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分筷子,老板慷慨地给他们抓了一大把一次性筷子,叶如特意精选了一双没有一点毛刺的给路易然。
路易然接过。
薛学明站起身,对着桌上的菜仔细看了一眼,看见里面苦瓜等菜色后,转过头时,眼里有一种揭穿他小把戏的揶揄:“易然,你不会吃的。”
路易然懒得理他,拆了筷子。
叶如很照顾他,扒着后厨的门专门盯着老板把葱姜蒜捞掉,路易然就算不喜欢,也会意思意思吃几口。
他掀起眼皮,有点奇怪地看了薛学明一会儿。
“我们在吃饭,你不尴尬吗?”
薛学明起身,拖开路易然身边的椅子:“我经常陪你吃饭,不是吗”
路易然吃饭很慢,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下午有课,他光是吃饭就要花掉一个中午,要是吃食堂就仔仔细细地挑拣,要是阿姨送来,他就会端着饭盒去学校的草坪上吃。
薛学明陪着他吃了一个学期才追到人。
薛学明看路易然真的吃了口,有点诧异,还伴着一点微弱的,不知道从何夹杂的失望。
路易然怎么会吃?他不是一直很娇贵的?
薛学明说:“以前我给你从食堂打包,你从来不吃的。”
路易然很疑惑地看看他:“那不是因为阿姨都给我做了菜?”
白人餐难吃死了,有好吃的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更何况薛学明经常按照他的喜好打菜,他们俩口味又不一样,路易然说了一次之后就懒得纠正了,直接不吃。
路易然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别人不听我讲话。”
三人围着桌子吃饭,路易然只动了几筷子就停下来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薛学明像是找到了机会,立刻说:“没吃饱吧?我带你去吃,江市的好吃的我都很熟。”
那盒苦瓜没开,给冯子成留着。
路易然不知道冯子成跑到哪里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听。
他这回真的有点不明白薛学明脑子里在想什么了,要是想要工作室,光围着自己转也没有用吧。
路易然放下手机,指了指沙发上坐着的另外两个人:“你不管他们了?”
薛学明扫了一眼:“他们在这里等冯子成,我和你走。”
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透着一种精英气息,路易然觉得冯子成要是回来了,会被当场吓走。
“冯子成没答应你吧,”路易然搞不明白,他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你们在这里蹲着有用?”
薛学明:“我先给他看看我们的诚意。”
徐老板试着开过类似的网站,没两个月就倒闭了,这时候看见一个蒸蒸日上的,恨不得成天催着薛学明来问,薛学明也被他问得有点烦了。
路易然歪了歪脑袋,眼睛在工作室的灯光下像是颗宝石。
“之前的不算诚意?”
薛学明知道他说的是之前被其他工厂挤兑的事情。
“之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手段,”薛学明无奈地笑了笑,“徐老板的手段可不止这些,还是我劝下来的。”
路易然踩在椅子的横栏上,听着这话,想起来了赵子俊上次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有点疑惑:“你为什么回国啊?”
他们大学排名前列,薛学明成绩也好,当时完全能留下,怎么会回江市这个小地方?
薛学明笑了一下:“徐老板给我开很高的工资。”
他站起身,椅子在身下发出嘎吱的声响:“走吗?要是觉得尴尬,可以等冯子成一起。”
路易然思考了一下,准备答应了,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意外发现上面还有条短信。
他滑开锁屏,看见短信的内容后露出几分惊讶。
薛学明观察他的神情:“怎么了?”
路易然没听见这话,他从座位上蹦跶下去,跑到门口的步子轻盈,工作室的门虚虚掩着,外面要是有人分明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薛学明屏住了呼吸,心底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见路易然拉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冯子成。
薛学明松了口气。他走近,脸上随之带上官方的笑容:“我们和他一起去?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
他走到门口,嗓子里的话断了。
冯子成身后,严峥背对站着门口,高大的身影站在门框外,扶着扶手的手背指骨凸起而坚硬。他的身影挡住了楼道外的大部分光,投射来的阴影像是巨人。
“一起?”
严峥缓慢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薛学明的脸上。他背着光的面目也被阴影覆盖,眼神幽深,高挺的眉骨显得强硬而尖锐:“好啊,我也没吃饭。”
吃饭的人变成了四个,下楼时有点拥挤,薛学明和严峥走在一起,两个人互不相让,肩膀碰着肩膀。
冯子成看见前头严峻的场景,前后看看,选择和路易然挤着走。
这栋楼有些年头,楼道拥挤昏暗,空气中带着灰尘的气味。
严峥走在靠外一侧,个头比薛学明高上大,背脊宽阔,把狭窄的楼道挡了大半。
路易然被冯子成贴得往扶手边挤。
他习惯性地伸手扒拉上扶手,冯子成见状说:“我们这里扶手没有人用,你不要扶。”
“是吗?”路易然说着,抬起手看了看,他手心白白的,没有灰。他展示给冯子成看:“还好啊。”
冯子成奇怪地凑过来看了两眼,还真是,干干净净的,难道是要拆迁了,保洁连这个都管了?
他见鬼似地捧着路易然的手盯了半天。
出了楼梯,前面两人回过身,目光齐齐落在两人搭着的手上。
路易然抽回手:“给你买了苦瓜,你还去吃?”
冯子成大惊:“那更要去了。”
薛学明说的餐馆是市中心一家还算有名的外国菜。
他娴熟地跟服务员报了预定的名字,回过头对路易然说:“我第一次尝到这家店的味道就想推荐给你了。”
走在旁边的严峥撩起眼皮,他眼形狭长,在眼尾挑出一道锋利漆黑的线。
“是吗?”路易然经常被人惦记,对这种事早就习惯了,懒懒道,“那我尝尝。”
这里都是包间,薛学明先点了饮品,四人落座,严峥把自己那份黑啤换成蜂蜜酒,薛学明看见笑了下:“严老板口味挺独特。”
严峥轻轻地扯了下唇角,并没有接这话
冯子成无端察觉出空气中一股火药味,他努力闻了闻,奇怪,战斗民族的餐厅用的香氛都这么猛吗?
他坐在路易然身边,和严峥面对面,薛学明和严峥并排。
他不知为何如坐针毡,有点后悔没回去吃苦瓜了。
他悄咪咪抬头看了一圈,路易然姿态闲适地靠在椅子里玩手机,对面两人一个在翻菜单,另一个目光淡淡地落在虚空一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冯子成悄悄在桌下扯了下路易然的手,路易然在打游戏,意思性地朝他歪了歪脑袋,把耳朵凑过去:“说。”
对面原本各有各忙的两人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冯子成顶着灼热的视线,艰难地转头道:“我怎么觉得,空气有点稀薄啊。”
路易然:“你要坐窗户旁边?”
路易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踢开椅子和他换了,对面的薛学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点,叫他:“易然,我也可以和他换位置的。”
路易然“嗯?”了一声,终于抬头了:“正好你们要吵架,我听着就行。”
他坐下,对面严峥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后又移开。
路易然皱了皱眉,严峥明明主动发信息说来找他吃饭,可是刚刚见面就没说话,现在也不看他,在想什么?
服务员端来黑啤,好大的啤酒杯放四人跟前,淡棕色的泡沫从啤酒地步激荡而起,路易然尝了一口就推开。
不好喝。
他侧耳听着薛学明和冯子成聊了两句工作室的事,冯子成并不退步,两个人聊着聊着真的聊出几分火气,冯子成怪薛学明明明是同学却还想着抢他生意。
薛学明说要不是他提议,按照徐老板的手段工作室已经到徐老板手上了。
路易然知道这事成不了,开始对着啤酒发呆。
薛学明注意到他无聊似的,温声叫了他一声:“易然,这里有人弹琴,要不要听?”
冯子成敏锐地察觉到,薛学明对于身边人,甚至他们这种同校出来的同学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碰上路易然,这种感觉反而猛然消散了,在不经意间甚至流露出几分局促。
冯子成记得路易然的性向,他对薛学明不熟悉,但是也从这古怪的反应中品出了点别的。
天呢,江市的同性恋有三分之二都要在这张桌子上了吧。
冯子成不由得看了一眼严峥,这是桌上唯二的直男。
他看着看着,觉得严峥表情不太对劲,平常这人长得就很凶,但是今天脸上的神情格外吓人。
不是,难道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
严峥注意到冯子成的视线,只冷淡地扫了一眼又移开。
薛学明支着下巴,笑意温和:“严总是本地人吧,应该也来过几次这家餐厅?”
他说:“有什么推荐的菜品?或者这家乐手的拿手曲目?”
严峥的确来过,但是他连这家菜单上的外文都看不懂。
严峥垂着眼,听见这话面色不变,这只是慢慢地拨弄着车钥匙。他道:“我来的次数不多,这些问题,你可以问经理。”
薛学明点头,伸手招来了经理。
严峥收回视线,垂下的眼见对面的人放下手机,白皙手指在深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滑来滑去,另一手撑着下巴,似乎也在思考。
今天的乐手是新来的,经理和薛学明低声交流了一会儿,随后薛学明给路易然报了几个严峥没听过的名字:“这个怎么样?”
“都行。”
路易然百无聊赖,忽然被严峥吸引了注意力。
严峥今天难得穿了件衬衫,肩颈处布料被底下贲张的肌肉勒出了两道斜斜的褶皱痕迹,进了餐厅内像是有点热,抬手解开了领口两颗扣子。
路易然视线在严峥敞开的领口飘忽了一下,垂下眼,手指下意识在一旁的手机背壳上划拉了两下。
他吃东西挑剔,运气又不好,几乎每次都会踩雷。
他对薛学明说:“你悠着点。”
严峥盯着眼皮子底下的手指收拢,路易然的手指纤长又灵巧,按着深色桌面的时候泛出健康的粉色,骨节浅浅凸起一点,几乎两根手指才顶上严峥一根手指大。
严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侧开视线。两人讨论什么歌什么艺术家的声音从他右边耳朵进,左边耳朵出。
因为左边耳朵是路易然,所以那声音还要在他脑子里窜一圈才走。
路易然浑然不觉地摆弄着手指,他觉得渴了,伸手拿着硕大的啤酒杯又喝了一口。
黑啤是冰的,杯壁上凝结的水汽顺着手柄滚落到路易然手背,又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水痕。
路易然被难喝到了,放下啤酒杯后特意推远了点。
他跟猫似的,不喜欢的东西要踹得远远的,严峥看了眼都快到自己跟前的啤酒杯。
路易然听着琴声,盯着黑啤里往上窜的浅棕色泡沫,不知不觉又开始发起呆来。
过了几秒,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黑啤被一双手拿走,换成了一杯颜色琥珀一样晶莹的酒。
严峥还是没正眼看他,只盯着自己收回的手,淡淡道:“没碰过。”
路易然盯了他一会儿,严峥领口还敞着,头顶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吹,这人火力旺盛似的完全没反应,靠坐在椅背上,曲起的手臂肌肉要把衬衫顶爆了。
严峥今天怪怪的,路易然不和他换,把自己的大酒杯端回来喝了一大口,随后露出了个有点扭曲的神情。
还是不好喝。
都怪严峥,要是他不拿走,自己才不会喝。
服务员端上来好几盘大碟子,红菜汤、姜饼、馅饼、土豆焗蘑菇。
路易然跟前被摆满了,好大的盘子,他看得都饱了。
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吃过了一顿,路易然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下餐具。
薛学明让服务员拿来特色酱料,用贝壳勺放在小薄饼上,推给了路易然。
那柄小勺子精巧,肌理线条优美交错着,在灯光下泛着斑斓的色彩。严峥眯了眯眼,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材质的,但觉得用这柄勺子直接喂到路易然嘴里,一定很合适。
“...”
路易然把红黑鱼子酱都尝了,又吃了一块馅饼,面前的盘子里干干净净。他放下刀叉的一瞬只发出了很轻的碰撞声,但是对面的严峥还是抬了下眼。
严峥只挑烤肉吃,刀叉被他用出了大刀阔斧的既视感,他坐在对面,跟前是被他一个人干掉大半的肘子:“你就吃这么点?”
路易然懒懒地摸着肚子,完蛋了,他的腹肌又变浅了:“我吃饱了。”
他一贯是有点饱就开始犯懒,一顿饭吃一会儿歇一会儿能吃上好久,要是心情不好,就懒得吃了
严峥最开始让他来自己家吃饭时见识过几次,此时看了他好几眼,用公用刀叉切下几块肉来,放进路易然跟前的餐盘里:“不要只吃豆子蘑菇,鱼卵,再吃点肉。”
路易然靠在座位里,听见这话往盘子里瞧了一眼,切得还挺小的。
“真烦人。”
他咕哝几声,指尖按着刀叉,小肉块在他的噌亮的刀尖下滚来滚去,变成了可怜的小碎肉。
严峥眼也不抬:“你切成肉泥也要吃。”
路易然小声骂了他一句,把小肉块叉进嘴里吃掉了。
见状,严峥不再勉强他,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看见这一幕的薛学明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
他索性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准备邀请路易然一起去散散步,这家餐厅有一个小花园,很适合待着说一些私人的话题。
他理了理领口,站起身。
严峥给他让开位置,薛学明正要邀请路易然和他一起去,谁知道严峥那个阴魂不散的看向他:“你要去买单?我已经买过了。”
薛学明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严峥可真是个地道的江市人,连抢着买单这种事也做的这么顺手。
他咬着后槽牙:“严老板真大方。”
严峥说:“还行,一桌就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顿饭钱的事。”
薛学明没话说了,去了趟前台,发现是严峥还真抢单后一言不发地回了位置里。
路易然吃完了一会儿,觉得鱼子酱的咸鲜味还是留着,味道齁咸,他想喝一口饮料,但是不想碰黑啤了,伏特加也不要。
路易然注意到严峥全程都没有碰那杯蜂蜜酒,他观察了一下,暗戳戳从桌子外侧戳了戳严峥的手臂。
还在吃肉的严峥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放下刀,把手放在身边,路易然碰不到了。
路易然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正要不高兴,严峥的手从桌子侧面伸过来。
他臂展极长,从桌侧抬起手臂,也能轻松碰到路易然的手。
薛学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见到严峥靠着桌子坐,目光下意识往两人间的瞥了瞥,结果视线被挡住了。
严峥像是没察觉他的目光,神色自然地抬手追着路易然。
他的手掌长,指节粗又硬,在路易然手腕边停顿了下,随后后退,用手指轻轻碰了下路易然的指尖。
路易然心里的小火苗“噗”一声熄灭了,他点点严峥的手,示意他摊开。
等严峥按照指示摊开了,路易然一手支着下巴,看起来懒洋洋的,另一只手在严峥手心写下几个字:
再给你个机会,和我换着喝。
谁知道严峥倏然收紧了手指,握紧他指尖,不让离开。
路易然僵住了,眼见着薛学明奇怪地往这边看了好几眼,手指努力在严峥手心里搔搔,他压低声音,抬脚踩住严峥桌下的鞋子,训人似的:“松开。”
严峥松手,看着路易然“嗖”地把手抽走,目光幽深地盯着他。
路易然毫不惧怕地瞪了他一眼。
严峥轻轻虚握了一下掌心,然后抬手,把桌上的蜂蜜酒推到了路易然跟前。
路易然接过来喝了一口。
还行吧。
居然要摸一下手才能换。
他砸吧了一下嘴巴,又喝了一口,蜂蜜酒黏糊糊的,其实不像是酒,更像是甜品。
薛学明说:你还要尝尝其他的吗?”
他咬字有点重,显然是故意说给严峥听的:“我们可以多点几杯。”
路易然喝得正欢快的手僵住了,他被严峥带沟里去了,怎么还非要这一杯不可呢。
他面无表情地屯屯喝光,又找服务生要了店里另外几种出名的酒。
薛学明并不阻止,笑着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你经常带没喝过的酒给我喝,现在轮到我给你推荐了。”
严峥面色未变,只是坐着,手在跟前的黑啤酒杯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路易然一口气至少点了十种特色酒,每一杯上来他都要用杯子尝一口,好喝的留下,不好喝地推远一点。
严峥跟前被他堆了一溜。
严峥的酒量是在商场上和那些老板喝的出来,他天生酒量就大,和别人喝两次就出了名,但是耐不住谈生意时别人一个接一个灌,严峥吐一两回也就习惯了。到现在灌他酒几乎成了惯例,只要他出现在酒局上就会被灌。
严峥也不乐意出酒局,除了必要的,他一年到头在酒局上出现不了几次。
他伸手握住离自己最近的酒杯,这酒杯做的怪里怪气,细细的颈子和弯曲的瓶身,敞口里橙红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路易然不是酒鬼,跟前最后就留下四杯酒,可是这里面啤酒,葡萄酒,伏特加混在一起喝,各种奇怪的酒一起喝容易醉。
严峥喉头上下滚动了他,叫他:“路易然。”
路易然正抱着他觉得最好喝的酒和冯子成分享,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没听着他说话。
严峥还想在再叫一声,薛学明打断了严峥的话。
“放心,易然有数的,他在国外也经常这么喝。”
薛学明跟前也被推了一两杯,是严峥这边实在堆不下,路易然调转方向推过来的。
他伸出手端着自己跟前的酒杯,轻轻晃荡了两下,随后杯口朝向严峥,和他碰了碰,带着点明目张胆的挑衅。
“浪费不太好,严总,不然我们把剩下的酒分了?”
冯子成没喝过酒,路易然就用手机搜这些酒的名字和产地,一个一个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冯子成听得晕头转向,他对酒不感兴趣,但是看见路易然的触屏手机时双眼放光,拿过来心疼地摸了摸上头的裂痕。
“你怎么把它给摔了?”
路易然不在意,把新的酒推过来:“快,你搜这个,背下来我们看下一个。”
两人闷头把好喝的酒都记完了,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酒瓶已经空了好几个。
冯子成表情都空白了,他们有查这么久吗?没有吧。
路易然也喝了不少,几乎跟前的都喝完了。
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看明白那些酒瓶上的字,转头和冯子成说:“他们把最难喝的都喝了。”
冯子成知道路易然对于酒的评价就是太辣的都不好喝,闻言倒抽了口冷气。
薛学明正闭眼按着鼻梁,严峥像是没碰酒一样,除了跟前的几个空瓶子,依旧目光清明地坐在原位,甚至还有空看一眼正在发呆的路易然。
路易然正拿着那个怪模怪样的杯子看,他的手指正好卡在杯口脆弱的瓶颈上,指腹的皮肤细腻白皙,软软地扣着酒杯。
严峥伸手要拿,路易然立刻警惕地把杯子抱进怀里:“这是我的。”
“这是喝完了的,”严峥说,“你喜欢我们带一瓶走,你不能抱着了,衣服会弄脏。”
上面的木塞子拔下来就塞不回去。
他的话一下子戳中路易然的死穴,路易然缓缓松开手,有点委屈似的:”好吧。”
旁边的薛学明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能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已经用了他的最大毅力,此时恶心间断断续续听见两人的对话,开口道:“易然刚刚挑了四种酒,你就买一种?”
严峥没忘记路易然刚刚扣着的酒瓶是他推得最远觉得最难喝的,这酒买回去是他喝,不过瓶子一定要归路易然。
“他今天已经喝了很多了。”
严峥说着起身,过去让路易然好好坐着,又去了一趟前台。
路易然其实只是酒意上头有点飘飘然,他坐在原地,脸颊被酒意晕得发红,薛学明强撑着直起脊背,他已经完全忘了对面还有个冯子成,对路易然说:“易然,其实见到你我一直有件事想说。”
路易然支着脸颊,朝他的方向转了转:“什么?”
薛学明张开嘴想说话,胃里猛地一阵恶心。
他立刻捂住嘴巴——严峥真是个牲口,这么能喝,难怪每次徐老板去酒局都要和局上的人一起骂他。
路易然看见他的样子乐了一会儿,凑近后被他身上的酒味熏得皱起了眉头。
他忘记自己也是个小酒鬼了,伸手推了推薛学明:“你还是先去洗手间吧。”
薛学明有点不甘心,但是胃里一阵阵的,他来江市也吃了不少酒局,知道这是要吐的征兆,不想再在路易然跟前丢脸,连忙捂着嘴去了洗手间。
冯子成也喝了不少酒,跟着一起去了。
说来也巧,严峥正好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手里拎着很有民族特色的纸袋哦,红蓝花纹交错。
路易然探头看了看:“买了吗?”
严峥“嗯”了一声,打开袋子给他看:“买了。”
路易然目光动了动,注意到袋子角落还有一小包东西,有点好奇:“那是什么?”
“勺子,”严峥面不改色道,他第一次知道这东西是贝壳做的,真精巧,“买酒他们送的。”
路易然“哦”了一声,严峥走到他身边,看见薛学明的位置空着,对面也没人。
他转身道:“冯子成去看着他了?”
路易然愣了一下,喝了酒的脑袋有一点转不过来。
两个人一起去的,应该也算吧?
他猛点了一下头:“没错!”
严峥把袋子换了边拿,另一只手过来从路易然的胳膊底下扶起他。
路易然有劲,跟着他站起来了:“你干嘛。”
“我们先回去,”严峥轻描淡写道,“他照顾冯子成,我照顾你,很有道理是不是?”
路易然说:“——我才没有喝多!”
他说着打了个嗝,连忙震惊地捂住嘴巴。
严峥很难得地笑了一下,弯腰把他抱起来了。
最后出门的时候路易然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酒香,唇畔殷红,那双黑色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似的,黑而亮。
严峥从没闻过那么醇厚的麦香。
出了门口严峥就把人放下了,餐厅里大大小小的装饰品挺多的,他怕这人喝酒走路发飘,撞到哪里就不好了。
人行道上敞亮,可以随便他歪着走,严峥在后头瞧着。
路易然好久没喝酒了,老头子有一地窖的酒,比他还宝贝,路易然经常在出过的时候偷偷抱一瓶就跑,有几次被出国安保扣下,老头子气得打跨洋电话来骂他,路易然就笑嘻嘻地和他讲,他当场喝掉了,在飞机上一直睡,一直睡,睡醒就落地了。
路易然想着出神,脚下有些打飘,外头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秋,前几天还热得要晚上开窗,现在光是就这吹进来的晚风就像在吹空调。
他被吹得打了个喷嚏,走在他身侧的严峥将人往里拨了拨。
路易然一下子伸手抓住他的手,像是突然逮住耗子的猫咪,看着他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他突然对着严峥秃噜出了一句外语,严峥脸上露出有点无奈的表情:“我没文化,听不懂,什么意思?”
路易然快走几步,背对着路倒着走起来,伸开双手忽扇了两下。
“严老板,这是我出国之后从别人那里学会的第一个德语单词!”
严峥的视线在他身后的路上扫过,没有砖头,也没有人。
他“嗯”了一声,上前调整了一下路易然歪歪扭扭的路线:“什么意思?”
路易然乖乖地跟着他的手走,等严峥一松手,他又像是小风筝一样,歪歪扭扭地扯断线飞起来了。
他笑得焉坏,眼底露出几分狡黠:“是骂人的。”
他学会之后回国的第一年就对着老头子骂,结果老头子听得懂,抽出鞋子就要揍他。
路易然跟前的严峥皱了下眉:“国外还流行欺负人?”
“你刚刚怎么说的?撕漏去?”严峥看着他,“你笑什么。”
路易然笑个不停,不教严峥骂人,把下一句转换成了中文:“所以我当时说,你可以用脸亲我的鞋子!”
严峥笑不出来,小孩儿出国就遭这样欺负。他伸手摸了摸路易然的头发:“还学了别的什么?就没有好听的词?”
路易然给他念了自己第二个学会的单词。
“Liebling。”
路易然轻轻说了一遍,这句话发音有点晦涩,不灵不灵的,严峥没听清,垂下头凑近了:“什么?”
路易然不重复了,只慢吞吞地说:“这个也是当时骂我的男生说的。”
他忽然眨了下眼睛,记起来好小好小的时候要出国,他不愿意,老头子指着他的鼻子骂。
“谁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挑挑拣拣的,多少人想出国没得出!我资助的那个娃娃恨不得出去!”
路易然自小脑子清晰,他知道当时家里公司发展飞快,家里人都忙得昏天暗地,老头子在外面听说把小孩儿送到国外读,不用太操心就能收获一个精英人才就心动了。
他又想到后来老头子听见他是个同性恋,在家里说就不该让他出国念书,不仅满口脏话,最后还变成了一个变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