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白—— by靠靠
靠靠  发于:2024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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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邓成宁没考第一,赵婉怡也没流泪了,只是说了他两句,马上被张荣亚打断,说成宁已经十分优秀了。
待到赵婉怡离席去洗手间,张荣亚笑着关心:“没事吧,成宁?你妈妈是望子成龙,有些过于焦虑了,其实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邓成宁说自己没事,还道了谢。
张荣亚一直带笑看着他,眼神奇奇怪怪。
后来又有一次,赵婉怡离席补妆。张荣亚又诡异地看着邓成宁笑,问:“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追你?”
邓成宁摇头,不想回答。
张荣亚还不作罢,继续说:“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邓成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孤僻,或者过于敏感了。从这一句话开始,他对张荣亚不多的好感消失殆尽。
几乎每次见面,张荣亚都会趁赵婉怡不在的间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邓成宁,有时候还会说一两句很奇怪的话。
比如——
“追你的人里,是女生多,还是男生多?”
“你全都拒绝了?是一个都没看上,还是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张荣亚的奇怪言行,就像邓成宁的自残行为一样,被邓成宁牢牢封锁在内心,不敢告诉赵婉怡。
他生怕因为自己的过于敏感,毁了妈妈好不容易建立好的情感关系。
可他越来越不喜欢张荣亚,尽量避免与他私下相处。
此时,一想到张荣亚在校门口等他,邓成宁几乎迈不动步伐。
可他妈妈——
“妈妈在家煮了你最爱吃的椒盐排骨,你张叔叔也爱吃。你们早点回来,免得排骨凉了!”
他妈妈多久没有这样欢欣的语调了啊。
暴雨即将降下,偌大的校园在十分钟内走得空荡荡的。
只剩下邓成宁一个人,顶着风,慢吞吞往校门口走着。
走得再慢,也终于还是走到了。
邓成宁一眼就瞥见了校门口那辆贴了亮紫色车衣的宝马,颜色浓得令人瞄一眼就头昏。
他想坐到后座去,可张荣亚瞧见他,殷勤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他坐上去。邓成宁看着他的笑脸,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张荣亚上车,发动车子,问:“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有点白?”
车载香薰浓烈的香味让邓成宁越发难受了,他摇了摇头。
谁知,车子缓缓行驶,右转拐进学校后门边的小道后,就停了下来。
张荣亚解开安全带,凑过来,低声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叔叔,没关系。”
接下来的事在邓成宁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混乱,只剩下一块块碎片似的画面跟言语。
张荣亚一直絮絮叨叨,不停说着一些令人不适的话,语调急促,带着猥琐的迫切。他凑过来时的粗喘声,呼哧呼哧,似乎把呼吸间的热气都打在了邓成宁耳朵上,令邓成宁胃里一阵翻涌。
“看你不舒服,叔叔也好不舒服。”
“你长得真好看,比你妈妈还好看,毕竟你十七岁。”
“你还这么小,不应该早恋,知道吗?早恋会影响学业,你妈妈会伤心的。”
“不过,叔叔可以帮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好不好?”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男生,别骗人,肯定是。”
“你还不知道恋爱的好处,你看看你妈妈,本来心理有问题,在我的帮助下,好了多少!”
张荣亚先是摸他的脸、头发,后来又扯他的校服,摸了腰,最后手往下,拉扯邓成宁的裤子。
邓成宁发抖,动弹不得。
张荣亚比他块头大,但他不至于推不开张荣亚。
在当时那个时刻,他好像被定住了身,巨大的恐惧充满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他既恐惧张荣亚的行为,又恐惧他妈妈要是知道了张荣亚的所作所为,该怎么办。
他妈妈会不会一下就崩溃了,无可挽回地崩溃了?
“你怎么哭了?乖,叔叔会好好对你的……”
那只冰冷的、蛇一般的手往下伸,握住了,开始动了起来。
邓成宁一边发抖一边干呕,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
车外狂风呼啸。
突然——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嘭”地响起,整辆车都震了震。
惊恐的张荣亚停下动作。
邓成宁泪眼模糊,偏头看向主驾,有人在撞车窗玻璃,伴随着巨大的吼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死变态!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撞击力大到恐怖,没几下,车窗玻璃就轰然碎裂,一只大手伸进来,打开车门。
一米九的大个子,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手里抓着一只哑铃,怒气汹汹地抓住张荣亚的领子,把他拖下车。
张荣亚见是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略微镇定了一些,开始恐吓:“你敢砸我的车?这是宝马!你赔得起吗?!”
大个子一句废话没有,扔了哑铃,握起拳头,狠狠砸下!
“我他妈的不仅敢砸车,我还敢揍死你个死变态!”
张荣亚鼻血长流,像堆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大个子俯身探进车里,着急问:“同学,你没事吧?”
邓成宁双眼红肿,呆呆看着他。
“邓成宁?!”大个子惊讶。
大个子是邓成宁高一同班的体育委员,贺睿峰。
两人高一同班了一年,普通同学关系。
贺睿峰按了解锁,跑到副驾,拉开车门,帮邓成宁解开安全带,将他扶了下来。
在邓成宁下车前,他甚至记得帮忙拉好裤子衣服。
就这么一会,张荣亚爬进了车里,关上破破烂烂的车门,按了锁,坐在车里威胁怒骂。
“我要告你!你完蛋了,你砸车,还无辜殴打群众,你等着被退学吧,你完蛋了!你要赔我车!”
贺睿峰将邓成宁扶到人行道,在路牙上坐好。随即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哑铃,气势汹汹冲过去,喊:“老子这就砸烂你这死变态的车!告,告你大爷!目无王法啊你!”
沉重的哑铃大力砸在车头上,一砸一个坑,一砸掉漆一大块。
贺睿峰或许是超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巨大力气,没一分钟的工夫,原本光亮如新的豪车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
张荣亚大概吓疯了,生怕那沉重的哑铃下一刻砸在他脑袋上,急忙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完全不顾站在车头前的贺睿峰。
贺睿峰往旁边一跃,急急躲开了,接着紧跟在车子后面,助跑了几步,以一个非常标准的扔铅球姿势,奋力将哑铃扔了出去。
宝马的后车窗被砸出一大片裂纹。
张荣亚这时也不敢停下叫嚣了,只顾逃窜。
邓成宁坐在马路牙子上,呆滞地看着突变的意外。
狂风呼啸,贺睿峰逆着光,朝他走来。
“你没事吧?”
邓成宁心率极快,脑子发胀,对眼前这个人,迅速产生了巨大的信赖感。
这是吊桥效应,他知道。

“吸气——呼气——吸气——”
贺睿峰蹲在邓成宁对面,举着一只手,上上下下,教邓成宁调节呼吸。邓成宁不自觉听从他的话,深呼吸,来回几次,终于略微镇定下来,不再发抖。
“你坐着,我去捡一下我书包。”贺睿峰说。
邓成宁抬头,看见贺睿峰站起来,走到学校后门边,从地上捡起一个书包,拍了拍。
为了方便进出管理,学校的后门一直是锁着的,平时根本不开。
有些学生为了省事,有时会偷偷从后门爬出去。
贺睿峰大概远远就瞧见了车里发生的事,一时情急,把书包扔过铁门,自己爬上去跳下来,抓着哑铃就过来砸车了,来不及捡书包。
视力真好,邓成宁想。
他渐渐平静下来。
贺睿峰一手抓着书包,边往里翻找东西,边走了过来。等他走到邓成宁面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
他比比自己的眼睛,又往前递了递纸巾,示意邓成宁擦擦眼泪。
邓成宁接过纸巾。
贺睿峰是作为体育生,特招进实验中学的。他们两个并不熟,高一的时候几乎没有来往,但贺睿峰在班里、甚至高一年级里,都很突出。
一是因为个子,二是因为惊人的体育能力。他练长跑,同时也是校篮球队的成员,打球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仅女生,连男生也喜欢看他打球。
“惊人的爆发力”、“超绝控球力”——这些都是邓成宁在现在理科班经常听到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贺睿峰打球的时候常说的话。
“谢谢。”邓成宁停了一下,“贺睿峰。”
贺睿峰惊讶:“你还记得我啊?”
邓成宁看着他,想,为什么会不记得?高一,不过也就是去年的事。
邓成宁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他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痕,刚刚无意识地流了许多泪。
他把面巾纸揉成一团,盯着这团湿答答的垃圾,感觉到恶心,为自己的软弱羞愧。
下一秒,面巾纸被拿走了。
他抬头,看见贺睿峰捏着那团面巾纸,左右张望。大概是没有发现垃圾桶,于是随手把那团垃圾塞进了自己书包的侧兜。
邓成宁想,几点了,该回家了,不晓得张荣亚还会不会去他家,大概不会,因为他被贺睿峰揍得很惨。
“是熟人吗?”贺睿峰在他身边坐下,老朋友一样。
邓成宁看他,心跳一直没有平缓下来。
贺睿峰眼里满是真诚:“你如果觉得害怕、恐惧、恶心,那都是正常的,错的是那个死变态,你一点错没有。既然能来接你,肯定是你家里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了……你最好把这事告诉你爸妈。”
“是我妈的男朋友,我爸爸去世了。”
邓成宁看着贺睿峰瞪大的双眼,心里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把自己家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了?他还从未跟任何一个同学说过自己家里的事。
他看见贺睿峰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来越来越愤怒,到最后几乎是用喊的。
“他妈的这什么级别的死变态啊?!禽兽不如!垃圾!畜生!王八蛋!”贺睿峰骂了几声,劝邓成宁,“你这件事肯定要跟你妈妈说,因为这个违法犯罪份子在欺骗你妈妈的感情!”
“我妈妈在司法局工作,在法院的时候,这种畜生见得太多了。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如果那垃圾还敢来找你,你告诉我一声,看我不揍死他!还有,你要是想去告他,我给你当证人!”贺睿峰拿出自己手机,“我加你微信,你有事就跟我说。”
贺睿峰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就那么耐心地举着手机。
邓成宁愣愣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扫码添加。
天气越来越差了,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乌云在空中集结,像是随时会倾盆而下。
贺睿峰问:“你怎么回家?”
邓成宁想了想:“坐的士吧。”
贺睿峰站起来,理所当然说:“走吧。”
他像个骑士一样,一直护送邓成宁到大街上,挥手叫计程车,还问邓成宁,需不需要他送他回去?
邓成宁摇头,再次说了谢谢。
贺睿峰说,好,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他拍了拍邓成宁的肩膀,像好哥们一样。
一直到邓成宁上了计程车,他关上车门,跟邓成宁挥了挥手告别。计程车开出一段距离后,邓成宁回头看,贺睿峰还站在原地。
那天的最后,张荣亚并没有来他们家,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工作室突然有点事。
邓成宁发消息跟贺睿峰说自己到家了,贺睿峰给他发了个笑脸。
他看着那个笑脸,发现自己心跳跟在贺睿峰身边时一样快。
他沉默着吃完晚饭,不知道如何跟他妈开口说张荣亚的事。
到了晚上八点多,贺睿峰给他发了一段消息,说邓成宁如果需要咨询法律问题,可以找他,他去问他妈,保证不泄露邓成宁的名字。他还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除非邓成宁需要他作证。
最后,他鼓励邓成宁,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家人,妈妈一定会保护他的。
邓成宁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把贺睿峰的消息来回反复地看。
他从未度过这样矛盾的一天。
遇到一件极度作呕的事,可又遇到一个极度温暖的人。
他突地想起张荣亚的话——“你肯定是喜欢男生的”。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会跟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一样,喜欢同性?
或者他并不是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他只是由于吊桥效应作祟,对贺睿峰有了错觉。
吊桥效应多久能过去?
没关系,他可以观察,可以等,最后肯定能够得出结论。
邓成宁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想了想,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了张荣亚,随即将他拉黑。
“我下午打电话问过学校,后门的监控是运行的,有任何意外,想查就能到监控室服务器上查看回放。并且,学校后门的街道还有其他摄像头,报警后,想查就能查到。两个要求:第一,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妈,母亲肯定相信并站在儿子这一边,你立刻离开我妈,不许纠缠;第二,如果你找我同学麻烦,我们立即报警,查看监控,把你告上法庭,让你身败名裂。”
发完信息后,他起身出了房间,下楼。
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赵婉怡正站在客厅的玻璃门前,担忧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庭院。看见邓成宁下楼来,便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
“这样大的雨,会不会把柠檬树打坏呀?”
邓成宁默然,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应该不会。”
他站在玻璃门前,跟着他妈妈一起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赵婉怡问:“怎么了?”
邓成宁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妈妈……”
赵婉怡看着他:“怎么了,宁宁?”
他想起贺睿峰为了他,把那辆价值不菲的宝马砸得几乎稀烂。
“我不太喜欢张荣亚……”邓成宁换了个说法,不想把他妈妈刺激得太厉害,“他有时候会趁你不在的时候,说一些我觉得不太好的话。”
赵婉怡一脸不可置信的脆弱:“他说什么了?”
“……会问一些公司的事,我们家在哪还有房子之类的。还有,说我们家这么有钱,我根本不用太认真学习。你查查他的财务状况吧,我只是有点担心。”
赵婉怡立刻相信了邓成宁的话,一秒钟也没有怀疑。她很伤心,但仍然说,她会马上找人去查的。
“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赵婉怡说。
跟贺睿峰发的消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很艰难的一天,但邓成宁把它熬过去了。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妈妈。

贺睿峰是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邓成宁一直是个性偏冷淡的人,朋友很少,但不至于一个都没有。直到初三他父亲意外离世,他们家开始陷入痛苦,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初三时,还有一两个朋友能够安慰他,时不时关心他。升上高中,与初中的朋友不在同一个学校,联系渐渐没了。
而高中的邓成宁,越发沉默,几乎不与同学交流。
他愿意回答同学的问题,但跟每个人都只是点头之交。整整一年同班下来,只有他同桌跟班长加了他微信,其他人大概都觉得他是一个孤僻、冷漠、无法靠近的人吧。
当然,这就是事实。
班里的集体活动,邓成宁从不参加。他一直在学习,不断地学习,参加奥数,还要保住年级第一的位置,这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无法再进行任何其他活动。
而贺睿峰则相反。
如果要评选班里最受欢迎的人,贺睿峰一定勇夺第一。课间操、体育课,他一定是第一个站起来招呼大家尽快下楼的人;运动会,他报名项目最多,一整天从早比到晚,无数的同学簇拥着他,从操场的这头到操场的另一头,帮他加油;下午放学,班里一群男生拥着他,纷纷要他加入自己这队一起打球。
大概是集体活动参加得太多了,无法再分出精力学习,贺睿峰的成绩惨不忍睹。
邓成宁看着聊天记录里上一学年最后一次期末考、老师发在高一班级群里的成绩单,感到无法置信。
年级排名524。
邓成宁第一次有“心跳加速”这种疑似喜欢上某个人的反应。
一周过去了,他仍然十分在意贺睿峰,在意到在以前的班级群里、在学校的网站上查找任何关于贺睿峰的痕迹。
在学校网站上,找到了贺睿峰参加市运动会获奖的照片时,他看了很久。贺睿峰是那种五官端正的帅,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材高大。邓成宁无法自控地觉得穿着运动服戴着奖牌并一脸微笑的贺睿峰很帅,他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但当看到成绩单上的年级排名524时,邓成宁立刻觉得,这种不正常的荷尔蒙分泌,肯定很快就能过去。
这么想,邓成宁的负罪感立即少了很多。
他不想变成像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不想让他妈妈承受儿子是同性恋的打击。
一周过去了,张荣亚依然无声无息,没再出现过。
赵婉怡提过一次,如果张荣亚打电话,让邓成宁不要接。
邓成宁猜测肯定是调查的情况不太乐观,赵婉怡这段日子心情很糟,早上经常双眼通红地下楼。邓成宁怀疑她晚上没有睡好,但赵婉怡否认,说妈妈好得很,你专心读你的书,不用担心。
邓成宁一直很认真读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邓成宁先吃完早餐,提起书包要出门了。
赵婉怡喊住他:“你这样上下学不方便,妈妈再给你请个司机吧。”
原本邓家有个司机,专门接送邓成宁上下学。自从邓成宁爸爸出事后,邓家一片混乱,司机跟厨师见邓家情况一直不好,去年一起跳槽走了,邓成宁开始自己搭乘公共交通上下学。
邓成宁大了,完全可以自理,加上公司、家里一团混乱,赵婉怡没把再请个司机的事放心上。这次天气不好,让张荣亚接送邓成宁,期间张荣亚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邓成宁不开心。她想想终归不方便,于是又把请司机的事提上计划表。
邓成宁点点头。他无所谓,不过坐司机的车,总好过坐张荣亚之流的车。
邓成宁总是晚别人一会回家。
他喜欢留在教室再做一会题,等到偌大的校园人潮褪去,他才慢慢往外走。这时候没人一直偷偷看他,公交车也不挤,自在得很。
周三、周五下午到诚广楼上奥数课的话,那就走得更迟了。几个数学尖子生总要留下来再讨论一会题目,才意犹未尽地告别。
有次,邓成宁到得晚了,常坐的第一排没了位置,他只好走到靠窗边的侧排位置坐下。他放好笔记,翻开习题,认真听老师讲解,无意间侧头一瞥,竟发现诚广楼楼下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正在热身。
他愣了愣,控制不住地一心两用,一边记笔记,一边忍不住偷偷瞄窗外。
在一群背心短裤的体育生里,他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
邓成宁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好像就从这个瞬间开始,直到长大成年后许多年,再想起诚广楼,首先出现在邓成宁脑海里的,就是高大树木旁,认真做着拉伸、高抬腿的少年。
从那次开始,他每次都坐在窗边。
那幢老教学楼的玻璃格子窗十分漂亮,有种法式的优雅。它像一个美丽的画框,框住了一幅幅画。
直到现在,邓成宁依然记得,从那扇格子窗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切。
灰蒙蒙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云,繁盛的树木,爬满藤蔓的教学楼墙壁,人群中认真做着热身运动的少年,以及从树木遮掩中露出一角的砖红色跑道。
少年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做训练,原地跳、小步跑、俯卧撑;有时候跟队友一起训练,一个个排队跳远、跳台阶,还有各种慢跑。
他经常心里默默计数,等着少年从格子窗外能看到的那一角跑道跑过。
少年跑步的姿态很好看,像姿态舒展的鸟,又像轻盈跳跃的鹿。
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永不停止地跑着。
邓成宁做一会题,就看看他。
那时候邓成宁才知道,原来体育生的训练那么辛苦。有时候训练完,少年一步步慢慢走回诚广楼下,最后倒在空地上,一动不动躺好久。
体育生们的训练时间很长,比奥数班还长。常常是奥数班都下课了,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放松练习。
天天这么累,晚上回去还如何保持专注在学习上?
邓成宁觉得贺睿峰的524名,是可以理解的了。
后来,邓成宁不自觉开始等。奥数班下课了,他不走,同学们讨论结束了,他还不走。他坐在窗边,等体育老师吹集合哨了,他才背起书包下楼。
等他慢悠悠走到楼下,很大概率就能碰见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贺睿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校道上走着,能够一直走到离校最近的公交站。
这时候,邓成宁会停下来等公交,贺睿峰会继续往前走,去搭地铁。
邓成宁第一次感到一种没有缘由的快乐,仅仅只是因为他远远跟在贺睿峰身后,看着贺睿峰的背影。
再后来,邓成宁差不多算准了体育生训练的时长,每天都在教室磨蹭到体育训练差不多结束的时刻,才回家。
有一两次他没算好时间,跟要回家的贺睿峰在校道上碰了个正着。
贺睿峰跟朋友在一起,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回去后,他懊悔了很久,认为自己表现很糟糕,做不出微笑表情的脸一定很冷漠。
即使如此,那时候的邓成宁还是认为,这种突发的荷尔蒙会过去的。即使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像个狂热者一样,偷窥、跟随。
就在他反反复复为自己制造这种偶遇而一会开心一会痛苦的时候,他妈妈终于聘请到了新的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邓成宁控制不住有些沮丧。
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离公交站近了一百米。
他从此就少了一百米的路可以走。
这一天,贺睿峰走在他后面,远远的,离了二三十米。即使如此,可似乎跟贺睿峰处在同一个空间,跟他闻着同样的空气,就足够使邓成宁快乐了。
他一边思索着吊桥效应所产生的后果为何会如此严重,一边拉开自家汽车的车门,上了车。
他关好车门,司机刚刚启动车子,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你同学吗?”
邓成宁疑惑地往外看。
他看见了飞速朝他奔跑而来的贺睿峰,一边跑一边喊着“邓成宁”。
邓成宁按下车窗,以为自己掉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贺睿峰冲了过来,趴在车窗上喘个不停,由于跑得太快太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口。
他轻轻地,很小声,只有邓成宁听得到。
“这是谁的车?”
邓成宁愣住,呆呆回答:“这是我妈妈新请的司机。”
贺睿峰眨眨眼,笑了:“以后都是他接送你吗?”
邓成宁点点头。
贺睿峰将双手抬起,示意邓成宁关好车窗。
“那就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在车窗外挥手,笑得很开心。
车子行驶了几分钟,邓成宁的手机震了震,他收到了贺睿峰的消息。
[加贝:我怕上次的混蛋来缠你,最近都跟着你放学,看你上了公交车才放心。刚好我训练结束得晚,怕你别扭,没跟你说。]
邓成宁愣住。
他以为是自己时间估算得准,才能天天恰巧跟贺睿峰同时回家。
竟然不是。
他愣了很久,才给贺睿峰回复了消息。
[DCN:我妈妈已经跟那个人分手了,查到了他一些不好的事,他也不敢来闹。]
赵婉怡找的人很快就查到张荣亚的经济情况很不好,舞蹈工作室早已濒临倒闭,他本人更是丑闻缠身。据传他因为骚扰学生,被家长投诉到市里面,甚至报警。
这个人从此再也没在邓成宁面前出现过。
[加贝:那就好]
[加贝:有事你再找我]
贺睿峰发了个笑脸。
邓成宁看着那个笑脸,仿佛刚刚车窗外贺睿峰的笑脸。
怎么会有人这么细心,这么好?
从这一天开始,邓成宁知道了,这不是吊桥效应。
他喜欢贺睿峰。
作者有话说: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加贝跟纯情小邓

第14章 灰_004
即便邓成宁没有将张荣亚对他做的事告知他妈妈,他妈妈受的打击也已经够大的了。
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能上这种当。
原来介绍张荣亚的人,不过是一个在有钱人圈子里逢迎拍马的游手好闲之辈。他介绍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几个亲戚后来得知了,聚在一起,还说了赵婉怡几句。
赵婉怡本来就伤心,还被亲戚看笑话,加上公司管理失败,焦虑症越发严重。
那一年,赵婉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她与邓成宁商量,最终决定把管理权转让出去,一些无法管理的产业,该卖的卖了。守着公司分红、不动产以及银行利息,他们足可以维持优渥生活。赵婉怡怕她再管下去,连这点产业也没了。
不能守住邓成宁父亲留下的产业,赵婉怡十分自责,又开始以泪洗面。
家里终日低气压,十分难受。他想跟妈妈好好沟通交流,可却不知如何开启对话。转让管理权后,赵婉怡每日不再去公司上班,只需在家坐着收分红,生活更加无趣单一,只剩下关注邓成宁的一切。
邓成宁三餐必须吃营养师搭配好的食谱,到学校必须带点心,吃多了吃少了没吃,都要找出原因;每天回到家,先问今天过得如何,有跟同学玩吗,要多跟同学聊天才好;如果正好有考试成绩出来,就拿着邓成宁的卷子问他,那全卷唯一错的一题为何错了,是粗心,还是不懂,需不需要请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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