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曾见白衣by竹南星
竹南星  发于:202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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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裕气不过,把手里那些小玩意儿摔回铺子上,横眉竖眼地问:“说的这么真?你见过桃花仙?”
摊主哎呦一声,忙去理摊上的东西,“我就随口一说,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摔坏了是要赔钱的,这还真摔坏一件,你看你看!”
摊主拿着玩具抬头要给谢夭看,看到谢夭脸时,忽然一怔,手里玩具啪嗒掉了,彻底摔了个四分五裂,过了会儿道:“”
谢夭道:“是么?我没见过谢白衣,倒是也有人说过我像。”
摊主也是偶然得见谢白衣的画像,没仔细瞧过,如今乍一看谢夭觉得相像。
李长安冷冷道:“他不像。”
摊主看到李长安的冷脸,连忙陪笑道:“是是,剑仙谢白衣何许人也?”
谢夭头也不抬,拉长了调子,吊儿郎当地说:“对,不像。”
李长安没再接话,只冷眼看着谢夭在一堆破烂玩意儿里挑挑拣拣的手指,他心道今天必须看看谢夭要从这堆玩意儿里挑出来什么。却忽然发现那人食指指节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疤,微微泛着红。
李长安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嘴上不耐烦道:“挑完没,走了。”
“找到了!”谢夭从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儿挑出来一把只能当挂饰的小木剑,不过几寸长,他又随便从里面挑出来个拨浪鼓,对摊主道:“带着摔碎了的那个,一起结账。”
他把拨浪鼓塞到褚裕怀里,拍了拍他脑袋,道:“小孩子就该玩这个,别整天想着舞刀弄枪的。”又提溜起那柄小木剑,塞进自己袖子里。
他转身,仰头看着那已经烧毁了的富安客栈,似乎是在打量,随口问道:“晚上住哪?”
李长安抱着剑,也抬头看着那客栈,两人好整以暇地看了好一会儿。
沉默一阵后,谢夭勾起唇角:“那就走吧。”
褚裕倒是懵了:“住哪?”
谢夭道:“住这。”他已经走向了富安客栈。
“这地方闹鬼啊!你们刚才没听他说吗?要我复述一边吗?”褚裕急了,道,“再说了都被烧了怎么住!你们疯了!”
李长安淡淡道:“这不是还有半边吗?”
褚裕:“……”

第5章 望城山(二)
富安客栈内全是烧剩下的灰烬,偶尔能看见几个被烧了一半的桌椅板凳,倒在地上。他们进了楼才发现这房子墙壁和承重都是用的砖石,也正因为此才没有被烧塌。上楼的楼梯已经被烧毁了,楼上更是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整栋房子被烧得只剩了一个搭在外面的骨架。
三人扫视了整栋楼,除了死灰,连个尸体都没看见,更不用说什么鬼神。
褚裕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路,一路上避开柱子墙壁,生怕一个不小心房子塌了,他道:“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灾。官府的人也只是因为那些传说不敢过来收拾罢了。”
李长安却叹口气道:“看来确实没法住了。”
事到如今还想着住这里?褚裕一时气结,横眉竖眼看他,问道:“这一路上不是住荒郊野外就是住破庙的,如今还要住这闹鬼的客栈。你堂堂归云山庄二庄主,很缺钱?”
李长安道:“缺啊,钱谁不缺。”
三人正要往外走去,谢夭眼尾忽然一挑,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他绕过倒塌的屏风,只见屏风后面赫然绑着一个人,已经被烧焦了,几乎辨认不出人形。
褚裕被吓了一跳,一转身抱上旁边柱子。
却见李长安慢慢蹲下,捻起一点灰尘,道:“女人。”
他站起来,又凝眉看了一会儿:“年纪不大,长相姣好。被绑在这,所以逃脱不了。”
谢夭点点头,从地上捻起一点她身上衣服碎片,道:“不错,还有她身上这身衣服,料子极好,是江南天蚕丝,普通人穿不了。”
李长安听了这话,偏头看了谢夭一眼,心道谢夭此人对江南事物了如指掌,难不成真是普通的江南富家公子?但青云剑为何会震?见他出剑又为何不躲,甚至见了尸体,也完全不惊慌失措?
褚裕结结巴巴道:“说、说不定只是个普通住客。还是快走吧。”
谢夭又抬头低头看了一圈,微笑道:“确实像是普通火灾。”
李长安看了眼天色,道:“先出去找客栈,太晚不好投宿。”
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富安客栈的招牌一眼。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普通火灾,不然绑一个女子只用布条就够了,为什么那后面,还散乱着粗如手腕的铁扣?
但如今还是先赶到望城山,查明谢夭的底细,解决桃花仙的事要紧。
城中最大的客栈就坐落在中轴线,三层牌楼,灯笼高挂,一个大大的酒旌迎风招展。颍州本就是商业中心,客栈生意爆满,再加上最近望城出了那么档子事,几乎全江湖人都赶过来了,住不进望城山,就住他们这里,再赶几十里路往返于望城山。
小二披着汗巾在门口迎客,吆喝道:“最后一间房!住店的抓紧了!”
小二远远看见一行三人,前面那个一身玄衣,手里拎着剑,表情极为冷淡。后面那公子衣服反而亮的扎眼,摇着折扇,另一只手甩着拨浪鼓。他身边那小孩倒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一行人明明赶了很久的路,却并不让人觉得风尘仆仆。
小二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江湖人士,忙迎道:“三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就剩一间房了,三位恐怕得挤一挤。”
褚裕愤然道:“让我们三个大男人一间房?!”
谢夭敲了他脑袋一下,道:“你才多大?”又笑着看向那小二,问道:“真连一间房都腾不出么?”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住两间,当年他带着李长安外出游历,都是住一起的。只是他感觉体内真气流动有些不对,似乎又要经脉逆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了望城。要知道那里的城门可悬挂了数百个通息铃!
小二为难道:“客官你也知道,望城山最近出了那档子事,全天下的人都想来活捉桃花仙,这不是,房间实在紧张。”
李长安淡淡开口:“没关系,一间房就一间吧,我们挤一挤。”
小二领着三人进了客栈,收了银子之后正要领着人上楼,正巧有位客人从上面下来,拎了行李退房。小二满面春风地朝三人笑:“刚有客官退房了,三位真是有福之人,正巧,不用挤了。”
谢夭笑道:“那就要两间。”
褚裕心里松了一口气,两间房,他终于能睡床了。
“好嘞。”小二喜滋滋道,就要领人去房间。
李长安这时却看谢夭一眼,对小二道:“不用,就要一间,只要一间。”
虽说这五天来谢夭一直安安分分,但住两间房还是太危险了,万一人就跑了呢?更何况已经到了颍州地界,望城就在前方,这个时候人丢了岂非得不偿失?
褚裕道:“怎么只要一间!因为你穷?”
小二早就认出来了这三人身上衣服都价值不菲,怎得连一间房费都不肯多出?
李长安狡黠一笑:“对啊,因为我穷。”
褚裕又看向谢夭,苦哈哈道:“公子,我们多开一间。”
谢夭看出了李长安的顾虑,也没再坚持要两间,只目不斜视道:“别看我,我也穷。”
桃花谷确实穷。
一代魔教按理说每年缴纳的钱财应该不少,不说其他生意,就只算上搜刮百姓钱财这一项,就能有不少收入。但谢夭当了谷主,就下令严禁桃花谷人骚扰百姓,至于其他的什么生意,正经的留着,不正经的全砍了。可惜桃花谷本就没什么正经生意。
至此,桃花谷生意来源只剩了两项,一是卖桃,二是卖江问鹤配的药。谷中钱财锐减,芳落每次拿着账本来桃夭殿找谢夭,都想在他房梁上吊死。
小二腹诽一阵,心道白陪了那么多笑,只告诉三人房间号,又去门口吆喝去了:“最后一间房!”
进了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他盯着那张床冷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三人先是站在房中面面相觑。谢夭一边说着“环境不错”一边悄悄往床边挪,褚裕看出来谢夭的意思,把手里东西一丢就往床上冲去。李长安却站着不动,只手腕一甩,不知扔出去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咕咚一声,竟是桌子上的筷子,笔直地没入了墙里。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夭不再偷偷摸摸往床边挪了,褚裕则停下动作瞪着李长安。
李长安无视两人目光,只一笑,道:“我睡床。诸君早些安寝。”说罢走到床边,剑搁到床里侧右手边,直接闭上眼睛睡了。
谢夭踹了还在瞪人的褚裕一脚,自顾自把行李抖落出来,道:“快点,打地铺。”
褚裕努力抑制心中怒气,压着声音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杀人的本事?我忍不下去了,我早晚要宰了这小子。”
“你说什么?”谢夭叹口气,闭着眼用手指揉自己太阳穴,“你看我这又开始头疼了,是要听问鹤先生的好好治一治了。”
褚裕哼了一声,心道谷主每次提起此事就开始推脱,最开始就不该跟在谷主身边,若是跟在穷凶极恶四大长老身边,怕是自己早已能舞刀弄剑了。他又看了眼谢夭,心中暗暗道,恐怕不是又开始头疼,是又开始装了。
谢夭是个乌鸦嘴的体质,他对此却没有半分意识。
睡到半夜,一语成谶。
头越来越痛了,眼睛耳朵也不清明,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但心跳仍是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两股内息在他体内碰撞,每一下都撞得他四肢百骸发疼。
体内魔气逐渐压制不住,从他手心逸散开来。
除了两股内息,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在他体内冲撞。是剑意,青云的剑意。
他意识到的时候呼吸滞了一下,瞪大着眼睛去看睡在床上的李长安。
这小崽子什么给他下的?!
刚强撑着清醒了一点,眼睛又立刻模糊了。
不行……
不能继续待在这了。
谢夭刚要翻身坐起,却一个头晕眼花地撑了下地面。褚裕醒了,一摸摸到谢夭冰凉的手指,他一阵心惊,张嘴就要喊“谷主”,谢夭一把捂住他的嘴,往那边床上看了一眼。
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李长安那很安静,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褚裕压低声音道:“怎么了?经脉逆行?”
谢夭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出去一趟。”
褚裕连忙穿上衣服就要跟过去,压低声音喊:“我跟你一起。”
刚刚起身,没走两步,屋内的油灯忽然亮起来。李长安下床,一步步走到谢夭跟前。
也是灯亮了,褚裕才能看清谢夭脸上的神情。只见谢夭表情淡淡,脸上没有一点难受的意思,身姿站得笔直挺拔,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桃花谷谷主的样子,褚裕看了还以为刚才是自己梦游。
李长安道:“你去哪?”
他在谢夭体内种了一缕剑意,只要谢夭体内内力流转他就能感知。但这一路走来,他没感觉到谢夭的一丝内力。但此刻,剑意在不断被冲撞,却不是习武所带来的内力,而仿佛是……本身的经脉。
谢夭冲李长安一笑:“李少侠,人有三急,这也不能去?”
李长安回身拎起剑,道:“我跟你一起去。”
褚裕没好气骂道:“你去个屁!这是我家公子,要去也是我去!”
谢夭语气冷下来:“我没这种癖好。”说完,再不理会他们两个,冷脸迈步,就要推开房间门之时,李长安匆匆赶上来,伸手搭住谢夭肩膀,道:“等一下。你……”
谢夭听他的话,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
你要跑?
谢夭被这小崽子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更疼了,耳朵也嗡嗡作响。他要站不稳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回身一掌劈在李长安脖颈上,直接将人打晕过去。打完身形一晃,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桌台。
谢夭已稳不住内息了,冷汗这时才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脸色愈发苍白,就连嘴唇都白了。
褚裕道:“谷主,要不去看看大夫吧!”
“看什么!”谢夭冷冷道,“你是要几个民间郎中组团来看经脉如何逆行吗?”
每当这时谢夭都会头疼欲裂,身魂俱焚。江问鹤说经脉逆行会使人性情大变,宛如发狂。
“谷主,我不是……”褚裕崩溃地搓了搓脸,又拉着谢夭要走,“如果问鹤先生在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问鹤先生!”
谢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狠狠晃了晃脑袋,想要看清楚一点,睁眼却看见桌台上一盆兰花已经死了,勉强维持着活着时候的样子,一碰却是一片死灰。
一片死灰。
天生灾星。
谢夭看了看自己拍在桌上的那只手,有些讶异和不知所措,接着笑了笑,胡乱地把手藏在袖子里,又背到身后,勉强站稳了,道:“褚裕,把他弄到床上去。”
褚裕不忍心道:“谷主,那你呢?”
谢夭一个人走出房间,声音冷冷道:“别跟过来。”

第6章 望城山(三)
夜半三更,此时已经宵禁,大街上只有巡逻的守卫军和走街串巷的打更人,秋冬寒风刮过街巷,刮得窗棂阵阵作响,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亮着烛火了,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人一身鹅黄衣裳,极薄,被风吹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眼圈是红的,偏偏眼神里透出来一股阴沉狠厉。
酒馆值夜的小二正要关门打烊,远远看到这人,吓了一跳,心道怎得有人在这瑟瑟寒风里,独自一人走在三更半夜空无一人的颍州城?那身影看上去单薄,衣服穿得也薄,他一时间有些担心,颍州虽南,但真到了半夜里还是冻死过人的。
他不忍心道:“公子,住店吗?”
谢夭看都没看他,似是随意挥出一掌,街边停放的木车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薄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
“滚。”
酒馆的灯火也熄了,街上除了月光再无灯火。谢夭对这里并不熟悉,循着记忆往前走去,他要找一个人少避风的地方,他记得城郊似有一座破庙。
破庙里住着两三个乞丐,破烂的被褥在地上铺着,捡来的蜡烛冒出豆大点的火光,周围扔着几个破碗,这些便是乞丐们的全部家伙什。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老乞丐正在讲他行乞多年见闻,正讲到那边他到千金台乞讨。蜡烛的火苗一晃一晃的,老乞丐用手护了下火苗,另一乞丐道:“风真大啊,要入冬了吧。”
正说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掀开破庙前挂着的破布,谢夭扯了下唇角,轻声道:“劳驾。”
两三个乞丐抬头看他好一会儿,心里惋惜道此人长得这么标志,只可惜是个半残。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乞丐恶劣地在谢夭眼前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看谢夭没有一点反应,嘻笑一声:“当真看不见。”
谢夭只眨了眨眼睛,实际上他能看见乞丐的晃动的手指,但浑身疼得让他做不出什么反应了,是以看上去就像个瞎子。
即使气息逆行促使谢夭焦躁,发狂,魔气四溢,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去和人争斗了,浑身骨头都被两股力气冲撞,又不得不用尽力气去守住最后一点清明,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老乞丐瞪那人一眼,往里面挪了挪,让谢夭进去了,谢夭没走两步,老乞丐抓起一块破布扔给他:“里面还有块空地方,就这一晚上,天凉,盖上点。”
谢夭接过,还是打起一点精神,道:“多谢。”
里面很空旷,土制的神像倾颓,如今只剩了一个底座。
谢夭躺在破庙地上,浑身发冷,又紧了紧身上那块破布。那边几个乞丐又说起书来。
“到了千金台,后来呢?”
“那日我在千金台整整讨到了这个数!”老乞丐骄傲地竖起一根手指,又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那天前今天的盛况,摇头晃脑道:“那日千金台金碧辉煌,亮如白昼。就在众人为博美人一笑绞尽脑汁之时,只见万树飞花,落红如雨,谢白衣就站在那千金台上,青云剑出,花落十里……”
耳边声音越来越小,耳鸣越来越重,谢夭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千金台。
千金台……
那是多少年前了?
如今想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世人皆说谢白衣骄纵一世,张扬至极,非要在天下人齐聚之时,在那千金高台之上,出个落红十里的风头。那年谢白衣风头正盛,没人能想到不久就身陨桃花谷,更不会有人想到,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数年后,他会耳聋眼瞎地睡在这破庙。
体内的青云剑意还在横冲直撞,他裹紧身上的看不清颜色的破布,紧闭着眼,低声道:“青云,乖一点。”
说完,青云剑意的横冲直撞突然一停,接着便温和许多,像是化作一支涓涓细水,缓慢流在五脏六腑之间。
他终于舒服了一点,疼了半夜的脑袋也昏昏沉沉下去。
破庙一夜,未曾梦到当年千金台。
翌日一早,老乞丐醒了先去破庙里去寻那个年轻人,却见破庙里空空如也,只有随手给他的破毯子叠得整整齐齐。
那年轻人一个病秧子,自己怎么离开?
老乞丐正要去寻他,低头却吓了一跳。
青天白日下,破庙周围树木杂草,全为灰烬,几乎死绝。
谢夭出了破庙,先是随便寻了一家酒肆梳洗,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回了客栈。刚一推门,立刻看到睡在地上的褚裕像小兽一样跳起来,看清来人,惊喜道:“谷主!”
谢夭嘘了一声,偏头看了眼那边的床,道:“还没醒?”
褚裕撇撇嘴道:“没呢。”
谢夭走过去,坐到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眉眼。
李长安眉头紧皱,不知梦见了什么。
那时桃花谷还不叫桃花谷,就叫恶人谷,站在恶人谷外,能看见下方弥散的阴沉瘴气。山崖之上,大军蓄势待发。
“等我回来,就教你落花剑最后一式。”谢白衣站在猎猎山风中,头上红色系带飞舞,他随手将青云剑丢给李长安,施展轻功纵身一跃,朗声笑道:“剑先存你这,等我回来取。”
这是李长安不知道多少次梦见这个场景了。
这是他和谢白衣的最后一面。
李长安在梦里什么也说不出,他疯了一样想去抓他衣摆,在心底无措道:“不要走……”
“不要死……”
梦境中燃起熊熊大火,瘴气翻涌,恶人谷中越来越多的血,像是谷内绽放了十里常开不败的桃花,无数痛苦的嘶吼充斥李长安脑海,十三岁的他抱着青云剑,孤身一人站在梦魇中心,执拗又倔强。
“师父!”李长安大喊出声,猛然翻身坐起,下意识抓住眼前人的衣袖,眼里惊恐还未散去,三魂七魄像是还在桃花谷外。
谢夭忽然听见他叫师父,差点就要应了,又硬生生忍住了,心底五味杂陈,沉吟半晌,道:“……李少侠?”
李长安懵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之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抬眼看他。
只见谢夭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李长安这才看见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他愣一下,慌忙把手松了,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谢夭一笑,道:“嗯,我知道。”
李长安道:“你听见什么了吗?”
谢夭似笑非笑:“好像听到了。”
李长安别过脸,立刻抓起外衣,边套边道:“你什么都没听见。”
他不想喊谢白衣师父,自谢白衣杳无音讯,他从来都直呼其名,从不喊他师父,有时候李长安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每次探究到一半,他又觉得不能细想。
偏偏这次在梦里喊出来了,好巧不巧,还被谢夭给听见了。
穿衣下床,李长安回头看还坐在床上的谢夭,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你昨天晚上……不舒服?”
谢夭本以为李长安要问他昨天晚上去了哪,是不是要逃跑,结果听到他说“不舒服”三个字,心尖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李少侠,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李长安道:“你问。”
谢夭道:“你来颍州,为了什么?”
李长安道:“因为桃花仙。不止颍州,我出归云山庄,就是因为他。”
芳落早就说过他们一行多有凶险,归云山庄的人都恨桃花谷,谢白衣的徒弟更不会例外。只是谢夭还是没想到,李长安竟然追逐桃花仙将近七年了,也在此事间困了七年了。
李长安又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我在你身体里种剑意,带你来颍州望城,住同一间房,晚上非要跟着你,都是因为怕你跑了。”
谢夭道:“从什么时候?”
李长安平静看他,道:“从第一眼。”
谢夭道:“那现在还怀疑吗?”
李长安点头。
谢夭淡淡地说了一声“好”,说完,又道:“如此……是为了给你师父报仇?”
李长安抿了抿嘴唇,别过头:“不是因为他。”
谢夭笑道:“真的么?”
李长安不看他,催促道:“今日中午就能到望城,到时候你是不是桃花谷人,自然见分晓。”
说完,他自然地伸手想拉谢夭起来,谢夭抓住他胳膊站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掉出来,李长安眼疾手快接住。
他看清东西的那刻,愣了一下,道:“这是什么?”
谢夭道:“送你的,按你的剑刻的,还没刻完。”
那是一柄小木剑,用上好桃花心木,这种木料不常见,昨日谢夭翻翻找找半天,原来就是在找它。
木剑完全按照青云的样子刻的,右下角刻着他名字,李长安。
李长安还小的时候,出了名的犟,明明归云山庄有蒙童入门时练的木剑,却死也不肯要,无数次在青竹林里,瞪着系着红色发带的谢白衣,道:“我只要你的青云剑!别的剑我都不练!”
谢白衣道:“真难伺候。怎么就捡回来这么个破烂徒弟。”
他转身就走了,抛下李长安一个人待在青竹林,走两步,又把青云剑丢给他,头也不回道:“给你,你练去吧。”
李长安就这么艰难地拖着青云练了几天,山庄里的人都说谢白衣心大,这么一把宝剑就随随便便丢给了一个小孩。
不曾想过了几天,谢白衣拿回来一把木剑,亲手用桃花木雕的,除了青云剑上嵌着的宝石,其余花纹一模一样,堪称青云剑的缩小版。
他把木剑背在身后,弯腰,狡猾笑着问:“能用青云吗?”
那青云剑都快比人高了,小长安双手努力拎着剑,瞪着他:“我迟早能用的。”
“那现在就乖乖听话。”谢白衣把木剑丢给他,手里一根竹子抬起他手腕,又轻敲了下他的肩,道,“拿好了,青云迟早是你的。”
李长安接过那木剑,正要丢到一边,却见跟青云一模一样,怔愣一下。
谢白衣笑道:“怎么,别的木剑不用?跟青云长得一样的木剑就用?”
小长安咕哝着:“反正我只要青云,木的青云也是青云。”
那是李长安入门的第一把剑。
那木剑剑柄上,左下角刻着青云,右下角刻着长安。

第7章 望城山(四)
谢夭低头看李长安神情,看他捏着那木剑不放手,甚为满意地勾起唇角一笑,心道小崽子还是这么好哄,又故意伸出手,道:“还没刻完,还我。”
李长安不松手,道:“你怎么知道青云长什么样?”
谢夭道:“这一路上你在我面前拔剑三次,拿剑指着我脖子一次,我拿命换来的,总该行了吧。”又伸出手,道:“还我,不想送了。”
李长安装没听见,道:“就这样吧,你这个手艺再往下刻也不像。几点了,再晚点要赶不上望城山午饭了。”
他在那边催促着快走,褚裕收拾昨晚上打的地铺,收拾得怨气几乎能从天灵盖溢出来,谢夭倒是心情很好。褚裕问道:“你身上不疼了?”
谢夭笑眯眯地:“疼死了。”
褚裕哼了一声,心道你就装吧,迟早把自己玩进去。
一刻钟后,房间空了,谢夭最后一个出门,细心地关上客栈门。过了一阵,李长安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把抓过放在床头的小木剑,又匆匆下楼。
兴许是他们早上耽搁了太久,一路上都没看到去望城山的人。从这里前往望城山道路开阔,都是漫漫土路,没什么林荫遮挡,大中午的烈日一照,当真有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任何邪祟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已经能远远看见望城城门了,城门从东到西两百米,再往前延伸二十米,打满了高达三米的木柱子,柱子上挂满了通息铃,铃铛呈六角,上面刻着梵文,在太阳光底下,貌似还隐隐流动着金光。
除此之外,门口还守着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武器。
果真如芳落所说,守卫极严,固若金汤。
李长安走在前面,谢夭和褚裕跟在他身后,褚裕越走越慢,他望着那些通息铃有些发怵。他现在还没正式入魔教,没练什么魔教的功夫,虽然谢夭教了他内功,但那也是正经内功,听说名字叫什么清风吟,厉不厉害他不知道,反正是外面那些名门正派也会练的东西。
所以他过去通息铃是万万不会响的,只是他身边这位过去,通息铃响不响那就不一定了。
褚裕慢慢落到了最后,拽住谢夭袖子,低声道:“谷主,你头还疼么?”
不怪乎他这么问,问鹤先生之前就交代过,不要带着谷主去烧香拜佛,寺庙一定要少去。佛门法器还是有点辟邪功能的,即使现在隔着这么远,他也觉得谢夭现在一定不是很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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