地笑道。
未料话音方落,竹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嘶哑的悲鸣,与此同时,柳若非蓦地抬手捂住心口,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血来。
“兄长!兄长怎会在此处?”
他惊恐地盯着手掌上粘稠的鲜血,又抬头看了眼天边悬挂的日头,浑身上下都剧烈颤抖起来。
“这是白日,日光,有日光!他怎么能出来?”
“不行,我要去见他!”
赤色的鲜血将柳若非身上的赭红色的衣衫染得更深,他再也不复方才那般淡然,心口锥心般的刺痛在向他警示着对方的危险,这让他慌乱害怕到极点,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竹屋外奔去!
活尸的哀嚎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他的身上也就愈发痛楚难捱,全身上下如同被野兽撕裂的剧痛,随即而来的是汹涌而来的巨大悲哀。
兄长撕心裂肺的嘶叫声似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凌迟般剜着他的心肺。
他拼命地向前跑啊跑,却被脚下的石头狠狠地绊了一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道不仁,天道不仁啊!”
柳若非双目赤红充血,他死死地盯着头顶那方永远无瑕的天幕,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混着鲜血的粘稠,裹携着滔天的恨意,从喉咙中滚落。
他怎能不知兄长已死的事实?
他怎能不知…他的兄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到底,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
柳若非颤抖着手掌,缓缓地掩住了脸,终是张开嘴痛哭失声:
“可是…哥,我又该怎么办呢?你让我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章 《莲生并蒂》(并蒂莲花)暗示了柳若非有孪生兄弟(嘻嘻应该有贝贝已经猜出来啦),也通过两个小孩儿的对话隐晦透露了冀州百姓对“长得一模一样人”的看法,在文章设定里,冀州地界百姓的思想较为愚昧落后。
因古代科技落后、思想迷信,有些落后地区会有“孪生子禁忌”,认为双生子不祥。当然,也存在“孪生子崇拜”的现象,但究其根本,目的都是要将孪生子这种在古代人看来不正常的事物摒除于正常的社会秩序和社会规范之外,从而达到一种社会心理上的平衡,是愚昧的表现。
(本文不存在任何偏见,一切只为剧情服务。)
柳若非不知自己前前后后摔了多少次,又咳出了多少血。
可当他亲眼看见被罗网紧紧束缚住的,浑身因日光暴晒而迅速腐烂皴裂的,身上插满了长长短短的刀戟、被百姓的口水淹没的,此刻面目全非地匍匐在自家院中的兄长的那一瞬……
他眼底的情绪剧烈的颤动着,忽然就不受控制地狂笑起来。
“快看!柳郎中!是柳郎中回来了!”
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眼尖的人瞧见了柳若非,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踮起了脚尖儿,忙着扯着嗓门大声嚷嚷道。
众人望见柳若非此刻失魂落魄,装若癫狂的凄惨模样,七嘴八舌地围在一处议论开。
“柳如是啊柳如是,你终究还是自己找回来了,回家了!回家了!”
柳若非踉跄着脚步走向前,声嘶力竭地大呼一声,疯了似的伸出手臂僵硬地拨开人群。
他麻木地冲上前去,徒手握着那些指向兄长的刀戟,将那些兵士使劲推开,突然颓然间跪伏下去,用自己那单薄的躯体替活尸遮住灼热的日光,抱着活尸凄凄惶惶道:
“你为何要回来,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柳如是,哥,我不想你死,不想。”
那活尸见了柳若非,登时便止了挣扎,只徐徐将眼珠移到人面上,蓦地伸出了枯瘦的爪子,异常慌乱地掩住了自己的脸——那张本该与眼前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哥!你的脸怎么了?是你自己抓毁的?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不怕看,我们不怕别人看的,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呢?”
柳若非胡乱地将活尸身上的罗网拽下,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张被兄长故意抓毁的、本该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落在兄长腐烂脏污的前额上。
柳如是的身上被罗网刮蹭出一道道伤痕,它依旧慌乱地扭过头去,躲藏着不敢看柳若非,呜咽似的哀嚎着,抱着肩膀缩起了身子,像是在畏惧什么。
“别怕,兄长别怕,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柳若非,我是小若非,兄长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