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瑟将要带给吴深的信交给宝义,宝义妥善收好,冲他们挥了挥手。
“云瑟,华哥儿,你们一家这么多日子的照顾和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在靖山卫等着云瑟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宝义叔,战场刀剑无眼,务必当心,我们也等你立功升职的喜报。”
宝义哈哈大笑,坐上骡车,带着家小离开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庄。
一行人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荒凉的冬日田野尽头。
光阴不等人,没有太多时间为离别伤感,秋华年一家也要准备离开杜家村去府城了。
清风书院的入院考试在正月十六,要想赶上,他们得抓紧出发。
孟圆菱和云成新婚几日后来秋华年家拜访,聊起一个打算。
“你们也打算去府城,去清风书院读书?”
孟圆菱点头,“爷爷说云成既然要走科举之路,不如就去能去的最好的学府,免得耽误光阴。”
原本族长是不舍得放云成这个长孙远行的,去县学已经是极限了。
但最近的分家之事和对三个儿子的重新认识,改变了老爷子顽固的想法。
与其用大家庭把小辈们拴在一起,最后闹得一地鸡毛,不如尽早让他们各奔前程。
云成已经成亲,是个大人了,小夫夫一起去府城,还有杜云瑟和秋华年在,家里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杜云瑟点头,“清风书院分为甲乙丙三班,你如今是童生,以你的学问,应当可以考入丙字班,努力一二年,进入乙字班,考上秀才不难。”
秋华年叮嘱,“决定去的话,要赶快收拾了,到了府城还得安顿,这一两日就得走。”
孟圆菱连连点头,“我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真到了要远行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早已积攒了不知多少东西。
考虑到路途遥远,而且府城已经有了现成的住处,秋华年打算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余都不带。
能卖的卖,能长久保存的锁进柜里,能送人的送人。
秋华年一家人离开后,云康就要去镇上孙秀才开的私塾读书了。他长大了一岁,学业上跟着杜云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胡秋燕见儿子有些天赋,打算供他好好读书。
胡秋燕和秋华年原价买下了那头健壮的青花大骡子,方便用骡车接送云康上下学,她家种棉花赚了一笔,卖鱼的进账也不少,掏出七两银子不难。
家里的三亩地,秋华年斟酌后,委托给了云霆和夏星小夫夫两个。
云霆家儿子多地少,地里的粮食不够一家人吃,只能到处做工糊口。与其这样时有时无的做工,不如稳定承包下秋华年家的土地。
秋华年让云霆种一亩棉花,两亩水稻,由秋华年提供种子和肥料钱,秋天收成之后,秋华年分七成,云霆分三成。
这个分成比一般的佃户都高,佃户还要自费种子和肥料。上等水田收成不少,三成够小两口一年的嚼用了,云霆和夏星千恩万谢,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田地,秋收后给他们把粮食送到府城。
新一些的被褥、枕头和茶具、摆件,秋华年全都打包打算带到府城去,旧的放进柜里,从内到外锁上门,在他们回来之前,正院的门不会再打开了。
后院的钥匙,秋华年给了魏榴花一把,后院的骡子已经卖了,菜地也不会种了,主要是那棵大梨树结果后需要打理,那么多果子,不能白白浪费了。
前院新栽的桃树距离结果子还要长个几年,让它自然花开花落就行。
最后鸡圈里还有四只下蛋的母鸡没有处理,加起来也值半两银子了。
九九跟着秋华年一样一样归整东西,看着咯咯叫的母鸡们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开口。
“华哥哥,我们要不给庄婶子两只鸡吧。”
秋华年看过来,九九定了定神说,“我知道她做了不好的事,但她曾经也照顾过我和春生,我们这一走,估计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就给她两只鸡,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秋华年笑了笑,“好,那你抓两只送过去吧。”
不过度的善良是可贵的品质,秋华年希望九九能保持下去。
九九松了口气,抓起两只鸡塞进细口柳筐里,拎起来走到庄寡妇家门前。
庄寡妇已经许久不和村里人来往了,九九敲了半天门,她才小心翼翼开了点门缝。
九九看见她头发更加斑驳,脸色似乎又苍老了十岁,眼神中带着胆怯与微不可查的期颐,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们要走了,这两只母鸡婶子你养着吧。”
九九放下柳筐走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庄寡妇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柳筐里的鸡扑棱了一下,才惊觉回神。
她低头把柳筐拎进门,门前干涸崎岖的土地上,落下几滴水印,很快风干。
剩下两只鸡,秋华年宰成了肉,和其他不方便带走的吃食一起做了几桌席面,邀请相熟的人聚了一聚,权当是告别。
大家知道他们要走了,都送了礼物,其中数宋举人家送的最重,直接送了一辆马车,马在驽马里算上乘的,估摸着要三十两,马车用了上好的木料,打的很结实宽敞。
“你我是同县出身的读书人,我虚长年岁和资历,应当帮扶于你。我知道你前途不可限量,日后飞黄腾达,我有需要找你时你也别忘了就好。”
杜云瑟郑重应下,这一年里,他与宋举人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情谊。
宋举人当初没有考上进士,直接补官了,他的学问虽然不是顶尖的,但担任了二十多年的县令,对基层庶务的了解,正好弥补了杜云瑟因为年轻缺失的经验。
迟清荷单独给九九准备了一套首饰,宋太太也添了一两件,还叮嘱她别落下弹琴。迟清荷舍不得九九,九九请她闲暇时去府城玩,迟清荷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出发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冬日早上六七点,天就有亮光了,可以想见白天的阳光有多么好。
秋华年一家四口乘坐宋举人送的大马车,又从县里雇了一辆马车拉行李,云成和孟圆菱小夫夫也雇了一辆马车。
宝仁夫妻就这一个儿子,云成这次出门,是带了一些家底的,加上孟圆菱的嫁妆,不愁在府城活不下去。
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件抬上了马车,临走之时,庄寡妇家的院门突然开了条缝。
“……我烙了点鸡蛋饼,你们路上吃吧。”庄寡妇局促地把饼子递给九九,不知该说什么,逃也似的跑回了院子。
来帮忙的人面面相觑。
“华哥哥?”
“带着路上饿了吃吧。”
孟福月暗自点了点头,心想回头还是该偶尔探望一下庄寡妇,都是一个村子的,一大把年纪了别出了事。
宝仁八成是下一任族长,孟福月也在学着帮助他管理村子。
因为秋华年身体不好,每日还要喝药,他给车夫多付了一些钱,让他们走慢一点,每日多留些时间投店休息。
就这样不急不缓走了四五日,正月十二这天,秋华年和孟圆菱两家人终于到了府城。
车夫多收了钱,直接将他们拉到了祝经诚送的宅子门口。
这里虽然不是襄平府中心地带,但因为靠近清风书院所在的岫岩山,有许多学子和士人来往居住,房屋修建的整齐漂亮,街道也很繁华。
秋华年早就写信给祝经诚,说了自己一行人大概到达的时间,三辆马车刚停在门口,就有祝府的下人迎了上来,怕秋华年不认识,为首的人是之前带着织工去杜家村学过毛线织法的方财。
方财看见秋华年和杜云瑟下车,上前笑到,“两位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这处宅子我家大公子已经叫人打扫过几遍了,前几日听说你们要来,又重新添置了一些东西,一应用度都是齐的,只需入住即可。”
方财又看向其他人,“这两位就是小姐和小公子吧?真是钟灵毓秀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杜案首的弟妹!”
春生不适应被这么夸,下意识想挠头,九九不动声色拉住了他。
方财又看向云成和孟圆菱, “这就是信中说的杜案首的族弟和他夫郎了吧?嗳哟,这么年轻就来清风书院念书,杜案首家真是人才辈出,叫人好生羡慕。”
孟圆菱不太自在,朝秋华年投去求救的目光,秋华年笑了笑,打断了方财的恭维,“你家大公子呢?许久未见,我们该当面道谢。”
方财赔罪道,“大公子本该亲自来的,可今早生意上突然出了些事,着急走了。不过大公子走前和我千叮万嘱,让我好好招待贵客们,还叫我家大少夫人代替他来迎接诸位。”
大少夫人?
秋华年知道祝经诚已经成亲几年了,但几乎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伴侣,因此对对方一无所知。
他正欲细问,最早跑进宅子传话的小厮跑了出来,把宅子的大门推开,门里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哥儿。
大冷天气,他披着一件火红狐狸毛的斗篷,内里却穿着素净一色的衣服,细看布满提花暗纹,十分华贵。嘴唇轻薄,眉眼冷淡,带着一股悠远的书香之气,像古画里独立寒潭的野鹤。
方财看见他,赶紧迎上去打稽首,“大少夫人。”
那位哥儿只垂了下眼睑,便看向秋华年几人,抬臂施礼道,“几位,久仰了。”
“你们叫我苏信白便好,宅子我已经全部看过了,请几位与我一同进去,由我讲解吧。”
秋华年与杜云瑟对视一眼,点头道,“有劳苏公子了。”
方财很有眼力见的让带来的丫鬟小厮们搬卸行李,秋华年一行人则随苏信白迈入宅邸大门。
这座宅子十分小巧,构建却非常精致,大门是屋宇式的,也就是一座单独的房屋,既是门也是屋子,方便避雨也方便迎客。
进到门屋里,中间大门通道有两丈宽,两边是糊着淡青色薄纱的隔扇,透光但遮掩了隐私,隔出空间来。
苏信白的声音清冷薄寡,“此宅为原主人在清风书院就读时修建,六年前,原主人考中进士,欲前往任地置宅,出售此处筹集资金,被大公子买下,之后一直未曾住人。”
“外院的东西隔间,一处是书房,一处是会客的外堂,已经按原本的用处收拾过了。”
丫鬟打开隔扇门,秋华年看清东西隔间的全貌,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两边的隔间都是完全打通的,各有一间现代教室大小,尽头还拐了个弯,呈L型。修建房屋的工匠非常有水平,哪怕没有朝南的大窗,屋子里的采光也很充足。
东隔间里摆着一人高的一对大瓷瓶,一水木香樟木的雕花家具,桌上供着通草花卉,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是会客的地方。
西隔间紧着墙壁的尺寸打了一溜的多宝阁,有的上面已经放了书籍或者雅致的摆件,有的空了出来,等待新主人摆放东西,书桌书案一应齐全,只需搬进来就能读书了。
苏信白的话不多,只在必要处做一二解释,留出充足的空间让他们自己细看。
走出屋宇式大门,就是第一进院子,院子是用小石子和青砖铺的,勾勒着吉祥花纹,西边一间小房是厨房,对应的东边没有盖房子,而是扎了一架秋千,旁边还种了一树蔷薇花,冬天蔷薇花杆灰扑扑的,但可以想象春天开花时多么好看。
迈入后面的垂花门,则到了二进院子,正上方是面阔五间的正房,但现在已经隔开了,中间三间还打通着,东西两边各隔出了一间小花厅。
苏信白解释,“原主建宅时已是举人,正房盖了五间,商贾用五间房违制,因而大公子在正房两边建了墙。”
不得不说,祝经诚是很有审美的,他没有单纯只隔开房子,而是把两边花厅的南墙拆了,换成了糊纱的斑竹格栅,减少逼仄感,上面有一体的可以推开的大窗,看起来非常漂亮。
二进院子总体是长方形的,东西两侧各有两座厢房,一共四座,都是三间的大小,院子铺着青石砖,中间有一个不小的花圃。
房屋前后种了青竹、桂树和紫藤花,院子西南角有一口井,一座小柴房。
襄平府比漳县更偏南,一些漳县长不了的花卉绿植,在这边都能见到。
秋华年发现,苏信白说到商贾无法用五间面阔的房子时,方财和一众祝家下人的脸色有些古怪。
苏信白自己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走向了别处。
正房后面有一排后罩房,穿过正房花厅两侧的门厅就能到了,可以做库房,供下人居住。
后面墙上开了一扇能供马车通行的小门,侧面建了马厩,秋华年家的马车已经被祝家下人牵进来放好了。
整座宅子虽然小巧玲珑,两进加起来也有二十几间大小的屋子,原宅主是带着家小和两房下人一起住的,换成秋华年一家,能空出来一半。
苏信白带着一行人看完宅子后,便不说话了。
祝府的下人们已经把行李全搬了进来,方财上前问秋华年和杜云瑟怎么安排房间。
秋华年看向孟圆菱小夫夫,“菱哥儿,你们就别到外面找住处了,直接跟我们一起住吧。”
“这、太麻烦你们了吧。”
孟圆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漳县,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他原以为华哥儿家在杜家村的新宅子已经够气派了,与眼前的宅邸一比,依旧相形见绌。孟圆菱站在宅子里,看着祝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地搬运行李,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云瑟和云成去清风书院读书后,每逢休沐才能回来,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谁能放心?这座宅子这么大,你就陪我住下吧,无聊的时候还能说话消遣。”
云成确实不放心让孟圆菱一个人,两人谢过后答应了。
秋华年和杜云瑟自然住在正房,东边的两座厢房,九九和春生一人一座,西边的两座里分给云成和孟圆菱一座,还有一座暂且空着,日后来客人了住。
分配好房间后,下人们便分门别类的把行李送到对应的屋子。
苏信白见收拾的差不多了,指了一位厨娘留下。
“你们舟车劳顿,我先不打扰了,日后大公子回来,再让他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这个厨娘你们先用着,有什么短缺,只管让她来祝府拿。”
秋华年没想到,苏信白会留一个厨娘。
应该是看他们人不多,全是年纪小的,身体不好的,初来乍到,怕他们不适应。
苏信白看起来冷冰冰的,做事却非常细致,谈吐优雅高贵,气质融进了骨子里,不会让人感到骄傲和冒犯。
苏信白离开后,厨娘上前问他们,“还有一个时辰该用晚膳了,公子们想吃什么?”
厨娘名唤孙巧,祝府的人一般都叫她巧婆子,今年四十多岁,一家子人都是祝府认的“干亲”,也就是商贾使用奴婢的另一种说辞。
儿子在外头铺子里做事,女儿是苏信白房里的丫鬟,丈夫是祝府管花树修剪的,自己之前在祝府的大厨房做帮工。
这种人是祝家的核心下人,一大家子的生计都在祝家手里,不怕有什么小心思,苏信白让秋华年放心用。
秋华年说,“搬进来第一天,简单做一点吧,我们在路上颠簸了几日,没什么胃口。”
“米面粮油这些主食,我们自己带了,应该在厨房里,你去看一看缺什么,再去外面找找附近食材都在哪里买,估摸着做我们几人的量就行了。”
孙婆子应声离开了,秋华年让两个孩子自己收拾自己的行李和屋子,他则去收拾正房。
九九和春生都是村里长大的孩子,这点自理能力是有的。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更不用说。
正房里大件的用具都是齐全的,小件的秋华年带了一些,不急着收拾,先把被褥和枕头取出来,在炕上小憩一会儿。
他实在是太困了,虽然马车的速度已经放缓了不少,但一连数日旅途的劳顿依旧显著,虚弱的身体经不得这样的颠簸。
杜云瑟从院角的井里打出水,在取暖用的火炉上烧热,秋华年稍微洗了洗手脸,缩进提前烧热的小炕,很快眼皮就打起了架,神情迷迷瞪瞪。
杜云瑟爱怜地替他掖了被角,放下炕边一圈沧浪色的垂地绢帘,小炕上的空间顿时昏沉起来。
杜云瑟脱了外面衣裳,侧躺在秋华年身边,半搂着他,轻轻拍着薄薄的脊背哄他睡觉。
虽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闻着杜云瑟身上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呼吸声,秋华年很快就陷入了安稳黑甜的梦乡。
再次睁眼,帘子里面还是一片昏沉,秋华年不知道具体时间,轻轻动了动,从发梢到指头尖都懒洋洋的。
杜云瑟听见动静揭开帘子,喂秋华年喝水,秋华年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几时了?”
“酉时刚过,孩子们和菱哥儿也睡着了,我让巧婆子把饭菜在厨房热着,和云成去书房规整了一下书籍,等你们起来再用饭。”
秋华年嗯了一声,双手挂着杜云瑟的脖子,耍赖让杜云瑟把自己拉起来。
杜云瑟没有办法,只能把水杯放在一旁,结实的臂膀搂着秋华年纤细的腰肢,轻轻松松把人从炕上抱了起来。
“住在府城,有厨娘帮忙做饭,你总算能躲懒休息了。”
他轻轻掂了掂怀里的人,“大半个冬日,也没长出几斤肉来。”
秋华年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眯着眼睛在杜云瑟怀里又缓了一会儿,“可惜你要去书院读书了,以后不能经常见到了。”
杜云瑟手指穿过他柔顺光滑的黑发,“华哥儿舍不得我?”
秋华年哼哼了两声,说他明知故问。
杜云瑟吻着他的耳廓,轻笑道,“这里到清风书院赶马车只需半个时辰,书院每五日一次休沐,我一定早早回来陪你。”
秋华年清醒了一点,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说,“你在书院要照顾好自己,家里钱是够用的,别省吃俭用,吃饭要吃肉,看书要点灯,冷了就花钱添炭,要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
秋华年咬住杜云瑟干净修长的脖颈,磨了磨自己尖尖的小虎牙,留下一个暧昧的水印。
“……我总有办法治你。”
杜云瑟呼吸霎地粗重起来,身体僵直,立即将秋华年放回了炕上,不敢叫他继续贴着。
秋华年目光玩味地从下到上一寸寸扫视杜云瑟挺拔的身体,修长的双腿、劲瘦的腰肢、饱满的胸膛、滚动的喉结、暗沉到仿佛想一口吞掉自己的眼神。
他笑眯眯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两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秋华年彻底清醒了,穿上御寒的衣物走出屋子。
孟圆菱也醒了,秋华年让巧婆子把饭菜热了端上来,自己去叫两个孩子起床。
休息这一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了,再这么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不吃晚饭对胃也不好。
饭桌摆在一边的花厅里,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围着圆桌子坐下,秋华年让巧婆子也上桌吃,他们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家,没那么多讲究。
巧婆子在祝家的大厨房帮厨多年,手艺很不错,秋华年让她简单做点,但她也想第一顿饭在新雇主面前露一手,于是做了一大盆考验功夫的酸汤鱼丸,蒸了一屉包子。
鱼丸洁白Q弹,口感上佳,一吃就知道是用鱼肉先打的,浓白的鱼汤混着酸菜的鲜味,里面还加了细细的龙口粉丝,只喝一口汤,便让人觉得食欲大增。
秋华年边吃边问巧婆子这顿饭的花费,巧婆子细讲下午出去见到附近的情况。
“从咱们这条街出去,往后走两条街,有一个菜市,新鲜菜果和鱼啊,肉啊,应有尽有,还有卖海货的,现在冬天果蔬少,我打听过了,到了春夏,能买到的就更多了。”
“菜场门口路边上,还有许多打别处来的人买卖小吃,今天用的酸菜就是从那儿买的。”
“一条两斤的鲫鱼三十文钱,酸菜十文,粉丝十文,其余菜加起来也有十文,除了鲫鱼,其他的都没有用完。”
秋华年心算了一下,这一顿饭就吃掉了六十文钱,襄平府的食材价格几乎比漳县贵出一倍,原本园子里随手就能拔到的蔬菜,现在都得花钱买了。
难怪说生活在府城里,连吸口气都要花钱呢!
“你在祝家,一个月月钱多少?其余人的呢?”
“我这样的帮厨,一个月八钱银子,一般来说离主子近的工钱多,离主子远的工钱少。我闺女在大少夫人房里,一个月有一两,我男人修剪花枝,一个月也就五钱,不过我们吃的住的主家都是包的。”
秋华年点头道,“以后你的月钱从我这里取,不用再拿祝家的了。”
苏信白留下一个知根知底的厨娘,已经帮了大忙,秋华年不打算在月钱上占小便宜,反正也不是出不起。
“你会记账吗?”
“我不认识字,但我们做下人的,也有自己记账的方法,只要给我纸笔就能记清楚。”
“好,那你待会儿跟我来支月钱和买食材的银子,我们家一日的伙食费是一百文,平时做家常菜即可,如果需要做席面,我会再单独给钱。”
“买食材的银钱,每五日领一次,你记好账,每次对好了前五日的账,再领下五日的。”在管理人员方面,秋华年驾轻就熟。
巧婆子原本想着这一家人来自乡下,估计没什么见识,需要自己提醒指点。现在见秋华年行事有条有理,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忙把原本的那些小心思压了下去。
孟圆菱呆呆的看着秋华年,吃过饭后小声对秋华年说,“华哥儿,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和那位厨娘连话都不敢说,生怕说错了她笑我。”
秋华年掐了掐他的脸,“巧婆子是我们雇来做饭的,你是甲方——你是主家,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说的有道理,还怕她不听吗?”
孟圆菱没有问秋华年甲方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华哥儿口误了。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来到府城后,他还有许多需要适应和学习的。
清风书院的入院考试在正月十六,今天已经是十三了,没剩下几天了。
杜云瑟和云成稍微适应了一下环境,便在书房苦读了。
比起杜云瑟,云成的压力更大,虽然杜云瑟已经评价他可以考入丙字班,但清风书院毕竟是全辽州最著名的学府,每年想过试入学者数不胜数,通过者寥寥,云成肩上的担子不轻。
两个学子在书房苦读,秋华年几人没有打扰他们,这两日一直待在家里,收拾行李,熟悉宅邸。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是杜云瑟的生辰。
杜云瑟和秋华年一个生在正月十五,一个生在八月十五,放在一起一看,叫人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奇妙。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考试了,这个生辰只简单的过了一下。秋华年让巧婆子煮了长寿面,多做了几道好菜,自家人吃了一顿席。
秋华年早就给杜云瑟织了一个花色复杂的毛线垫子,里面填充着鼓囊囊的新棉花,作为生辰贺礼。
去书院上学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带上这个,会舒服不少,秋华年也是有丰富上学经验的人。
对杜云瑟来说,比起礼物的价值,秋华年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华哥儿瞒着自己织了许久,才织出这个垫子,杜云瑟都有些舍不得用了。
过完生日后,就到了清风书院的入学考试。
天刚一亮,杜云瑟和云成便起床了,两人换上书生打扮的衣服,头发用儒巾包住,背后背上了书箱。
云成衣服里面鼓囊囊的,被孟圆菱拉着硬加了不少层衣服,杜云瑟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的,身材优越,这么穿也不显得臃肿,自家夫郎的心意,只能好好应下。
秋华年和孟圆菱都艰难的早早爬起来,吃过巧婆子准备的早饭,送他们出门应试。
云成把马车从后门牵出来,载着两人朝清风书院的方向驶去。
孟圆菱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华哥儿,你说云成他能考进去吗?”
秋华年笑他,“都已经到府城了,你才想起来担心这个。”
孟圆菱不好意思的说,“我知道云成肯定能行的,但我就是……哎!”
“说不出来就别说了,走吧,趁家里现在没事,你陪我去附近逛逛,转一下心神。”
他们所居住的宅子在一大片居民区里,环境很是幽静,要朝外面走过一两条街,才能看见铺子和络绎不绝的行人。
今日清风书院开山门,街道上十分热闹,一辆又一辆马车朝着岫岩山的方向驶去。
也有雇不起马车的书生,只能背着书箱,徒步走到山上。
孟圆菱看着那些书生,再次意识到自己和云成有多么幸运。
“华哥儿,我和云成昨晚商量过了,在府城常住,我们不能总白吃白喝你们的,我知道房租你肯定不收,但伙食费你至少该收些。”
秋华年了解云成小两口的秉性,点头道,“那就按一日二十文算吧,吃更好的也不用再补。云成不常回来,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孟圆菱终于安心了,笑出了两个小酒窝,耐不住好奇的性子,蹦蹦跳跳的看街道两旁的风景。
“华哥儿你看,这家铺子的绸缎居然就这么摆在外面,也不怕晒坏了。”
“这家铺子是卖什么的?味道好香啊。”
“这家、这家,他家门口怎么还有说书先生呢?”
秋华年之前在府城时逛过几次街,没有孟圆菱这么大惊小怪,但时隔大半年再次看见繁华热闹的街景,还是非常开心的。
两人慢悠悠从这头逛到那头,逐渐走到了巧婆子之前说过的菜市。
菜市门口有许多卖小吃的人,还有撂地卖艺的,掐指算命的,买卖活物的,热闹极了。
孟圆菱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只穿着人的衣服的猴的看,耍猴的看见,指挥猴子过来,递给他一颗蚕豆,不停地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