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信息没有在数据库中查询到,下官推测他们是从三区来的。”
从三区一路来到这里,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也毫不关心。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即便发生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影响,铲除威胁就是一切。
男人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慢又嘲讽:“这群三区的烂泥们该不会真以为这里是什么易来好走的地方吧。”
从高墙起一直到最中心的兰斯洛特庄园,一区布置着层层叠叠的火力和武装系统,只要进入,所有的动静就全部处在监控系统之下,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不论是人数还是等级,不论是武器还是信息,都差距悬殊,毫无可比性。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不构成威胁。”
然而男人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一个关键性的变故——玫瑰石。
这个被他们奉为破世纪的能源石,他们寻觅了许久但一直无果的矿藏之地在被他们视为“烂泥”的三区里。一区数量有限的,但却是不速之客们手里最不缺的东西。
这场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小打小闹”仅仅在几个小时后就发生了反转,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长官!他们朝主控室来了!”
“什么?!他们怎么可能接近这里?”
“他们手上好像有重大杀伤型武器!”
男人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先把局面控制下来。”
新能源石遇火就会发生爆炸,这个特质是黑女的同伙在几次拼杀下发现的,同时他们还发现,石头爆炸后的产生物具有特殊的磁场,能帮助人躲过智能端的追踪。
三个队伍从三个方向剿袭而来,全都是先前不曾被勘测到的面孔。
华贵的庄园里少见地在夜晚灯火通明,除了东南方一角,隶属伯顿姓氏的庄园悄然无声。
乔洛在黑夜中被外面的喧嚣吵醒,睁开眼,湛蓝的瞳孔在黑夜里更显空洞。
他从床上坐起,敲开门,向静立在门边的女仆询问。
“发生了什么?”
女仆一直低着头不敢同他对视,动了动嘴唇,声音细不可闻:“外面、外面传来的。”
也不知道乔洛是否有没有听见这可有可无的回答,转身回去。
直到他背过去走了一段距离,女仆才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孩的背影,连视线都不敢过重,生怕惊动得对方又转回身。
女仆的眼里满是恐惧,恐惧着这个本该死亡的人。
家主下毒杀死男孩并没有刻意隐瞒庄园里的人,所以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自己服侍的漂亮男孩要死,她在心里惋惜了整整一天。
她看着男孩咽下带毒的肉条,看着他饮下带毒的花茶,最后看着他倒下。
他的尸体是她抱起来的,按照家主的吩咐,为他净体,为他换上家主精心挑选的装扮,最后在他的胸口带上一朵绚烂的玫瑰花。
最后,她把他带到了家主指定的房间安置。
“三天后下葬”,家主这么说。
然而,正在她默默为这张漂亮的脸不再生动而难过的时候,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她目瞪口呆地看到乔洛从单床上坐起。
依旧像往常一样,向自己看了过来。
女仆怔愣,石化当场,直到男孩的提醒在她耳边响起,蓝色的空洞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
“到沐浴的时间了,拉姆。”
女仆:“……”
此后,乔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此前的生活,就好像那晚吃下剧毒的食物而停止心跳的不是他。
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早上睁眼爬起到晚上入睡,迈出的步伐永远是同样的间距;刀叉的摆放、食物入口的分量也一直一模一样;连阅读时翻页的间隔也分秒不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真的看。
就连他所有的反应都进入了某种程序式的运行,像个机器,输入、输出。为他奉茶时,会回以微笑——唇角弯起的幅度可以重合;接触到额外的动静时,会礼貌地询问——不管得到什么答案;当错过了某个时间点该做的活动,他还会平静地提醒你,该让他去做什么了……
她几乎要分不清今天昨天和明天,因为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天。他就像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现在的机械人偶。
家主笑得她看不懂,他说像以前一样。
所有人都对乔洛死而复生缄口不言,家主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喊这个精致的男孩去做些什么了。
她想起那双每一天都一模一样空茫的蓝眼睛。
她的心里冒出这个词。
她目送着乔洛的背影回到漆黑的房间,半开的门缝被轻轻合上。
莫名地,在门缝中关上的前一刻,她窥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白,紧接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从漆黑的门缝里直射到她的身上。
顿时,她的大脑一空,等到门缝被彻底合上后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大口大口地喘息,原来刚才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那一瞬间,男孩走入漆黑的房间就仿佛走进某个怪物的巨口里。
错觉吗?
错觉吧。
女仆收回自己的视线,僵硬地转回头。
她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在这个小少爷身边服侍了。
忽然,一双白色的巨大的瞳孔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祂看着她,她看着祂。
尖叫卡在了喉咙发布出声,理智在脑壳里横冲直撞,搅浑在一起最后炸开了花。世界一瞬间没有色彩,没有线条,没有光芒,也没有存在的本身。
褐色的眼睛里,极度的惊恐没有持续一秒就消失不见,变得空洞无神。
重回房间里的乔洛发现外面的怪响已然消失不见,房间里安静非常,很快他混混沌沌地重新进入了睡眠。
空旷的房间里,除了正中央精致的软床外,其余所有的空间都被白色的不明之物占据。祂盘绕着,荡漾着,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干扰。
祂是如此的兴奋,因为祂知道,很快,等待已久的猎物就能彻底落入腹中。
宁静地与外界喧嚣格格不入的伯顿庄园终于在午夜十分被打破。
一个身型并不高的女人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守在庄园门口的护卫被三下五除二地洞穿了太阳穴倒地。
铁门“吱呀”开启。为首的女人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马四散开来,带着用玫瑰石武装的重武器在庄园里展开了地毯式搜寻。
夜晚轮职的仆从们从半瞌睡中惊醒,发出惊恐地尖叫声。
“家主!有外袭!”
但无论她们如何上报情况都没有得到天璇的回应。
被她们苦苦寻找的家主此时正处于庄园最高层的天顶上。少年的身影迎着黑茫茫的天空站立,风吹动他垂落的长衣,发出细微声响。
他垂眸,不速之客的闯入尽数收入金色的眼底。
为首的女人动作敏捷而迅速。她穿过不大的花园,进入低调奢华的城堡,奔跑过一条条长廊。终于,在庄园三楼的长廊尽头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熟睡的人影映入眼中。
女人的动作顿时放轻,她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身影,迈出的脚踩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
太久了,他们分开的太久了。从把婴儿大的他捡回来养到现在这么大来,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乔洛……”
床上精致的男孩穿着考究的睡衣在柔软的被褥间沉沉安睡。女人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睡眼,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她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身体此时更瘦了,高高的颧骨凸起,眉眼间是比以前更深的坚毅。
黑女笑了。
至少没在吃食上吃亏,她想。
玫瑰街的夜空暗沉沉一片,地面上以玫瑰石为引炸起一片片光火,明亮得恍若火树银花开遍。
争斗仍在继续,永不停止。
站在顶端的天璇任由闯入的女子带走了他废了万般心思带回来的男孩。他静默地注视着两个重叠的身影渐渐走远,视野上移,火拼的战场进入视野。
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一抹凉薄的笑容来。
“啊,地狱道么……孤独地狱……”
一个字一个字的呢喃消散在玫瑰街夜晚一点也不友好的风里。
孤独地狱,这是一个从人内心深处长出的荒漠。
【警告,轮回者731886精神值13……仍持续降低中……】
【警告,轮回者731886精神值5……仍持续降低中……】
【警告,轮回者……】
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着直播面板上反反复复地闪着光的红色警告,而当事人却好似听不到任何来自系统的提示。
原先用轮回点提高的身体数值全部成了灰色,他又成了那个第一个副本的柔弱小公子——不,比那时还要更糟糕,他现在的身体只有十几岁。
他们试图讨论解救办法,却连副本都看不明白,只眼睁睁看着乔洛的精神值一降再降,直到彻底变成1——
【轮回者731886精神值1】
系统反复的警告声停止了,只剩下一条鲜红的大字横亘在直播画面中。
直播间的观众们茫然地看着仿佛遗忘了一切的乔洛,随着一次次的死亡,渐渐变成了一个重复“活着”这一状态的机器人。
黑暗深处,白色的怪物咧开了笑容。
等到了,祂终于等到了。
这还是祂第一次在一个猎物身上花这么多的时间。
正如处理食材的厨师,将原料加工成一道美食总要经历多种工序,最后能早就最后的进食效果。
而现在,祂的工序终于结束了。
祂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这个凝聚着祂辛苦的忍耐和不辞辛劳的加工的灵魂的味道。
一想到曾经在乔洛身上闻到过的味道,白色的怪物就控制不住地兴奋地颤抖起来。
来自至高的视线锁定了地狱之中的金发男孩,他正平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湛蓝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洁白无尘的天花板。
在他的身旁,扎着马尾的黑发少女正低低地给他念书。
“春秋两季的暴风雨为我增添了莫大的乐趣,我自午前到午后都被关在了屋内,风雨漫无休止,狂烈威猛,熨帖这我的心灵。早临的暮色带来了漫漫长夜……”
黑女把所有老人留给她们的书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并带了过来。
几个月来,她们暗中动手,策划搅乱了三区地头蛇和帝国走狗分拣站本就信任为0的合作,最后看他们两败俱伤,而分拣站则成了她们的据点。
她从一区把乔洛带了回来。
静谧的念书声被暴躁的敲门声打断,黑女皱眉,不得以停下。
“做什么?”
门外是一个额角带疤的青年,肌肉壮硕,比黑女高了整整一个头。他压抑着暴躁,反问:“你又在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兄弟们死了多少个?你现在在干嘛?自从你把你那个宝贝弟弟天天陪着有什么用?一副被人玩坏了蠢样……”
黑女冷下脸,狠狠打断:“闭嘴!当初既然他们选择加入就应该早就做好死去的准备,我的弟弟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青年丝毫没有被震慑住,他轻蔑地扫了眼黑女,那石头早就被他们瓜分各自掌控,作为带着石头进来的人,黑女或许在一开始有超然的地位,但现在早就没了。
如果不是忌惮这个女人背后的那点火力,他早就一只手就把这个碍眼的女人撕碎……或者当一个□□玩物也不错。
青年按捺心中的躁动,“翠让我喊你过去开会。”
宽敞的房间里,头顶的灯光充足。
五个人分别坐在洁净的玉制长桌左右——原本他们有十三人,但现在剩下的一半都不到了。
气氛有些凝固。
面容稚嫩感未退的少年无奈耸肩,笑道:“一区果然和设想中的一样难攻。”
“统计下来的死伤总共多少?”黑女问。
“目前确认死亡145人,失踪19人。”
“翠,你之前说要设计的新武器现在能见到影儿了吗?”高大的青年看不惯少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面容稚嫩的少年不满地皱起眉,他对自己女性化的称呼十分不满:“说了多少遍了大猩猩,别叫我翠!你以为新武器只是画个图这么简单吗,现在还在试验期。”
翠转头,看向黑女,“昨天一个叫蒂夫家族的人来给我们前面的人传了消息……”
说着,他面色一暗,“他们提出了休战协议——只我们交出所有的能源石退居三区永不进城,他们不进攻。”
“他们不管三区?”青年心思一转。
“……不管。”
“他们背后应该是兰斯洛特。”
五人彼此注视着,心思各异。
三区的帝国走狗已经被他们端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地头蛇们也已经元气大伤,但是只要他们留下他们就能晋升为三区说一不二的主宰者。
三区,虽然资源极度匮乏,但却是整个玫瑰街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区。
这条协议表面看起来非常的不公平,但是未必没有再谈的空间。
青年私下揣摩。
黑女目光冰冷,“先不回复,一切照旧。”
这话的意思,和拒绝差不多了。
青年有些按捺不住说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能打得过一区那群人吧?”
黑女凉凉地瞥了过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合作?”
众人:“……”
所有的繁华,所有的富贵,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束缚……他们要打破一切。
“我有把握。”黑女道。
她只要一想还躺在房间里精神异常的乔洛,心里就仿佛别了股熊熊烈火,几欲烧毁她所有的理智。
重新找回乔洛的第一眼她有多么的欣喜,现在就有多么的仇恨。
她找遍了乔洛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又请来二区最名贵的医生,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精神力受损”。
精神力,对玫瑰街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概念。黑女知道是因为曾经收养她的老者和她提到过,而那个沉迷医术的老头是个被外面的世界驱逐而来的“落拓者”。
或许玫瑰街的外面会有治疗的办法,黑女想。
对于黑女的放言,其余四人不置可否。
即使有新能源石的武装,三区仅仅以几个月组织起来的组织完全不能同一区长年累月以军队标准训练的人比较。而三区胜在天然的“弱肉强食”法则,但凡是在这片“丛林”里活下来的人都不会是简单的人。凭借这一点,两方勉强在前线持平。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死着,总有死光的一天。
自从知道三区的手上存在“玫瑰石”,一区也反应极快地向三区增派了人马,不择手段寻找矿藏。现在的三区并不安全。
他们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但时间的到来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是夜,分拣站总部大门被高速子弹打出一排整齐的洞孔,明晃晃地发出了挑衅。
他们中出了叛徒。
黑女喊来了少年,“其他人呢?”
翠:“都没见到,应该都出去了。”
黑女沉默片刻,说:“翠,可以请你帮把乔洛带走吗?”
“带去哪?”少年错愕,“我的武器试验阶段只剩下最后一步,但是情况紧急的话也是可以马上动用的。”
“嗯,你带上武器所有的资料和乔洛去一区。”
外面枪声震天,但黑女的表情意外的平静。
为什么要去一区?一区不是敌人的大本营吗?他们去了难道不是送死?
看着那双黑色的一如既往的眼睛,少年也安静了下来。他没有把心里的疑问受出来,最终点头答应了。
风急,天高。坑坑洼洼的地上积着陈年的棕黄色、灰黑色的脏水,上世纪工艺的车轮急速滚过,溅乱了脏地。
翠乔装了自己和乔洛,向一区急速奔去。
这样的局面从被找上门提出合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见了——他们会失败,这是无可争议的结果。
少年本身没什么战斗力,头脑是他在三区生存的最大依仗。一路上他精心避开耳目,最后畅通无阻地到达了一区。
或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马都涌去了三区,一区留下来的战斗主力却出乎意料的少,他没有废太大的力气。
一进来就被人有目的地引导,思考片刻,他决定顺着不明人士的暗示前往。最后,他在一处偏僻的庄园见到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女。
“苏珊娜·菲德尔。”绘着眼里妆容的白皙面庞上,碧绿的双眼看向有些狼狈的来人这么说道。
菲德尔?他不曾在玫瑰街听说过这个姓氏。
翠怔愣住,正在他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姓氏的来历时,一声轰然的巨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他的视线里,墙面上精心装帧的油画玻璃表面折射出刹那光火,紧接着,就被巨大的来自地面的震荡晃得掉落,碎了一地。
骇人的惊天能量从远处传来,沿着脚下所站立的大地肆无忌惮向四处蔓延。
翠大脑一阵空白。
三个月来日日夜夜对能源石赋予的研究让他清楚的知道这块石头的性能,其中一条就是遇火易爆。
一个猜测在他的大脑里出现,大胆到让他不敢承认。
回忆起分别时黑女那张平静的面容,翠忽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虽然黑女没有明说,但他看懂了她沉默下的未尽之言——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何必装模作样?
他们中出了叛徒,而现在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叛徒。
一个人,透露了玫瑰石矿藏的开发地;一个人,接受了地头蛇们的讨好;一个人,交出了最新研制的武器数据;一个人,引着一区来到他们的据点大门……还有一个人,引爆了玫瑰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从一开始,什么推翻不公平什么打破统治什么寻找自由全部都只是黑女一厢情愿的口号。甚至翠觉得黑女可能自己也不信。
他们是玫瑰街三区的烂泥,只是烂泥而已,填饱肚子就是他们的全部。
巨大的轰响震得翠耳腔嗡鸣。
他回过头看去,透过百扇窗得以窥见天空的一角。
玫瑰街的夜晚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玫瑰街的天空也从未这般耀眼过。
大铺大染的鲜红浸透了灰蒙的黑幕,像极了盛开到极致的玫瑰花。
猜想证实。
被玫瑰街奉为“划时代”的能源石,其内所蕴含的能量几乎不可估量。
爆炸的中心,原还激战的战场上,枪械声、呐喊声、痛呼声、咆哮声……在爆炸发生的瞬间被吞没。
武装精密的队伍刚占据分拣站,正准备搜罗那个beta领队时,巨大的冲击波在脚底直冲而上。
岩石瓦裂,三区唯一纯白的建筑从地基自下而上崩溃。高温和烈火吞没了一切活物和死物,堆积数年的垃圾山在焚烧中散发出更加恶臭的气息。
天上,几只黑色的巨大腐蚀鸟惊起,飞离这片突然间变成炼狱的土地。
一手造成炼狱的罪魁祸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躺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周围火光弥漫,很快就要蔓延到她,但黑女浑不在意。
还留着一口气,已经是她命大。
身体沉重地几乎无法拖动,但心里是她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个人影蹒跚地向她走来,黑女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人靠近她一拳向她挥来。
黑女一怔,落在身上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那人从头至尾都沉默着,见她没反应上手摸索她的衣服。
黑女渐渐警惕了起来,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什么目的。目测只是个普通的beta,而且很虚弱,没什么威胁。
男人手法混乱无章,上下其手了半天,终于在黑女的里衣里摸出了一把手枪。
这是一把非常老旧的手枪,但因为是她和乔洛第一个得到的武器所以就一直放在身边。
黑女全身紧绷。
摸出枪的男人裂开嘴笑了,他晃悠悠后退半步,看上去非常高兴,有气无力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从胸腔里发出,而后他举起了手枪,双手不受控制得颤抖,艰难地将枪口对准黑女。
“砰!”
猝不及防地,子弹没入黑女的腹部。
嘴边泄出一声闷哼,麻痹的神经被加重的痛觉唤醒,黑女拼着最后的力气一个挺身,压住了男人举枪的手。
男人摔倒在地上,两人的力气都在飞速地流失。
黑女急促地穿着气,高温蒸出的汗水流下,双手牢牢地掐住男人的脖子。纠缠之中,她看见了男人被蓬乱的头发遮住的脸。
这张脸五官平凡,布满了脏乱的狼狈,一双眼睛浑浊而痴呆。黑女认出了他,巴里特的跟班。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见面的,但此时竟然有种“久远”的感觉。
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三区地头蛇的小公子巴里特总是来找她麻烦,而这个面貌普通的男人就跟在巴里特的身后为他鞍前马后。
“枪……我的,枪……”断断续续的话从男人的咽喉里艰难露出。
黑女想起来了,那把枪最初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抢来的。
黑女松开制住喉咙的手,浑身脱力地向旁边倒去。
男人反反复复念着“枪”“我的枪”,眼神痴茫。
她平静地、甚至可以称之为冷漠地注视这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麻木地念叨着,又麻木地爬起来,捡回了被甩出的枪后颤颤巍巍站直,又颤颤巍巍向远处走去,走进一片红色的火焰之中。
或许是因为她抢了他的抢而让他记恨到了现在,或许这把枪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弄坏了脑子……谁知道呢?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托他的福,黑女觉得自己死得更快了。
恶臭包裹着她,烈焰包裹着她,黑女的意识逐渐迷离。
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就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隐约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赤红的光火中,向她缓缓走来。
……乔洛?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没赶上快乐七夕
ps:这个副本下一章就结束【垂死病中惊坐起.jpg】
黑女一直觉得玫瑰街不该叫玫瑰街,因为她长这么大以来没见过一朵玫瑰。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已经是三区的“烂泥”了。
吃靠着垃圾山里翻找出的食物,幸运地话还能找到过期没多久刚被投下来处理的垃圾,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的,饿得受不了了还会去抓老鼠虫子;
穿靠着几块勉强避体的碎布,基本没条件换洗,偶尔在打斗中弄坏了一点还要心疼上半天;
她对住的地方没有要求,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找,只要找到一个能够勉强遮蔽玫瑰街夜晚大风的小地方她就会钻进去,命大挨过一晚,要么就死在玫瑰街夜晚偶尔袭击的低温里。
她的命足够硬,活了下来。偶尔认识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就会一起行动,这样获得食物的概率会更大也不至于被人抢,渐渐地,她有了一个由小孩聚集的组织。
因为她皮肤天生比常人黑上一点,所有组织里的同伴总叫她“黑女”,叫得人多了,“黑女”也就成了她的名字。
即使有了组织,在玫瑰街的日子也依旧不好过。
每一条街每一条区都一个街长或是区长占去了绝大多数资源。
他们往往自诩公正不会和一群孩子计较,但剩下的资源已经少得足够让三区的弱者们争得你死我活。
当被同伴拿着磨出锋利边角的石头刺进腹部时,黑女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啊——”她爆吼一声,拼着最后的力气,撂倒了曾经的同伴,夺走了所有的食物。
背叛在玫瑰街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玫瑰街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黑女活到现在第一次受这样严重的伤,她倒在垃圾堆里,即使重伤也不忘隐藏好自己的身影。
她要死了吗?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死后她的身体就会腐烂在这堆垃圾山了,最后同化成一样的垃圾……不,或许在腐烂之前她会先一步被臭虫或者老鼠又或者某个饿晕了的变态咀嚼掉。
想到这儿,胃部突然翻涌起一阵恶心,让她几欲呕吐。
还好没吐,不然她可就要心疼了。
黑女以为她要死了,但她却被救了,被一个又老又顽固的老头救得。而后她第一次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不是随时会被背叛的“同伴”,而是“家人”。
虽然这个老头从来没有承认过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
“……黑女。”
“嗯,真是糟糕的名字。”老者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不过倒也衬你,一看就知道是你。”
黑女抿嘴没有说话。
“至于我的名字……”老者沉吟片刻,“你没知道的必要。”
等黑女身上的伤口被老者彻底治好以后她没有主动离开,而老者也没有提出让她走。就这样他们形识上住在了一起,彼此心照不宣。
黑女渐渐了解到这个面容沧桑、瞳孔钴蓝色的老人是从外面来的,从玫瑰街的外面,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地方。
而会被流放到三区的人都是被帝国社会放弃的人。
“这么难搞的性子,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吧。”黑女嘟囔。
老头脾气暴躁,只要认定一件事情就轻易不会改变,还有一身和垃圾场格格不入的怪洁癖。
如果不是他有医术傍身,在三区估计也混不下去。
他被流放到过来时什么都没有带来,只带了一堆厚成砖的书。
“不能吃也不能用,带来干嘛?”黑女无法理解。
老者宝贝他书宝贝得不行,轻易不让人碰。而他自己则每天都花上三分之一的时间捧着书看得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