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没有回答,杜云瑟颔首,“我在甲字班静候郁公子。”
郁闽深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华年看着他写满不高兴的背影,眼前突然被杜云瑟的手遮住。
“嗯?”秋华年歪头眨了眨眼。
杜云瑟的拇指擦过指肚,声音晦涩不明,“华哥儿太招人了些。”
秋华年愣了一下,透着薄粉的脸颊有些发热,“别乱说,哪有?”
杜云瑟垂眸,将情绪尽数压入眼底,正如他此前说过的,明珠择主,理所应当,但只有他才会是那唯一的良人。
云成几人已经看过来了,秋华年莫名有些小心虚,招呼他们道,“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野餐吧。”
几人和看门的杂役打过招呼,走出清风书院山门,就近登上附近的一个小山坡,在一尾顺着石壁流淌而下的小瀑布旁找到一块平整位置。
瀑布只有一抱之宽,深黑色的石壁在清澈而浅薄的水流后清晰可见,水珠溅在地面上,激起清凉的水雾,在水雾的滋润下,这一小片区域的绿意比其他地方更浓郁,一旁的杏树已经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了半地。
秋华年取出准备好的深青色的布铺开,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布上。
其余人都没见过这种“野餐”配置,不过他们早就习惯了秋华年的突发奇想。初春之时,坐在杏花树下,沐浴在缤纷落英中,一边赏景一边享用美食,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休闲放松?
为了携带方便,食盒里没有热食和汤食,但秋华年花了很多心思,准备了不少冷食小吃,酸甜辛辣都有几道。
糕点类是绿豆糕和栗子糕,内陷是泡发绿豆和栗子分别磨成的细糜,加入白糖和熟油揉搓均匀,再加入一点炒熟的芝麻提升香味,口感细腻极了。
把内陷分成棋子大小,外面包上薄薄一层酥脆的水皮,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淡黄色馅料,像玉石一样半透不透,一口就是一个。
现在冬天刚过,原材料不够丰富,等百花都开了,再结了果子,还能做青梅糕、桂花糕、雪梨山楂糕,玫瑰山药糕……一年四季,数不清的应季美食等着制作品尝。
蜜饯类除了杏子和桃干,还有庄子上送的去年存的青梅蜜饯,有温泉的小庄子已经被秋华年完全承包了,庄子的种植和产出都归秋华年管,等今年结束,再和苏信白对账分钱。
高粱饴和爆米花是广受好评的经典小吃,秋华年做了不少。
除此之外,秋华年这次还做了一种新吃食,与其他小吃不是酸口就是甜口不同,这次的小吃是甜辣的。
在家中做成之后,孟圆菱问他新小吃的名字,秋华年下意识说“北京烤鸭”,见孟圆菱满头问号,他才笑着起了个新名字。
秋华年把装新小吃的盒子取出来,还没揭开上面的油布,充满刺激性的香味已经蔓延开了。
他神神秘秘问,“这道小吃叫‘一品烤鸭’,猜猜是用什么做的?”
他这么问了,那就说明原材料肯定不是鸭子,云成朝孟圆菱投去求助的目光,孟圆菱吐了吐小舌头,故意不给他透露。
杜云瑟想了一下,配合着问,“寺庙多用豆腐制作素荤膳,莫不是用豆腐?”
“答对了一半,虽然不是豆腐,但也是豆子做的,算是一种豆腐干吧。”
秋华年揭开油布,露出里面又油又亮,看起来颇为酥脆香辣的“一品烤鸭”辣条。
在说好要春游踏青后,秋华年就开始馋辣条了。为了清雅,襄平府许多贵眷出游只会带清淡的糕点,秋华年则不然。
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哪有吃好喝好重要,没有辣条的小吃盒是没有灵魂的!
他专门去了一趟红腐乳坊,让里面做豆腐的人帮自己做了两锅在现代被称为“素鸡翅”的豆腐干。
这种豆腐干的做法和豆腐如出一辙,只是在点完豆腐后压制的步骤里,压的更薄一些,时间更久一些,压好后切割成鸡翅的形状,再晾晒成干,就做好了。
把素鸡翅做成现代经典“北京烤鸭”辣条也不难,秋华年试验了几次,就成功了,后面又改进了一下口味。
先把素鸡翅在炸过香料和葱姜的料油里炸透,再在锅里留底油,加白糖、酱油、少量的醋和白芝麻调成料汁,加入切成细丝的干辣椒增加辣味。
接着把炸的酥脆的素鸡翅放进去,均匀地裹上粘稠的料汁,最后撒一把炒香的白芝麻,异世界古代版辣条就出炉了。
虽然没有味精和蚝油,缺少了一些味道,但秋华年的口味已经与没有添加剂的古代美食相适应了,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他在厨房做东西的时候,巧婆子一直在旁边劝,让他别碰锅灶,说这不合规矩,哪有已经雇了做饭婆子还让主家下厨的。
秋华年让她安心,说不会因为这个就扣她月钱,或者给苏信白告状的,巧婆子一连声地“哪敢”,站在厨房外面唉声叹气。
直到前所未闻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巧婆子才不得不承认,秋华年做的这些新东西,她确实是不会。
今早去祝府送春生的时候,秋华年给苏信白带了一盒“一品烤鸭”辣条,请他也尝尝鲜。
几人在杏花树下坐了一会儿,小食吃的差不多了,杜云瑟和云成也该回去继续上学了,非休沐的日子,他们不能离开书院太久。
几人收拾了东西,朝山坡下走去,杜云瑟和秋华年商量。
“春生读书的事,我在书院问过了,有一位家风严明的同窗家中正好在开私塾,我想送春生去那里,春生年纪太小,玩心又重,我不太放心他去豪门望族的家学。”
这也是秋华年所担心的,大户人家的家学鱼龙混杂,杜云瑟和秋华年目前还没有过硬的背景,秋华年怕春生去了吃亏,或者被带坏了。
秋华年上辈子世界里的名著《红楼梦》中,贾府的家学就是那样,全都是招猫逗狗的,结党打架的,巴结奉承的,根本没几个人在认真读书。
要正儿八经去上外面的学堂,两个孩子的大名也该提上日程了。
“九九和春生乳名叫了许久,如今出去上学,该取大名了。”
杜云瑟点头,“春生的名字是现成的,按云字辈排辈,从乳名中取一个字便好,与我对应,可取同音为‘笙’,九九的名字倒是要好好想想。”
九九听两位哥哥讨论自己的大名,脚下雀跃了几分,眼巴巴的期待。
秋华年笑着问她想叫什么,九九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说只要是哥哥们起的都喜欢。
秋华年仔细想了想,“取大名应当与乳名有所关联,九九出生在冬去春来的日子,不如就叫却寒吧。”
“寒气退却,春光渐好,听着前面,想到的却是后面的意境。”
孟圆菱摸着下巴说,“杜却寒?这个名字真雅致,就是不太像女儿家的。”
在村里,姑娘和哥儿起名字大都要带些花草植物,或者鲜亮的颜色。
九九却很喜欢这个名字,有几分诗词的风骨和道家的韵味,而且和她的乳名是同一个意思。
她已经想好回去要怎么给存兰还有迟清荷写信,郑重告知两人自己的新名字了。
一行人来到清风书院山门口,依依不舍的道别。
这个时候,清风书院山门附近已经有不少贵眷在进出休憩了,许多人戴着装饰珠翠的帷帽,或者长纱席地的幕篱,看不清面容,只能闻到空气中的阵阵香风。
看到杜云瑟和云成两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出现,年轻一些的往旁边避了一避,胆子大些的,隔着纱看他们。
孟圆菱莫名有些紧张,赶紧去拉云成的手,云成紧紧回握,有些人注意到后移开了视线。
秋华年故意清了清嗓子,孟圆菱脸红了,但没有松手。杜云瑟屈起指节,点了点秋华年的眉心。
“记得好好吃药,下次休沐我会早些回去。”
秋华年替他理了下衣领,“别的我都放心,别累着自己。”
秋华年看着杜云瑟的衣角消失在山门之后,略感怅然,虽然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但没有杜云瑟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九九见秋华年和孟圆菱情绪都有些低落,活跃气氛道,“我们往山下走一走吧,把食盒放回马车上,去斗草和打秋千。”
岫岩山山脚的位置,有一片小湖,小湖旁修了七八座凉亭,还有一大片空地,已经扎上了彩棚,是专门为这次踏青准备的。
秋华年道,“信白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去那里找他吧。”
三人下山找到等着的车夫,让他将食盒和餐布放回马车,然后转头朝小湖的位置走去。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加上各家贵眷带的下人们,已经有几十个人在这里了,好在地方宽阔并不拥挤。
九九看着空着一半的十几架秋千,心里痒痒的,孟圆菱也有些想玩。
祝娴远远就看见了九九,朝他们走来,贴身大丫鬟在身后跟着。
“九九,两位哥哥,你们来啦。”
“我们刚从山上下来,怎么不见信白?”
“大嫂在那边的凉亭呢,苏家小妹妹不喜欢玩,大嫂在劝她。”
还有小孩不喜欢玩的?秋华年有些不明白,跟着祝娴去见苏信白。
苏信白看见他们,放下手中的茶杯,“已经去书院见过二位杜公子了吗?”
“刚刚见过,还野餐了一顿,山里的小溪和瀑布都化开了,花也开得不错,你怎么不去山上走走?”
不等苏信白回答,坐在苏信白手边的七八岁的小姑娘双手撑着下巴,摇头晃脑的说,“白哥哥,我求你了,你让我在这睡一会儿吧,我人都来岫岩山了,这不是已经踏青了么。”
小姑娘脸庞圆嘟嘟的,长得玉雪可爱,头顶上两团小发揪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让人很想上手掐一把。
苏信白淡定地喝了口茶,“我今日带你出来,不是来睡觉的,你至少得玩儿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哭丧着脸,“早知道我就……”
“嗯?”
她撅着嘴小声说,“我就装病好了。”
“那母亲至少要给你熬半个月药,再去寺庙里住几晚祈福。”
小姑娘老实而沮丧地认错,“我错了,我只是说一说。”
秋华年被逗乐了,“信白,这位是?”
“我娘家的小妹,是父亲续弦所出,叫她信瑶便好。”
秋华年问苏信瑶,“那边有许多孩子在打秋千、斗草玩,你不喜欢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睡觉。”
“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跟着苏信瑶的婆子无奈的说,“小姐晚上睡了六个时辰,今早在车上又睡了半个时辰。”
六个时辰,那就是十二个小时了,虽然小孩子睡眠多一些很正常,但苏信瑶也是确实能睡。
你若问她,她也有她的道理。
“人每天用在睡觉上的时间是最多的,可见睡眠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事,影响做最重要的事呢?”
苏信瑶说的头头是道,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苏信白,可怜巴巴的等他改主意。
苏信白像是早就听惯了她的歪理,不为所动。
“娴儿、九九,麻烦你们带着这丫头去打秋千吧。”
苏信瑶求情无果,被强行镇压,一步三回头的被丫鬟婆子牵走了。孟圆菱摩拳擦掌地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秋千那边。
“这里有茶水,你坐下润润嗓子吧。”
秋华年喝了口茶,笑着调侃苏信白,“原来你带孩子是这样子的。”
虽然不敷衍,也很有耐心,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贵冷艳”四个大字。
苏信白叹气,“信瑶自出生起便十分懒怠,早些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家里人怕她有什么隐疾,请了许多大夫,都说并无大碍。”
“后来她长大了些,歪理邪说便一套又一套,能被人抱着就不坐,能坐就绝不站,我继母对她很是头疼,过几日祝家内宅的小学堂开起来,她估计也要去。”
“苏家应该有自己请的先生吧?”
“家里的先生和丫鬟婆子全被她驯服了,起不了什么作用。把她送到外面,和一堆同龄人在一起,才能叫她不好意思偷懒,稍微勤快一些。”
秋华年还是第一次见懒成这样的小孩,不过苏信瑶虽然懒,人却是聪明机灵的,性格很讨人喜欢。
秋华年把九九和春生的大名,以及春生打算去外面上私塾的事告诉苏信白。
苏信白点头,“苏家的家学有我父亲监督,情况稍好一些,祝家的我不甚了解。春生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去两边家学,杜公子有打算就好。”
苏信白转而说起九九要去上的小学堂。
“新请的先生已经到祝家住下了,是一位学问很扎实的老秀才,宫里出来的嬷嬷过两日也会到,届时教导他们礼仪和庶务。”
“母亲打算四日之后,也就是二月二十日正式开始办学。九九的一应用度都和娴儿一样,由祝家出了,你不必操心,每日辰时三刻前将她送到祝府,酉时三刻再接回去便好。”
“这太让你们破费了。”
苏信白一句话终结话题,“你知道的,祝家不缺这个钱,我们之间的情分,也不需讲这些。”
秋华年只能答应,苏信白的性格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秋华年如果一味推却,反而会让他不高兴。
苏信白看着远处的春山,山上的草木发了芽,青翠的绿意浓烈欲滴,在春日暖阳中一片朦胧。
空气清新的小湖边上,四处洋溢着银铃般的笑声,彩棚那边,苏信瑶被强行放上了秋千,九九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她尖叫了一声,连连告饶,很快又咯咯笑了起来。
孟圆菱已经认识了几位朋友,被他们拉着去斗草,大杀四方,无往不利。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美好,静谧平和的时光在料峭春风中酝酿。
苏信白轻轻舒了口气,“我有一件事要委托于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
“你上次说的悬赏收书稿之事,我决定试一试,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外头的管事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我要不要连手来办?”
秋华年来了兴趣,“怎么个办法?”
“我打算拿出一笔银子,单独办一个书坊,和祝家的分开,只有印刷工匠这些仍共用现成的。”
“这样也好,免得亏损不定,交账的时候你和祝家其他几房不好说。”
苏信白点头,“我想办一个我自己的东西。”
“我们第一步是不是该想想收什么样的书稿?”
苏信白早就有了想法,“要收市面上不常见的,不媚俗陈套的,读过后能叫人受益的书。”
“那我们先把书稿大致分成几类,游记见闻一类,实践经验一类,世情评析一类……”
秋华年和苏信白开了个头后,便兴致冲冲地停不下来了,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讨论到天色渐晚。
“我回去把今天说的整理成文,改日再与你商议。”
苏信白先把累得生无可恋的苏信瑶送回苏家,又把祝娴送到大房院子,一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就让人在书案上掌灯,找出笔墨纸砚。
祝经诚结束应酬回到家中,看见苏信白住的正房窗内隐隐约约的影子,愣了一下。
“这个时辰了,夫人怎么还在书案边写东西?”
“大少夫人打岫岩山踏青回来后,便一直没动过了,我们这些下人不敢打扰,点墨劝了也劝不动。”
祝经诚皱眉,踟蹰了一下,朝正房走去。
丫鬟帮他打起门帘,祝经诚跨门而入。
苏信白坐在桌案前,笔杆无意识地抵着有些干涩的唇瓣,清冷的眸子凝视着案上的纸页,没有察觉到祝经诚的到来。
祝经诚示意下人们噤声,放轻脚步靠近。
他本打算告诉苏信白自己来了,无意中看清纸上的内容,竟渐渐陷了进去,忘了目的。
直到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晃了一下,遮在了纸页上,苏信白才猛的回神。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祝经诚后惊了一下,“你?”
“……我听下人们说夫人回来后便没有动过,放心不下,来提醒你早些休息。”
苏信白点了点头,把视线从祝经诚身上移开,一时无言。
祝经诚握了下放在身侧的拳头,“夫人在写什么?”
苏信白犹豫片刻后开口,“我打算办一个书坊,收些不一样的书稿。”
祝经诚的眼睛当即亮了,声音提高了几分,“果真吗?”
“嗯?”苏信白发出疑惑的单音。
“我只是有些高兴,你终于……”祝经诚吐了口气。
他当真是高兴极了,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以你的才华,一直蹉跎在商贾之家的后宅里,我心中常常有愧,我——”
祝经诚逐渐冷静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苏信白轻轻抿着唇,冷着脸,一直不去看他。
祝经诚在心里叹了口气,失落的道歉,“是我失礼说了胡话,你不高兴便冲我发出来吧,别藏在心里。”
书案上的烛火啪的响了一声,打破了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默。
就在祝经诚以为苏信白不会回答时,眼睛一直瞧着别处的清冷美人微微抬起下巴,下颚线勾出漂亮流畅的弧度。
烛火在他云雾般的眸子里跳跃。
“……谁想冲你发脾气了?”
可那怎么可能?况且就算祝经诚真的不恼他了,他也总不能主动开口问……
苏信白身体往远处躲了躲,下了逐客令,“夜深了,我也乏了,大公子还是回屋休息吧。”
祝经诚有些失落地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苏信白这才看见他的衣摆处有一大片脏污,没有更换处理,发髻也有些许散乱,不像祝经诚的习惯。
“你的衣服?”
祝经诚反应过来,把脏了的那块衣摆藏在后面,“今日钦差赵田宇大人召集襄平府的商贾们去城外兵营走了一趟,我刚刚回来,没来得及换洗,让你看着心烦了。”
苏信白舒展的长眉皱起,心里升起不悦。
那一大片污渍看形状应当是快马踏过泥坑时,站得极近才会溅上去的。钦差无缘无故叫商贾去兵营,让人当面纵马扬威,连更换衣物的空当都不给,究竟是要干什么?
苏信白看着祝经诚脸上那习以为常的神情,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夫人?”
“你……”苏信白顿了顿,“小心一些,遇到为难的事,可以去找我父亲。”
“反正这个儿婿是他自己选的。”他咕哝了一下。
烛光照映下,惊喜在祝经诚的脸上渐渐绽开,“夫人可是在关心我?”
“……”
苏信白把笔搁回笔架上,声音略微有些大。
他起身绕开祝经诚,快步回到了里间,席地的软绢帘遮住了他的身影,叫人无法窥探。
下人们噤声不语,祝经诚在原地愣了半晌,心底泛起柔软的暖意。
信白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把视线投回桌案,将那份已经初步成型的新书坊计划读了一遍,记下了几个要点,打算明日抽空提前清理一番,免得家族内有那些不长眼的扫了苏信白的兴致。
祝经诚走到里间前,隔着帘子说,“我去书房歇息了,夫人好梦。”
过了几秒,苏信白嗯了一声,声音还是冷冷的,但尾音轻了不少。
祝经诚壮着胆子问,“日后夫人收到喜欢的书,能不能先给我看看?”
“……你想看就来取吧。”
祝经诚带着笑意回到书房,等着他的贴身小厮释卷不明所以。
“公子像被灌迷魂汤了,白日受了好大的气,这会儿居然笑了。”
祝经诚笑意不减,叹息道,“自古以来,商贾虽手握万金之利,却处于阶层之末。王非王,侯非侯,绫罗锦缎、金银珠宝转眼成灰,世代不得向上,不过是官取利于民的一个工具,一个幌子。”
“如今这幌子中有的竟被人用来给外族运输物资,资敌扣边,惹得朝廷震动,龙威大怒。钦差大臣动不得那始作俑者,可不是要拿着工具们出气做做样子?”
“这些东西,看清楚了,也就受得住了。”
祝经诚脱下脏污的外衣,抖了一下丢上紫檀木衣架,挽起袖子走到桌案旁。
“可有人为此心疼我,尤其是他,我自然高兴。”
祝经诚摊开裁好的纸张,略微思忖了一下白日的种种情形,提笔写了一封信,糊好交给释卷。
“你再辛苦一趟,去清风书院将此信送给杜云瑟杜公子,切记避着些人。”
“公子放心,好几次了,我已经熟门熟路了。”
春游踏青之后,秋华年开始忙着准备九九和春生上学的事情。
两个孩子之前启蒙都在自己家里,这还是第一次去外面上学,秋华年这个当家长的难免有些担心。
担心九九与祝家亲戚家的小姐和哥儿们相处不好,因为出身乡村,平白受气。
担心春生适应不了私塾先生的严厉管教,再次叛逆起来。
九九和春生倒是很兴奋,只要能出门去新地方,什么都有意思。
秋华年看他们这样,心里也渐渐安稳了。
他坐在书房里清点两个孩子上学用品的单子,奶霜自己用爪子推开隔扇门,轻巧地跳了进来,脖子上的小金锁一晃一晃。
秋华年弯腰把它抱起来,掂了一下。
“你是不是胖了,嗯,小家伙?”
“咪哦~”奶霜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跟着跑进来的两个孩子顺手关上门。
“华哥哥,奶霜是长大了。”九九笑着说。
小猫长得很快,这才不到一个月,原本秋华年能轻松一只手抓起来的猫,现在用两只手才能捧住。
狮子猫本就是中大体型的猫,奶霜吃饱睡足,蹭蹭蹭的往大长,白色的长毛像蓬松的雪团。
秋华年把奶霜放在膝盖上,勾了勾它脖子上的小金锁。
“你可真是只富贵的小母猫,才几个月大就勾搭上富哥,有纯金的小锁戴了。”
奶霜舒服地抬起下巴,眯着眼睛喵呜,成功逗乐了秋华年。
苏信白看奶霜特别投缘,奶霜也亲他,每次苏信白来,都会一改高冷矜持,目标明确地围着苏信白撒娇,这才多长时间,苏信白就专门打了一只有奶霜名字的小金锁给它挂上了。
给人送东西,秋华年还好拒绝,给猫送他可真没有办法,只能富哥开心就好。
秋华年一边挠着奶霜手感颇佳的下巴,一边给九九和春生看单子。
“你们两个,一人一只书箱,一套笔墨和砚台,一只镇纸,一只软垫,一个饮水的杯子,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家里原本有的就不买新的了。”
秋华年对九九说,“信白说会送你一份和祝娴一样的东西,你到时候看看哪些能换。”
九九已经想好了,“华哥哥,家里给我准备了的东西,我就不要祝府的了。”
“我是怕你用的东西朴素了,在祝府被人小瞧。”
秋华年没上过古代的学堂,不清楚校园暴力、校园霸凌之类的事情常见不常见。不过联想一下那个嫉妒杜云瑟到扭曲了的杜云镜,就知道学堂肯定不会完全没有矛盾。
九九说,“我是去读书的,只要衣冠整洁,学习用功便可以了,如果有人因为这个笑我,那是他品行不端,不是我的过错。”
秋华年摸了摸九九的脑袋,一年过去,九九长高了有十厘米,秋华年现在摸她的头手肘得抬高点了。
“你能想到这里,哥哥很高兴。”
秋华年又嘱咐春生,“到了私塾要尊重先生,上课时不能走神,不能与同窗们在学堂打闹呼喊,知道嘛?”
“华哥哥放心,姐姐已经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秋华年刮了下他的鼻子,“那就看你表现。”
以后每日都要送孩子们上下学,秋华年想了想,决定把家里的马车最大幅度利用起来,雇佣一位车夫。
来府城也有些日子了,除了刚来时见过一面,他还没有与舒家夫妻和黄氏姐妹好好叙过旧,趁天气晴朗,秋华年索性与孟圆菱一起出门访友,顺便打听一下哪里能雇到合适的车夫。
两人到了舒意楼所在的贡院附近,黄家姐妹在府城新开的鲜味居也在这几条街上,上午不到饭点,两层的食肆客人还不多,黄二娘在大堂里招揽客人,黄大娘在柜台后面理账。
看见秋华年,黄二娘眼睛一亮,把白色布巾搭在肩头,三步并两步迎出来。
“华哥儿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都没好好准备。”
“兴之所至就来了,哪能次次麻烦你们准备。”秋华年介绍孟圆菱,“这是我的友人,也是我们家族弟的夫郎,清福镇的小哥儿,叫孟圆菱。”
孟圆菱一点也不认生,笑着和黄二娘以及过来的黄大娘打招呼,几人都是漳县出身,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怎么感觉华哥儿身边的人都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呢,我们姐俩儿都跟着沾光了。”
“你们姐妹康健又勤快能干,当然好看了。”
“哈哈哈,到底是华哥儿读书识字会说话,下次再有喝醉酒的王八羔子说我粗手大脚,我就拿这话回他。”
姐妹二人把秋华年和孟圆菱让到食肆里,黄大娘和跑堂的伙计吩咐了几句,招呼他们去楼上雅间聊天。
“上次没细问,大娘你们的食肆经营情况怎么样?”
“府城比县里难立足,但只要稳住脚,赚得也比县里多。凭着百味试第一的名头,我们这几个月已经打出招牌了,祝府的小公子时常带人来我家用膳,给我们招揽了不少客人呢。”
黄大娘能这么顺利地带着妹妹重回府城,秋华年和杜云瑟有很大功劳,她也不藏私,“现在食肆一个月的收入流水有五十多两银子,刨去房租、食材这些成本,落到手里有个二十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