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惊梦by今夜翻屋企
今夜翻屋企  发于:2024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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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 “别跑”……
林祐瞬间惊得瞪大眼睛。
他加快步伐。耳畔,那些脚步伴着雨水,声音越发清晰。
林祐像只受惊的猫,瞳仁渐扩,在暗夜里只晓得往前跑。他的脚步刹那而止,一个不明物体挡住了去路并与林祐狠狠相撞。
伞脱了手,自己被撞倒在地,湿了个透。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力量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拖藏在了那大袋大袋垃圾的后边。
嘴巴被捂住,双手被钳制。耳边是一句“收声”。林祐看着眼前的男人紧紧贴近,湿烂的头发遮住眼眸,不知凶恶。
电闪雷鸣间,林祐恍然看见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冰冷湿,唯有那人相贴的喘息让他感到一点温热。
林祐不敢反抗。堆叠的垃圾堆把两人挡住,从一边看难以发现。两人一动未动,屋檐连串流下的雨帘彷佛令他们与外界隔绝。
暗示危险的脚步声并未停止,反而愈加逼近。
“人呢?明明往这跑了吧?”
天太黑,雨太大。
“往前面追看看。”
三四人的脚步从一旁的小道往前赶去。
啪嗒,啪嗒,啪嗒……
直至全然听不见,林祐感到对方的手松了几分。
男人好像渐渐失去了气力。林祐发力挣脱,把他推开到一边,抓起旁边的伞只想快点离开。
转过头却看见那个男人背倚在墙上,瘫坐在地,快要晕过去一般。
雨水不断攻击着他。侧着脸庞,瑟缩,颤抖。
忽然之间,林祐对他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最终软了心。

和其他城寨里的房子一样,穷阎陋屋,不同的区间都是用几块大木板隔开的,但是意外的干净整洁。
林祐把自己收拾了一遍,拿完毛巾过来。
只是偶然抬眼一瞥,竟瞬间顿住了。
只见男人的后背上,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蜿蜒多姿,好似腾云驾雾;怒目圆睁,在审视抑或轻蔑,仿佛有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它睥睨着,仿佛宣告自己非等闲物。人非等闲之人。
男人好似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
林祐定了定,走到男人面前,若无其事般拿上毛巾擦拭着那血水混糊的脸。
毛巾逐渐被污浊,擦拭出男人干净的五官,这下才看清他的模样。
凌厉的下颚,淡薄的双唇,往上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却有些秀气,再往上———林祐对上男人深深的目光。
“我刚才是被人又追又砍,所幸躲进那条小巷子才捡回一命。”男人这才开口。
林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他开始懊悔,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就往家里带,到最后怕是引火上身。他在心里流泪。
男人察觉到他的不安,“还幸碰到你,多谢。”似在安抚。
林祐面不改色地回道:“不用谢。”

在一个极尽繁华的地段,两边放眼望去全是店铺和娱乐场所。纷繁霓虹,夜风躁动,糅进这片醉生梦死的荼蘼。各式各样的人,穿着松糕底和喇叭裤,逐着潮流,融入于港岛的夜色中。
这时,远处一辆黑漆锃亮的豪车划破道道虹光,飞驶在大道上,最终在此地最豪华有名的一家夜总会前停下。
只见从前座下来一位人物,长得猴头猴脑的,戴着副墨镜,很是神气地提拉了两下裤腰 ,转而打开后座的车门。
“明哥,到喇!”毕恭毕敬,好像里头真坐了位大人物。
果不其然。
从车上下来一位长相与气度都不凡的男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一身黑西装,衬得气宇轩昂。
如果前面围着些娱记狗仔的话,别人或许想是哪位香江男明星来了。
但同时也给人一种压逼感,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有可能搅起腥风血雨。
他叫周家明,是和兴义的二把手。
何为和兴义?若你初来乍到,还谅你不甚了解。倘若你久居九龙半岛,就不可能没听闻过和兴义这个字头。
和兴义是九龙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走私黄赌毒都做,主要干买卖毒品和娱乐会场的生意。他们的势力范围除了佐敦道以北油麻地地区,还涉及旺角等部分。和兴义就算放至整个港岛,那也是颇有威望。
周家明展步迈入夜总会大门,对旁边的马仔说道:“阿条,过来一下。”
金猴条便立马凑了上去,笑嘻嘻道:“明哥,有咩话捭我听?”
*(要跟我说什么?)*

那晚,他在外面谈生意回来时被三个不明人士拦车截杀,被砍伤一只胳膊同腹部,只得跑到附近九龙寨城才躲过一劫。
对于此事的不可泄漏,周家明不是怕别人知道自己被砍伤损了威风,而是不想让其他帮派知道这件事,觉得有机可乘,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我叫你查的这件事有眉目了吗?”周家明继续问道。
金猴条挠了下脑袋,苦道:“还需要点时间。”
周家明能理解其中的难处。
当他与那三名歹人过手时,明确感受到他们身手不凡且训练有素。最主要的是,他们个个都戴着鬼脸面具,很像是统一的标志。想必是某“杀手党”里的人物。而“杀手党”向来都是受人委托,拿钱办事,要想找出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并非易事。
不过那个人一上来就要杀他也是很有胆量,其中想搞败和兴义的野心不难觉出。
两人一路进到舞厅,刻有“今宵阁”三字的黄金招牌正悬于厅中正上方,面向着每一位客人。
今宵阁是全九龙最豪华的夜总会之一,隶属和兴义名下的产业。其规模之巨,消费之高,非常人所能想象。
里面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蒸气浴,脱衣舞,活春宫等项目。这里不仅招待达官显贵,商界大亨,警界明星,还欢迎市民草根前来消费。
只要有钱,不论什么身份都能来此享受一番。

一打开门,便见到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高等皮质沙发椅上,闲适地喝着那柜子上的葡萄酒。
此人喝下一口,便皱眉大骂:“什么破洋酒!还不如老子的尿好喝!呸呸呸!”他怒放下酒杯,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周家明,两眼放光。
“家明弟——”
他立马起身,笑脸相迎。满脸横肉,堆凑在一起,挤得五官模糊,脸上的一长刀疤十分明显。
他叫郑士荣,江湖人称“刀疤荣”。是江浙帮的帮主,话事人。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不少江浙地区的人因战乱或者其他原因,大量涌入港岛境内,扎地生根。大部分人扎根在九龙城内,形成一股江浙势力,逐渐有了江浙帮的雏形。到了后面,江浙帮实力也不断变强,帮主也换了几个,到刀疤荣这里则是第五任。
叫刀疤荣,不因其他,只因其脸上的那条疤。
那是他早年加入江浙帮后和一帮地痞赖子火拼留下的成果。
当年他拿着一把长柄弯刀,追了对方领头人十八条街,最后关头一刀砍死那个瘪三,但在脸上留下一道从眉尾到脸颊下方长十八公分的刀疤,在当时好生英勇,人人称赞。
可惜雄风不再,往昔风姿只能消解于一肚肥肉中。
刀疤荣给周家明满上一杯酒,说:“家明弟,你可算出现了。我之前来找你,你细佬都讲你不在!每次都害我落空啊!”
周家明笑着拿起酒杯,喝了几口表示赔罪。
他道:“前段时间有点事忙得很,唔好意思啊。”
刀疤荣狡黠一笑,“该不会是有大生意吧?家明弟,捞粗野不要忘记我啊,带着我们也食食大餐啊。”
周家明抿了口酒,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大生意,我只系个跑腿的。”又与刀疤荣互捧了几句客套话,便话头一转。他问:“荣兄找我那么多次,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不愿与江浙佬再多讲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刀疤荣喝了下手里的酒,不紧不慢地开口:“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帮个手。”
“什么?”
“帮我找个人。”
周家明笑笑道:“找个人简单。那你要找谁?”
“方清。”刀疤荣一口饮尽杯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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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佬:这里指小弟。)
(捞粗野:挣大钱。)

周家明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此人,连名字也没听过。而看刀疤荣这个架势,那个人肯定和他有什么极大的瓜葛。
周家明依旧云淡风轻,问:“那么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让荣兄生那么大的气——”
刀疤荣心里的火气憋不住了,开始破口大骂:“那个反骨仔!婊子儿!偷了老子的货跑了,找了他几个月都没找到,以为他离开了香港,结果有人发现他原来跑到和兴义来了。”
原来刀疤荣不是让周家明找人,而是让周家明交人来的。
周家明一听感到诧异,问向旁边:“阿条,你有没有听过方清这个人?”
金猴条平时和下面的弟兄打交道得多,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和兴义没有这号人啊。”
刀疤荣的眼神一会落在周家明,一会又落在金猴条,好像在看这两人是不是在做戏给他看。
刀疤荣说:“家明弟,那小子精得很,怎么可能让人那么容易知道他的身份。”
刀疤荣继续道:“如果那小子不在这里便好了,不过我总得确认一下吧。我们江浙帮也不好直接到你们和兴义的地盘抓人,对伐?”
周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件事本来只是江浙帮内部的纠纷,而现在却和兴义扯上了关系。刀疤荣现在要他帮忙找出方清,若他拒绝这个请求的话,反而显得和兴义和这个方清真像是有着几分关系。纵使周家明他内心不情愿,但现在也只好应承着。
“好,这件小事我帮了。”周家明道。
刀疤荣面色瞬间缓和了下来,咧嘴笑道:“还是家明弟讲义气哇!人在江湖,最紧要的系讲一个‘义’字!”
刀疤荣回过头对他的那帮马仔厉声训道:“盲加伐?你们要向明哥多学学!”
一众马仔喊是。
周家明摆摆手,他无意听刀疤荣的吹捧,只想让他快点下场。
而刀疤荣还在硬演着自己的戏份,他说:“对了家明弟,这次前来没有带什么好东西,只带了薄礼一些,放你办公室了,好好享受啊。”肉聚一团,油目。
周家明道了几声谢,把刀疤荣一帮人送出了夜总会。
彼时华灯初上,大厅舞池里全都是人。
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中,周家明不免感到一些疲惫。
“阿条。”
身旁的金猴条凑了上来,“明哥,怎么了?”
周家明一壁迈着长腿,一壁扯了扯稍紧的领带,顺了口气道:
“明天你和江浙佬丧狗一齐去找找最近几个月加入我们和兴义有哪些人,让丧狗认一下。”
找不到也能让江浙帮明白,这件事与和兴义无关。
金猴条接到任务,十足信心:“包在我身上。”话毕,他便去准备了。
暂不想其他事,周家明只想回到自己办公室里休息一下。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檀木香味萦绕而上,舒缓了不少。
刚一走进去,猛然间有个身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是被吓了一跳。
周家明警惕道:“是谁?”
向沙发那边看去,只见到一个男孩惊慌失措地站着身,低下了头,有些颤抖。
“谁给你的胆子进来这里?”平淡语气中透着一股威严。
男孩心生畏惧,怯生生地回答道:“是,是荣哥叫我来的。”
他鼓起勇气抬头望了眼周家明,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是惊恐,畏惧,还带着点羞涩。
夜里的温度一降再降,男孩不禁缩了缩身体,只身就穿了件薄薄的白衬衫,衣摆略长,一双细腿空荡其中。
办公桌上放着一堆名酒名烟。
刀疤荣?周家明轻笑几声。
论投机取巧,投其所好还是这个肥佬最得心应手。
周家明侧过身,扯下领带,脱下西装,隐隐约约显现着紧实的胸膛。
男孩看着,脸红上几分,赶忙低下了头。
冷寂的空气,散发着男人成熟的气息。周家明展步向男孩走来,伸出一只手,男孩便识趣地将脸庞贴上他的掌心。
神含欲语,眼注微波。讨好的,绵柔的,缱绻的眼神投望于眼前的男人,有所畏惧却心怀期待地等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周家明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姿态。恍然间,他的脑子里却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像。如此猝不及防,不知缘由。
周家明被自己惊了一下。
脑海中的那人与眼前这个男孩相仿的年纪,略微高挑的身材,一双好看的眼睛,曾与其对望。
不似这被调教的,受训服的,而是情绪的,灵动的,坚韧的,与众不同的。
他摸着一个,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
兴致阑珊。
周家明垂下手,道:“你走吧。”
男孩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哪里扫他兴了,委屈道:“怎么了,明哥。是我哪里——”
周家明打断他,说:“没事。你走吧,我现在需要休息。刀疤荣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他朝男孩挥了下手,这下男孩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穿好衣裤就离开了办公室。
暧昧的气氛瞬间冷却。
周家明倍感荒唐。
他躺在那张沙发上,静静地抽着烟,脑子里在止不住地胡乱思想。场景穿梭,卡顿,变幻。狂风,暴雨,小巷,鲜血……最终定格在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纯白,坦荡,悲悯,宛若一位救世主。
而这一切都集结于那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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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仔:叛徒。)
(盲加伐:江浙方言,看到没)
(对伐:江浙方言,对吧?)

和兴义总体有近三万人,在九龙这里就有一万多人。现在已不像从前那样,设有“海底”于堂口之内。发展至今,由于人数过多,收录“门生”时也不像从前那样,要经过诸多仪式。
金猴条两人耗尽心力,逐片搜查,并没有发现方清这号人。问其他弟兄,也是不认识,不清楚。
因所知的信息过少,整个搜查过程不断遇到瓶颈,毫无进展。

穿着统一制服的学生哥学生妹们兴致勃勃地在讨论,什么时间去踢波抑或是去哪里扫街,青春洋溢。
“那条街开了家新的茶餐厅,去喝冻奶茶呀!”
“好啊好啊,你请客!”
“来,踢波去!”
“我不去喇,我要陪女友睇电影!”
“切——”
吵闹中,林祐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出了校门便乘上了返家的那路公交。
太阳渐渐落下。
来往的行人,驶过的轿车,路上的货摊,街边的商店招牌……车窗外的景象被以一种平静的速度拉出道道虚影,耳畔是引擎车动,嘈杂人声以及徐徐流风。
一切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显现出港岛的生气。
到站下了车,进到寨城里去,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远远就看到楼下那个王公正躺在街口的一张躺椅上。
看到林祐回来,他笑了笑,眼睛溜溜地看着。凹陷的两颊因为嘴角的牵扯显得格外扭曲,好生丑陋。
自从住在这里,林祐可以经常在大街口看到楼下的王公。就是这么地躺着。比起初见面时的模样,现在更为瘦峋。
林祐颔首,走开了。
到了夜晚,只留林祐一人在屋中做着功课。周围渐渐暑气逼人,变得闷热。
头顶开着一顶吊扇,为他驱着一点点的热意。
当他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令人看的头疼的英文单词中挑选时,门被轻轻敲响。
林祐抬头,放下笔。
阿妈?李叔?
不,现在还没到时间,不可能是他们。
那又会是谁?林祐不敢随意开门,他试探地问了一声:“谁?”
门外没有响应。
林祐不去理会,继续埋头功课。然而几分钟后,又是一串轻敲门声。
“是我......请开下门。”
林祐一惊,放下笔,来到门前,打开了门上的那小扇窗。
外面昏昏暗暗,只借着廊外的丝丝光亮,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那晚雨夜的回忆如狂风暴雨般向林祐侵袭而来,令他想起种种。
抓着门把的手不禁用力收紧。
良久,林祐才慢慢打开了门。
“你,怎么是你……”林祐不敢直视他,内心忐忑万分。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各种可怕的猜想开始在心中上演。
而男人却与他相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问道:“还记得我吗?”
林祐点点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认为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男人豁然道。
林祐愣住。
当时自己以为他只是个初来香港的难民,但看到他背后那纹身,便知他来历不小。
这个地方成分很乱,鱼龙混杂。打打杀杀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林祐心想自己上次是哪里得罪到他,要让他追来这里寻仇;抑或他是个亡命之徒,有谁见了他的真面目便会被灭口?
男人缓缓从背后抽手,林祐觉得下秒他就会抽出一把刀来。
不料,男人亮起手中的一把伞,递与林祐,“谢谢你的伞。”
林祐一怔,接了过来。意料之外。
原本脏脏旧旧的伞,现在看起来崭新如初,像是擦洗过般,伞页也被规整地收拢相叠。
看来他只是来还伞,林祐心里的慌张与抵触少了一些。
“能请我进去坐坐,饮杯水吗?”男人问道。
林祐看着他诚挚的眼神,不好拒绝,侧让出路来,让男人进了屋。
屋内与上次来过的别无二致,虽挤但干净整洁。
男人坐在桌旁,接过林祐给他倒的水,缓缓喝下。
林祐在一旁偷偷观察着。他身上穿着件素净白衫,脸上之前的伤口淤青已经消愈,现在看来不带一点凶神恶煞,却有着点儒雅之气。
放下碗盏,男人开口道:
“我叫周家明。家庭的家,光明的明。”
“我叫林祐。”林祐回道,点了点头,“周生。”
周家明笑着摆摆手:“叫我家明就好。”又补了一句:“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林祐只好这么叫他。家明,家明,听起来却很普通。
接着,周家明又说:“救命之恩不言谢,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林祐先是一愣,随即忙拒道:“不,不用。什么都不用。”他可不敢要,也不想要。
周家明笑了笑,“好,我先替你留着。等你有想法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两人相顾无言,斗室陷入寂静,唯有风扇嘎吱嘎吱在独吟。
空间不大的屋室不比外头,更加闷热难耐。周家明额头沁出细细汗珠,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手中的那碗水已经饮完。
林祐低头专心做着功课,周家明便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他做功课。
林祐有时抬眼偷偷瞧他 ,却发现周家明正在往自己这边看,忙不迭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
“这是英文吗?”周家明看着林祐的书本,问道。
林祐回答:“嗯,是英文。”
“你真叻,我都唔识英文。”
*(你真厉害,我都不认识英文。)*
面对周家明突如其来的赞扬,林祐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香港用英文怎么读?”周家明又问他,好似饶有兴趣。
林祐回道:“Hong Kong.”
周家明鹦鹉学舌般跟着念了起来,却把“Hong Kong”念成“红康”。
林祐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回去。
他一字一字地帮周家明纠正发音。
周家明叹道:“估唔到英文都咁难。Hong Kong,Hong Kong。”好像若有所思,“点解香港系叫Hong Kong?”
*(想不到英文那么难。 点解:为什么。)*
林祐反问他:“那点解香港系叫香港?”
周家明答不出来,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讪讪一笑。
风扇不停转悠,把满屋灯光纷纷切割成星星片片,落在了两个人的头上,身上。
待到十点,林祐做完了功课,温完了书。周家明明白时候已晚,该要离开了。
与林祐告别,他打开门刚要走出去却身体一顿。
周家明转过身,认真地问:“林祐,我还能来找你吗?”
林祐一愣,未意料到他的问题。一切仿佛凝固住。
上方的风扇呼呼地,似在催促着他。回答,回答。
怎么说?如何回答?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林祐望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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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相当于那种花名册

香港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谈小不小。几百万的人,形形色色;纵横交错的道路,车水马龙。人与人,擦肩,相遇,背道,相离,都是上天让这一切无意中发生。
林祐没想到周家明说来找自己,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见到他。
晚上,只要一记轻轻的敲门声,林祐便知道是他来了。
与以往相同,进屋后的周家明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林祐做功课,有时转头望向窗外。只有当林祐开口,他才会开口说话。绝不打扰。
两人也熟悉了很多。
林祐问他,像他这种大佬不应该很忙吗?
言外之意是干嘛来我这个小庙。
周家明回道:“我不是大佬,我只是个‘草鞋’,每天都闲的没事干,还要挨人打。”
“没有事情做也要挨打?”林祐惊道。
周家明狠狠地点点头,微微委屈道:“是啊,不仅要被其他堂口的人打,还要被自己的大佬打。白天被打,晚上也要被打。实在顶不住了,就跑到你这来了。”
林祐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周家明,心想这道上的日子实属不好过。
他抓起周家明的手,说要给他看看伤哪了,还作势要掀起他的衣服。
周家明被他惹得止不住笑,反抓住林祐作动的手,“好了好了,呃你嘅啦。”
*(骗你的啦。)*
林祐停下动作。
周家明收起笑意,解释道:“没有被人打,每天都很忙。不过一天都要待在那种环境里,接触那些人,会让我疲惫。所以我就过来了。”
林祐抽出被攥住的手,不明白,说:“那你应该早些回家睡大觉才是。”
周家明闻言一笑。眉宇舒缓,目光半隐,眼角轻泛悦意。
两人的对话不多,仿佛都是有意为之,相约沉浸在静默的时间里。
有时候周家明不知觉地拿出一根烟来抽,听到林祐被烟气呛到的咳嗽声,便连忙把烟掐掉。
“唔好意思,我刚没忍住。”
林祐没说什么,只小声地“嗯”了一下。
周家明起身把屋内唯一的小窗打开,散散热气烟气,继而被窗台上的一盆花给吸引住了。
花朵小小的,洁白精致,相间着点点绿叶,凑近闻会有一股香味。
周家明向林祐问道:“阿祐,这是什么花?”
林祐循声望去,“茉莉,茉莉花。”
周家明对草木并不熟悉,未见过茉莉的样子。在香港,人们大都喜欢玫瑰,艳丽;在家中摆放金钱树或富贵竹,招财。
茉莉,不常见。
“你喜欢茉莉花?”
“喜欢。”林祐点点头,“我和阿妈都很喜欢。”
这盆是他阿妈从外头摘回来的。之前在大陆的时候,村里山田间会开满茉莉花,芳香远飘。
那时,林母会摘几束回家养着,林祐放学回家就会闻到香香的气味。那味道能让人舒心好几天。
不过后来,村里处处火烧,大片茉莉都没了,燃尽完后成了一堆死灰。
林祐转回头,“不过这花再过几天就会枯黄。”
“它不适合生养在这里。”
闻言,适才一缕茉莉花香飘走,仿佛全都已经消失殆尽。
周家明看着这盆小白花,越看越喜欢。
夜深十点,他就离开了。

周家明忙去扶稳了他。有时候周家明会想,金猴条这人或许不适合混黑社会,更适合和许冠文搭档演喜剧去。
“你那么急干嘛!连路都走不稳。”周家明拍了拍金猴条的肩。
金猴条依旧朦查查,拍了下脑门方可缓过神,想起来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对对,被惊了一下差点忘了正事!
“明哥,我要和你说正经事来着!”
“正经事白天不说,晚上才急。”周家明斥责他。
“白天我要收片费。”金猴条小声嘟囔着,心想,倒是明哥最近见首不见尾的,很迟才看到他。
周家明摆了摆手,“好了,什么正经事。”
金猴条如实把这段时间查找方清的过程告诉周家明,结果是,倒真有这么一人,不过在他们找到他之前早跑了。
“跑了?”
“对的。我问过庙街钵仔强那帮人,之前有段时间在庙街出现了一个新人同他们摆档争嘢,钵仔强问他来历,他说是和兴义的方清。过了没多久,就见不到这号人了。”金猴条回道。
周家明皱起眉,深知事态发展的难控。
其中没有两个堂口间的“过底”,敢情这人是故意冒充和兴义的人。
现在这件事真的与和兴义扯上了关系,交不出人刀疤荣很可能死咬住这件事不放。只因此事,或许会给整个和兴义带来不小的麻烦。
时至今日,周家明越来越怀疑这是不是刀疤荣设计好的陷阱。
“加多人手去抓。只要刀疤荣不急我们就不急。”
“好的明哥。”
周家明为和兴义卖命的这些年里,从双花红棍做到今日的二把手,帮派里或大或小的事情都需他来决定。
他变得更为稳重,遇事不乱。
两人穿过长廊,一齐走进办公室。
金猴条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还没说。
他给坐在皮椅上的周家明倒了杯茶,“对了明哥,前段时间权爷生了病,躺了好几天。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乜病?严重吗?” 刚端起来的杯子被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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